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山腰上,有人问我爹,老爷,我们要往哪里去呢?
我爹张张嘴巴,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没人知道往哪里去。所有人只记着,他们是奉着帝国的命令来月亮牙山剿灭剩余叛军的,现在月亮牙山就在脚下,可敌人却无影无踪。
军队在半山腰驻扎了下来。
可怕的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蜈蚣咬伤了几个士兵,仅仅过了半天,被咬的部位就开始腐烂,黄色的脓水往出淌,越淌越多。你带着人去找那种叫做飺芥的草药,找了很久,一株也没找到。你觉得奇怪,在平时飺芥横生的地方,你看到了被采掘过的痕迹,那些飺芥被人成片地割去了,一株不留。最后,你只在一些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些被遗落的飺芥松软,把动物和人都弄得情意绵绵,春天把世界装饰得焕然一新,可是你相信吗?哪有永远不变的崭新。四季里第一个季节就是假的,假得像把火要把真实烧掉,只留下鸟语花香,只留下万紫千红,只留下繁花似锦。春天把冬天埋葬了,它把真实埋葬了,它要给人一个充满诗意和完美的大千存在。我记着你的这些话,记得一字不差言犹在耳,在我七十多岁僵老身躯里,种植着一颗因你而生的真理的种子。我有真理支撑,所以才活得如此从容,在别人不给我饭吃的时候想着寻找食物,在别人的漫骂中不气不馁。我靠在南墙上,享受阳光享受真理,同时,享受着我积淀经年而愈发坚韧的爱。我对你有爱,这一点无须怀疑,更无须验证,这么多年以来,你被深埋在泥土之下天堂之上,而我活着,替你活着。我说了,没人能够战胜我,我流淌在你的河里承受着真理的支撑,我注定持久永恒,注定生生不息,注定忽略和超越真与假。
有时候,他们会偷偷地打我,他们把我拉到偏僻的黑房子,叫我脱掉衣服。房子里很潮湿,寒气逼人,他们让我光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用木棍敲打我的下体。我那玩意已经彻底报废了,任凭那帮年轻的革命青年如何搓弄,它丝毫没有反应,萎缩之极死气沉沉低垂在我两腿之间。一个小伙子牵来一只母狗,他们给我的阴茎涂满猪油,让狗来舔。在母狗热乎乎的舌头的频繁抚弄下,我意外地变得有些蠢蠢欲动,阴茎深处有热血慢慢聚集而来,最后,我竟然勃起了,虽然并不很坚硬,但却还是足以翘起来,笨拙而陌生的抖动着。小伙子们见我起了反应,全部弯着腰大笑起来。他们说,看看吧,二少爷想要女人了。我老了,没什么可羞愧的,我在他们的笑声中准备穿上衣服走出黑房子,他们玩弄我的目的达到了,该要放我出去了。一个青年拉住了我,他把我的衣服夺走了,他说,二少爷,这里有条母狗你不需要吗?他们拉着那条母狗,把它的屁股对着我,母狗正处于发情期,阴户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他们把我托起来,将我往那条母狗身后推。我挣扎着,我现在没多少力气,根本挣不过这帮小伙子,我连叫喊的声音都毫无生气地嘶哑着。最后,我挣脱出了一只脚,我用尽力气对着母狗的屁股踢了一脚,狗被踢疼了,立马回过身给了我一口,狗牙从我膝盖挂过去,血流了出来。那帮人看到血,有些收敛,骂骂咧咧地把我扔到墙角,牵着狗出去了,一个流着长发的小伙子在临走的时候对着我吐了口痰。
说起这些,我并不是抱怨,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活着,这就够了。我的所有亲人都死了,我应该感到幸运,活着,就是终极就是全部了,没必要再计较其他的。七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心如静水心无旁骛,我真诚地活着,等待着,死亡也许就在到来的途中,我必须用尽力气忍耐,保持住绅士的气度,保持住大家族后裔的宽容气质,以及对生命的脉脉情愫。我爱你,爱那个来自遥远之域的姑娘,我现在想要的只是在一个熟悉的世界里轻松自在的过日子,睡在自己破旧的床上,或者某天悄悄的死在夜里,被人们赤裸着送往墓地。
人靠记忆支撑,生命就是记忆堆上不断抽出的发丝,越抽越长,越抽越软,直至最后完全花白、脱落。记忆是生命留在尘世间的最后痕迹,它把有限的生命取代,把肉身做成的城墙撕破、撕裂、撕碎,然后自个冒出来。这世上,能流传的,唯有记忆。
我说这些,没别的目的,我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我记着你,不曾忘记。
我记着那年冬天,北征的队伍一过那片槐树林,就被欢呼的人们冲散了,村子里所有男女老少都出动了,他们端着热乎乎的花卷馒头、豆浆、油条以及稀饭,争着往亲人怀里送,看着他们吃,孩子们则牵着狗往人群里挤,他们实在想摸摸士兵肩上的枪。带兵官兴高采烈的让士兵们把枪里的子弹退了出来,把枪给孩子们玩吧,告诉孩子们,我们胜利了,这些都是胜利的枪支,带着战士的荣耀呢。
有几家人没有找到自己的亲人归来,他们挤到带兵官前面,满脸惶恐地询问,带兵官看看我爹,我爹把头扭过去了。在不远的地方,珍太太正带着长官府的人列队等待着队伍的临近,牧师也来了,他们穿着崭新的教服,手捧圣水,站在迎接队列的最前面。
我爹从马上下来,他看起来精神十足,保持着长官的气派,头颅向天,款款下马。牧师连忙上前去撒弄圣水,接着,军号声和礼炮的声音在队列后方响起来,骑马的礼宾队伍从人群中间插出来,他们身穿蓝色礼服,头戴高高的红缨帽,精神灼烁地挥舞着军刀。阳光照得他们衣服上的勋章和扣子闪闪发亮。我和哥哥从珍太太身旁跑了过去,跑到父亲身边,我们每人抓着他的一只胳膊,亲热地摇晃。我爹把我和哥哥搂在他怀里,说,几天不见,我们就一下子长得快要超过他了,成了两个男子汉了。哥哥说,我们早就是男子汉了,哥哥说这话的时候一脸骄傲,他把我爹腰间的短枪拔出来拿在手里,趁着这团聚的气氛,我爹并没有立即把他的枪从哥哥手里要回去。
你跟在我爹身后,别人欢呼雀跃的时候你一言不发地跟在我爹身后,不远不近,双手握在身前,脸上因为北边的寒冷气候而生出绯红的脸蛋,衣服有些脏,沾满一路风尘。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你作为一个胜利的向导的威严,你的军帽还在,帽子上的国徽端端正正,头发扎在军帽里面,白皙的脖颈露出来。你娘在人群后面,她看见你了,可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冲向你,她是个奴仆,穿着叫人自卑的破旧衣服,头发凌乱脸色枯黄,她不敢走近你。你也看到她了,你看到了你娘手里的小包袱,包袱里面是馒头和豆浆,冒着热气。你知道,和那些人一样,你娘给你端来了吃的。村子习俗,人们必须得为远出归来的亲人准备好热气腾腾的食物,让他在乍一踏上故乡土地的时候就吃下去,以示思念和热情。你娘站在人群外围向你招手,她胆怯地把手扬过头顶,示意你到她身边去,与此同时你看到了她充满喜悦的眼睛。可是你没动,你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朝着相反的方向撇过头去,接着,你像只猫儿一样来到珍太太面前,你对着珍太太行了一个礼,说,太太,我又可以像以前那样的伺候您了。
珍太太亲热地握住你的手,她说,姑娘,你安全回来就好了。珍太太笑起来真好看,像一朵花,充满慈爱。人说,这天下,女人命中注定三六九等,有种女人天生丽质,你看,珍太太半个冬天过的,越来越美,脸上总有阳光照着似的亮堂,眼睛里是初春的碧波在荡漾,皓齿如雪,灿烂一如向阳面的雪光,头发高高盘在头上,围着黑色的围巾,穿着白色大衣,黑白颜色搭配的天衣无缝。你再看看村子里别的女人吧,冬天把她们变得臃肿而干涩,眼睛里漂浮着慵懒,脸上全是因为寒冷而生的褶皱。你的手在珍太太手里,一个瘦小一个柔软。最后,你在珍太太偎向我爹的时候说,北边太冷了,不比我们这里,总是春天。
是吗?珍太太对着我爹说。看看我们的长官老爷治理下的地方吧,连丫鬟都说总是春天呢。他们咯咯笑着钻进温暖的马车,队伍于是开始往回走。你跟在马车后面,我和哥哥还有管家、带兵官骑在马上,一起走向长官府。
许多年以后,你说,那天跟在那辆马车后面的时候,你心里一直在往外冒泡泡,马车里我爹和珍太太在做爱,声音从缝隙间传出来,很尖利很刺耳。你渴望的手指,在距你咫尺的地方狠命地弹奏着另外一个女人。
北征归来,我爹派人火速将叛匪首领黑龙的人头送往首都,同时向总统和项策将军汇报了这次北征胜利的彻底性。我爹在上奏文书上写道:在政府的威严面前,叛匪不堪一击,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叛军全部歼灭在了月亮牙山。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对叛军的藏身之地进行了全面的搜捕和清理,全体战士不畏艰难,克服了寒冷的气候和缺乏食物以及药品的恶劣环境,一个山洞一个石缝都不放过,如今我们可以向国家保证,国家疆域之内再无一个叛匪存在,国家已经回归安宁。
没用几天,国家的文件就到了村子,文件装在一个红色的匣子里,就像以前皇帝的圣旨一样被裹得严严实实,一个个头很高清清瘦瘦的男人把匣子交到我爹手上。他说,国家很感激你们,为了表示政府的体恤之心,总统已经下令重重奖励你们。总统说,国家将在今后三年内削减你们税款的三成,授予地方长官政府一级功勋勋章,同时对全体北征战士给予奖赏。清瘦男人说完这些,坐下来喝了口茶,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双眼眼圈泛青。哥哥对我说,只有那些患有严重贫血的人才会两眼总是发青呢。
随后,我爹让人给清瘦男人打扫好了房间,放好洗澡的热水,洗完澡后,我爹和珍太太陪着他在宽敞的餐厅里用餐,还叫了一帮姑娘在旁边伴舞,不过这帮姑娘并不会跳什么舞,舞姿散漫随便,一点也不整齐,完全一副夜里在篝火旁蹦蹦跳跳的样子。
谁都知道,我爹叫来那帮姑娘是让首都来的清瘦男人挑选的,他要看上哪个姑娘,这姑娘就要陪他睡觉,这是我们这里的惯例,大家早就习惯了,第二天我爹会让人给姑娘的父母送去两石大米和一些钱。在我们村子,很多姑娘都盼望着被远道而来的达官选中,不仅有收益,最重要的是,她们将会得到一个难得的机会:被这些达官贵人带走,从此过上富贵的生活。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多年以前村子里就有一个姑娘被首都来的官员带走了,后来衣锦还乡,气派丝毫不比地方长官差。
我爹问清瘦男人,尊贵的来客,您看中了哪个姑娘呢?这些姑娘随着您挑。
男人咂咂嘴巴,他把最后一口酒喝下去,搓着手掌,眼睛在姑娘们身上巡游。他看起来真是想要个姑娘,嘴巴微微翘起来,他把这个姿势保持了半天,然后说,长官,我不要,这些姑娘我都不需要,不过还是要感谢长官老爷的盛情,他端起酒向我爹敬了一杯。
她们都不漂亮吗?我爹说。
男人不说话,他只管喝酒。
要不,我叫人再去找找吧,我们这里漂亮姑娘多得是,满地的姑娘和树上的叶子一样多。说到这里,我爹连忙向珍太太挥手,意思是让她再去找一批姑娘来,村子里很多姑娘都打扮得好好的等着长官府的通知呢。
珍太太起身的时候,清瘦男人放下酒杯说,不用了,尊贵的太太,我不需要姑娘,从来都不需要。
珍太太又坐下了,她看看我爹,我爹也坐下了。
那个晚上,首都来的清瘦男人果然没要姑娘,他一个人睡在我们专门招待贵宾的豪华房间。我以前去过那个房间,里面的床特别宽大,床上铺着紫色的天鹅绒被褥,一看就是柔软而暖和的,卧室四周墙壁是金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些西方国家的油画,地板是大理石做的,波光闪闪,明亮得能照出人影。打开窗户刚好能看见我们家的后花园。
清瘦男人没有要姑娘,这叫我感觉很奇怪,我还没见过晚上睡觉不要姑娘的男人呢。晚上睡觉前,哥哥把我拉到他的床边,神秘地对我说,弟弟,我知道了,他是个女人,管家说只有女人才有贫血病呢,现在他不要姑娘,那就更说明他是个女人了,男人睡觉都要姑娘的。
可是,他看起来是个男人。我说。
看起来是个男人,可是不一定就真是个男人,弟弟你知道女扮男装吗?
这个我当然知道。
说不定他就是女扮男装。
哥哥为他能有这个发现而得意洋洋,他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往别人头上扣,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一点也不觉得那个清瘦男人是个女人,我专门仔细的观察过他的胸和脸,他的胸平平的,毫无鼓起,脸上长满只有男人才有的褐色小斑点,下巴上还有刮去胡须后留下来的黑青颜色。哥哥没有察觉到这些,他怀着他的美好假设一上床就睡着了。现在,哥哥睡着后也开始像我爹一样的打起呼噜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的打呼噜,我想,要是那样的话,就说明我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不一会儿,我听到了院子里急促的脚步声,我拨开窗帘,看见一个家奴肩上扛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看起来十岁左右,胳膊和双腿被棉绳绑在一起,嘴里塞着手绢。家奴把那个男孩扛到清瘦男人的房间去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被一泡尿给憋醒了,我在房间门口的便盆里小便的时候,透过门缝我又看见了那个男孩,和昨晚一样,他被家奴扛在肩上,不过这次他的手脚没有被绑,嘴里也没手绢。在路过我的房间门前的时候,我看见了男孩的眼睛,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很长,我第一次看见睫毛那么长的男孩。哥哥说,弟弟你想想吧,只有女人才会要男人陪着睡觉。
可是他只是个小男孩。
你真有意思呀弟弟,男孩有了女人就变成男人了。
我并不这样认为,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哥哥并不聪明,除了像匹野马一样雄纠纠之外,他叫我佩服的地方正在逐渐减少。哥哥从床上爬起来去撒尿,他撒尿的时候喜欢站在离便盆很远的地方,尿液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恰好落进便盆。撒完尿,他顺手拿起昨夜没吃完的半个苹果,说,弟弟呀,告诉你吧,早上起来吃个苹果对身体好,它能让你精神百倍。
两个丫鬟端着脸盆在屋外正等着我和哥哥叫她们进来,我一开门,她们就进来了。丫鬟端着脸盆给我和哥哥行了礼,我从她手里接过毛巾,那毛巾上满是香皂的味道,整个长官府的人都知道,二少爷喜欢香皂的味道,所以他们早早就把我的毛巾用香皂打洗过了。可是哥哥最讨厌香皂味了,我洗脸的时候他凑着鼻子叫我离他远点。
我们洗脸的时候,由丫鬟端着脸盆,这样从后面看上去,哥哥就像撅着屁股趴在丫鬟胸前吃奶一样浑身抖动。洗完脸,哥哥拍着丫鬟的肩膀说,记得下次水再热一些,天这么冷,水不热怎么行呢?丫鬟点点头出去了,临到门口哥哥还不忘大声喊道:你要给我记住了,下次再不热的话我会生气的。
其实水已经够热的了。我说。
清瘦男人只在村子里住了三天就走了,我爹派人一直把他送到我们南面的边境上,据说他从我们这里带走了很多钱,两个箱子被装得满满的。
清瘦男人走后,我爹就在村子的办公厅里招集人们开会,村子里的所有乡绅、富翁以及下面寨子的寨主都被请来了。我爹在会上宣读了国家的文件,值得一提的是,在说到裁减税收的时候,我爹把三成念成了两成。我爹对那些人说,国家决定奖励我们,在未来三年内减免我们税收的两成,这是多么慷慨的奖励呀,我们的政府和总统真是前所未有的伟大。为了表示真诚,我爹带领大家一起高呼了很多次国家万岁、总统万岁以及政府万岁的口号,声音嘹亮得赛过了教堂那边传来的阵阵钟声。
会上,我爹还宣布,将按照国家的命令,对所有北征战士进行奖赏,除了管家和带兵官得到了一等战功勋章和一千块钱之外,所有战士都获得了三等战功勋章,每人奖赏一百块钱。这真是几百年以来我们这里最隆重的会议,会场外面有许多站岗的士兵,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刺刀闪闪发亮,会议厅门口摆着火红火红的塑料花朵,在远处看它们和真的一模一样,娇嫩欲滴。
宣布完奖励的事情之后,我爹又拿出一张纸,纸张是空白的,这下我爹要说的是两件比较特殊的事情:对死难战士的抚恤和对你的奖赏。这两个问题让我爹感到困扰,我们这里已经保持了上百年的和平,没有硝烟的生活让大家对抚恤的概念深感陌生,同时,战斗队伍中出现女人,这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爹说,大家议论议论吧,我们得拿出一个叫村民们满意的方案出来,大家听好了,这可是今天最需要注意的问题,我们的决定将对未来处理类似事件提供榜样。
人们热闹起来,彼此不住地交头接耳。
一个人站了起来,他问,长官老爷,女人可以算作战士吗?那是一个地方乡绅,穿着豹皮大衣,胡须一抖一抖的。这时候立马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战士是不分男女的,只要是跟随老爷出征的,他们都是战士,他们为国家的和平付出了血汗。这个人是我们的管家。
可是在战争中,女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先生,女人保护不了自己的历史早就过去了,现在是文明社会,文明社会的重要标志就是男女平等。
男女平等那是指的在床上,可是在战场上,没有平等可言。
人们几乎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后一个问题上,吵吵着争论不休,最后,我爹狠狠地拍打着桌面才使那帮人的争吵结束。争论没有意义,只能带给人烦恼。在大家充分享受了争论的热闹之后,我爹说话了,他扮起地方长官威严的面孔,说,先生们,对这两个问题,政府是有自己的主张的,第一,我们要让那些殉国的战士死得其所,我们将授予每位战死的烈士二等战功勋章,抚恤五百块钱;第二,北征之所以能取得胜利,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们有一个称职的向导,她在北征战事中的作用无人可以替代,这一点我们的带兵官深有体会。说到这里,我爹看看带兵官,带兵官跟着点了点头。
可是长官老爷,我们应该怎么奖赏呢?她只是个奴仆。
政府的意思是,授予我们的女战士二等战功勋章,听着先生们,二等战功勋章,这是政府的意思,也是现在正在后院里散步的首都来的总统特使的意思。
听到总统两个字,再也没人争论了,场面安静了下来。多年后有人说,以前的地方长官真是个独裁的家伙,那时候他总是用国家和总统来吓唬我们。
场面安静下来,会议结束了。
下午,我爹在城堡前的大片空地上为战士们举行了颁授功勋的仪式,全村人都去了,热闹非凡。这个授勋仪式在我们村的历史上空前绝后,站在时间高处看,它就像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一样燃烧在村庄的上空。在授奖仪式上,我们看到了你,你不敢上台,你是被珍太太推上台的,我爹对大众说,看看我们的女战士吧,她是我们的骄傲。你的脸红透了,在我和大家的欢呼声中,你学着男人们的样子把勋章戴在胸前,匆匆的绕着台子走了一圈就低着头跑了下去。人们说,这是我们村子也是我们国家的第一个女战士,她来自北边,来自月亮牙山。
珍太太在自己房里饮茶,茶香四溢。她对你说,姑娘,如今长官府没人敢把你当丫鬟使唤了,你是国家二等功勋的战士呢。珍太太不看你,你便不敢吭声,低着头揣摩太太话里的意思,揣摩不透。应着你娘的那句原话,丫鬟始终是丫鬟,命中注定的,谁也不能改变。
不过你要记好了,你还是你。珍太太说。
珍太太把煮好了的茶水送到你面前,你赶紧接住,茶杯太烫了,可你不敢松手,更不敢声张。不要一会手就被烫得开始发麻了。
怎么不喝呢姑娘?珍太太说。
你哆嗦着把茶杯举到了嘴边,浅浅地尝了一口,那味道是苦的,苦得像胆汁一样,你把它吐回杯子。这时候珍太太就笑了,她说,看看你吧,连茶都不会喝。珍太太要教你怎么喝茶,她说,喝茶的时候要把舌头卷起来,让茶水顺着你卷起的舌头流进喉咙,那样就不会苦,你只能感觉到香,从嘴巴一直香到胃。她让你再试试,你不会卷舌头,珍太太就张开嘴巴卷起自己的舌头给你做示范,她的舌头很红很红,鲜艳欲滴,茶水顺着舌头流了进去,接着就是喉咙微微地一动。只有这样才叫喝茶,才能品尝出茶的清香。
春天来的时候,我爹让人给你和你娘收拾出了一间宽敞的房间,那房间处在前院,不再属于奴仆居住的地方了。
在新房间里,你坚决不愿意和你娘睡在一张床上,私下里求管家再给你弄了张床。你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她,你讨厌她的啰嗦和她身上的味道,在她想抚摸你的勋章的时候,你把勋章抓在手里藏在背后,不让她接近,不让她看,那是你的,你要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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