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厉的哭号、巨物的撕裂、惊恐的哀鸣,各种声音汇到一起,响彻云霄。
我与母亲紧紧偎在一起,吓得全身发抖,陌生雄性的狮吼像天雷,让我们恐惧又无处可躲。
天亮了,大雨渐渐停息,响了一夜的吼声才逐渐平息,父亲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那时,我以为也许噩梦就像昨夜的雨,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是可以像以前那样快乐的生活,想不到今天的太阳给了我以前从未感受到的轻松安全的感觉。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太天真了,父亲是回来了,但他伤痕累累,满脸鲜血,更可怕的是他的兄弟没有紧随其后。
他去哪了?我四处张望,当确信附近没有叔叔的身影后,心中蓦然冰冷,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也许失去兄弟比身体所受的伤害对他来说更糟糕,父亲并没有停下休息,他在我们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就又离开了,我知道他是去寻找自己没有回家的兄弟。
我看着他越行越远的背影,突然有种预感,我快要失去他了。
父亲的兄弟一直没有回来。父亲找遍了整个领地,包括昨夜发生战争的地方都一无所获,甚至连尸体或是血迹都没有发现,一个草原之王、庞然巨兽竟然就这么失踪了。是什么能做到这一切,我打了个寒战,仿佛周围隐藏着一个嗜血贪婪的巨大怪物,正向我们张开血盆大口。
父亲哀伤地躺在草丛里,看着远方,低低地嘶吼。吼声低沉却传得很远,仿佛这样他的兄弟就能听见,就可以像往常那样笑着跑回他身边,和它耳鬓厮磨,互舔伤口,或是躺在一起休息,偎依着把柔软的肚子露出来,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会相伴终生的。
但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嘶哑的吼声一直没停,父亲趴在草丛中,昔日威风的鬃毛已乱成一团,脸上的血迹已干,混着泥土和雨水,形成一道道褐色的沟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泪水。我突然发现父亲老了,一夜之间,老得失去了高大的身躯和威严的气魄,现在剩下的只是一只年迈瘦弱已进暮年的公狮罢了。
母亲站了起来,走到父亲身边,蹭着他的身体,给他舔着脸上的伤口,她在尽最大的努力安慰他,希望他能振作起来。如果他倒下了,整个家族都会面临难以想象的灾难,尤其是未成年的幼狮,几乎没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危在旦夕了。
看到走向自己的并不是自己的兄弟,父亲失望地垂下头,母亲的温柔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父亲的叫声中依然充满了痛苦与悲伤。
但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我们收拾悲伤的心了。天还没黑,侵略者的吼声就迫不及待地从远处传来,如魔鬼的咆哮,回荡在我们心里,狮群一阵惊恐的骚动,莎丽吓得大哭,卡拉娜和几个带着幼仔的阿姨也在犹豫着是否离开狮群。
父亲停下悲伤的嘶吼,站了起来,在夕阳下挺直了身体。情况已经对他很不利了,几乎没有获胜的机会,但他没有逃走,他要迎战,他要让大家知道,他虽然受了伤,但威严还在,他还是这里的王。
骄傲地挺直胸膛,父亲从容不迫地向远处两个迫近的巨兽走去,他要去为自己的家族,为身为王者的尊严做最后的一战。
家族中所有的成员都安静下来,默默地目送着老国王离去的身影,母亲的眼睛湿润并闪烁着光芒,她一定是想起了当年父亲带着不可一世的王者气息走向她的时候。
当我还是幼儿时,我的胆子特别大。总是喜欢围着高大威严的父亲打转,在他的肚子上跳一跳,爬上他的背,咬咬他的尾巴,大多时候,父亲任我折腾,烦了才露出尖牙,在我的脖子上磨一磨,常常吓得母亲在一旁不停地呼喊。但我一点儿都不怕,我知道父亲其实是喜欢我的,因为他虽然表情很严肃,眼睛却微眯着,眼角轻轻向上挑,透出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
我永远也忘不了父亲那天的背影,他昂首挺胸义无反顾地向着死神,向着正在落下的夕阳走去。那天的夕阳似火,烧红了半个天空,就像父亲,把他最后的鲜血洒在这片他守护了多年的土地上。
他骄傲如夕阳。
十、生死分隔线(1)
我跟着狮群走在逃亡的路上,已经三天了,我们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只是在不停地逃啊逃啊,可是没有用,逃到哪,都会听到身后威胁的吼声,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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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目的是占有狮群,登上父亲的宝座,可他们绝对不会容下前国王的儿女,也就是说,我们的死期到了。
我回头看着身后,莎丽和几个小的都已累得走不动了,里尔等几个表弟才不过一岁多,根本不是成年雄狮的对手,卡拉娜阿姨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有两个阿姨已经带着自己的幼仔离开了狮群,似乎只有这样才有一丝活路,但离开狮群又怎样呢?失去亲人,踏上别人的领地,在别的杀手追杀中不停地逃窜,带着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如何生存?何处安身?
母亲是族长,她绝不会抛下整个家族带我出逃的。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该像哥哥那样离开母亲,离开这个即将崩溃的家,但一个只有一岁的小雌狮,没有家人没有守护者,在这凶险异常的大草原上又能如何自处,如何保全性命呢?
犹豫中,杀手已近在眼前。
那是一张狰狞的疤脸,脸上的伤还是新的,想来在与父亲的战斗中,他也吃了很大的苦头,这让他很是恼怒,已经没有耐心再与我们周旋下去。
最小的幼仔们立刻成了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尽管几个阿姨们奋力抵抗还是无法阻止,她们的孩子一个个都丧生在疤脸和他同伴的利爪之下。
一时间,草原弥漫着一股大雨都无法冲净的血腥味。
栉尔表弟茫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他们不过几个月大,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一切代表什么,疤脸已经向他扑了过去,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没有听到栉尔的惨叫声,我睁开眼睛,原来是卡拉娜,在她儿子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胆小懦弱的她竟然不顾一切挺身而出,忘了自己的安危挡在恶魔的前面,把自己的儿子护到身后。
疤脸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但卡拉娜如疯如狂、张牙舞爪,疤脸一时间根本治不住她,正在僵持,疤脸的同伴突然冲了上来,一口咬住卡拉娜的后腿,疤脸也趁机进攻,卡拉娜躲闪不及被咬住,鲜血直流,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栉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了,本能让他离开狮群和自己的母亲逃命,唯一的生存机会就是逃到杀手追不到的地方,但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的小狮子哪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呢?
他钻到一片又高又密的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卡拉娜突然发出哀叫,栉尔跑错方向了,在草丛的尽头是一片沼泽,那里吞没了草原上无数生灵的生命,现在,我的小表弟栉尔也被逼了进去。
他四肢深深地陷到泥浆里,拨出一只又陷下去另一只,全身沾满黑泥,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明白,即使他再努力,也不可能■过这片沼泽,又不能退回去,只能像一只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无助地挣扎。
疤脸和他的同伙知道这是一片不能踏进的死亡之地,他们只是悠闲地等在外面,等着栉尔被淹没,或是他自己退回来。
这个时候只有奇迹才能救他了,会有奇迹吗?
也许真的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保护我的小表弟,不知什么原因,疤脸和他的同伙居然退了回来,不可能是他们善心大发,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抗力。
栉尔这才得以逃生,但他已经无家可归了。失去母亲和狮群的庇护,他只能过着不断逃亡的日子,没有足够的力量和狩猎技巧,能吃到别人的残羹剩饭就不错了,说不定还要与那些食腐动物挣食。像这样的日子他会过很久,如果他能撑下来,结识自己的同伴,打拼属于自己的地盘,说不定能成为以后新的草原之王,成就一番辉煌,但如果他撑不下来,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
我已经没有时间再担心自己的小表弟了,担心他,还不如先看看自己的处境。
狮群已被冲得七零八落,最小的几个全部死于非命,还有两三个已离开狮群,逃向茫茫的草原。卡拉娜也走了,她带着它的另一个儿子里尔走向远方,再也没有回来,她们一定是去寻找栉尔了。
我一直被母亲护在身后,与几个阿姨待在一起,虽然体形较小,但外貌已与成年雌狮无异,所以到现在还算安全。但疤脸已经回来了,他来接收属于他的战利品,外貌可以暂时混过,但嗅觉是骗不了人的,一旦他发现我这个漏网之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我,我该怎么办?
十、生死分隔线(2)
疤脸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慢慢地向我这边走来,母亲立刻躬起身子,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咆哮着警告他不要靠近,但这是没有用的,另一只穷凶极恶的公狮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怎么办?我惊恐的几乎站不稳了。
疤脸没有上前,只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看着他的同伴与母亲游斗。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对决,一方是生死相拼,一方却只是戏耍玩乐,母亲到底还是敌不过正值壮年的雄狮,不过一会儿时间,身上就伤痕累累,好在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不会危及生命。
对有益于自己的雌狮,他们并没有像对父亲那样冷酷无情。
已经无法阻止死神的脚步了,母亲只能无助地哀号,疤脸丢下母亲和同伴,注意力转向我,两只凶神般的眼睛放出精光如箭一般射中我,我一下子瘫在地上,无法动弹。
他紧跑两步,如巨大的怪兽般扑了过来,我几乎闻到了他嘴里的血腥味。
我要死了吗?一瞬间,时间似乎凝固了,我想起父亲,想起妹妹,甚至想起了表哥季罗,我真的要死了吗?像他们一样无奈地死去?我不甘心,我还没有长大,还没有亲手捕过猎物,还没有像母亲一样驰骋战场,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疤脸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似乎已知道我不可能逃脱,反而不那么急了,像玩弄一只小老鼠,把我逼到角落,我全身发抖、欲哭无泪,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后退。
怎么办?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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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停住了,不再后退反而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疤脸一愣,反而停下。
我站在疤脸的面前,与他对视。他脸上的伤疤像一条蜈蚣,从左额一直延到右嘴角,更显得他狰狞恐怖。
他看着我,微眯着眼睛,好像在嘲笑我的胆大无知,他在等着我,等着我不自量力的进攻,我会这样找死吗?
我不会,在他滴着鲜血的血盆大口下,我慢慢矮身,趴了下来,把头放到它前面的平地上,正对着他的巨掌,然后打了个滚,把肚皮亮在他面前。
母亲一声惊呼。
肚子是我们全身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最致命的地方,比咽喉更致命。面对敌人我们是决不会把肚子亮出来的,一旦让敌人开肠破肚,就必死无疑,所以,这个地方我们只在最信任的同伴面前露出,像父亲和他的兄弟,像我对母亲。
现在,我就躺在地上,把全身最柔软的地方裸露在死神的面前,扭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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