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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年关将近,接下来一个周都在走亲访友中度过,而侠客回去以后似乎忙了起来。因为我连续几天外出,闲置下来的电脑便成了侠客的东西,抱着电脑整天待在房间里,很少出来走动,就连吃饭都是我送进去的。

  我妈虽然不待见这种不好的习惯,但也没有开口。但我知道,不是自家的孩子,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难得一天在家吃饭,侠客仍旧没有出现。我妈吃完放下碗筷看着我,问:“林林啊,林家的爷爷婆婆有没有打过电话给你啊?”

  我刨饭的动作一顿,“今天打过,喊我大年三十那天去陪他们。”

  “你去吗?”

  “不想去。”明明都已经是两个家庭了,却老是说血浓于水的狗屁道理。既然当初不待见我母亲,不期待我的出生,等到这会儿了却乞求我知恩图报?这事有道理吗?

  我爸也停下来望着我,“你呢还是应该去看看他们两个老的。”

  我妈在一边附和:“你想想你小时候爷爷对你多好,现在他们老了走不动了,是该去看望看望了。”

  扒拉了两口饭,我闷声点头。

  大年三十,早上十点。

  收拾好自己,又去侠客房间瞅了他一眼,发现他睡得正香。从c市回来差不多一个多周了,侠客整天埋头在电脑程序里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每次我脑袋一凑过去便被电脑上密密麻麻不断滑动的代码给弄得头昏脑涨。一个周,整整七天,恐怕侠客睡觉的时间不超过十小时。

  而今天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这么想着,我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给他拉好被子,留下纸条,这才出门。

  爷爷婆婆住在一条小巷子里,几年前还不算老旧的房子现在已经没几栋了。我拉开裹了一层灰的铁栅栏,慢慢走着。爷爷婆婆家在八楼,跟我那不成器的老爹住在一起……应该说是我那不成器的老爹跟他们住在一起。

  八楼很快便到了。

  门是开着的,往前走了几步能闻见肉汤的香味儿。我在门口唤了声爷爷婆婆,很快老人便从屋里走出来将我迎了进去。

  许久不见爷爷已经没有我高了,背部早就不甚挺拔,花白的头发布满了整个脑袋,头顶的毛发比四周更加稀疏,满脸都是岁月的刻痕。而婆婆的情况也相差不大,被糖尿病折磨了这么些年,整个人更加憔悴。

  我在心里叹息,却扬起笑容,“爸爸跟林悦呢?”

  林悦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九岁,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很讨喜,但凡我来这里总能看见她。

  听我提起我爹,婆婆撇过头,“跟你那阿姨回她老家了,把我们这两个老人留在这里。”

  爷爷看了婆婆一眼,道:“还说这些做什么,林林来了我们就开饭吧。”

  这一顿午饭吃得确实心塞。爷爷不发一言的喝着小酒,听婆婆数落我那不像话的老爹,末了,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婆婆说着说着叹息一声,转而问我:“菜不好吃吗?怎么吃那么少?”

  “好吃好吃……我比较喜欢喝汤,婆婆汤做得真不错。”这倒是不假,我婆婆以前就是标准的家庭煮妇,就算是家常小炒也能炒出不一样的味道。

  爷爷笑着接了话:“那是自然,你婆婆可是大厨啊。”

  “啊?是吗?”

  婆婆剜了爷爷一眼,“那你还不多吃点?”

  “我正在吃啊。”

  我小口舀着汤,含着勺子瞅了瞅爷爷婆婆之间的互动,发现爷爷竟然每次都能踩中婆婆的死穴,这可真是奇了。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村支书,老了是县里教育局局长,在老家的各个中小学里,爷爷都算是很有地位的一位学者。在我幼年仅有的几个片段里,爷爷是沉着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婉约的,出身书香世家的他身上总是带着墨水气,翩翩公子也。

  可就是这样的爷爷,老了之后会一个人斟着小酒,看着婆婆嗔怪的眼神静静微笑。

  婆婆则与爷爷完全相反,泼辣得很,思想也顽固不宁。说到底,这个家庭变成现在这样支离破碎根本原因有二,一是我那老爹实在不成器我妈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二是婆婆对待我们母女的态度非常恶劣。

  当时婆婆动手打我妈的时候爷爷阻止了吗?

  我不知道,事情过去得太久太久了。

  饭后,我并不急着回去。婆婆便拉着我说着家长里短,从我的学习扯到我那不成器的老爹。

  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爷爷来看了我们一眼,最后摆着头离开了。

  婆婆说,往年大年三十从来都是我爹在家陪着他们,他们不可能长途跋涉去阿姨老家过年,而今年我爹却去了阿姨老家。说来可笑,婆婆觉得是因为我爹没钱,没钱就没权。

  我在心底嗤笑。

  去年早些时候,我爹接回来的那个媳妇到处跳槽总算是跳进了一个安稳的工作里,做起了保健品的推销,净赚老人小孩儿的钱,店面发展开来竟然开成了连锁店。人有钱了,立马地位都不一样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我爹再也做不了主,事事被压了一头。我爹窝囊了一辈子,想要安于现状的他不愿意争吵,于是就这么继续窝囊着。

  直到前几天,我爹跟阿姨请过年,我爹因为工地的事情来晚了一些,入座的时候环顾四周,不明不白的嘟囔了句“这都请的什么人”,随后也没有更多的表示了。

  说到这里,婆婆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你那阿姨给你打电话了吗?”

  我摇头。

  讲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那阿姨敢情是抱着把我清出户的想法?殊不知我现在的生活里压根没有她这小人物的影子。

  婆婆叹了口气,自从我来,就听她叹息不下十次。“你啊,不管再怎么说,也是林家的人啊,身上流着的是林家的血啊……”

  抿唇不语,我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婆婆是典型的封建思想,重男轻女,一开始就不期待我的出生。三岁以前我基本上都是跟着外婆在老家野的,每年偶尔得以见上爷爷婆婆几面,但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三岁以后,我妈带着我离开了林家,住进了医院分给的简陋住房,没有门也没有窗,却阴暗潮湿。那会儿她们还没有离婚,直到那天在外赌博的老爹在爷爷婆婆那里要不到钱,不知怎的竟然找到我们住的地方来,一个烟头将我们勉强作为门的床单戳了好几个烟孔。那时候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妈回来后抱着我上上下下检查个遍,最终决定一纸离婚协议给这个扭曲的家庭画上句号。

  离开的时候,爷爷躺在沙发上歪着头沉沉睡着了,婆婆拿了毯子给他盖上——

  我默默记下了这冷清中的温情,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出林家大门。

  走到楼下的时候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等侠客醒了就带他一起去二姨家过年,我含糊的嗯了一声,我妈却敏感的问我怎么了。

  该说知女莫若母吗?

  我笑笑,回了句啥事儿没有。

  现在的我,已经足够幸福了。

  晚上八点,一大家子人窝在二姨家沙发上看春晚,就连平时一直待在老家的外公外婆也被二姨接了出来。外公外婆虽然最宠的人是小姨,但是最拗不过二姨,跟二姨是没法讲道理的。

  春晚年年有,节目形式我都看腻了,吃过晚饭困意便席卷而来。脚踩着火炉子,右边儿是我妈左边儿是侠客,左右都暖乎乎的,也没多想靠着我妈就睡了。

  醒来的时候外公外婆正闹着要回老家,说放心不下老家的鸡鸭。

  人啊,这一辈子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爷爷婆婆冷清的晚年生活,因为不成器的儿子注定为他操劳,外公外婆种了一辈子的土地,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土地,从未享受过片刻的清闲,就连女儿们孝敬的东西都因为这一生太过朴实而消受不起。

  最后,还是我妈这个大姐担起了送老人回家的重责,顺便也把我给捎上了。

  瞅了眼时间,九点半。一个来回的话还能赶上放礼炮。

  侠客见我起身,扯了扯我的袖子也想跟来。我撇过他身后用亮晶晶的眼睛瞅着他的青之跟雨枫,摊了摊手。侠客苦大仇深的转过头。

  自从下午侠客来了之后,玩儿着农药的雨枫经他指点,一直保持着不败纪录,这下不仅是雨枫,就连青之都把侠客当做大神来崇拜了。

  说起来,侠客似乎融入得蛮好的?

  这算是个好现象吗?

  车上,两位老人仍旧精神抖擞,笑嘻嘻的说着这两年老家的变化,谁家又盖了新房,谁家又离开了,谁家又……

  这么聊着,我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归途。

  我妈幽怨的看了看我,“本来我还想你不睡的话可以陪我聊天抑制睡意的……”

  我嘴角抽了抽,“又没啥好聊的。”

  “林林你上午去爷爷家,你爷爷婆婆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那……你爸呢?”

  这么多年,我妈可从没在我面前提过他,可能是觉得我从小就没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爱,所以不想让我伤心?

  我斟酌着话语,说:“他跟阿姨回阿姨老家了,只有我一个人陪着爷爷婆婆。”

  这下,我妈沉默了。

  动了动酸软的身体,我接着说道:“妈啊,你说爷爷当时为啥会选择婆婆这一类型的人当做媳妇儿啊?”

  “这事你就得问你爷爷了,”我妈笑着回我,“不过我也很奇怪啊,你爷爷林伯春是个诗书满腹的人,思想境界比一般人要高得多,但是你婆婆呢就是典型的市侩女人,又凶又狠。你呢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可以问问呀。”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奇怪而已,不是很想知道。”

  我妈又笑:“你婆婆也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芳华。”

  芳华伯春,念起来倒是蛮般配。

  “诶你那妹妹呢?也跟着回去了吗?”

  “嗯……说起来,那阿姨很不待见我咧,前几天他们林家过年的时候压根儿没告诉我……”

  我妈转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幺妹你不开心吗?我就觉得你从林家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要是去林家让你这么不开心的话,咱以后就不去了。”

  “没有,我觉得老人还是该探望的,只不过其他不待见我的人不见就是了。”尽管多年前他们种下祸根,尽管我并未原谅他们,尽管我根本不屑于那所谓的血亲,但如今他们老了,如果我都不去探望,也未免太凄惨了。

  我妈点点头,腾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

  其实我有件事瞒了她十几年。

  当初我爸来找我们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要钱,只是想劝我妈跟他重归于好,而他落在床单上的烟孔也仅仅是被我拒绝请求后的发泄。

  可是那又怎样,我不可能再把我妈推回林家去受苦的,哪怕她是为了我。

  回到二姨家,还没把板凳坐热就被弟弟妹妹推出来放礼炮。

  侠客一脸解脱的凑到我耳边:“林林你妹妹太可怕了!”

  这个可怕大概指的是一些技术性问题吧?

  我扬起笑脸回身掐了掐他的脸,直到两边脸颊都被掐红才放手。侠客呆呆的望着我。

  我:“下次再凑到我耳边我就揪你耳朵。”

  本来期望这样的恐吓能让他离我耳朵远一点。没想到这家伙一脸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样子,趁着四周黑暗再次凑到我耳边轻轻哈了口气:“原来林林的耳朵真的很敏感呀。”

  嗯?什么叫真的很……敢情你一直以来拿我耳朵做着实验??

  侠客的视线在接触我诡异的笑容后,麻溜的跑开了。

  城区是不准燃放烟花炮竹的,但是给划定了范围,在允许范围内,只要不太过分都是默许的。

  雨枫拿了两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