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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为她在寺庙边上修了间石头房子。在我们这里,像这样的小寺庙是没有多少收入的,全靠乡人过年过节捐赠些酥油和乡人有事请人念经时付少量的现金,还不够维持寺里的日常开支,根本不可能有钱修多余的房子当宿舍。寺里的出家人都是本乡本土人家的孩子,生活都靠原家庭供养。
萨珍跟其他阿尼一样住在自己的石头房子里,从此不再属于尘世中人。如果家里太忙,她也会下山来帮忙,但不会在家里过夜。 想看
藏婚(28)
萨珍没出家前,我们俩常常钻一个被窝,喜欢换着穿衣。她出家后,除了挖虫草的那一个半月我们俩能住在一个帐篷外,其他的时间都是一个人住在山上。奶奶说,那是规矩,佛的侍女不能跟俗人在一个屋子住,问她为什么,她说是俗人太脏。
“脏吗?”我上下左右地打量自己,还抬起袖子闻了闻,“很干净啊。”
奶奶笑我是傻瓜,说:“不是身上脏,是心里脏。”
心里脏?我更不明白了。问奶奶:“俗人心里怎么脏了?”
奶奶说:“俗人只为自己打算,把名利看得比命还重要。”
“可是奶奶,俗人不注重名利得失,又哪有钱捐给菩萨,修那华丽的寺庙呢?”
“你以为,佛菩萨就是为了住华丽的寺庙才救人的吗?”
“要不,为什么一座庙比一座庙高大漂亮?”
奶奶说我胡搅蛮缠,得罪了佛菩萨,她好久都没理我。
少年时的我,虽然对敬奉佛菩萨的理念不理解,但还是挺羡慕萨珍来着,觉得那一抹绛红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颜色,那么飘逸出尘。还有一点让我羡慕的就是穿上那抹绛红后,不用再干那没完没了的活,一天只念念经,打扫打扫经堂就可以了,多好啊。从我懂事起就一直在干活,每天都是天不亮起来,夜深了才能睡觉,从来没感到睡醒过。心里有个愿望,就是能睡到自动醒来该多好啊!
于是回家吵着也要当尼姑,爸啦倒是说我跟佛祖有缘,阿妈不愿,又是哭又是骂地断了我的念头。
出嫁之前就知道萨珍有心事。她常常说,穿上这一身袈裟,从此该享受的一切自己都不能享受,来这世上一遭,算是白来了。我那时常常跟她争执,说:“你不是俗人,你是佛祖的侍女,当然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喝酒唱歌跳舞,但你不用干活啊,不用嫁人啊,家里人再不敢打你骂你,多好啊。”
“我宁可挨打挨骂,也不愿待在这间屋子里,天天就只能听自己的心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卓嘎你不知道,一到晚上我就害怕,外面风刮得呜呜的,我老觉得外面有鬼在叫。这屋里就我一个人,把被子蒙在头上,还能听见那些怪声音。”说这话时,萨珍十五岁,已经是十个阿尼里最漂亮的小尼姑了。
认识单增那年,她十七岁。单增是另一个村里寺庙的僧人,从小出家,在寺里学得一手好画,很多新房落成后,就请他来画墙上的装饰。
(bsp;也许是因为同处佛门,年龄相当境遇相同的缘由吧,萨珍和单增认识后,有了说不完的话。村里没人请他画画时,单增也会偷偷去看萨珍。一来二去,村里便传出了些谣言,便有了村人见到萨珍后不再低头让路,而是吐口水。
想想一个阿尼一个扎巴,远离世俗的身份,注定了他们不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萨珍跟我说过,她曾经想过还俗的,有次她跟她阿妈说不愿当尼姑了,想回家干活。阿妈做不了主,给她阿爸说了。结果是挨了一顿臭骂,被关了整整一个月不准出门。
在我们这儿,只要穿上那抹绛红,无论是尼姑还是扎巴,再还俗是会遭到世人唾骂的,其家人都会被当地人瞧不起,更别说婚丧嫁娶了,没有人愿娶还俗的尼姑,更没有人愿把女儿嫁给还俗的扎巴。也有那什么都不怕、横了一条心要过世俗生活的人,但只能远走他乡。
我坐在水龙头边的水泥台上,扶着水桶出神。嘉措踩着朝阳过来,“想什么呢?”
藏婚(29)
“没什么。听刚才几个背水的阿佳在骂我的朋友萨珍,她好像是不当尼姑了。”
“她是不是很小出家的?”他问。
“是啊,怎么了?”
“现在这种事多了,没什么奇怪的。你想啊,在他们还不懂选择的时候,父母就依着自己的愿望,把他们送进了寺庙。他们大了,不愿意了,懂得选择自己要过的生活了,但世俗已经容不得他们重新选择,于是便只能逃跑!”
“你说什么啊,一大串,听不懂!”我迷茫地看着嘉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有些陌生,他的很多想法都跟我习惯性的思想冲突。
“这么说吧。我觉得你那个朋友当尼姑也好、当普通人也好,应该由她自己选择,其他人不应该干涉。”他蹲下,示意我把水桶放在他背上。
“我来吧,哪有让第一次回来的新女婿背水的,别人看了会笑话。”我拉他。
“你那身子……”他瞄着我,似笑非笑。“不是不方便吗?”
“去,胡说!”我推开他,自己蹲下。他抱起水桶放在我背上,再把套子套在我额头上方,然后一起往回走。
“你刚才说萨珍父母不应该干涉她出家的事,可是,萨珍已经出家了啊,她就不应该还俗,不当尼姑,人家还不笑死他们家啊!”
“当不当尼姑是萨珍个人的事,跟其他人何干?”
“啊?”我没想到嘉措会这么说。习惯上,一个家里出了一个还俗的人,那是很丢脸的,别人提起都会骂上几句。“可是……人家会骂她父母的啊。”
“那是旧思想,应该改革!”
“改革……嘉措,你的想法……”我脑子转着,一时间想不出个合适的词来形容。
“叛逆!”他倒不含糊,自己找出了恰当的词接上。
回到娘家的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我和嘉措相处愉快。我们有很多时间在一起聊天,聊他的拉萨,聊他在外面的朋友,聊他的生意……从他嘴里,我知道拉萨不只有藏族,还有其他民族,如汉族、回族……拉萨的商场比我们镇都大很多倍,什么都能买到;还有种商店叫超市,是可以自己进去选东西的。
到门口时,嘉措在背后扶着水桶,取下我头上的套缠在手腕上,就这么提着桶,说:“这下别人看不见了!”
对于他的体贴,我有着莫名的欣喜。他的很多行为、想法,都跟我们这里的男人不一样,拿他自己的话说是“叛逆”。虽然我还不懂他,他的很多想法我也不能理解,然而,这种“叛逆”却是让我喜欢的。
好好
我径直跑到大昭寺门口,冲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磕了三个长头。在拉萨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像所有的藏族人一样磕长头,将身体直直铺在那青石板上,感受身下传来的清凉,瞬间整个人都平静下来。身平静了,我才知道寻找;心平静了,我才知道下一步迈向哪里。
当磕完最后一个长头,站得直直地看着那扇暗色的大门,我知道自己又要开始走了,心里开始寻找上路的感觉。我一直是喜欢走的,喜欢那种走在陌生的路上、看陌生的人和风景。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我总是找不到自己,会让生活变成一团乱麻。我理不清那乱糟糟的麻,那么,就只有丢弃。丢弃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唯一会做的选择。从小就这样,搞不定的麻烦便丢掉不搞,让自己重新开始。
那帮熟悉的“藏漂”没有坐在路口上,我松了口气,现在还没做好准备见他们。打了个电话给莲,说我还活着你还收留我吗?莲说你个死丫头,我们今晚有好吃的,回来晚了别后悔。于是我飞快地跑过大昭寺广场,跑过措美林窄窄的街道,在路口拦了一辆车,去了莲住的家庭旅馆。 bsp;藏婚(30)
一进院子就被吓了一跳。好多人,穿着羽绒服、冲锋衣,八月的天哪!但拉萨就是这样,你穿吊带不会觉得冷,你穿羊皮袄也不觉得热。这群在家时冬天恐怕也没穿过这么多的男女,大夏天的在拉萨拼了命地显摆野外用品是出自哪个名牌,花了多少钱。是不是特好笑?不,这样一群在拉萨的人不好笑,随便在八廓街周围的酒吧一逛,保准一抓一大把。来时都带着优势,觉得自己优越于人,物质丰富,精神满足。等真正到了这里,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便不会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觉得那特别累,抱怨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于是乎,胆大的辞职、离婚,甚至抛家别子,只为能在拉萨晒这永远不够的太阳。
所以我进去,一开口大侃特侃拉萨时,大伙都转向我,男男女女那目光,各式各样的。崇拜、嫉妒,什么都有。别人有什么样的情绪,我是无所谓的,也影响不了自己的心情。
莲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人群中唾沫横飞的我,了然于胸的眼光。
晚上炖的雪豆排骨,一个叫板刀的网友请客。这样的方式也算是家庭旅馆的特色吧。轮流买菜,一起做饭。一人一天,公平合理。板刀不停地给我盛排骨,直到我面前骨头堆成了山。
我吃了多少排骨,不知道,反正胃里实在撑不下了才放下筷子。哈哈笑着,两腿向前一蹬,倒在了椅子上。谁说的“吃饱喝足万事足”?纯粹瞎话,我现在吃饱喝足了,难受得要死。
于是起身,摇摇摆摆去了厕所,把那一肚子油水全吐了出来,让胃重新变得空空荡荡,一如我的心。洗干净,去了莲的房间。推门,见她坐在阳台上,斜阳照在她身上,很炫的光晕。她没看我,只说过来坐吧。我就走了过去,很没形象地靠着她一屁股坐下,说你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我想死你杀了我吧。
莲看都不看我一眼,只说你把遗嘱写好把你的书你的相机你所有物品全留给我,然后就什么都不说了。我看着笼罩着光晕的莲,真不明白她怎么可以如此安静,不逛街不逛寺庙不要男人,一个人守着这片天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我想走了,想去墨脱,你去吗?
不去。何时出发?
明天或者后天!
我去了“藏漂”们常住的宾馆,仔细搜寻广告栏内寻伴的帖子。有去珠峰的,有去昌都的,还有去藏北的……我对那些地方不感兴趣,我想去的是墨脱,中国唯一不通公路的县,藏在群山峻岭中的一个秘境。
没有帖子,我便掏出口红,自己写了一个:美女,暴走墨脱寻伴,男女不限,然后留下手机号码。还没走到大街上,手机就响个不停。最后确定了五个人,两女三男,约好明天早上八点在东郊客运站出发。
打电话给莲报告喜讯,她说你的边防证办好了吗?此时才知,去墨脱是要边防证的。赶紧加急照相,翻出身份证复印了两张,急急忙忙赶到办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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