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10部分阅读

作品:蛙 莫言著|作者:littleyin1|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6:32:01|下载:蛙 莫言著TXT下载
  鍪裁矗俊邓担蝗盟讯亲永锏暮19幽玫簟乒希晃夷蘸薜厮担徽庵稚颂旌淼氖露晃以僖膊换嶙隽耍∥艺獗沧樱磺资指思伊鞯舻暮19樱灰丫辛角Ф喔隽耍≌庵质露晃以僖膊桓闪恕d偷茸诺钡桑∥宜担煌跣∶范嗥涟。簧隼吹暮19涌隙t财粒欢嗪玫氖掳。荒愀跣∶匪等グ桑坏人阍潞螅晃腋由

  姑姑道;我拂袖而去;心中感到很痛快;但坐到办公室后;喝了一杯水;心中又感到难过。黄瓜这坏种;断子绝孙才好;王小梅那样的身体;孕育着这样的坏种;真是可惜。我接生过这么多孩子;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好人和坏人;一小半是后天教育的结果;一大半是遗传决定的。你们可以批“血统论”;但我这是实践出真知。像黄瓜这样的坏种后代;即使生出来放在庙里;长大了也是个花和尚。尽管我心里替王小梅难过;但我也不会去做她的思想工作;不能让黄瓜这坏种轻松卸下包袱。哪怕世界上多一个花和尚。——但我最后;还是给王小梅做了人流。

  是王小梅自己求我的。姑姑说;她跪在我的面前;抱着我的腿;鼻涕眼泪;把我的裤子都弄脏了。她哭着说;姑姑啊;姑姑;我上了他的当;我被他骗了;即便他用八人大轿来娶我;我也不会嫁给这样的畜生。姑姑;你帮我做了吧;我不想要这个坏种……

  就这样——姑姑又点燃一支烟;凶巴巴地抽着;浓烟笼罩着她的脸——我给她做了。王小梅原本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被他给糟蹋成了残花败柳——姑姑抬起胳膊;沾沾脸上的泪。我发誓再也不做这样的手术了;我已经受不了了;即使她的肚子里怀着一只长毛的猴子;我也不做了;我一听到那负压瓶发出的“咕唧咕唧”的声响;就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越攥越紧;痛得我浑身冒汗;眼冒金花;手术做完了;我也瘫倒在地上……

  对啊;人老了;讲话爱跑题;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我为什么要嫁给郝大手。姑姑说;宣布我退休那天;是阴历的七月十五;黄瓜那杂种还想留我;让我退休不离岗;说每月给我八百元钱。呸!我一口唾沫啐到他的脸上。小杂种;姑奶奶给你们卖命卖够了;这些年来;卫生院里的钱;十元里有八元是我挣的。四乡八县;奔卫生院来看病的妇女儿童;都是冲着我来的。姑奶奶要想挣钱;哪一天还不挣个千儿八百的?你黄瓜想用每月八百元钱收买我?一个农民工也不止这个价啊!姑奶奶辛苦大半辈子;不干了;想歇歇了;回高密东北乡养老了。——就为这;我把黄瓜这杂种得罪了;这两年他变着法儿整我;整我?老姑奶奶什么阵势没见过?老姑奶奶少年时连日本鬼子都不怕;七十多岁了反倒怕你个小杂种不成?——对对;说正题了。

  要问我为什么嫁给老郝;那真还要从蛙说起。宣布了我退休那晚上;几个老同事在饭店里摆了一桌酒宴。那晚上我喝醉了——其实我喝的并不多;是那酒不好。酒店里那个小老板;解百爪的儿子解小雀;六三年生那批地瓜小孩中的一个;拿出一瓶“五粮液”说要孝敬我;可他娘的那是瓶假酒;我只喝了半茶碗就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了。同桌喝酒那些人;一个个东倒西歪;那解小雀儿自己也口吐白沫;翻了白眼儿。

  姑姑说她摇摇晃晃地往回走;本来是想回医院宿舍的;可不知不觉地竟走到了一片洼地里。一条小路弯弯曲曲;两边是一人多高的芦苇;一片片水;被月光照着;亮闪闪的;如同玻璃。蛤蟆、青蛙;呱呱地叫。这边的停下来;那边的叫起来;此起彼伏;好像拉歌一样。有一阵子四面八方都叫起来;呱呱呱呱;叫声连片;汇集起来;直冲到天上去。一会儿又突然停下来;四周寂静;唯有虫鸣。姑姑说她行医几十年;不知道走过多少夜路;从来没感到怕过什么;但这天晚上她体会到了恐惧的感觉。常言道蛙声如鼓;但姑姑说;那天晚上的蛙声如哭;仿佛是成千上万的初生婴儿在哭。姑姑说她原本是最爱听初生儿哭声的;对于一个妇产科医生来说;初生婴儿的哭声是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啊!可那天晚上的蛙叫声里;有一种怨恨;一种委屈;仿佛是无数受了伤害的婴儿的精灵在发出控诉。姑姑说她喝下去的酒顷刻之间都变成冷汗冒了出来。你们可不要以为我是酒后脑子里出现了幻觉;酒随汗出之后;除了头有些痛之外;我的脑子非常清醒。姑姑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想逃离蛙声的包围。但哪里能逃脱?无论她跑的有多快;那些哇——哇——哇——的凄凉而怨恨的哭叫声都从四面八方纠缠着她。姑姑说她想跑;但跑不动;小路上的泥泞;像那种青年人嘴巴里吐出来的口香糖一样;牢牢地粘着她的鞋底;她每一抬一下脚;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她看到在鞋底和路面之间;牵拉着一道道银色的丝线;她挣断了这些丝线;但落脚之处;又有新的丝线产生。她抛掉了鞋子;赤脚走在泥路上;但赤脚之后;对地面泥泞的吸力感受更加亲切;仿佛那些银色的丝线都生出了吸盘;牢牢地附着脚底;非把她脚底的皮肉撕裂不可。姑姑说她跪在了地上;像一只巨大的青蛙;往前爬行;这时;地上的泥泞吸附着她的膝盖、小腿和手掌。她还是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啊;向前爬。这时;姑姑说;从那些茂密芦苇深处;从那些银光闪闪的水浮莲的闲自如地说着、笑着;完全想不到有一个少时的朋友在关注着他。于是;那个单眼皮的、心狠手辣的肖下唇;便渐渐地从这个贵人的形体里脱出来。

  没戏了;小狮子将画册扔到茶几上;身体往后一仰;沮丧地说:什么留美博士、留法硕士、医科大学教授……全国顶尖的医疗团队……我来这里;大概只能到卫生间洗马桶了……

  虽是同乡;虽是长期同住北京;但我从没见过他。想当初他从大学毕业后;他父亲在大街上喊叫:我儿子分配到国务院里去了!后来听说;他在国务院里蹲了几年办公室;后来给一位部长做了秘书;后来听说他到某地挂职当副书记去了;后来又听说他下海当了大老板;开发房地产;成了身价数十亿的大富翁……

  那个引领过他们的优雅女子找到了他们;引领着他们;向大堂后侧走去。我合上画册;看到封底上;一个医生的手;与一个孕妇的手;亲切地叠放在孕妇隆起的肚子上。图案上方的文字是:我们把孕妇和婴儿视为自己的亲人;把周到细致的服务做到极致。在我们这里;能够让您体验到最温馨的氛围;感受到最体贴的呵护和最完善的照顾。

  走出医院后;小狮子情绪低落;不停地用充满了政治色彩的陈旧观点咒骂着新生事物。我心中有事;不想理她。但她的车轱辘话没完没了;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我说:好了;夫人;别酸葡萄了!

  她例外地没有翻脸;只是苦笑一声;说:像我这样的土医生;只能到袁腮的公司里养牛蛙了。

  我说:我们是回来养老休闲的;不是回来工作的。

  她说:总要找点事儿做;要不我给人家当月嫂去?

  行了;我说;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肖下唇;我说;肖夏春;他虽然整了容;但我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不可能吧?小狮子道;他那样的大款;回来干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的眼睛能认错人;但我的耳朵听不错人;我说;他那种喷嚏;全世界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打出来;另外;还有他那眼神、他那笑声;都无法改变。

  他也许是回来投资开发的吧?小狮子道;听说我们这地方很快就要划归青岛;一旦划归青岛;地价、房价岂不是都要大涨?

  我说:你猜猜他跟谁在一起?

  我怎么能猜得出?小狮子道。

  他跟小毕在一起。

  谁?

  小毕;袁腮那个牛蛙公司的小毕。

  噢;小狮子道;我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骚货!她跟你那小表弟和袁腮也干净不了。

  第四部6

  小狮子对牛蛙公司充满了厌恶;对袁腮与我的小表弟也无丝毫好感;但我们参观过中美合资家宝妇婴医院不久后的一天;她却突然对我说:小跑;我要到牛蛙公司上班去了。

  我吃了一惊;看着她那张洋溢着笑容的大脸。

  真的;我不是开玩笑;她收敛笑容;严肃地说。

  那些玩意儿;我努力排斥着执拗地出现在脑海里的牛蛙形象——看过姑姑那集电视节目后;我也几乎得了蛙类恐惧症——你去养那些玩意儿?

  其实;她说;蛙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人跟蛙是同一祖先;她说;蝌蚪和人的精子形状相当;人的卵子与蛙的卵子也没有什么区别;还有;你看没看过三个月内的婴儿标本?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与变态期的蛙类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我更加惊愕地看着她。

  她像背诵似的说:为什么“蛙”与“娃”同音?为什么婴儿刚出母腹时哭声与蛙的叫声十分相似?为什么我们东北乡的泥娃娃塑像中;有许多怀抱着一只蛙?为什么人类的始祖叫女娲?“娲”与“蛙”同音;这说明人类的始祖是一只大母蛙;这说明人类就是由蛙进化而来;那种人由猿进化而来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我从她的话语中;渐渐听出了袁腮和我小表弟的言谈风格;于是我知道她一定是被这两个巧舌如簧的家伙给煽晕了。[第二华人书香吧 bsp;好吧;我说;你要是在家闲得无聊;当然可以到那里去散散心;不过;我笑着说;我估计用不了一个星期;你就会不辞而别。

  先生;虽然我口头上对小狮子到牛蛙公司工作表示反对;但我心中暗暗高兴。我其实是一个喜欢独往独来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一边逛一边回忆往事;如果无往事可忆;我便想入非非。陪着小狮子散步是我的职责;履行职责是痛苦的;但我必须伪装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现在好了;她一大早就去牛蛙公司上班;骑着那辆据说是我小表弟为她购买的电动自行车。我隔着窗户;看到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电动自行车上;沿着河边那条道路;无声无息地、十分流畅地向前滑行。当她的背影消失之后;我也匆匆下楼。

  我在几个月的时间里;逛遍了河北岸的几个小区。树林、花园、大小超市、盲人按摩院、公共健身场所、美容院、药店、彩票出售点、商场、家具店、河边的农产品贸易市场;都留下了我的足迹。每到一地儿;我都用数码相机拍照;就像公狗每到一地都会翘起后腿撒尿一样。我还穿越那些尚未开发的农田;去参观了那些正在大兴土木的工地。那些工地有的主体建筑已成;显示出标新立异的风貌;有的正在挖坑打桩;猜不出未来模样。

  河北岸基本逛遍后;我便往河南岸转移。我可以从那座凌空展翅造型的斜拉桥上过去;也可以乘坐竹筏;顺流而下;到达十几里外的艾家码头。我一直走桥;怕竹筏不安全。有一天;桥上发生了一起车祸;交通堵塞;我决定乘一次竹筏;重温一下当年的情景。

  撑筏的是一个身穿对襟布扣上衣的年轻人;满口乡音;但吐出的全是时髦词语。他的竹筏是用二十根碗口粗的毛竹制成;前头翘起;安装了一个木雕彩绘龙首。竹筏中央;固定着两个红色的塑料小凳。他递给我两只塑料袋;让我套到脚上;以防鞋袜被水溅湿。他笑着说;许多城里人;都喜欢脱掉鞋袜。城里女人的小脚;白得像银鱼儿;泡在水里;呱唧呱唧踩着;好玩极了。我脱掉鞋袜;递给他。他将我的鞋袜放在一只铁皮箱里;半真半假地说:要收一块钱保管费哦!我说;随你吧。他扔给我一件砖红色救生衣;说:大叔;这个您可一定要穿上。否则;我的老板要扣我的奖金呢。

  年轻人将筏子从河边码头撑出时;那几个蹲在岸边的筏工喊叫着:扁头;祝你好运;掉到河里淹死!

  年轻人麻利地撑着篙;说:那是不行的;我要淹死;你妹妹岂不是要守寡?

  筏入中流;疾驰而下。我掏出相机;拍了那座大桥;又拍两岸风景。

  大叔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我是从哪里来的?我用乡音说。

  您是本地人?

  也许;你爹还是我的同学呢!我看着他那颗扁长的脑袋;想起了谭家村一个外号“扁头”的同学。

  可是;我不认识您啊;他说;您老是哪个村的?

  好好撑筏;我说;你不认识我没有关系;只要我认识你爹和你娘就行了。

  年轻人熟练地挥舞着竹篙;不时地盯我一眼;显然是想把我辨认出来。我掏出一支烟;点燃。他翕着鼻子;说:大叔;如果我没猜错;您抽的是软包“中华”。

  我抽的确是软包“中华”;这烟是小狮子带给我的。小狮子说是袁腮让她带给我的。小狮子说;袁总说这烟是一个大人物送给他的;他只抽“八喜”;不换牌子。

  我抽出一支烟;探身向前;递给他。他欠身接过;侧着身子;避着河上的风;将烟点燃。抽着烟他喜笑颜开;脸上呈现出一种又丑又怪的美。他说:大叔;能抽得起这种烟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

  是朋友送的。我说。

  我知道是送的;抽这种烟的人;哪有自己花钱买的?他笑嘻嘻地说;您老也是“四个基本”呢。

  什么“四个基本”?

  烟酒基本靠送;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他说;还有一个“基本”我忘了。

  夜里基本上都做噩梦!我说。

  您说的不对;他说;但我的确想不起那个“基本”是什么啦。

  那就不用去想了;我说。

  如果您明天还来坐我的竹筏;我就会想起来的;他说;大叔;我已经知道您是谁了。

  你知道我是谁?

  您一定是肖夏春肖大叔;他怪模怪样地笑着说;我爹说;您是他们那班同学里最有本事的人;您不但是他们那班同学的骄傲;也是我们高密东北乡的骄傲。

  我说;他的确是最有本事的人;但我不是他。

  大叔;您就别客气了;他说;从您一坐上竹筏;我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物。

  是吗?我笑着说。

  那当然;他说;您额头发亮;头上有光圈;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人!

  您是不是跟着袁腮学过相面啊?

  您还认识袁大叔啊?他一拍额头;说;我怎么犯糊涂了;你们是一班同学;自然认识了。袁大叔虽然比不上您;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人。

  你爹也很有本事啊;我说;我记得他能倒立行走;绕着篮球场转一圈儿。

  那算什么?他不屑地说;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您和袁大叔;是动脑子的;玩智慧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

  你的口才;跟王肝也有一拼啦!我笑着说。

  王大叔也是天才;但他走的路跟你们不一样。他挤着生动活泼的三角形小眼说;王大叔是大胆装疯;小心捞钱。

  卖泥娃娃能赚多少钱?

  王大叔卖的可不是泥娃娃;他卖的是艺术品。他说;大叔;黄金有价艺术品无价啊!当然啦;王肝大叔赚那几个钱;跟您肖大叔比起来;那真是拿水汪子比大海。袁大叔呢;比王大叔脑子活泛;但仅靠养牛蛙他也赚不到什么钱。

  牛蛙养殖场不靠牛蛙赚钱靠什么赚钱?

  大叔;您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糊涂?

  我真不知道。

  大叔在拿我取笑呢;他说;到了您这种级别的人物;哪个不是手眼通天?连我这等草民都听说了的事情;您怎会不知道?!'墨斋小说:bsp;我刚回来没几天;真不知道。

  他说:就当您不知道吧;反正大叔您也不是外人;愚侄我就给您唠叨一下;权当给您解闷儿。

  你说。

  袁大叔是拿养牛蛙做幌子呢;他说;他真正的生意;是帮人养娃娃。

  我吃了一惊;但不动声色。

  说好听的呢;叫“代孕中心”;说不好听的呢;就是弄了一帮女人;帮那些想生孩子的人怀孕生孩子。

  还有做这种生意的?我问;这不是破坏计划生育吗?

  哎哟肖大叔;都什么时代了;您还提什么计划生育的事?他说;现在是“有钱的罚着生”——像“破烂王”老贺;老婆生了第四胎;罚款六十万;头天来了罚款单;第二天他就用蛇皮袋子背了六十万送到计生委去了。“没钱的偷着生”——人民公社时期;农民被牢牢地控制住;赶集都要请假;外出要开证明;现在;随你去天南海北;无人过问。你到外地去弹棉花;修雨伞;补破鞋;贩蔬菜;租间地下室;或者在大桥下搭个棚子;随便生;想生几个就生几个。 “当官的让‘二奶’生”——这就不用解释了;只有那些既无钱又胆小的公职人员不敢生。

  照你的说法;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不是名存实亡了吗?

  没有啊;他说;政策存在啊;要不以什么做依据罚款呢?

  既然这样;人们自己去生就行了;何必找袁腮的“代孕公司”呢?

  大叔;您可能是一心扑到事业上了;根本不了解世情。他笑着说;富翁尽管有钱;但像“破烂王”老贺那样慷慨的是极少数;大多数是越富越抠;既想生儿子继承万贯家产;又怕被罚款。找人代孕;可以编造理由;避免罚款。再说;现在的富翁;贵人;多半是像您这年纪;男的还跃跃欲试;老婆多半不能用了。

  那就包“二奶”嘛。

  当然有很多包“二奶”甚至“三奶”、“四奶”的;但还有很多既怕老婆又怕麻烦的;他们就是袁大叔的客户。

  我的目光越过河堤;远眺着牛蛙养殖场那栋粉红色的小楼;还有娘娘庙那金黄色的殿阁;心中泛起一种不祥之感。我想起不久前一个凌晨;去卫生间小解回来;与小狮子那场别开生面的床戏。

  大叔;您好像没有儿子吧?扁头的儿子问我。

  我不回答。

  大叔;他说;像您这样的杰出人物;没有儿子实在是太不应该了。知道不?您这是犯罪;孔夫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将憋了一夜的尿排空后;我浑身轻松;想再睡一会儿。小狮子却腻上来。这可是许久没有过的事情了……

  大叔;您无论如何要生一个儿子;这不仅仅是您个人的事;也是我们东北乡的事。袁大叔为您提供了很多种选择。最高档的;是有性代孕;代孕者都是美女;身体健康;基因优良;未婚;有大学以上学历。您可以跟她同居;直到她怀上您的孩子。这个费用吗;比较高;最低20万元。当然;您如果想让儿子优良些再优良些;可以为她提供营养费;也可以额外再给她些奖赏。这个最大的危险是;同居期间;双方有了感情;假戏成真;影响了原先的婚姻。所以;我想;大婶是不会同意的……

  ……她似乎很兴奋;但身体却很冷静;而且一反常态地;不按照多年的习惯行事。你想怎么着呢?黎明的晨曦中我看到她的眼睛在闪烁。她诡秘地笑着说:我要虐待你一次。她用一根黑布条蒙住我的眼睛。你想干什么?不许解开——你欺负了我半辈子;我要报一次仇——你是想给我结扎吧——她嘻嘻地笑着说;哪里舍得呢!我要你好好享受一次……

  前不久就有一个女的来大闹过一次;将袁大叔的车都砸了;小扁头说;她那老公;跟代孕女同居生情;结果呢;儿子生了;把她也甩了。所以我想;大婶绝不会同意的……

  ……她还在折腾着我;使我兴奋;迷狂。她似乎给我套上了什么;你要干什么呢?有这个必要吗?她不回答……

  大叔;你如果只想生儿子;不想借机会尝一下采野花的滋味;那我告诉您一个最省钱的办法。这可是秘密。袁大叔这里;有几个最便宜的代孕女子。她们相貌极为可怕;但这可怕的相貌并不是天生的。她们原先都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也就是说;她们的基因都非常优秀。大叔;您一定听说过东丽毛绒玩具厂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烧死了我们东北乡五个姑娘;还有三个;虽然没死;但严重受伤;彻底毁容;生活极为痛苦。袁大叔好心收容了她们;管她们吃喝;同时也为她们谋一条生财之路;让她们赚点养老钱。当然;与她们都是无性代孕;也就是说;取出您的小蝌蚪;注到她们的子宫里。到时候;您来抱孩子就行了。她们便宜;生男孩五万;生女孩三万……

  ……她让我吼叫了起来。我感到身体沉下深渊。她盖好我;轻轻地离去……

  大叔;我建议您……

  你是为袁腮拉皮条的吧?

  大叔;您怎么忍心使用这么陈旧的名词呢?小扁头笑着说;我是袁大叔的业务员;感谢肖大叔您给我这个挣钱的机会;我这就跟袁大叔联系。他稳住竹筏;掏出手机。我说:对不起;我既不是你肖大叔;也没有这个需要。

  第四部7

  先生;前天因与小狮子吵架;情绪激动;破了鼻子;流了很多鼻血;连信纸都污染了。今天头有点痛;但不妨碍写信。写剧本需要字斟句酌;但写信没那么讲究。只要认识几百字;心里有话要说;就可以写信。我的前妻王仁美当年给我写信时;许多字不会写;就以图画代替。为此她曾抱歉地说:小跑;我文化水平太低;只能画画儿。我说:你的文化水平很高;你画画儿表达心意;其实是在造字儿啊!她回答我:我给你造个儿子吧;小跑;我们合伙造个儿子吧……

  先生;听罢小扁头筏工一席话;我胆战心惊地做出了一个令我焦虑不安的判断:小狮子;这个想孩子想痴了的娘儿们;取了我的小蝌蚪;注入到某个毁容姑娘的体内。我脑海里浮现着成群“蝌蚪”包围着一粒卵子的情景;就像童年的时代在村后即将干涸的池塘里所看到的成群蝌蚪争啄一块被水泡胀了的馒头的情景。而这个替我孕子的毁容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老同学陈鼻的女儿陈眉。她的子宫里;正在孕育着我的婴儿。

  我匆忙奔向牛蛙养殖中心;路上似乎有好几个人跟我打过招呼;但我记不起来他们是谁。透过电动伸缩门银光闪闪的缝隙;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座森严的牛蛙塑像。我感到一阵寒战;仿佛感受到;其实是回忆起了它冷腻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那栋白色小楼前的空地上;有六个身穿彩衣、手挥花环的女子在跳跃;旁边一个男子;坐在椅子上;抱着一架手风琴;呜呜地演奏。她们仿佛在排练节目。太平岁月;日丽风和;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这一切;都是我心造的幻景。我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认真地想想剧本的事。

  “无事胆小如鼠;有事气壮如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都是我父亲对我的教导。老人口中多箴言。想着父亲的话;我感到肚子饿了。我已经五十五岁;尽管父兄在堂不敢言老;但确实已是日过正午;正以加速度向西山滑落。一个日落西山的人;一个提前退休回乡购房休闲养老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事可以害怕了。想到此我感到更饿了。

  我走进娘娘庙前广场右侧那家“堂吉诃德”小饭馆。这是自打小狮子进牛蛙养殖场工作后;我经常光顾之地。我在靠窗户那张桌子前就坐。饭馆生意清冷;这里几乎成了我的专座。那个矮胖的堂倌迎上来。先生;每次坐在这张桌子前;看着桌子对面的空椅子;我心中就梦想着;有朝一日;您就坐在我的对面;与我讨论这部难产的剧本——堂倌油光光的脸上笑容可掬;但我总是从他的笑脸背后看到一种古怪的表情。那也许就是《堂吉诃德》里那个仆人桑丘的表情;有几分恶作剧;有点儿小奸小坏;捉弄别人也被别人捉弄;不知道是可爱还是可恨。——桌子是用厚厚的椴木打造的;没上任何油漆。桌面上木纹清晰;有一些用烟头烫过的痕迹。我经常在这桌子上写作。也许将来;等我的剧本大获成功;这张桌子;会成为一个文物;那时;坐在这桌子上喝酒;是要额外收钱的;如果您来与我对坐过;那就更牛了!对不起;文人总是喜欢用这种自大的幻想来刺激自己的写作热情——

  先生;堂倌表达了弯腰的意思但腰并没弯下来。他说;您好;欢迎光临;伟大的骑士的忠实仆从热诚为您服务。他说着话将一本有十种文字的菜单递过来。

  谢谢;我说;老节目:一份玛格丽特蔬菜沙拉;一罐安东尼小寡妇红焖牛肉;一扎马利克大叔黑啤酒。

  他扭着肥鸭般的屁股走了。我坐着等菜;同时看室内那些装饰与摆挂:墙上挂着锈迹斑斑的盔甲与长矛;与情敌决斗时戴过的破手套;标志着赫赫战功和不朽业绩的证书与勋章;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鹿头标本;两只羽毛灿烂的野雉标本;还有一些泛黄的旧照片。虽然是伪造的欧洲古典风情;但看上去很有趣味。门口右侧;立着一尊真人大小的少妇铜像;两只乳房被人摸得金光闪闪——先生;我仔细观察过;进这饭馆来的人;不管男女;都要顺手摸摸她的乳房——娘娘庙广场上永远是熙熙攘攘;王肝的叫卖声总是最生动活泼。最近推出了一档“麒麟送子”的节目;说是恢复传统;其实是市文化馆里几位文化工作者的编排创造——虽然不伦不类、不中不西;但解决了几十个人的就业问题;所以是一桩好事;而且;先生;正如您所说;所谓传统;其实都是当初的前卫艺术。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许多类似的节目;基本上都是传统、现代、旅游、文化的大杂烩;热火朝天;声光化电;喜气洋洋;和气生财。正如您所忧虑的;某些地方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某些地方载歌载舞;酒绿灯红。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如果真有一个巨人;他的身体与地球的比例是我们的身体与足球的比例;他坐在那里;看到围着他的身体不停旋转的地球;一会儿是和平;一会儿是战争;一会儿是盛宴;一会儿是饥馑;一会儿是干旱;一会儿是水灾……不知道他会产生什么想法——对不起先生;我又扯远了。

  伪桑丘给我送来一杯冰水;还有一小碟面包;一块黄油;还有一碟用纯橄榄油和蒜末酱油调制的蘸料。这里的面包烤得非常好;凡吃过洋面包的人都承认这里的面包烤得非常好。用面包蘸着这调料吃;其实已经是美味;何况后边的菜与汤样样精彩——先生;您一定要来这里吃一次啊;我保证您一定会喜欢这里的一切——而且这饭馆还有一个传统——与其说是“传统”还不如说是“规定”——那就是;每天晚上;营业即将结束时;他们会将当日所烤的所有面包;长的;圆的;黑的;白的;粗的;细的;放在门口桌子上一只柳条筐里;任顾客们取走。并没有什么文字提示每人只许拿一只;但每个人都自觉地取一只。腋下夹着或是胸前抱着一只长长的;或是方方的;柔软的或是焦香的面包;嗅着它散发出的香气;麦子的气味;亚麻籽的气味;杏仁的气味;酵母的气味。抱着一个新鲜面包;漫步在夜晚的娘娘庙广场上;先生;我心中总是充溢着一种感动。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因为;我非常知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