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见面的吧,学习班总会要结束的,但我想,应该保持我们的”
“友谊吧。”柳丝丝抢过话头说道。
“好吧,就算友谊吧。你不会见怪吧。”
“见怪什么?有你的友谊,我也觉得挺不错的。”
“你这样说,那就答应我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柳丝丝爽快地说道。
“可是你要答应我啊。”
“男子汉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说什么事吧。”
“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好吧。”
“我当是什么大事。记下来”柳丝丝报出自己的号码。
162
柳丝丝渐渐地爱上了培训班,她对莎比的成见,也像春天逐渐融化的冰棱,越来越缩小了。
她不知道,莎比在课堂上有那么大的魅力。在她心目中直鄙视着的表姐,其实有着她的沉稳老练与涵养的面。
莎比教授的课程,都是过去在工人文化馆里培训期间的教学内容。她对学员们按照种严格的教学风格,让他们能够在这个班级里学有所得。
莎比的心思很简单,不管这些学员们未来干什么,她有责任,要对得起他们的付出,至少在金钱方面。
班级里,很快分出了差距。相比之下,女孩要比男生更富有表现潜力,在模拟回合的演绎中,女孩很容易进入角色,找到想象的表演空间。
柳丝丝心中暗暗地较着劲。她瞄准那些出类拔萃的女生,心里面有股超越她们的强烈念头。
她发现,她现在很注重莎比对她的评价。旦莎比对别的女生加以表扬的时候,她心里就涌上种不舒服的妒意。
她可以感受到,班上有几个女生很有潜力。个叫谢白桦的女孩,特别讨得莎比的喜欢。这是个十分洋气的女孩,小小的脸,细细的腰身,很符合演员的条件,她的可塑性很好,走在群女孩中,就很出挑。莎比在模拟演示的时候,经常让她作示范。
另个女孩,名叫颜馨婷。她的身体有些丰满微胖,个子也不算高,她的很明显地有着表演的功力,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特别的韵味,大家都议论她过去演过黄梅戏。
这两个女孩最讨莎比的青睐。柳丝丝心里可痒痒了,她觉得自己竟然像小学生似的,也在期望着莎比表扬她。
但是,她越用劲,越觉得吃力,她无法像那些女生样,游刃有余。莎比般情况下,也对她很忽略。柳丝丝心里的不高兴越积越重,暗自责怪自己:看吧,把莎比姐得罪了,这下,她让我难堪了。
这天,下课结束,柳丝丝心情不悦地往外走,突然有女生扯着她的膀子叫她,她回过头,只见从人群那边传递过来的眼光,最终停在莎比那儿。
柳丝丝有些不相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莎比点点头。
柳丝丝停着不动,让那些欢蹦乱跳的男生女生擦过她的身边,然后,向莎比走去。
“有事吗?”柳丝丝问道。
“走,我问你件事。”莎比转过身,向侧边的小屋走去。
“什么事啊。”柳丝丝紧跟着追了上去。
“丝丝,你真的喜欢表演?”
“嗯——”柳丝丝应了声,又问道:“可是,我总觉得做的不好。”
“才开始都这样嘛。”莎比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都没有信心了。”柳丝丝有点委屈地说道。
莎比转过身来,温和地微笑着看着她,这种目光令柳丝丝感到心里有种甜美的慰藉。几天来,莎比的那种站在讲台上的风范,在台下的学生之间不由自主地形成了种崇拜的能力场,大家都很服她,觉得她的指点辅导很有实用价值,柳丝丝也被这种集体无意识感染,她在莎比的笑容里,读到了像暖气般的微微感动。
莎比用手抚摸着柳丝丝的头,就像小时候她曾经与柳丝丝这样亲热的接触,“你如果有空,我以后多教教你。”
“真的?”柳丝丝有些喜出望外地说道。
“我骗你做啥呢。我的小表妹,如果真的天当了明星,我也会很骄傲的。”
“我能吗?我觉得好笨的。”柳丝丝嘟着嘴说。
“可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这个培训班结业后,你千万不要留在这儿。行不行?”
“为什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了。听我的话,没错。”莎比说道。
在训练大厅的侧面的放置物品的小仓库里,莎比耐心地教授柳丝丝演艺基本功,静静的时光,在狭小的窗户上,缓慢地移动着,浓重的阴影,像灰尘样从角落里升腾起来,逐渐地淹没了她们。
163
莎比与柳丝丝起走出训练馆,柳丝丝仍有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拉着莎比的膀子,说:“晚上有空吗?”
“你有事?”
“我们起到老家去玩玩吧。”柳丝丝建议道。她说的老家,就是指小时候她上幼儿园时所在的黄河路地区,那块南京路南边的条陋巷,是她们这代共同的精神的家园。虽然婆婆家搬迁离开了这儿,但是,柳丝丝只要到市中心去趟,无论如何要拢下那条陈年的旧巷。其实,长她几岁的莎比也是如此。那里有着她们的少女时代,而少女时代,足以与人的生相匹配。日后的岁月可以遗忘,但刻骨铭心的少女时代的记忆,是最清晰而不变色的记忆。
“好啊,我上个月还去那儿呢。”莎比的脸上挂着兴奋,“不知现在人民广场有没有改造好,难走死了。”
柳丝丝说道:“上次路过那儿,我没有进去,现在我做梦,梦见的都是那儿。”
“我也是这样。”莎比侧过头,看着兴高采烈的柳丝丝,两个人扯着膀子,柳丝丝的重量,压着莎比的身上,莎比被她拖搡着往前走着,两个女孩发出无缘无故的笑声,好像她们刚刚获得了件什么特殊的宝贝似的。
柳丝丝共有四个姨娘,她的母亲排行老三,而莎比的父亲则是她的舅舅,也是婆婆五个儿女中唯的个男性,自小特别受家里的宠爱。在柳丝丝的印象中,四个姨娘的称呼,都是用囡囡来称谓的,按顺序依次是大囡,二囡,三囡与小囡。柳丝丝的母亲排行老三,家里都称呼三囡。小时候,她寄养在婆婆家,与父母离异的莎比曾经住了好长段时间。现在,她们重新找回了童年的快乐的时光,那种姐妹间的亲热感重新回到了她们的身边。
过去有段时间,柳丝丝直对莎比有着严重的成见。在她的心目中,是莎比让她的父母不和,直像现在这样不冷不热,父亲后来调到昆山工作,很少回家,柳丝丝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母亲过活。甚至过年的时候,父亲也是尽量不回到家里来,这成为丝丝心中难解的疼。
在柳丝丝的印象中,是莎比揭开了家庭的不和。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记得莎比有次哭哭啼啼地说姨父什么什么,也就是说柳丝丝的父亲在她洗澡的时候,跑进浴室间搂住她。因为这个事情,柳丝丝的父母暴风骤雨般地吵了架,自此以后,家里的父母平静的生活便被打破了,柳丝丝突出的感觉,就是她不再重要了,失去了父亲的特别喜爱。
那时候,柳丝丝还小,她不知道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无法把自己的深爱着的爸爸与莎比说的那个在她洗澡时搂着她的男人联系在起。这样的丑陋的场面,紊乱了个少女成长时的平静的思絮,自此以后,她只看到,家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长辈们也不可能向她这个黄毛丫头解释这里面究竟发生什么,她只知道,是莎比的存在,让父亲曝光在众人面前,家庭的温馨从此与她无缘。
伴随着成长的混乱的思绪而逐渐定型下来的这种看法,顽强执着地扎根在柳丝丝的心里。这也是她直以来对莎比气不打处来的原因。是莎比改变了她的切,剥夺了她的美满生活。近年来,父母亲的关系有所好转,但是柳丝丝再也寻觅不到童年时的家庭的和美与温情,这切,都在强化着她把责任归咎于莎比。
但是,在培训班的这段时间,莎比对她的宽容与包涵,特别是莎比如既往的姐姐的风范,使柳丝丝的心态发生了改变。她把过去的不良记忆重新包裹收藏起来,她逐渐接受了面前的这个依然像姐姐般温暖的莎比。尘封过去的痛苦与不详,柳丝丝找回了她与莎比目前的这种如履薄冰的友好关系。
164
当柳丝丝与莎比来到南京路上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两个人从公共汽车上下来,时找不到方位感,朝四周望去,大同小异的高层建筑,像透明的星球样,包裹着她们。城市让每个进入到它的腹地的人们,都像是来到了大人国。
两个人没有完全去考究方位,不约而同地向东走去。五光十色的南京路,用缤纷的妖艳的光线,搅乱着她们的视线,仿佛在前面设置个辉煌的未来样。可是只要你洞穿城市的实质,你就会知道,在城市灿烂的背后,是灰暗与寂寞,这种感觉,种是外观上的,种是灵魂上的。在城市呆久了,这两种感觉是驱逐人离开城市的两大杀手锏。在欣欣向荣的中国,也许要过很久的时光,才能感受到发达国家源于上述两种情感的逃离城市的浪潮。
“莎比姐,你还记得你在过街天桥上为我拍照的事吧。”柳丝丝抬头望着辉映着灯光的城市半空,说道。
“记得啊,那时候,我们吃过晚饭,就喜欢爬上天桥不闲闲。”莎比拉着柳丝丝的肩膀,回避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唉,那次拍照片之后,过街天桥就拆了。可惜,现在从天上看看南京路也看不成了。”
“有办法,我们到百商店去乘电梯吧。”柳丝丝建议道。那时候,她们最喜欢的就是到百商店里,乘透明电梯,看着脚下的城市越来越小,人民广场在远处升了起来,觉得特别刺激,特别有意思。
“你啊,还是没有变,”莎比笑着望着她,“你肚子不饿啊?”
“我饿了。”柳丝丝显出副垂头丧气的神气,那是个小妹妹跟着姐姐外出时特有的撒娇的动作。
“走吧,先去填饱肚子啊。”
“我喜欢吃大光明电影院边上那个店里的饺子的。”
“傻丫头,那店早拆了。走吧,新世界顶楼上新开了个餐饮店,上次去,它还没有建好呢。我们起上去吧,你不是说要乘电梯的吗?有得看,又有得吃,美吧。”
“真的?太好了。”柳丝丝使劲地抓住莎比的膀子,穿过永远不曾安宁的南京路,向对面走去。这里的灯光,永远是那么的虚假而空洞,把整个道路映照得尤如台布景般不真实。
她们乘上了电梯,然后像泥鳅样,钻进了里面,两个这么大的姑娘家,还是这么副疯疯颠颠的嬉闹样子,令电梯里的几个乘客很为之侧目。两个人挤到电梯的边缘,看到的是对面的像巴士底狱般沉闷的建筑,电梯启动,眼前的世界,缓缓开始下降,对面的建筑,像沉陷似的,无声地沉入到大地深处,远处的地平线开始上升,灯光辉煌的人民广场像冉冉升起的月亮样,浮现在她们的面前,市政府博物馆那团建筑,像是精致的小玩具,在远处熠熠生辉。
很满足地看完了小时候看过多少遍的城市鸟瞰图,两个人似乎很惬意。就是这面前的人民广场,几乎就是部上海的变迁史。从最初的最呆板的主席台到现在花团锦簇的布置,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让人陌生。
在新世界的顶层吃过晚饭,两个人相携着又乘上电梯,重新回到了南京路上。钻进了条小巷,两个人不由分说地向黄河路的方向走去。
柳丝丝突然问,“你想不想小姨妈家去?”
“小娘娘姑姑住在这里?”莎比有些惊讶地问。在她的印象中,自从婆婆搬离了这儿之后,整个黄河路区,就找不到个亲人了。
“是啊,她的街道工厂还没有搬呢。”
“那她住哪里呢?”
“有段拆迁房,没有人住,她正好住在里面给人家看家呢。”
“我去看好吗?”莎比心怀戚戚地说道,迟疑地迈不开脚步。自从离开家之后,莎比自觉地与过去的温暖的大家庭分隔了。
“没事的,小姨娘没小孩,看到我们最喜欢了。”柳丝丝鼓惑着说。
柳丝丝说的小姨娘是她的最小的个姨娘,当然,对莎比来说,柳丝丝的小姨娘应该是她的小娘娘姑姑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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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丝凭着前阵来过的记忆,带着莎比穿越在上海背后的小巷中。左拐右弯,当初黄河路拆迁的地方,停着座烂尾楼,黑洞洞的,像个巨大的怪兽,吞噬着城市的光亮。柳丝丝绕过那片杵到路边的巨型的建筑框架,来到了片相对而言矮得多的旧房区。这里本来连贯在起的房屋,支离破碎,到处是片狼籍的颓势。
借着路口昏黄的灯光的映照,断壁残垣张牙舞爪地朝外狰狞着,些钉子户,孤零零地立在那儿,两边的房屋都已拆去,撕扯开的墙壁上,泛着苍白的颜色,就像没有见过阳光的皮肤暴露到阳光下样,闪烁着脆弱的光泽。被强行扭断的橼子,黑乎乎地探出头来,凸现在墙壁的断面上。地面上到处垒着不成体统的废砖碎瓦,烂材朽木,从本质上讲,这些房屋并不比堆垃圾好多少,但它们竟然是昔日上海的主要构件。当它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竟然是这样的寒酸与窘迫。
柳丝丝牵着莎比的手,走在前面,前望望,后瞧瞧,努力判断着地理方位。莎比没有吱声,很放心地听任小表妹带着她向前走。
“好像是这儿。”柳丝丝停下脚步,面前是座独立而完好的两层旧房。这是上海旧式建筑中的最具代表性的房屋。只是房屋两边没有任何支撑,只有这座房屋突兀地立在这里。
“这里吗?这里怎么能住人啊?”莎比不相信地摇摇头。
“是这儿。我记得的,上次还有三间房连在起的,现在只有这间了。”柳丝丝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等下,我敲下门。”
柳丝丝拍了拍木质的门,这时果然看到楼上亮着朦胧的灯光。里面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啥人在外头?”
柳丝丝应声道:“小姨,是我啊,丝丝。”
随即,楼上的灯光大亮,木门吱呀声打开了,小姨那张永远没有血色的发黄的脸,闪现在门洞里,她高兴地拉着柳丝丝的手,说:“丝丝,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小姨,你看,还有谁?”柳丝丝用头示意了下身后。
“莎囡?”小姨用她的左手,拉着莎比的手,莎比可以感觉到,小姨把右手缩在了边。
“娘娘,是我啊。”莎比亲热地叫着。
“莎囡,你今天怎么来看娘娘了?快进来,快进来。当心楼梯,小心不要踩空。”小姨把两个女孩让进屋门,然后把形式主义的木门重新扣合上。她让两个女孩先上楼,自己尾随着,并且高声叫着:“大明,快下来,你看谁来了。丝丝与莎囡啊。”
柳丝丝与莎比还没有走到二楼,个粗状的男人站在楼梯口,声音宏亮地说:“这是丝丝。莎囡可是好久不见了。”快进来。
柳丝丝与莎比分别叫了姨父与姑父,屋子中的正房,开着电视,看样子,小姨与姨父正看着电视。
小姨让丝丝与莎比坐了下来,问她们吃过没有,后来想起什么,说要给她们热崇明糕,说这是从崇明老家带过来的,说她们小时候最喜欢吃了。
两个女孩刚才吃的很饱了,但松香柔软的崇明糕还勾引了她们的食欲,她们用筷子夹着,边吃,边与小姨讲话。
丝丝说:“小姨,这个房子怎么还能住人啊?外面看吓死人了,都要倒塌下来了。”
小姨说:“这家户主不肯拆迁,找人留在这儿,想与房产公司拗劲,无非是多要点钞票。”
姨父说:“我早就劝她搬走了,可她舍不得那几个铜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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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丝丝小姨将近四十岁,只手残疾,右手似乎没有发育成熟,像只鸡爪,医学上叫鸡爪手。姨父也有残疾,但柳丝丝不知道他哪方面残疾,在她的印象中,姨父相貌堂堂,比小姨要出色许多。她所能感受到的,就是姨父与小姨相处得很融洽,是他们上辈中感觉最和睦的个。
当年公公在世的时候,公公最喜欢的是大姨。大姨像上海的女性样,十分能干,几乎所有的出头露面的事情都由她操持。而二姨与小姨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这是这个家庭里直存在的阴影。不过,在所有的长辈中,柳丝丝最喜欢的就是小姨了。柳丝丝小的时候,直寄住在公公家,那时小姨所在的街办工厂就在幼儿园的隔壁,丝丝上学的时候,总会看到小姨在黑洞洞的门洞里,和大帮工人,伏在地上,刷洗着什么。小姨穿着工作服,浑身沾满了灰尘,柳丝丝每次上学,都很乖巧地向小姨道别。
随着城市的拆迁,这些街办工厂被赶出了市中心位置,小姨失去了工作,姨父所在的标本厂也经营状况越来越差。黄河路过去杂七杂八的坛坛罐罐被推去后,正进行着重新的布局。城市正在进行着利益的重新洗牌。这种低效益的街办工厂与贫民式的市民生活,正被城市的日新月异驱赶出城市的中心地带。大量的别墅式的高层住宅区,代替了原来的低矮的木板屋。住在这里几辈的本土市民,被迫面临着另次远离故地的乔迁。这种乔迁注定是野蛮的强横的。有些住户不愿意离开中心地带,想方设法滞留在这里,更多的住户,期望能在他们原来的住宅地址上,购得所住宅房,但是,补偿给他们的拆迁资金远远不够所新房的价格,他们的唯命运就是灰溜溜的地夹着尾巴走人。城市的洗牌,充满着金钱与权力主导的野蛮工程。弱势的居民唯采取的就是办法,就是赖在这里不肯搬迁,甚至愿意用生命与拆迁的野蛮相抗衡。
这里的所拆迁户提出的目的没有达成,就坚决不肯搬迁,但是这户人家也不愿意住在这所岌岌可危的房屋中,所以,愿意出相对高的价格,由他人代为留守。小姨因为贪恋这份收入,便住进了这所即将拆迁的危房里。
明白了这样的事情,柳丝丝担心地说:“小姨,还是搬走吧,这所房子两头不着边,吓势势的。”
姨父插嘴道:“我早就说了,要是出个啥事体,真是划不来啊。说个给侬听听,那天晚上,你小姨晚上起来,把拉开了那边那个门,那门外面的过道都拆光了,脚踏下去,定要触霉头了。幸好那天我睡得醒,觉得有动静,看着她脚就要向外迈,把拉住她,吓得我老半天魂又没跑回来。”
“哪有侬说得那么吓人?”小姨亲昵地白了丈夫眼,“别听侬说的那么夸张,自己小心点,到现在不是过的好好的吗?”
莎比说道:“娘娘,姑父说的对,呆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啊。听说过吗?那些拆迁公司的人狠得交关的来,前几天我听说徐家汇那边拆迁,把个老太太给活活烧死了?”
柳丝丝惊讶地问:“谁放的火?”
“不就是拆迁公司的吗?”莎比说道,“现在拆迁公司红道黑道都能搞掂,只要能赶走住户,什么手段做不出来?”
“怎么不是呢?”姨父挺直了腰杆,在沙发上向两个女孩说道;“我早就说过,那些死猫死狗肯定是那些拆迁公司里人扔进来的?”
“死猫死狗?”柳丝丝疑惑地问。
姨父说道:“前几天你小姨把衣服晾在阁楼上,晚上收衣服的时候,衣服里夹着个死小猫,龌龊煞了。”
柳丝丝惊讶地说:“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向街道反映?”
小姨贴着门楣,说道:“有啥用,那些街道上的人还整天劝我们搬走呢。”
莎比说道:“娘娘,别呆在这里了。太不安全了。那些人坏得狠,弄不过他们,让让为好。”
姨父看到两个女孩帮助他劝说妻子,显得很高兴,“听见了吧?这下该相信我的话了吧?等歇歇,不再给人家看房子了。少点铜钿,就按没铜钿的日子过呗。”
小姨看了眼丈夫,“行行,按你说的来,我们不给人家看房子了。不过,我不是听你的话,我是听丝丝与莎囡的话。”
姨父爽朗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喜欢丝丝与莎囡,丝丝,莎囡,听见没有,以后你们可要常来啊,我说的没用的话,你们来劝劝她吧。”
莎比很久没有接近过自己的亲属了,而现在回到这样的环境中来,她没有觉得陌生与隔膜,小姨也没有旧事重提,使她感到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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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了小姨临时的家,莎比与柳丝丝重新走回南京路上。两个女孩有了更进步的融洽,她们穿过路上车来人往的流水,越过街边饭店的拉客的男人的喧嚷,边说着话,边走着路。
莎比搀着柳丝丝,想到以前想过的个问题。那是她过去曾经的瞬间的想法,但是她只是藏在自己的心里,从没有说出来。因为那时的柳丝丝对她怀着深深的敌意,她无法在她的面前提出这个要求。
于是,莎比拉了拉柳丝丝的胳膊,问道:“丝丝,你今年是不是二十了?”
“是啊,我比你小四岁。”
“有没有朋友啊。”
“问这个干什么?”柳丝丝警惕地回望了她下。
“随便问问啊,不肯告诉我就算了。”
“那莎比姐,你有朋友吗?”
“你倒好,反过来问我。”
“你比我大,你先回答我。”柳丝丝找到了反驳的理由。
“是你先问的,应该你先回答。”
“莎比姐,你欺负我。”柳丝丝撒娇地说道。
“我怎么欺负你了?看你有没有朋友,我也给你出把力啊。”
“真的?你要给我介绍朋友?”
“你想不想啊?”莎比故意松下了口风。
“不想。”柳丝丝斩钉截铁地说道。
“怎么了?”
“还问我呢?那你为什么不找朋友?”柳丝丝反问道。
“你总把问题推到我身上。”莎比使劲地掐了表妹下,柳丝丝尖叫了声,然后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路上的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有些疯癫的女孩。她们在外界目光的压力下,都变得安静下来。
柳丝丝过了刻问道:“莎比姐,你真的要为我介绍啊?”
“也不是吧,缘分这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处。我只是觉得有个男孩与你很般配。”
“谁啊?”柳丝丝奇怪地问。
“我是以前在公司里认识的。”莎比陷入了沉思,她的脑子里浮现出穆岩,努力想描写他的优点与好处,但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很难开口。“他的年龄比我小,与你倒挺适合。我觉得是他好,才希望你们认识的。”莎比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她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只能从年龄上让柳丝丝相信她主动介绍的借口。
“噢,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特点的好?”柳丝丝有些敷衍地说道。
“真的?那什么时候我喊你们起吃饭。”莎比说道。
“也别太着急,我还不想有男朋友呢。我想自由点,不想被人管着。”
“说的也对啊,好吧,那等以后有空,我们大家聚聚吧。”莎比觉得自己有点太热心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会让柳丝丝产生疑心的。再说还没有向穆岩提过这件事呢,不知他同意不同意呢?但至少目前从表妹这儿,她已经得到了允诺的初步消息。
走上南京路,灯火通明中,并非没有阴影。浓绿的树荫在大光明电影院面前人民广场那儿修建了堵黑森森的墙。两个人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
刚踏上对面的路牙,暗影包围了她们,这时,身后传来个女孩的声音,“请问这是什么路?”
柳丝丝感到很好奇,居然有人踏在南京路上不知道这是条什么样的路?
城市的道路,就像条河流样,道道地分布在城市的田野上。黑夜的道路,像道潜流,似乎难以辨识,但是,这却是夜幕中唯活跃而流动的轨迹。
柳丝丝忍不住掉头那个女孩看去,那是个个子并不算高的女孩,披肩长发,引人注目的是她背着件背包,两脚踩着泄漏在树下的光影,正在向位中年男人问路。
柳丝丝觉得她的背景好熟悉,那个男人告诉她,这是南京路。那位女孩说了声谢谢,便折头向东边走去。
“颜馨婷?”柳丝丝几乎要高声叫起来,但莎比止住了她。
“别叫她,她可能有事吧。”莎比说。
颜馨婷的身影顺着道路的河流,向东边的方向,散漫地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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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馨婷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人民广场地铁站的过道特别漫长,明亮的光线,使这里异常的清晰,她随着匆匆的人流,穿过漫长的过道,向外面走去,当外面的黑暗突然接替了站内的明亮的光线施加于她的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失去了方向。
面前的道路像是条被烤炙过的烙铁,发射着红通通为主调的光。四周没有参照物,她像撞在了黑夜的弹性的壁上。
下午课程结束后,她就踏上了回去的公共汽车。走到半路上,手机响了,里面传来张苏尔的声音。今天下午她似乎没有看到他,可能是工作忙吧,没有来上课。
张苏尔在电话里约她去逛南京路,颜馨婷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在她的心中,张苏尔是她最信赖的人,他的命令,她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的。
张苏尔约好她到人民广场那儿见面。颜馨婷乘车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换了件裙子,也许是因为今天排练时出了点汗吧,她觉得内衣里有股汗湿的腥味,索性把全身揩了遍,把内裤也换掉了,掖进了床头的架子上。因为她是与几个女伴合住的,她不想把自己的隐私暴露在大家的视线下。
然而等她走出人民广场地铁站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在哪里与张苏尔碰头呢。
四通八达的地铁出口分流了人群,也把颜馨婷随机地带到个陌生的路口。她必须首先确定现在所在的位置。
于是,就出现了上面颜馨婷向路人问路的这幕。
明白了此刻是在南京路上,她打开手机,拨通了电话,很快联系到张苏尔,两个相约来到博物馆面前见面。
人民广场依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巨大的工地仍没有结束。颜馨婷穿过段狭窄的小巷,向巷子里走去。
在博物馆的栏杆边,她看到了张苏尔。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左盼右望,颜馨婷本来想叫他,但她改变了主意,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张苏尔的注意力,对准了市政府前那条车水马的道路,不会想到颜馨婷会从后面杀将出来。颜馨婷掂着脚,背着手,在张苏尔的身后做着鬼脸,张苏尔居然没有发觉。
“喂——”颜馨婷在他的耳边轻声地吹了口气,张苏尔簌地转过身,有些惊愕地看着她。
“你吓我,我不会饶你。”张苏尔果断地拉住了颜馨婷的手,颜馨婷不知为什么觉得烫了下。
“怎么样,你想揍我?”颜馨婷歪着头挑衅地说。
“你同意吗?”张苏尔嘻皮笑脸地说道。
“这是什么规矩?你要揍人是你的事,难道还要征求我的意见吗?”
“那么,先记帐吗?”
“这就是你的见面礼啊。”颜馨婷甩掉了他的手,她还是不太适应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个男孩拉住手。
“走,先请你吃夜饭。”张苏尔和解地笑道。
“这还差不多。”颜馨婷跟着他的脚步,融入到变幻莫测的城市之光中。
169
城市风景的魅力,应该是有个希望。
南京路正是集中了这样的个特点。
颜馨婷与张苏尔走出餐厅的时候,两个人加入了南京路向东行的人流。
南京路的所有人流,都集中地射向东方。南京路的妙处就在这里,它有个目标在东方。它不是条均衡的四平八稳的道路,而是个开口为无限期待的辐射向东方的箭矢。
它远比真正的南京的道路富有魅力的原因就是在此。个城市的道路,最忌宽大而没有目标。夜幕下的南京路上,人流像水样,流向外滩,那就是城市的期待,没有缘由地需要寻找个出口。
颜馨婷与张苏尔贴着墙跟下,顺着城市的人群,向外滩方向走去。
过了步行街,人流都被压缩到街边的路沿上,队伍变得狭窄而紧凑。在段路口等待红灯转为绿灯的当口,张苏尔悄悄地把颜馨婷的手捉住,颜馨婷藏起了嘴角羞涩的笑容,没有拒绝,她只是觉得脸颊着发散着股热流。
开始时,拉着的手有些别扭,但是,很快她便适应了这样相携着男孩走在起的感觉。女孩天生都有小鸟依人的天性,颜馨婷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身体微微依靠在张苏尔的身上,两个人的脚步逐渐踏上了相同的节奏,没有讲话,但是,他们找到了这样种步幅的默契。
在安徽的家乡,还是上初中的时候吧,他们起到乡里去参加演出。在祠堂里搭起的古戏台上,他们往往是最早登场的,演过节目后,他们走下舞台,在台后看会节目,年轻人便有些闲不住,张苏尔便悄悄地捏下她的手,那时候,是多么的两小无猜啊,颜馨婷便悄悄地跟着他,踏着楼梯,爬上了祠堂的楼上。远处的依依呀呀的黄梅调穿过沉重的祠堂建筑,模糊不清地传过来,黑暗的楼道上,几乎看不见道路,但是白色的墙壁,像场惨淡的白布悬挂在那里,总给人种不吉祥的感觉。
直至今天,颜馨婷还是不喜欢徽派建筑那种像骨头样惨白的建筑色彩,它们不煊丽,却以种刺眼的缺乏鲜艳的白色,使人望面生畏。
陈年的祠堂楼板,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黑暗中似乎藏着列祖列宗的鬼祟的目光。颜馨婷如果个人,是绝对不敢走上这台阶的,但是,有张苏尔在身边,她的勇气似乎倍增了许多。
他们围绕着祠堂的天井转了圈,不知什么时候,张苏尔的手把颜馨婷的汗津津的手握在手心里,那温暖的手掌,让她放心。
多少年来,她在梦中直似乎憧憬着个男孩对她的手的牵引,有的时候是清晰的,有的时候是朦胧的,但她今天知道,在繁华的大上海的市中心,这个男孩的手,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目标。
多少年来,她的生活的历程,就像面前的这条南京路样,开启着个通向未来的出口,她希望奔向那个出口,见到她的那份心灵的停泊点,而今天,她真的与她期盼着的男孩,走在这同样奔向出口的道路上。
南京路是条曲折的道路,前面似乎很难告诉他们真正的目标。只要到了最后,那闪而过的东方明珠灯塔才会在道路的缺口处亮相,坦露出道路的最后的片辉煌。
那就是这条道路的最终报答。
在外滩贴近黄浦江的人行道边,拥护的人流在这里铺展开来。年轻永远是这里的骄傲与炫耀的资本。男孩与女孩成为这里的道最具风情的姿色。
这道从历史深处迤逦延伸出来的情人墙,至今仍然发散着永不衰竭的魅力。这里的爱情,与其说是藏掖,不如是种展览,爱情的私密与这种情人墙的表演本身就是种反差,但正显示出种城市的反叛与挑战。
情人墙里的亲热行为,曾经在上代那儿引起轩然大波,然而今天已经复归平静,只是,这里面的爱情了恢复率性与天然,亲热也恢复到本真的色彩。
张苏尔与颜馨婷好不容易找到个凭栏眺望的位置。上海的所有地点,都是闭塞而局促的,只有在这里,它天旷地远,视野开阔,无边无际,令人心旷神怡。
轻轻的,张苏尔把手搭在颜馨婷的肩膀上,她好像没有感觉到。贴着她的薄若蝉翼的短裙,他轻轻地她丰腴而富有弹性的肩膀。
不知是他的手上用了点力,还是她寻找种支撑,颜馨婷轻轻地倚靠在张苏尔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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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馨婷几绺飘逸的发丝,轻轻地摩裟着张苏尔的面颊,那种痒痒的酥酥的感觉,仿佛延伸进心中,颜馨婷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张苏尔用手扳过她的肩头,问她。
“你让人弄得难受死了。”颜馨婷低垂着眼睛,回避着他的询问。
“我弄疼你了?”张苏尔问道。
颜馨婷摇摇头,说:“是你的头发。”
“我的头发?是你的头发吧。”张苏尔笑道。
“我的头发不会自己戮自己吧?”颜馨婷的面颊在暗淡的光线中,泛着隐忍不发的红晕。对岸,陆家嘴那儿的东方明珠塔仿佛是个俏皮的小孩,在忽上忽下地跳动着。那是披覆在身的,仿佛被金钱驱动似的,不得安宁地波澜起伏。颜馨婷眯着眼睛,望着那马蚤动不宁的城市光影,若有所思。
“是你用你的头发,戮你自己。”张苏尔望着目光迷失的面前这个女孩,心有所动,他故意地把自己的头,压在她的脸颊上,扰乱着她的轻灵的短发,倾泻下来的发绺,遮蔽了她的脸。
“你干什么?”颜馨婷边挑开前拥的头发,边像小女孩样的呢喃着,就像个被男生作弄的小女生样,投告无门,只得自我怨叹。
“我给你理。”张苏尔伸出手,拂开颜馨婷侧面的头发,她的丰润的脸颊,从头发的帘中,破空而出,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脸颊是女孩的个秘密,那里表情简单,却掩藏着女孩的羞涩,张苏尔的手,轻轻地抚过她的双颊,把她的头发,绕到耳朵后边去,但是,他的手在完成他的使命之后并没有离开,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皎洁如月色的腮颊。
颜馨婷没有动弹,那是女孩的种首肯。张苏尔感到了对方对自己的默许,他的手,缓缓地滑过她的面颊,仿佛是个游逸的哨兵,在巡视着她的秘密的领地,随时拦截绿丝绦样袭击过来的发丝。他的手,仿佛在月光下弹跳,然后,掠过她的圆润的下巴,递进到她的颈脖间。面前的这个女孩,像暗夜中的尊大理石的雕像,被纯洁的月光浸泡着,侧面的轮廓冰冷而又温暖。张苏尔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柔软的颈项,他的手指传过来的是女孩那默默默承受的温柔。
女孩的沉默就是种鼓励。张苏尔托着颜馨婷的下巴,把她的整个专注的面颊平移向自己。在城市迷乱光线的映照下,女孩的眼睛,射出清冽明快而又内涵模糊的光,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赞扬,她更像是种好奇的观望。
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好像含着种惊讶,好像把眼睛里的惊奇,传递到她的唇边。暗影里的女孩的嘴唇,是道黑暗的星云,只有轮廓,而没有质里。
她会拒绝自己,像流星样避开吗?张苏尔这样想道。
没有时间给予他多余的思考,张苏尔慢慢地移动自己的嘴唇,仿佛在为她吹去眼中的沙粒,又好像在挑开她边缘的发丝。在与她嘴唇很近的时候,不知发生了什么,是缘于她的迎合,还是他的捕捉?突?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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