其实,我好像就在这个车站,第一次遇见了徐欢欢。
让我想一想,那天是9月10号,教师节。
前进中学的家长委员会在我书店订了好几十套书,打算送给老师。等我把书搬去学 校,再回到红太阳路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五点钟。
书店不远的车站,那拉二胡的残疾乞丐,正凄凄惨惨地拉《好人一生平安》。
乞丐每天都在那儿讨饭,附近人人都认得,本没打算理他。可那天,有件事猛地吸 引了我的眼球。我看到,乞丐身边,蹲着个穿蓝色过时旧衬衫的女人,她模样还算周正 ,穿得也挺整洁的,从人造革的包里掏出两只装满菜的搪瓷缸子,亲热地摆在乞丐面前 。
乞丐便停下演奏,高兴地吃起热乎饭来。
“……”我心里想。
问陈小安,小安满不在乎地说:“你才发现啊,她每天都来,一天送两顿。是他女 朋友吧,挺恩爱的。”
“……”我保持着这个想法,继续偷偷地观察他们。
吃完饭,乞丐笑盈盈送走他女人,继续凄惨地拉《好人一生平安》。半小时后,110 巡逻车开过,新来的居委会大妈请110把乞丐接上车了。
于是我花了30块钱,把他的二胡搞过来玩玩。
我当然没料到,在那个平常的公交车站,遇见了徐欢欢。
她混在无数下车的乘客之中,漫不经心地给我丢了个硬币。我抬头,蓦然看清她脸 的时候,一种亲切的似曾相识之感,如同草籽挤破了岩石,猛然从罅隙中冒出芽来。
很显然,我从没见过她。但那种感觉却非常清晰、而且古怪。
好像冥冥之中,我们曾有过灵魂上的联系。
八年之前,我曾遭遇过相似的情境。
那时我在德国学习古典哲学,在超市偶遇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见到那姑娘 的第一眼,心里就觉得,我俩似曾相识。
事实印证了我的直觉。
跟她第一次约会,我们便默契得惊人,仿佛真的前辈子就已经相互认得了。我甚至 能知道她最喜欢的零食是巧克力冰激凌。
不用说啦,跟她的恋情非常美好,我们常四处溜达,大胆做爱,像拍爱情电影。
后来她嫁了人,新郎不是我。
跟她分手后,没再遇上一个感觉有缘分的女孩儿。试着谈过几次恋爱,每次都迅速 告吹,为了保持高尚的情操,八年来我过着纯洁的生活。
宋敬学那混蛋宅男,直到二十七岁还是处男。
谁知他突然勾搭到一个女人,结婚了。从此咸鱼翻身,开始爬到我头上,逮着机会 就要敲打我:“连关泽那工作狂都过起滋润小日子了,你咋回事啊?”
靠!天理何在!
那天徐欢欢急匆匆离开车站的时候,我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说来真的挺凑巧,遇到徐欢欢的第二天,竟再次跟她有了交集。她是春宜商场女装 部“bliss & talent”的营业员。
我开始有点想头了。
当然,这很正常不是吗?
徐欢欢长的不算太美,然而有个挺直的鼻梁,和一张唇角微微上扬的嘴。这使她看 上去很善良、很温和,却又显然蕴藏着某种倔强坚韧的能量。除此之外,她细腰长腿, 属于东方人喜欢的那种含蓄的性感。当然,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现在想起来,真被她圈进彀中,大概是滨江广场那令人惊异的一晚。
那晚整个星巴克的二楼,都被她搅得乱糟糟的。时不时有顾客皱着眉头离开,更多 的打扮光鲜的时尚男女,坐在角落面露讥嘲地观察她。
她毫不在意。
她的脸、头发和衣襟上挂满了咖啡渍,面容微微扭曲,跟情敌尽情扑打。她显得有 些狂躁,看上去像只豁出去的兔子。
我上去帮忙劝架。一不小心,被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捅了一拳。我看到徐欢欢 瞪着眼侧立在旁边,神情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敌人。
嗨,我当然跟那男的打起来了。难道要白白挨揍吗?
徐欢欢跑出了星巴克,快步冲进广场里。
我以为她会一直凶悍地保持自己的面子,却不料她居然张皇地在人群中乱窜。我抓 住她的胳膊,她像卸去骨头的蛇,瞬间软绵绵地盘成一团,坐地不起。
凄厉的抽泣从她胸腔内发了出来。
然后她气喘吁吁地沉默,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了悲伤和眼泪。
我看着她,心里非常沮丧。
真的,当时我非常沮丧。
送徐欢欢回家以后,我坐在车里仔细琢磨了一些问题。过了半小时,打电话给宋敬 学,请他出来吃江河海鲜大排档的夜宵。那家伙是职业黑客,某些时候能派上用场。
“你脸怎么搞的?”他看见我就诧异问。
“打架。”我很体面地告诉他。
“你都几岁了还玩古惑仔?”他更诧异了,大概想讽刺我。
我不解释,向大排档老板点了许多菜,外加两扎生啤。老板很快把盘子碟子都送上 了桌,满满一摊,香味四溢。
“kibsp;“你老婆才他妈给你带绿帽子呢。”
“嗨,不要说脏话嘛。”我不动声色。
他抬起头,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不说,手指麻利地拨开一只红彤彤的小龙 虾,蘸着酱慢悠悠吃起来了。我觉得这人,一天比一天狡猾。
我镇定地啃了五个蛤蜊。
“其实是这样。”我流畅地说,“有个朋友遇到了这种事,挺烦恼的。”
“挺烦恼找律师啊。”
“律师说,要有证据。而且她现在估计自己还没下决心。我想,如果看到了铁一般 的事实,就比较容易快刀斩乱麻了。”
“嗯,跟我有关吗?”他竟毫不客气。
“kibsp;“你究竟想干什么?”他不耐烦地问。我觉得,这家伙心里有数,就是想糊弄我。
“我知道她的qq号码。”我淡淡说。
“嗯。”
“通过她的qq,你肯定可以找出她男朋友的qq;找到她男朋友的qq,那么,和小三 儿聊天的肉麻话就能被你翻出来了。”我分析道。
“你朋友是女的?”他“咕咚”吞下一口啤酒,惊讶地问。
“是啊。”我承认。
很显然,他不怀好意地打量了我一下,然后慢吞吞地吃掉手里的小龙虾。“你怎么 知道能翻出来啊……”结果他居然说了这么句,“qq记录,很难搞的。”
“别忽悠我了,不是很简单吗?”
“很简单你自己去弄啊。”
“你是业界大哥,老手嘛,去腾讯公司转一圈,搞个聊天记录还不易如反掌?”我 对他循循善诱。
“你以为马化腾是吃干饭的?”他往嘴里丢个海瓜子,不为所动。
这混蛋!我暂时不跟他计较,以后有机会剖条河豚炖给他吃。
“kibsp;“知道什么是公民隐私权不。”他一听,振振有词,装出一副革命先烈的样子,大 义凛然地说,“每一行都有规矩,不入流的黑客才干那种没职业操守的事。你说,你能 让黄药师给杨康打下手吗?”
“何况,所谓小三儿的肉麻记录,你臆想出来的吧,真有吗?”他怀疑。
“十有八九,私通不就这回事,这你还不知道。”我嘀咕。
转头招呼老板:“再来两扎生啤。”宋敬学补充道:“还要一碗鱿鱼丸子汤。好久 不吃鱿鱼了。”我又转头冲老板说:“两碗鱿鱼丸子。”
热腾腾的汤端了上来,我和他都吃了个满头大汗。
“楚襄。”他笑嘻嘻地拍我的肩,问,“说说看,那女的是谁,什么样的?”
“……”我东张西望。
“跟八年前那个比,你更中意哪个。”他猥琐地问。
“这个。”我镇定地说,看到宋敬学愣了愣,又平静地喝了几口啤酒,悠然自得地 哼哼起来。
“真这么喜欢?”他意外。
“是啊。”
“楚襄,你不会就为了她打架吧!”他恍然大悟地指指脸,惊异问道。
“差不多吧。”
他张大嘴,看着我。
我拍拍他的肩,恳切地说:“kibsp;“什么?”
“我觉得,要是能行,索性我想结婚了。”
“结婚?”
“kibsp;宋敬学叹了口气,忽然一口喝干啤酒,站起来。
“付账,我们弄聊天记录去。”他斩钉截铁,“包我身上。哪怕没,也给你捣鼓几 条出来,够意思了吧!”
“不必。”我掏出钞票凛然道,“咱实事求是。”
我让宋敬学把偷出来的聊天记录存在电子阅览器里,备用。
明明居心不良,但不知为什么,又有点怕看到徐欢欢伤心的样子。那几天,她的眼 皮哭得又肿又软,我一见就忍不住要借太阳镜给她,否则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不太好。
看得出,她想跟男朋友分手了。
我琢磨了整整一个晚上。
倒在沙发里,望着天花板,一边喝旺仔牛奶,一边暗暗地分析:首先,就目前为止 ,我比她男朋友有钱;其次,那男的是硕士,但我留过学;第三,我比他帅;最后,也 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混蛋而我不是。
经过比较,我大获全胜。
想到这里不禁有点蠢蠢欲动,觉得坐立不安,在客厅徘徊了好几圈。是的,我得跟 徐欢欢表白。当然这不叫趁火打劫,这叫……雪中送炭。
我逛去春宜商场,专程买新衣服和鞋子,还上洗车店洗车,想尽可能搞得光鲜。发 现了没,其实我挺紧张的。
八年啊,八年没谈恋爱,我容易吗?
只可惜徐欢欢当面给我“唰”地浇了盆水,把我心里的那团火给灭了。她说“不行 ”的时候,目光相当坚定,一点都没的商量。
绝杀!
显然她占据完全的主动,而无我置喙的余地。
她拎起包飞快地离开了泰国餐馆。
并且没有回头。
我本想追她出去的,但望着她的背影,脚忽然挪不动了,心里拔凉拔凉的,非常不 是滋味。餐馆那个上菜的服务员瞄我一眼,又瞄我一眼,表情相当惊恐。
干坐片刻,我无精打采地掏钱付账。
然后打电话给宋敬学。
“喂,kibsp;“为什么,泡吧还需要为什么吗?……是啊,我失恋了。”
飞快地按掉手机,又打给关泽。
“喂,关泽,晚上出来泡吧。”
“没时间?你有什么安排……开会?奥特曼打小怪兽都有个时间间隔,你怎么天天 开会啊。”
“对,我失恋了,你就说来不来吧。”
把手机甩到车子后座。靠!难道表现的这么明显,人人都猜到我失恋。其实我没失 恋,我的恋还没开始,就已经死在襁褓里了。谁能比我惨。
宋敬学和关泽还算哥们儿,陪我去酒吧消遣。那酒吧不错,威士忌挺正宗的,我喝 掉大半瓶洋酒,十分痛快,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醉酒有个好处,特别雄心万丈。晕头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开始研究康德了。你 们知道吧,康德一辈子没结婚,天天下午溜达一圈,思考思考星空与道德,于是那条路 叫“康德小道”。我以后也天天出去散步,谁怕谁。
我明明没想女人,什么“八年啊”,不是宋敬学故意编出来诋毁我的吧?
接下来的三天,我在络小说。中午叫外卖,跟她 大眼瞪小眼地吃鸡蛋炒粉干。
陈小安好像有点受不了。
“楚襄。”她叫了我一声,假模假样装深沉,认真问道,“别光顾着颓废,你有没 有想过,为什么徐欢欢会拒绝你。”
“这么说你好像知道原因?”
“我当然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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