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苏沫想着这些事总也睡不好,半夜里似梦非醒,也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朦胧中觉得里间的房门打开,灯光照在客厅沙发床上,照在自己的脸上,接着又听见有人推开厕所门,苏沫忽然就给惊醒了。
借着里屋透过来的光线,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多,再看看掩着的厕所门,像是有动静。苏沫披了件衣服起身,原打算在门口叮嘱小姑娘早点休息,没曾想似乎听见里面有人悄声地哭,她心里一慌,推门进去。
盥洗台的水龙头被人拧开,簌簌流着清水,钟声没有哭,却趴在台子上呕得直不起腰,苏沫过去拍她的背,钟声边呕边说:“姐,晚上那个鱼不太新鲜,我吃坏肚子了。”
苏沫脑袋里有些迷糊,想起下午才买的那条鱼,分明是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盯着人家剖的,哪会不新鲜,再说就算是药水鱼,为什么她吃了却没事……苏沫没来由地发慌,却不敢多想,忙拿了水和止吐药出来,钟声还趴在那儿呕,吐得只剩下清水,接着是胆汁,最后什么也没有,只是流着眼泪干呕。
苏沫心里咯噔乱响,越发害怕,等她想明白过来,顿时腿脚发软,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钟声觉得好受了些,抬起脸来瞧她,灯光下女孩儿脸色惨白,鼻尖通红,一双大眼萎靡浮肿。
苏沫极其艰难地开口,她觉得那声音一点儿都不像自己,于是抖着嗓子又问一遍:“声声,你是不是、是不是做了什么……啊?”
钟声两眼迷蒙地瞪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说话。
苏沫心里七上八下:“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和男的,做了什么……”
钟声神情有些古怪,却仍是利落地执起毛巾擦净嘴,一声不吭地进了里屋,关灯上床,裹起被褥缩成一团。苏沫跟在后面,“啪”地一声重又按亮灯,过去扯她的被子,再问她,仍是一言不发。
苏沫觉得自己快要崩溃,几乎喘不上气,她一把扯起钟声,想让她开口说话,希望她能推翻自己的猜测,可是不管她说什么,小姑娘就是闭口不提,到最后,苏沫也没了力气,沉默了十来分钟,才问:“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你那个同桌……王翦?”
钟声愣愣看了她一眼,没否认,仍是歪□去,阖着眼,裹紧了被子……苏沫在门口呆坐一宿,整晚未睡,哭红了眼。
转天天色还未大亮,苏沫就将小姑娘从床上拽起来,去医院化验,结果很快出来,连同最后的希望也被推翻。苏沫迷迷瞪瞪地往外走,钟声瞧上去倒比她清醒,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医院离家不远,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区上了楼,就看见舅妈和钟鸣搀着舅舅在房门口等着。钟鸣问她:“姐,你没带手机啊,我打你电话,就听见在屋里响,你们这么早出去做什么呢?买早点?”
苏沫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反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钟鸣说:“我爸半夜里就闹着不肯住院,嫌花钱,新搬的地儿还没收拾好,我们想让他过来住两天,你看这样行吗?”接着小声儿在苏沫耳边道,“老头受了打击,现在脾气倔着,怎么都说不通,只能来麻烦你了。”
苏沫怎能答不行,却也没说行,低头开了门,把人让进屋里。
舅妈见自家小女儿半响没做声,就问苏沫:“你们姐俩这是怎么了?才哭过,吵架了?”
钟声站在那儿绞着手指头,苏沫也不敢答话,使劲捏着化验单,真想把那张纸捏碎,她下意识地把病历往身后掩了掩,舅妈却伸手扯了过去:“一大早去看病?谁病了?声声吗?”病历翻开来,上面写的名儿是假名,年龄胡乱填的“21”,化验单上的字迹却清晰异常,尿检阳性,正常妊娠。
舅妈迷惑地抬起头:“这谁啊?谁的?”
钟声干脆答:“我的。”
四下俱惊,舅妈张着嘴半天没出声,慢慢地哭起来,把病历往苏沫身上一扔:“我让你看孩子,越看越出名堂,你说,你怎么跟你舅舅交代。”
钟老板早已一句话说不出,几乎瘫坐在沙发上,半晌喘不上气。
苏沫心里早已一团乱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道:“舅舅,您先别着急,别着急,是我不对,您别气坏了身体……”
钟鸣也傻了眼:“姐,钟声,这怎么一回事啊?”
几个女人哀声低泣,从钟声那儿又问不明白,舅舅又急又怒,冲着小女儿扬手要打。苏沫仍是跪在那里,忙拦住了:“是我不好,钟声不说,她是不敢说……这事儿,和,和安盛的老板,和他家儿子脱不开关系……”
钟鸣立马就往外冲:“我要找那帮兔崽子算账。”
苏沫扯住她:“我想了一晚,得想办法,对付这种人不能硬来……”
钟鸣瞪着她:“想办法,能有什么办法?”
苏沫说:“就算报警,他们也能黑的说成白的,和这种人斗,不想办法,难道比谁的命硬么?”
舅妈哭道:“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就怕你那破工作没了,我们当初怎么对你的,你现在又是怎么对我们的,苏沫,你怎么都行,就是别当白眼狼,小心有报应……”
苏沫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勉强站起身:“好,我这就找他们问个清楚,”她踉踉跄跄走出门,自觉像是一具被人抽空气体的皮囊,伤心怨怒,五味杂陈,她回头看了眼钟声,女孩儿很有些局促不安,她还是以往那个单纯的小姑娘,容颜娇嫩,发丝乌黑,年轻美好。
苏沫脑袋里闹轰轰地不消停,她走到路口拦了辆车直接道:“去安盛控股,安盛集团的总部。”
司机一愣:“这公司我知道,但是具体在哪儿?”
苏沫反问:“连路也不晓得还开什么车呢?”
司机觉得这人挺横,不敢做声,七弯八绕,问了几个人,跨越大半个城市,总算把人送到了。
苏沫进了大楼,相较电子公司那一片灰压压的房子,此间处处气派庄重,苏沫眼里却瞧不见,跟着几位访客一同进了电梯,上楼问人,都说今儿有董事例会,王总在楼上会议室……一切无比顺利。
苏沫直挺挺地站在会议室外,眼见秘书小姐慌忙过来阻止,她已然“哐当”一声将门推开,一屋子人全看向她。苏沫谁也不看,只盯着坐在主位右方的那个男人,冷冷招呼一声:“王居安。”
王居安很讶异,眉头微扬,搁下手里的文件,却也不着恼:“这会儿开会,有事找我先约时间。”
苏沫走近他:“这事对你来说小得很,不花你多少时间。”
王居安打量她一番,也不知动了哪根筋,忽然起了些兴趣,不觉往后推开椅子,颇有绅士风度地站起身,略微笑了笑:“那好,给你半分钟时间,董事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三十秒之内,你把来意说清楚,下不为例。”
对方居高临下,言语轻松调侃,苏沫心神一慌,脑袋里忽然空白一片。
王居安颇为耐心地等了一会,提醒:“还剩十秒,要不你自己出去,要不让保安请你出去,楼下大堂有镜子,你怎么就没好好照照自己,这地儿是你能随便进来的?”
苏沫涨红脸,怨愤再次袭来,想也未想,扬手就是一声清脆掌掴。
王居安哪能料到这茬,只觉得左边脸颊麻酥酥的痛,顿时面色铁青,侧脸恶狠狠盯住她。
苏沫豁出去,抖着嗓子说:“你拆人房子,还让自己儿子作践人女儿,那女孩才十七岁,本来前途大好,你怎么下得了手,坏事做尽,你晚上睡得着么,良心上能安稳么?不对,你这人根本没良心,龌龊就是你的品性,人渣,杂碎!”
周围一干人早看傻了眼,王居安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妈的保安都死哪儿去了?这都什么人,放进来胡闹!”
苏沫往后退开:“用不着,我自己会走,你要小心,阴沟里也会翻船。”
王居安瞧了她一会儿,伸手抹了抹嘴角,显然认为这种恐吓极为幼稚,他忽而笑道:“苏小姐,你放心,我晚上一向睡得好,比如那天晚上,请问你睡好了么,或者是睡得太好,前所未有的好,上了心?”苏沫登时脸颊通红,顷刻间气势去了多半,又听见那人冷下脸道,“别老想着在我跟前耍花招,你这种女人我见得多了,你段数还不够。”
说完这话,王居安舒舒服服地坐回椅子里,仿佛先前那一巴掌是甩在别人脸上,与他毫不相干,见着保安从外面冲进来还戏谑:“你们战斗力不行啊,迟了一步,但是老话说得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何况只是花拳绣腿的一巴掌。”
众人了然一笑。这人没脸没皮,轻飘飘一句话,就将社会问题定位到桃色纠纷上。
作者有话要说:2011。9。14 更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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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沫被人轰出来,独自跑去海边枯坐了大半日,这才心情寥落地回到家。
家里仍是吵翻天,一时间学校打电话过来问孩子为何无故旷课,从蓉也打苏沫的手机问为什么不上班,一时又是舅妈哭着骂女儿。苏沫又一次见识了钟声的倔脾气,让她去做手术,她不说话,再问她究竟谁是肇事者,她也是一声不吭,几个大人拿她全没办法,一直折腾到晚上,舅妈和钟鸣才一同回去新的住处,临走前将钟老板安置在客厅里歇下,苏沫带着表妹睡里屋。走之前,舅妈抹着泪对苏沫道:“她往常就和你走得近,你劝劝她,兴许还听得进……”
整晚,苏沫听见舅舅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她睡意全无,也不管钟声如何,压低声音直接说:“这个手术必须做,这是为你好,你要重新回学校上课,马上要高考,你以后的路还长着,不要钻牛角尖……”
过了好一会儿,钟声才轻轻反问:“你怎么知道做手术就是为我好?”她又接着道,“并不是年纪比我大,就有权威替我决定所有的事,何况……姐,不是我说你,”她翻身坐起来瞧着苏沫,“有些话我不想讲,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现在混得又有多好?是,你年纪比我大,经历比我多,可你不见得就比我想得透彻,要不然你现在怎么混成这样啊?老公跑了,婚姻失败,你一个大学毕业的,跑来我们这儿还给人做保姆,被人骗去车间里当苦力,说出去都嫌丢人……你从来就没替自己好好打算过,啊,还有我爸,一辈子老实惯了,你看他现在混得,厂子被人说拆就拆,以后连我的学费都教不上,考过富二代有什么用,一样上不了大学,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就是一群社会底层的loser!”
苏沫先前是怔愣,这会儿又气极,更怕舅舅听了去,忙道:“你小点声!”
钟声放低声音:“自己没能耐,还要我听你们的,”她看向窗外,白净的脸颊被细碎的月光染上一抹奇异色彩,“有时候机会就是伴随危机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这孩子,就是我现在的筹码。”
苏沫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半响回过神,压着脾气问:“钟声,你老实告诉我,那男的究竟是谁?你告诉我?”
钟声摇头:“我现在不能说,我不会让你们去找他的麻烦,我要自己和他谈。”
“不是王翦?”
“王翦和他比起来不值一提,他成熟,博学,什么都知道,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就连一起吃顿饭,我都能学到不少东西。不只王翦,你们谁都比不上他。”
苏沫发了会儿呆,理清思路,慢慢道:“声声,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个做姐姐的,是,我这人笨,没什么头脑,以前上学的时候尽顾着谈恋爱也没好好学,上班了也没个事业心,成天就知道是围着老公孩子转,专业也忘得七七八八,我的能力就只配给人当保姆,只能在仓库里和一群粗人混,我也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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