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马去迎接那些从纠斗现场归来的士兵,在槐树林前边,我对着天空开了一枪,枪声在空旷的原野里显得并不响亮,士兵们听到了我的枪声,一起朝空中端起枪回应我,一时间枪声大作。
枪一响,村里人就知道士兵们回来了。
士兵们轻而易举地平息了一场一触即发的纠斗,他们受到了村人的欢迎。那时候我们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只要士兵受派离开村子,在他们归来之时,大家都得隆重地出门的去迎接他们。管家说,只有这样才能彰显我们对战士的敬仰。
在主持欢迎仪式的队伍里我没看到我爹,那里只有管家和几个永远穿着黑色长袍的牧师,我爹在后花园和珍太太睡觉呢。
我看到了,在后花园的花草中间,新近被压断的茎叶淌着青涩味的汁液。木亚站在长廊中央对我说,我的二少爷,你还不知道吗?珍太太想要生个儿子哩。
木亚在笑。
一天,当我带着士兵在教堂附近巡游的时候,我被家奴喊了回去,家奴说,长官老爷晕倒了。我当下就给了那个家奴一鞭子,我说,长官老爷的身体比你还壮,他怎么会晕倒呢?家奴挨了一鞭子,却并不退缩,挡在我的马前,这样看来他说的并不假。
医生私下里对我们说,长官老爷病了,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他的胃和肾都有问题,他需要休养。
健壮的地方长官因为身体虚弱而晕倒的消息很快就在地方上传开了,大街小巷都有议论。人们说,长官老爷是在珍太太床上被累成这样的,长官老爷被黑夜里焦急着想要儿子的女人掏空了,再强壮的男人也经不住女人不停不息的催促。还有人说,珍太太为了达到生出一个儿子的愿望,她从首都弄来了很多壮阳的药,那些药来自西边国家。珍太太每晚都把壮阳药放进我爹的茶杯里,那些药有毒,长官老爷吃了药,毒在身体里面作祟,让他就像勇猛的老虎一样不知疲倦。
我爹的晕倒吓坏了珍太太,她让人把昂贵的人参片送到我爹床头。而医生却说,尊敬的太太,虚弱的人是经不起大补的,你还是让人给他熬一些放了瘦肉的小米粥吧。
我爹吃了一大碗小米粥,睡着了。
到下面寨子去巡游的哥哥回来了,他和我一起守在我爹的床头。我爹睡着后喉咙里有轻微的鼾声,鼻息扇动着,眼角上的皱纹一缕一缕的,胡须茬看起来又黑又硬。这是我和哥哥第一次在我爹面前如此安静和亲近,我小声对哥哥说,你看,爹是不是老了,他不再像以前那么精神了。
哥哥看看我,他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他的这个动作是从管家那儿学来的,全村人都觉得,抚摸着下巴和人说话的管家高深叵测。不过我哥哥学得并不成功,因为他没有胡子,而且下巴和手指都没有管家的胖,更为有意思的是,我们的管家是在说话时候抚摸下巴,而我的哥哥却是在说话之前抚摸下巴,他一说话就把下巴给忘记了。他说:弟弟,人都有老的时候,否则我们怎么才能坐上长官的位子。
哥哥问我:弟弟,你觉得我们谁更适合做地方长官呢?
第三部分 … 俘虏你并杀掉你
第三部分 … 俘虏你并杀掉你 我看看床上熟睡中的长官老爷,我真怕他会突然醒来,那样他会被他的儿子的话重新气晕的。
我对哥哥说,我觉得爹更适合做长官老爷。
可是他老了。哥哥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闭上了嘴巴。
那段时间,很多人都在谈论地方长官的位子。巡逻的时候,一个士兵悄悄对我说,二少爷,我们支持你成为将来的长官老爷,只有你才能带给我们真正的幸福。我不懂得什么是幸福,我一把就把那个士兵推开了,然后追上去狠狠地踹了他几脚,我说,你这个混蛋,长官家的事情用得着你来多嘴吗?
那个士兵被我踹得坐在地上,不声不响地捂着被我踢中的屁股。过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说,二少爷,我错了。
我饶过了他,我叫几个士兵把他扶起来送回营房,到了晚上我专门叫人给他送去了一些钱。我派去送钱的人对他说,二少爷为他的粗鲁向你致歉,你就用这一百块钱到医生那去看看自己肿起来的屁股吧。
这件事情被哥哥知道了,哥哥对他的部下说,二少爷如今懂得笼络人心了,他在为他的长官位子做准备呢。
哥哥的部下把他的话全部告诉了我,同时他还对我说,大少爷给那个士兵送去了二百块钱,比二少爷您多一倍呢,那个士兵可算发了。
我说,看来我的哥哥比我大方多了。我给了哥哥的部下十块钱就走了,我走出很远后转身对他挥手,发现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于是我又走到他身边。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呢?他连忙说,二少爷,我叫苏晋。
我说,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叫苏晋,你回去吧。
他看看我,似乎有话要说,可是在他想张口的时候,我拦住了他,我又一次微笑着对他说,苏晋,我记住你了,你回去吧。于是他只得退下去。
翌日,我在客厅碰见了哥哥,哥哥春光满面地握住了我的手,他毫无避讳地从窗棱之间往外吐了一口痰,痰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很粘的声音,一只狗立刻扑了上去,吧嗒吧嗒把那口痰吞下了肚子。
哥哥说,弟弟,昨天晚上乌鸦叫得我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你呢?
我怔了一下,我说,我什么也没听到。
你睡得太死了。
是的,我累了。
这样可不好,要是打仗的话,敌人一定会在你睡觉的时候攻进你的房间,俘虏你并杀掉你。
可是事实上没有打仗。
哥哥爽声大笑起来。这个时候他的妻子进来了。他当着我的面把他的妻子揽进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右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来回摩挲,骄傲地说,我要有儿子了,弟弟,我要有儿子了,你也得赶紧找个女人,为长官老爷生个孙子。
我说,长官老爷只需要有一个孙子就够了,因为村子里只能有一个地方长官。我的这句话一说出口,哥哥就不敢说话了,她们……木亚、那些丫鬟以及刚刚走进客厅的珍太太都被我的话吓了一跳。我的嫂子甚至当场就生气了,脸上生出了愠怒的颜色。
我才不管谁会给我脸色看呢,我心平气和地坐在哥哥身边吃了晚餐。
晚餐后,我像往常一样跟着士兵们去巡逻,我给枪里加满子弹,精神饱满地骑在马背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在村子北面的城堡里,我碰到了带兵官,带兵官是故意在那里等我的,他一看见我就把我拖进了城堡的最里间。
带兵官对我说,以前,我一点都不觉得长官家会发生什么争权夺利的事情,我相信长官老爷会处理好这一切的,可是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带兵官说这些话的时候盯着我的脸,他想从我的表情中看到我的内心。
我说,我并不想当地方长官。
你真的不想当吗?带兵官问我。
我说,是的,不想。
这下带兵官却首先急了,他说,难道你真的不想当吗?
我不想。
可是现在并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爹的眼睛是最雪亮的,只有他有权利来决定下一个地方长官是谁,可是他还很强壮,而且绝不糊涂。
也许是吧。
聪明的带兵官,不是也许,这是事实,只有白痴才会在这个时候谈论继承长官位子的事情,这会让我爹感到不高兴的。
带兵官不说话了,他看看我,一边拍着自己腰间的短枪,说,二少爷,您是长官府里最聪明的人,天知道,人们都喜欢站在聪明人这一边。
我笑了,我回话:长官府没有谁是愚蠢的。
带兵官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说:二少爷,我们都觉得您才是未来地方长官的合适人选。
问题出来了,我拍着自己的脑袋找了把椅子坐下来,说:带兵官老爷,叫谁来继位,那是我爹的权利。
事实上,我并不担心我爹真的会一病不起。所以,每当我的哥哥以及他的妻子想以未来的长官老爷和太太自居的时候,我都会给他们以坚决的反击。
在我巡逻回去正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一个丫鬟来了。她说,二少爷,太太叫您去她的房间。
天很晚了,我还是第一次在深夜里走进珍太太充满香气的房间,屋子里两盏新近从首都买来的电灯散发着橘黄的光,柔和至极,房间里的摆设在灯光下泛出古朴的神秘。
哥哥已经在我前面来到珍太太的房间了。
珍太太坐在神秘之中,面对我,双手扣在怀里,眼帘低垂地说,二少爷巡逻刚回来吗?
我点点头。
二少爷可真是个称职的少爷。珍太太说。
第三部分 … 长官的人如此风光过
第三部分 … 长官的人如此风光过 我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
珍太太呷了一口茶,茶香立刻弥漫开来,包围了我,我几乎要受不住那股清爽的气味了,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无比精神。我禁不住的夸赞起了珍太太的茶,我说,太太,你的茶好香呀。
珍太太说,是么?二少爷要喜欢的话就拿一些去吧;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和你们说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和哥哥都说;太太你说吧;我们听着呢。
我做好了倾听一件重要事情的准备,身体和耳朵都竖起来,我的哥哥也一样;尽管他看起来比我要更疲惫一些。
珍太太压着嗓门说,你们的父亲要到首都去治病了,医生说他身体里面的毒太多了,必须到首都的那些医院去排毒。
我和哥哥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我们都没说话,空气变得凝重起来。
于是珍太太接着说,这对长官家来说可不是小事情,你们用心地想想吧,少爷们,你们该做的事情太多了。珍太太说完话就走进了里面的房间。
我爹在很多人的护卫下去了首都,珍太太也陪着去了。
地方长官老爷临走前没有留下重要的吩咐,他只对管家说,和平时代更需要智慧,如今就让地方上的人的看看两位少爷的智慧吧。
管家和带兵官归我和哥哥指挥了。
哥哥当晚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若有其事地到兵营去训话,站在高台上大声朗诵管家给他准备的发言稿。他的演讲赢得了士兵们的掌声。他对士兵们说,幸福的生活并不是天赐的,战争并不会离开和平中人,将士们,我们需要像森林里不断捕猎的狮子那样,具备居安思危的品质。北边的叛匪虽然被消灭了,可是谁又知道南面、东面、北面会不会再有叛匪呢?所以我们要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军人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他演讲完后在带兵官的陪同下视察了军营,并且邀请所有军官参加了一次隆重盛大的晚宴,许多姑娘在那次宴会上被带进军营。
针对大少爷在兵营受到了无比欢迎的事实,带兵官建议我也去兵营做一个演讲。带兵官说,战士们觉得博闻强记的二少爷一定更有演讲才华,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定长官老爷就是在用这个机会在考验他的两个儿子呢,你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我的手下也给我准备了一份演讲稿。
我连那份演讲稿看也没看,我对带兵官说,这个演讲毫无意义,人们不会因为一席演讲而喜欢上某个人的。
带兵官说,可是人们会因为一席演讲而认识某个人。
我说,长官家的二少爷还需要谁来认识吗?
我叫带兵官在村子里贴满告示,我在告示上写着:尊敬的地方长官因为劳累而生病了,在这期间,我们需要安宁。除此之外,我充实了巡逻的队伍,我不仅增加了巡逻队伍的人数,还相应的改善了他们武器,我跟着他们出去巡逻,和他们一起在巡逻路上唱歌,说笑,以及共同站在村外的土崖上撒尿。
以后的日子里,哥哥不断到军营去和那些军官联欢,他穿着质地上乘的蔚蓝色军装;把腰带束得紧紧的,完好健美的胸肌被显露出来;而我却像个士兵一样,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干着琐碎的事情,没有一点长官少爷的架子。人们就说,二少爷现在越来越不像个少爷了,不过这样也好。
人们没说这样为什么好,可是我知道他们的意思,这句话的潜台词是:长官家只能有一个长官继承人。
是的,长官府只能有一个长官继承人,大家认为这个人是我的哥哥。哥哥对这一点也深信不疑,自从我爹去了首都之后,他就把自己当作真正的长官老爷了,坐进了我爹平时办公的地方;学着我爹的样子在各个寨子呈上来的文书上签字,然后把自己的命令签署下去。他让管家把经过他签署过的文书用快马送往地方内的各个寨子,他迫切地希望那些寨子的人能够知道现在是他来做主了。
我哥哥做出的第一个命令是,在秋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将减少下面所有寨子的税收。这个决定是管家帮他想出来的,管家对我哥哥说,只有这样你才能把自己的威望树立起来,人们才会感激你同时爱戴你。
管家说得没错,哥哥的决定得到了下面人的热烈回应,尽管秋天的庄稼还长在地里,可是哥哥的降税政策却叫人提前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那段时间,无论哥哥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向他献花致意,争着抢着和他握手,姑娘对着他满怀期待地笑,孩子们则在大人的鼓励下向他献出了幼稚的亲吻,更为热闹的是,老百姓一高兴,凑钱请了一个戏班在城堡前的空地上表演了三天。这一切表明,哥哥受到了空前无比的欢迎。
在我们家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不是地方长官的人如此风光过。
一次,带兵官对管家说,现在,真正的地方长官并无授意他离开村子后谁来签署命令,更为重要的是,你给大少爷出了一个并不高明的主意,你伤害了长官府乃至国家的利益。
管家对带兵官的问话早有准备,他掠着下巴说了一句颇为高深的话,他说:聪明的带兵官,难道你没听说过一个简单的道理吗?欲取之,必先予之。
带兵官说:可是我们想要取些什么呢?
管家说:我们要的东西都在下面寨子的库房里。
带兵官说:事实上我们是在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赠给了他们。
管家笑了,现在,管家越来越敢于表露出自己充满信心的笑容了,他看看我,再看看低头坐在一旁的大少爷。大少爷对管家和带兵官的对话不感兴趣,他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也许他在想,反正减税的命令已经签下去了,他已经或者即将得到全体民众的爱戴,任何争论都不能改变现实,争论不能影响他在整个村子的良好声望。
第三部分 …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
第三部分 …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 对一个想做地方长官的人来说,声望就是一切。
我也想要声望,可是不是现在,现在太早。
我不言不语,学着哥哥的样子旁观着我们家两个最忠诚的奴才的争辩。最后,他们争累了,自己停了下来。
仅仅两个星期之后,珍太太就从首都回来了。她带回了消息,我爹正在接受治疗。她是奉着我爹的意思回来打理地方上的事务的。
我爹在首都并不放心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和哥哥来做。
珍太太才一回来就把哥哥、我、带兵官、管家以及几个军队里的军官召集了起来。她穿着颜色朴素的衣服,脸上光洁平静,不过仔细看的话仍能看出一路的颠簸在她脸上留下的疲惫的痕迹,眼眶泛青,眼袋隐隐紧缩着。
这是夏天之末,天气最热的时候,蝉在树丫之间鸣叫,黑绿的梧桐树叶重重叠叠地罩在院子上空,破碎的阳光泄露在院子中央,风一动,阳光也在动。我喜欢阳光在眼前漾动的样子,透过窗户我看见奴仆从阴凉中走过去,他们脸上是被睡眠折磨后戚戚的表情,珍太太的狗卧在屋檐下,伸长舌头,舌头的颜色鲜红欲滴。
珍太太咳嗽了一声,把我的视线从窗外拉了进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在我爹办公的地方出现过,可是今天我却被安排坐在了一个重要的位置上,我像一只好奇的猴子一样左顾右盼。这时,候珍太太说,少爷们,我们开始谈正事吧。
好吧,我们谈正事吧。
除了珍太太,谁也不知道要谈的正事是什么。
我挺起身子,竭力做出很精神的样子,因为我以前看到在我爹开会的时候,那些下级军官总是把自己弄得很抖擞,腰板直直的,眼睛连眨都不眨的,那样子会让人觉得他很投入。
珍太太说:长官老爷无时不牵挂着村子里的事情,他在首都才半个星期就开始思念自己的人民和土地了,当然,他也思念两个少爷以及他最忠诚的部下,他像个普通人一样念叨着你们。我要说,我们的长官老爷他是个称职和富有情感的老爷,我们以及村子里的所有人应该以拥有这样的长官而骄傲,你们说呢?
管家和带兵官一起说:是的,我们感到由衷的骄傲。
珍太太喝了口茶,接着说:可是让我们骄傲的长官老爷他病了,他因为劳累而需要休息,连总统也说他需要休息。
我注意到了,管家在点头,他掐着自己的胡须。他一边点头一边望着大少爷,只是大少爷没有回过头来,他没有注意到管家的目光。管家把他的目光浪费了,他的提示没有起到作用。
于是管家说,请太太放心,两位少爷一定能够处理好地方上的事情,他们已经长大,您出去看看吧,在老爷和太太不在村子的这段时间里,大少爷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
珍太太停顿下来,问大少爷:是吗?
大少爷这才回过神来,他说,是的。
珍太太的眉毛耸了耸的说,那就好,老爷要知道大少爷在村子里受到了民众的爱戴,他也会高兴的。
管家说:那可不是?管家首先高兴了。
正午时分,房间里有些热,闷热,空气不动,风被墙隔住了,管家是这里最胖的人,他的额头上冒出了汗。他高兴的时候汗水顺着脸庞滚下来,落到了浓密的胡子里面,这样,他的胡子就显得亮晶晶的,越发乌黑。我被管家乌黑的胡子吸引住了,这是忽然之间才有的事情。他嘴巴上面的胡子又浓又密,把鼻孔下面的部位全部覆盖住了,而下巴上的胡子却很长,一丝丝垂下来,像田里的野韭菜。我就想,说不定管家的胡子是后来粘上去的。那时侯,人们认为,男人的胡子是智慧的象征。我的哥哥却不喜欢管家的胡子,他说,要是打仗的话,胡子肯定是累赘,敌人要是一把抓住你的胡子,你就跑不掉了。
管家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的胡子,连忙瞥过了头,他随即对着珍太太说,其实二少爷在村子里的声望也很高,他并不比大少爷差。
珍太太笑了:管家真会说话。
珍太太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挥挥手,丫鬟走了过来,珍太太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一个纸袋,黄色的,牛皮纸,纸袋里装着公函,那是地方上下发公文的时候才用的纸张。我首先就看到了纸张上红色的印章,那是我爹的印章。
这就是珍太太要说的正事。
珍太太说,从今天开始,长官老爷的权利由她来掌握。她向我们抖动着文书,让丫鬟把文书递到每个人面前,在场的人都严肃起来了,每个人都把那张纸仔细看了一遍,结果是,大家都不说话了,管家和带兵官在盖有我爹印章的文书面前彼此对望了一眼。
这是命令。
地方现任长官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和质疑。
我禁不住地想笑,这样一来,哥哥前面的努力等于白白浪费了,他不能再继续他的降税政策了。
第二天珍太太就叫管家把降下去的税收重新增加上来了,珍太太的话很有力量:税收是老爷定下来的,秋收在即,老爷就是专门让我回来看看税收的事情的,老爷专门交代了,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年头,我们用不着减少税收。珍太太站在自己屋檐前,她抬头望着茂密的梧桐叶子,叶子在微风中颤抖,她叫管家去拟写新的增税文书。
管家诺诺着走了。
这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整个村子的人已经为了当初的降税政策而表示过他们的感激了,现在,管家又要张贴文告把恩惠收回去,他要往人们热乎乎的心窝上撒凉水了。管家拿着写好的文告去找珍太太过目,他在珍太太屋前徘徊着踌躇不前,最后,珍太太的丫鬟发现了管家,管家才硬着头皮进去。
管家说,太太,你要的文告我拟好了。
第三部分 … 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
第三部分 … 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 珍太太靠在椅子上看书,一个丫鬟站在她身边,挥动着扇子。看见管家进来,珍太太从椅子上坐起来,她招呼管家坐下,管家手捧文告,走近珍太太,他正想让太太看看文告呢。可是珍太太阻止了他,珍太太平和地说,我不用看了,只要管家觉得合适就行了,长官府里老爷最信任的人就是管家大人了。
管家说,太太夸奖了,夸奖了。
珍太太笑了,她说,管家大人错了,我只是在代表老爷说了真话,难道不是这样吗?
管家不自然地点着头,他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汗水从肥胖的身体涌出来,浸湿了文告。最后,珍太太拿出了地方长官的印章,在文书上盖了章。
果然,增税的文告贴出去后,人们变得气愤起来。在管家上街的时候,他们把管家围住了。人们的笑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失望和愤怒的脸,他们聚在新贴的文告下面,有几个地方的文告甚至已经被撕掉了。现在的事情变成了,长官府在增加税率,我们正在想方设法和老百姓争夺粮食。人们当然不会同意了,他们把管家围起来,七嘴八舌地质问他,管家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还是几个士兵把管家从人群里解救出来的。
人们把管家一直跟到长官府门前。
带兵官拦住了那些人,带兵官拍着自己的枪把对聚集起来的人们说,大家回去吧,回去吧,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人们不愿意离开,他们想着,也许坚持一下增税的文告会被撤消的,地方上已经多年没有因为税务发生过纠纷了,既然减税的命令能够被收回,那增税的文告也能够被撤消。人们嚷着要见大少爷,要见管家和珍太太。
我们家的大门被围了起来,村子里的闲人全部来了,他们知道长官老爷到首都去了,他们只是想质问,为什么长官府的命令可以朝令夕改呢?一些胡须花白的老人坐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们是村子里有威望的老人,老人们用嘶哑的声音告诉带兵官:我们是为了捍卫地方长官的神圣而来的。
带兵官在士兵的簇拥下说,长官家的神圣难道需要你们来捍卫吗?
老人们对带兵官的揶揄毫不在乎,他们将苍老的手臂放在胸前,对着教堂的方向做出向天祈祷的样子,干瘪的嘴巴蠕动着,然后才说,上帝会原谅一个卤莽的人的无知的。
带兵官再一次拍响了他腰间的那把枪,他的士兵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摔动着长枪,一片哗啦啦的响声。带兵官在那壮观的声音中站在高处对人们说,你们这是闹事知道吗?为了几粒粮食到仁慈的长官家的门前闹事,这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外人们会因此说我们的长官老爷是个贪财无能的老爷,可是你们的粮仓里并不缺少粮食,你们吃得比任何一个领地上的人都要好,如今,除了首都,我们这里已经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了,你们的幸福生活被很多人羡慕,可是你们还是不知足。
人们安静了下来,我敢保证,带兵官的话打动了他们,有人准备离开了。
随即,带兵官让士兵们撤开,他也不再拍打他的枪。他笑着对坐在地上的老人说,难道你们还觉得长官家失去了神圣吗?
老人们也被带兵官的话打动了,颤颤巍巍地起身拨开人群走了,其他人于是也跟着离开了。
事情就这样得到了解决。
在带兵官劝说人们离开的时候,管家正躲在门后,看到人们离开后,他长长地吁了口气。
管家回到院子的时候,碰到了我的嫂子木亚,他刚想张口说话,挺着肚子的木亚却给了他一巴掌,这个木棉寨子的女人,她毫不客气地在院子中央当众给了管家大人一巴掌。管家捂着脸沮丧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有人说,管家老爷的鼻子被大少奶奶打出了血,血把管家衣服的前襟染红了。
管家被打的消息传到了珍太太那里。珍太太平静地对人说,聪明人也有挨打的时候,不过挨打能叫一个人变得更聪明。珍太太装作没听说过这件事一样安心,在后花园整理她那些花草。
可是打人者木亚却并不这么想,她在给过管家耳光之后去找珍太太了,她一屁股坐在后花园的椅子上。木亚忘记了,后花园可不是她能够随随便便进来的地方。珍太太没有和木亚计较,相反的是,珍太太走到木亚跟前,心平气和地说,大少奶奶生气了吗?是谁惹得大少奶奶不高兴了呢?
木亚看看珍太太,她说,太太,降税的命令并不是大少爷下的,那是管家的主意。
珍太太笑了,说,这事情已经过去了。
木亚说,可是外面的人并不这样认为。
珍太太说,老爷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怪罪二位少爷,大少奶奶在担心吗?
木亚嘟着嘴巴,看着珍太太说,管家的主意影响了大少爷的声望。
珍太太又一次笑了:大少爷的声望谁也影响不了。
木亚想了一会说,真的吗?
珍太太说,真的。
木亚的脸上有了开心,她说,我爹以前总说珍太太是长官府里最好的女人了,我爹让我处处跟着太太学习呢。
珍太太说,你现在和你爹一样会说话了。
两个漂亮的女人坐在一起,这一次她们没有争吵,而是温和地坐着。一个是名义上的母亲,一个即将成为真正母亲。珍太太抓住了木亚的手,笑吟吟地,她是母亲,她要向年轻的女人木亚表示自己的大度和关爱。从远处看,她们显得无比亲密,珍太太向丫鬟招招手,丫鬟拿着一篮梅子过来了,珍太太亲自把梅子剥皮,然后再把剥掉了皮的梅子送到木亚嘴边,轻声地说,这是我从首都带回来的梅子,我们这里是没有的,大少奶奶尝尝吧,
木亚把梅子吃完了,她舔着嘴巴,她还要。
第三部分 … 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
第三部分 … 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 木亚一连吃了六个梅子,吃饱梅子她就把刚才的事情忘记了,她在别人的搀扶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出去了。医生曾经告诉她,怀孕的女人要多睡觉,她去睡觉了。
那一天木亚只睡到一半就醒来了,她是被自己肚子里面的疼痛惊醒的,她睁开眼睛说,我是不是要生了?肚子疼。
丫鬟急忙去请医生。
一会儿后,医生说,大少奶奶还没到生产的日子,大少奶奶是闹肚子哩。医生开了一些药就走了。
奇怪的是,直到晚上大少奶奶肚子里的疼痛也没减轻。她在床上呻吟,手捂在高高隆起的肚皮上,冷汗不停地往外冒,医生又一次被叫了去。这个医生是我们家的专用医生,从他往上算起的话,他们家已经有五代人在长官家做专职医生了。医生为木亚做了新的检查,他掐着手指认真地算了半天,最后说,大少奶奶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患上痢疾了。他看起来对自己的判断没有多少自信,不断地掏出听诊器在木亚的肚皮上听诊。我以前玩过听诊器,把听诊器放在肚子上的时候,能听到肚子里的响声,骨碌碌哗啦啦,让我想起下雨的时候很多虫子在泥浆里滚爬的情景。
可是医生并没有听出其他新的问题,他只能开出治疗痢疾和一些止痛的药方。
木亚吃了药,就睡着了。
事情是这样的,木亚因为吃多了梅子而闹肚子了。我们那里有句谚语:梅子树下埋死人,意思就是说,梅子不能多吃。一连几天木亚都不能下床,恶心、呕吐,不断需要丫鬟将便盆塞给她,肛门里涌出的是全黄色的稀水,臭气熏天。木亚被那臭味熏得头晕,麝香被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可是香味遮不住臭气,香味和臭味夹杂在一起。为了逃避这种难闻的气味,木亚只得不停地更换房间,她虚弱之极,被折磨得憔悴不堪,脸上褐色的孕妇斑更加明显,皮肤泛青,眼睛惺忪地肿胀起来。
木亚大喊着,他要医生,表情痛苦地叫着我哥哥的名字,叫着她的父亲木棉寨主。她把杯子砸在墙上,杯子碎了,碎片溅开在房间,后来我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她坐在便盆上哭泣,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哭声。奴仆们躲在墙角笑:大少奶奶因为痢疾哭了。
木亚患上痢疾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珍太太那里。
珍太太让人给木亚送了一些药过去,黑色的药粉,包在米黄色的粗纸里面,散着怪怪的味。珍太太说,还记得去年冬天那个化缘的尼姑吗?她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药,全是寺庙里的人用的,寺庙的东西最干净,这是专门治肚子痛的药。
丫鬟把药熬好了给木亚送过去。丫鬟说,大少奶奶,这是珍太太叫我给您送来的,说是特灵的。木亚从床上爬起来,一仰头就把一碗药喝完了。
后来丫鬟向珍太太传过话来说,大少奶奶吃了珍太太的那些药,肚子不疼了。
珍太太说,难道佛祖还会欺骗我们吗?
这一天早上,我早早地就醒来了,我是被院子里哥哥的咳嗽声吵醒的,以前我总是在黎明的睡梦中被我爹的咳嗽声叫醒,现在轮到被哥哥惊醒了。我听到哥哥狠狠地吐了口痰。夏末的早晨,鸟儿喧闹着,细风从窗子里飞进来,清爽舒服。我在床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这个懒腰把我的睡眠彻底赶走了,我已经养成了每天早上醒来伸懒腰的习惯,没有这个懒腰,我就不能清醒。伺候我的丫鬟就是通过我伸懒腰的声音来判断我是否起床的。
我洗了脸,去餐厅吃早餐。
今天,餐厅里显得很冷清,只有我和珍太太在,木亚因为虚弱还在睡觉,哥哥出去了,谁也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早餐被端上来之前,我和珍太太分坐在餐桌两边,餐桌很大,上面摆着丫鬟刚从后花园采来的花朵,花上还带着露水。
餐厅是个圆形的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圆的餐桌,平常吃饭的时候,我爹和珍太太坐在餐桌对着餐厅门的位置上,我和哥哥则分别坐在他们两边,通常是哥哥挨着我爹,而我坐在珍太太这一边。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椅子,我们从来不会乱坐椅子,这是珍太太规定的,珍太太说那些有身份的人都是这样的,人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了好区别,我们每人的椅子上都有颜色各异的软和垫子,我爹的垫子是蓝色的,珍太太的垫子是紫色的,而我和哥哥分别是白色和黑色的。夏天不用垫子的时候,我们就把软和的垫子换成单垫。
早餐上来了,粥和包子装在洁白的瓷盘里。这些瓷盘是我们专程从另外一个地方买来的,是专门定做的,每个盘子上都刻着我们家的姓氏。和其他有钱人不同的是,我们更喜欢简单而实用的餐具。
珍太太把她从首都带回来的留声机打开了,我们吃饭的时候留声机在唱歌。留声机传出来的歌声怪怪的,那些唱歌的人都像被捏着嗓子一样。我抬头看看坐在桌子那边的珍太太,今天她坐在我爹的位子上,脸上恢复了红晕,神色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我们一言不发地就餐,餐厅里除了留声机传出的歌声,就是我咀嚼和下咽食物的叭喳声了。珍太太注意到了我进食的声音,她看了我一眼,我端起碗正憋着气准备把粥喝完呢。我向她做出了一个笑的表情,珍太太握着汤匙也给了我一个笑的表情,她说,老爷吃饭的时候也有声音的,你们父子在这一点上是一样的。于是,我就真地笑了,不加掩饰。
吃完早餐,一天算是正式开始了。太阳从东方的远山之间露了出来,红彤彤的,脸盆那么大,热气开始慢慢从地下扩散开来。街道上那些店铺门前的白色遮凉帐篷也搭了起来,狗在逐渐逝去的凉意中疯狂地追逐,把自己玩得气喘吁吁的,孩子则光着屁股在街口玩耍,嬉笑吵闹,身上满是泥巴地在软和的土地上摔跤,一群人围在他们周围。最后,被压在身下的孩子因为输掉比赛哭了,孩子的母亲听到哭声跑来了,她伸出有力的手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拉了起来,拧着孩子的耳朵把他牵回了家,赢了的小家伙趾高气扬的在人群里等待下一个对手,他骄傲的父母正在不远处面带笑容的叫着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一切如常。
第三部分 … 不在乎姑娘是否是处女
第三部分 … 不在乎姑娘是否是处女 我今天的事情是去位于村子南面五十里的紫仓寨子走一圈,那里的寨主早就约我去他们那里看看了,紫仓寨主总对我说,紫仓寨子随时准备着迎接长官家的二少爷。老实说,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的恭迎,事实上这几年里不断有债主邀请我到他们的寨子去,不过我总是懒于跑远路,我已经拒绝过多个寨子的邀请了,我不愿意在没有长官老爷命令的情况下到下面的寨子里去,那样会引起别人误解的。不过今天我可以去了,是珍太太叫我去的,珍太太现在代表的是长官老爷。
珍太太对我说,想到下面去就去吧,没看见大少爷总是在下面的寨子的吗?
珍太太还说,有时候太谨慎了也会叫人说闲话的,人们会觉得你深不可测,那样你就只能像一只孤独的老鹰一样总是盘旋在人们头顶,而做不了叫人甘心情愿臣服的王,二少爷,你和大少爷都是天生的王。
于是我就带着几个士兵去了紫仓寨子,我们骑着快马半天就到了那里。因为我的到来,紫仓寨主惊喜不已,他当时就命令下去,全寨的人都出来欢迎二少爷。
紫仓寨主五十多岁了,他的胡须又长又细。
寨主说,紫仓土地上的一切都是长官家的,我们欢迎二少爷来自己的家里做客。
我坐在寨主面前说,难道到自己家里还算客人吗?
寨主和我都笑了。
我在紫仓寨子呆了三天,在那三天里,这个比我父亲年龄还大的老人几乎一步不离地跟着我,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连送上来的姑娘他都要亲自过目。他说,他不能叫人把有损紫仓名声的姑娘给送上来,而且必须保证这些姑娘是没被开过苞的,二少爷床上的姑娘可必须是干干净净的。
我说,我是不在乎姑娘是否是处女的。
可是寨主说,紫仓的人在乎这些。
玩弄女人的高手说,处女并不好玩,她们太紧了,而且什么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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