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地府的黄泉之水拥有让三界众生忘却前世今生的功效,这转生池的池水则能够除去神仙身上的力量。
这池水好似毒虫一般,会一点点附着在罪神的身体上,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缓慢而不可抗拒地将罪神具有的神力剥除,其过程和痛苦与剥皮拆骨并无两样,叫上界神仙闻风丧胆。因此平日里,这个转生池是绝对不会有神愿意靠近的。
太子长琴亦是不会。
可如今他看得正是那转生池不错。
太子长琴凝视着那水波平静,清澈见底的池水半晌,忽而勾起了唇角,眼中泛起了丝丝的波纹,像是自嘲,又像是讽刺他人,最後缓缓地站起了身。
见到此景,太子长琴身後两个身穿盔甲的神官就立即跟了上去。
「太子长琴,交出你的原身凤来琴。」神官冷着脸说道。
太子长琴静默不语,一把古朴却精巧十分的古琴从他身後漂浮了起来。
神官手一伸,就把那琴抓在了手中。他的手中凝聚起一团幽光,毫不留情的割断了凤来琴的一弦。
太子长琴闷哼一声,唇角缓缓地流出了一道血痕。
待到神官将凤来琴的琴弦全部毁去,他跪伏在地上,手指压着地面,眉目紧蹙。一身白衣在不知不觉间已被汗水浸湿,身体摇摇欲坠,模样看起来又虚弱又无力。
「……」陆明琛闭上了双眼,紧紧地抿着双唇。这世上可怕的事情很多,其中之最,就是你看着心爱之人饱受折磨,自己却只能作为一介旁观者,没有办法做些什麽,只能眼睁睁地看
着对方经受痛苦。
凤来琴每断一弦,那声音都清晰无比的砸在了他的心头,砸得他生疼。无怪长琴只愿和自己提及诞生了他的榣山,与友人的太古约定,却从来没有提及他受罚一事。
陆明琛复而睁开眼,眸中神色翻滚,像是积蓄一层厚厚的阴云。
他站在太子长琴的面前,注视着他,抬起手,本想如往常一般碰碰他的面颊,只是思及方才出现的事情,又只能放下了手,默然无声地注视着他。
「……真是可笑。」
太子长琴站在那池水面前,看着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苍白影子,轻声说道,也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旁人。随後他闭上了双眼,从那池水之中一跃而下。
陆明琛的呼吸一滞,直到面前云雾飘渺的仙宫逐渐失去了踪迹,方才回过了神。
随後出现在陆明琛面前的,依旧是那片碧波荡漾的水潭,流水盘旋而下的瀑布。
这犹如山水墨画一般秀致的景色,一眼便叫他认出了这个地方,正是心上人最为喜爱的榣山之地。
失却了凤来琴原身,如今只是魂魄的太子长琴坐於往日弹奏琴曲的水潭旁边,神情恍惚,怅然万分。
陆明琛站在他的身旁,注视望着他,眼底压制着痛楚之意。
若是可以,若是眼前一切皆是真实,他能够同长琴一起面对该有多好。
「获罪於天……永世孤独……」太子长琴轻声念道,目光中带着几分茫然,似乎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仙人变作了一个游魂。
「此处竟有仙人魂魄?」不远处响起一个惊喜非常的声音。
陆明琛看去,那人粗眉大眼,约莫三十岁左右。生得身形高大,穿着猎装,周身散发着一股凶悍之气。
那人渐渐走近,看着太子长琴的眼中闪烁着一股贪婪的光芒,像是空腹饥饿已久的野兽看见猎物。
陆明琛心头立即生出一股不祥之感,而原本低头不语的太子长琴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凶恶的目光,抬起了头。
「人用来制剑不过如此,已叫我的铸剑之术陷入了瓶颈。」猎装青年喃喃道,「若是换做仙人,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岂不是能造出」此话一落,他看向太子长琴的目光愈发灼热,双掌一翻,一块隐隐渗血,印有红痕的白色玉石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朝着太子长琴投了过去。
听他言语,大有将自己制为剑灵的打算,太子长琴神色瞬变,身上蓝光一闪,化作一个半圆形的屏障挡住了那下落的白色玉石。
只是他如今失却原身,又遭轮回池池水洗涤,如今应对这莫名其妙出现,却又实力不凡的猎装青年,渐渐失却还手之力,最後魂魄被那块玉石收入了其中,消失在了水潭之边。
溪水潺潺依旧,只是原本站於此处白衣仙人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後榣山之景再次消失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旋即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头房子。
里头摆着打铁炉,周围梁上悬挂的皆是刀剑,寒光四射,叫人望而生畏。
陆明琛认出了那门口的男人,正是捉走了长琴魂魄的猎装青年。
「角离,你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麽喜事?」那是一个穿着蓝白色袍子的女人,盘着发髻,看起来温婉而贤淑。见到自家男人进门,先是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温声软语的问道。
「南萍,我在外拿到了一个绝对适合铸剑的好材料。」角离神采飞扬的说道,「一旦铸
成,虽比不上襄垣前辈,但一定是如今部落里最好的剑。」
「好好好,我知晓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去用饭好吗?」南萍笑着说道,推了自己的丈夫一把。
「不了,我要闭关。南萍,你先去吃罢。」角离语气上扬,兴奋十足的说道,「这几月我
不见人,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在铸剑。」
「角离,可是……」南萍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我们的孩子马上就要出世了。」
「南萍,这把剑,对我,对部落很重要。」角离咬了咬牙,「我……」
南萍的眼神逐渐暗淡了下来,勉强一笑,「我知道了,角离你放心去罢。」
「南萍,你放心,等到剑一铸成,我一定会好好陪你还有我们的孩子。」角离抱了抱自己的妻子,随後毫不犹豫的走进了内室,关上了石门。
陆明琛握了握拳,看了眼那失魂落魄的女人一眼,迈开步子,直直撞入了石门。
果然,石门对他形同虚设,仅仅是淡了几分颜色,又恢复了常态。
内室之中,角离放出了太子长琴的魂魄。
此时的太子长琴已失去了意识,魂魄漂浮於空中。
角离的眼中绽放出狂热的光芒,手掌中闪过几丝幽幽的光,犹如蛛丝一般,将太子长琴的魂魄牢牢束缚。
内室中摆着一个巨大的铁炉,比起陆明琛之前在外所见大上了数倍。
他看着角离将铁炉点燃。
空气中升起了一股危险的气息。
陆明琛好似闻到了炭火烧起的焦味。
灵魂硬生生遭人分离之痛是何种滋味?
陆明琛终於知道了。
第102章 琴心剑魄今何在10
无能为力。
陆明琛的尝试,皆被一伸手触碰就会消失的幻象挡了回去。
太子长琴悬浮在空中的身形愈发单薄; 微微垂首。眸中的神色不复之前的明亮和温润; 此时没有任何任何光彩。若是细看; 甚至能够发现他眼底的惊惧。
「仙人又当如何; 还不是沦落至此。」角离冷哼了一声; 嘲讽道,而後将手中印有红痕的铸魂石脱手一掷; 投向了太子长琴的方向。
那铸魂石犹如闻到了腥味的猫一般,立即贴近了太子长琴的魂魄,在空中绽放出不详的红光。
太子长琴抬起了头; 望着那石头; 眸中闪过绝望; 最终闭上了眼睛。
「仙人魂魄果然不同!不过是一开始,这炉中竟已经有了力量的波动!」角离惊喜地注视着自己的铸剑炉; 咧开嘴角; 扬声大笑了起来。
陆明琛袖下的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理智在清晰无比的告诉他,自己这是在做无用之功; 他却还是忍不住; 上了前去。
幻象果然还是幻象,纵使这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过的场景。
陆明琛怔怔地注视着面前渐渐消失的画面; 手脚彷佛被冻住了一般,整个人动弹不得,心中亦是悲凉一片。
角离张狂的笑声依稀响在耳畔; 心上人饱受折磨时,那双涣散的眼眸,苍白而虚弱的面孔,同样深深地刻在了陆明琛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的心口像是被淬了毒的利刃刺穿了胸口,连喘口气都觉得困难。
陆明琛的脸上有湿湿的东西滑落了下来。他知道那是什麽,可如今却丝毫也不想理会。
耳边传来一阵匆忙而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明琛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视线才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打扮与角离之妻南萍差不多的女人,满头大汗,眉宇间带着一股急躁,脚步匆匆,片刻後在一间石屋前停了下来。
「南萍。」她在外喊道,听见里面没有动静,又喊了一声。
「……阿香,我又要麻烦你了。」片刻之後,屋中的人就打开了门,露出了一张同样布满汗水,青白难看的面孔来。
「这个时候就别跟我客气了,快些进去吧。」阿香目含担忧的看了腹大如盆的女人一眼,「说了昨日我就过来照顾你,你偏倔强……」
「怎麽能什麽事情都去麻烦你。」南萍勉强一笑,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皱着眉道「……我已经疼了好一阵,怕是要生了。阿香,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阿香扶住了怀着身孕的女人,皱着眉头道:「你先躺下。」
正如南萍所说,不过半刻钟之後,她就开始发作了。
不知何时,天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雷鸣声。
随後豆大般的雨点从天而降,以睥睨之态很快席卷了这片寂静的天地。
陆明琛站在屋外,那些本应该将他浸湿的雨水,像是对待什麽洪水猛兽一般,对他退避三尺,直接绕开了他。因此陆明琛的身上半分水渍也没有,依旧温暖而乾净。
只是陆明琛的心却依旧是一片冰凉。
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从屋内传了出来,即使是滂沱大雨也无法遮掩。
陆明琛在外站了许久。
雨势转弱,女人痛苦的惨叫声也逐渐弱了下去,而後屋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
陆明琛若有所感,背过了身,朝那屋子看去。
他未曾进门,自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听见那声清楚的婴儿哭声,陆明琛原本微暗的眼眸在一时之间亮了许多。
门仅是半掩着,屋内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清楚地传入了陆明琛的耳中。
「南萍……我之前就想说了,生孩子这麽大的事情,角离却毫无作为。就算那是把绝无仅有的剑,可比得上你和孩子吗?」
「生孩子这件事就算有他在也帮不上什麽忙。」南萍虚弱而体贴的说道:「阿香,角离正在铸剑的紧要关头,一不小心就可能功亏一篑,我不能打扰他。」
「……你们这对夫妻,我实在是不明白。」阿香叹了一口气,不再提及这件事情,转而问道:「这孩子,可曾取好了名字?」
「角离一早便说过了。」提及此事,南萍的脸上多了分真心的笑意,望着身侧的婴儿,她轻声道:「角越,角落说。无论是男是女,这个孩子都叫做角越。」
角越……陆明琛喃喃道,上前一步,踏进了屋中。
然而没有说话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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