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2部分阅读

  忌离环顾了一下周围起伏的山峦,还有从山石间倾泻的瀑布。在上头一点的地方,头上是绿荫罩顶,下头是冒著白浪的激湍,绿影投射在水流徐缓处,往下看去,还可以看见几只银鱼在溪底嘻戏。

  「这里很好,可是尚,这里是……」忌离困惑地眯起眼。

  「这个地方叫溪头,不过是偏上游一点的地方。在下去有个叫大学池的景点,很多情侣会到那里去走情人桥。」尚融打趣地说。

  忌离「嗯」了一声,他伸出足趾,在池面上轻轻点了一下。

  涟漪从忌离苍白如雪的足尖扩散开来,说也奇怪,一般人要是这样惊扰水面,鱼虾肯定四散而逃。但忌离只是这样轻触水面,原先散游在溪流四处的银鱼,竟全都聚集过来,像是瞻仰忌离的脚趾般围绕在他四周。

  「真不愧是海主的血亲,这倒真是奇景。」

  尚融笑著说,看著忌离的目光里带著赞赏。他跳下溪石朝池边走去,影子才一盖到水面,那些银鱼就像是预知到敌人将至似的,逃得比飞得还快。

  「别这样叫我。」忌离微微簇了一下眉头。

  他也没再多说什麽,背对著尚融缓缓脱下身上的蔺草色浴袍,尚融盯著他光裸的背脊,还有背上那只水蓝色的长龙。

  那条龙的颜色似乎越发深了,感觉像镶嵌在忌离背上似的。

  尚融用姆指抚著下唇,看著忌离再次伸出足趾,缓步走进了那个浅池滩中。

  「真想在这里狠狠抱你一次。」尚融开口。

  忌离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束之後,我不反对。」

  尚融笑了,「现在我该为你做些什麽?」

  「先结术场。」忌离说。

  尚融点头,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小石子,也没见他念什麽咒法,他把那堆石子搁在掌心,用姆指将那些石头一一弹往空中。忌离见他一连弹了二三十个,才停下手来,石子浮在空中,按照尚融指示的方位悬停,尚融低念了一声:

  「结。」

  石子间画起无数幽暗的虚线,点化为线、线化为面,顿时忌离感觉一片阴暗的帷幕从头罩下,遮蔽了周围所有生物的气息。

  虽然外观看起来毫无变化,但对修行者而言,这就是术场的效力。

  「你……竟然可以在短时间制造这麽多阙点。」即使是忌离,也不禁微感讶异。

  阙点的多寡决定术场的坚固程度,但同时阙点越多,修行者耗费的灵元也就越多。如果只是不让别人感应到自己在里头干什麽,其实只要基础四个阙点就够了。

  忌离抬头看著头顶密密麻麻的阙点,这种术场要破比登天还难。

  尚融笑笑。「在你面前,总是想要表现一下。接下来呢?」

  忌离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往池中心走了两步,半晌开口。

  「退後。我要化回原形了。」

  尚融依言往後退了一步,下一秒忌离光裸的身体忽然延展变长,周围的空气一如往常凝结成大雨,宛如穹顶一般地朝浅滩笼罩下来。

  浅滩的水瞬间涨满,直淹到池边尚融的胸口,尚融全身也湿得透了。

  而在浅滩的中央,躺著一条令人赞叹的美丽长龙,和背脊上的龙同色的水蓝色身躯,鳞片宛如蓝宝石一般精致,而那条龙转过头来,长角下的双眼凝视著岸边的尚融。

  「你很漂亮。」

  尚融望著眼前的龙,半晌又开口,「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我的朋友。」

  忌离的眼睛凝视著岸上的尚融,半晌尚融只觉耳膜一震,有个嗓音彷佛从云层直接打进耳里,却是属於忌离的声音:

  『我也是。』

  池中的云螭把自己盘旋成漩涡的形状,把头搁在已然满涨的溪水之畔。尚融感觉耳膜又是一阵。

  「开始了,小心保护自己。」

  秉烛夜话 126

  「开始了,小心保护自己。」

  尚融又退了一步,背脊贴在後头的山石上,只觉整个术场跟著隆隆作响,天空竟降起了局部响雷,即使是历劫千年的尚融,也不禁有几分惊讶。

  浅滩里的雨越来越剧,溪水也跟著水涨船高,尚融只得往上爬到山壁上,毕竟水可以说是兽族的弱点之一。

  他知道这样失控的天象,代表著眼前的云螭精神状态的变化。只见忌离开始扭动身体,巨大的龙尾砸在山壁上,砸下一大片落石来。

  尚融不禁啧舌,这样惊人的破坏力,除了他以外的人要是还待在术场里,恐怕真是死路一条。他伸臂挡去朝他飞来的碎石,却发现池里的忌离有了变化。

  水蓝色的龙鳞开始变深,彷佛汲了蓝墨水一般,渐渐变成恐怖的靛蓝色。忌离扭动著身躯,忽地仰起头来,朝著天空张开了龙口。

  尚融紧急抬起两手遮住双耳,果然下一秒,刺耳的龙鸣穿透了天际,那种足以让山石摇憾的巨响,在术场里威力更增。

  而且忌离还不止叫了一声,彷佛承受著极大的痛苦,眼前的云螭完全呈现暴走状态,不停用尾巴煽旁边的山壁巴掌,术场里飞沙走石,尚融觉得整条溪都快被他拆了。

  难怪忌离会要求他「找一个就算全毁也没有任何人会抗议」的地方,还好他当时没选择lodus的包厢。

  只见龙鳞上的墨染开始退去,尚融紧盯著池中扭动的忌离,靛色的部份渐渐褪到根部,半晌竟集中到忌离的腹部。

  苍白的龙腹上宛如溅上了蓝墨,墨迹越缩越小,最终收拢在属於龙族气海的地方。

  忌离又龙鸣了一次,龙尾微一僵直,蓝色的点墨霎时散出了忌离体外,下一瞬间,术场内的溪流瞬间成了靛黑色。

  尚融闻到一股难闻的腐臭味,从深蓝色的溪水中传来,隐约还冒著灼烧人的蓝烟,不由得微感骇然。

  索性墨色也随著溪水冲刷,逐渐淡去,约莫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浅滩的水已回复已往的清澄。

  尚融看著忌离缓缓化回人形,像是用尽力气般地倒在浅滩里。於此同时倾盆大雨也停了,术场的头顶拨云见日,恢复原先的天朗气清。

  尚融确定忌离已经不会再暴走伤人後,立时便踏进了池子里,一手搀起了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忌离。

  「离……?」

  他抚著忌离的颊。忌离倒是没有晕过去,双眼还微睁著,只是手脚上都是淋漓的鲜血,有些指甲还脱落了,多半是刚才砸山壁发泄时伤的。

  尚融抓著忌离的手,半晌叹了口气:

  「虽然你要我什麽都不要问,但是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好奇。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一直以为你是要去扫墓的,就是那个被你杀死的人类。」

  忌离浅浅喘息著,长发贴著汗湿的额头。

  「我……我不会去扫她们的墓。绝对不会。」他直视著眼前半毁的山壁说。

  尚融把掌心贴在他胸口气海上,渡了些灵元进去,忌离苍白的脸色才红润了些,眼神也稍微恢复了焦聚。

  尚融又问:「刚刚那些……黑色的东西,对一般人类有害吗?」

  他望著溪水下游的方向,又补充,「我是不怎麽在意,顶多我们两个一起逃亡。只是要伤害到人类的话,那个人大概会气我气得要命吧……不过说真的,就算不做那些事,那个人也气我气得要命就是了。」他自嘲地扬了扬唇。

  忌离躺在尚融臂弯里,好半晌才恢复说话的气力。

  「那个是,对水族才致命的毒素……对一般人……不会……」

  「什麽时候中的毒?」

  忌离依偎在尚融怀里,右手和尚融的掌心相握,没有答话,只是闭目调著息。尚融见他说话吃力,精神也有点涣散,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难得会这麽关心另一个物种,神农虽然也是他好友,但那男人向来不用他操心。

  但忌离小了他数千岁,这是尚融第一次和年纪比自己轻这麽多的孩子交上朋友。

  「尚,你和……和顒衍,说清楚了吗?」

  忌离喘息稍定,他的长发披垂在肩上,两人既然都已浑身湿透,索性就一起坐在池子里,尚融不知何时已扒了自己的上衣,裸著上身从後面环抱著忌离。

  「和他说清楚什麽?」

  「说清楚,我们的事情……他好像有点误会,那天,我在房间里……」

  「误会什麽?」

  「嗯,就是误会……误会我们两个,是伴侣……」忌离说著。

  尚融望著忌离湿漉漉的脸蛋,笑了一声。「所以我们不是吗?」

  忌离沉默了一下,似乎想说什麽,但最终还是垂下了首。

  「你知道的……尚。」忌离担忧地凝视著尚融,「我有誓言,你……也无法放弃对那个人的誓言,不是吗?」

  尚融怔了一下,半晌自嘲似地笑了笑,「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是相似的很啊。」

  他从池子里站起来,任由忌离躺倒在水池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烦燥似地踱了两步,半晌才长长呼了口气。

  「即使如此,那也不是需要向小衍解释的事情。」尚融淡淡地说。

  「可是那孩子……」

  「我和那孩子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尚融的声音低沉下来。忌离像是不知如何是好般,张口想说什麽,但身子却忽然被尚融从水里拉起来,仰躺著抱在一旁破碎的山石上。

  「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刚刚真是吓了我一跳。有任何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吗?如果是跟中毒相关的话,或许我可以请教一下神农,那家伙看起来虽然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其实有时人还挺不错的。」尚融说出了会让半个大寺摇头否认的话。

  忌离摇了摇头。「不,其实毒素已经越来越淡了……」

  他慢慢解释著:「以前在寺牢里时,几乎每天都要排毒一次,我和竟陵他们不同,是被关在水牢里。因为那八十年的关系,现在我身上的毒已经淡到一年定期一次就够了……再过几年,应该会完全消失吧……」

  像是不习惯一次说这麽多话,忌离顿了一下,才又开口。

  「我……讨厌人类。」忌离阖上眼睛说。

  「嗯,我知道。我也不是太喜欢。」尚融看著他微微笑著。

  「我……讨厌他们。可以的话,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尚,我很疲倦,如果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想杀死他们……杀死他们所有人……」

  忌离彷佛呓语一般说著,尚融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从後面搂住了他的腰。忌离忽然回过头来,把头贴在尚融宽阔的胸口上。

  「谢谢你,尚。你……你要抱我的话,现在可以抱了。」

  尚融一怔,看著仰躺在山石上的忌离,有些无奈地勾起唇角。

  「你这家伙……」

  几近全毁的浅滩之侧,不多时响起了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秉烛夜话 127

  几近全毁的浅滩之侧,不多时响起了阵阵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

  少年遇见了一条鱼。

  少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鱼。那条鱼泛著浅蓝色的鳞光,但透过晨曦的照射後,那些蓝色的鳞片,竟折射出黄金一般的灿烂光芒。

  虽然家里的人不让他随便出门,说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少年看过的鱼也好其他动物也好,甚至其他的人类也好,都少得可怜。

  但少年可以肯定,那绝对是天下间最美丽的一条鱼。

  他蹲在浪涛拍岸的沙滩旁,把那条搁浅的鱼,从浅摊里缓缓捧了起来。

  『带你回家好吗?』少年问那条鱼。

  那条鱼没有回答,只是摆动著尾鳍,在蔚蓝的水里兜著圈子。

  少年把他放在随身带来的木桶里,那个他本来用来装拾获贝壳的东西。

  蓝色的鱼离开了大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顒衍恨不得现在立刻找个茅坑钻进去躲起来。

  这几天归如的土地庙忙得如火如荼,再加上端午节也快要到了,久染难得天天都来这间宿舍,协助顒衍处理各种接待事宜。

  土地庙里有间给外宾居住的特别房间,秉烛替那间房洗了床单,还打扫了窗户和各个死角,还把夏天的花卉编成花环装点室内,把整间房间弄得像小女孩的乐园般活泼。

  「妈祖是女生吧?这样子她应该会比较高兴不是吗?」

  「呃,不……」在场见过四长老的久染、顒衍和竟陵等人脸色都青了一下,特别是顒衍,「可能跟你想像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

  听说本名默娘的妈祖,最擅长的能力就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她能够隔空倾听任何人任何地点的对话,所以顒衍也不敢太过嚣张。秉烛和久染还计画起接风宴要煮什麽菜,久染说四姊喜欢吃麻辣火锅,秉烛就承诺一定做出不让土地庙丢脸的汤头。

  然而对於土地庙的忙碌,显然有人一点也不怜悯。那天顒衍在周围的坟场巡视,超渡几个小妖鬼时,神农的人找上门了。

  那是两个穿著道服,面目相同的少年,顒衍认出那是之前曾在lodus见过一面的少年双胞胎。只是他们现在跟那时好像有点不一样,怎麽说,少了点活人的感觉。

  「主人要我们来请归如土地神顒衍先生过去一趟。」

  两个少年异口同声地说,顒衍还在交谊厅和竟陵一起剪小纸人,两个少年如入无人之境地走进来,一左一右就架住了顒衍的手臂。

  「咦?等、等一下,不是说要等到端午连假的吗?!」顒衍大惊。

  「主人说,顒衍先生是外行人,有在执业前先行训练的必要,因此嘱咐我们先将顒衍先生带回,主人会另行指派师傅为顒衍先生特训。」双胞胎又是异口同声。

  「训、训练什麽?慢著……」

  只见竟陵、秉烛和久染都一副看好戏似地探出头来,只有秉烛稍微有点良心,说了一句什麽:「不要这麽粗暴嘛!」但终究也没来阻止。两个少年就这样一左一右,硬拖著满脸涨红的顒衍离开了土地公庙。

  「老师再见,训练加油喔!」

  秉烛在旁边挥了挥手,顒衍看竟陵在一旁忍笑忍到都快翻过去了。

  顒衍一路被拖到lodus前,他本来以为少年会带他进後门,或从上回尚融带他走的大门。但没想到两者都不是,少年们走到一扇仓库似的小门前,打开小门把他扔了进去。

  一进门,顒衍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是个像休息室一样的地方,整个房间像是由仓库改建,光线却相当明亮,前方是一整排的衣架和置物柜,中央有几张供人休息用的小桌子和沙发,而左侧则是一整排的淋浴间。

  而就在顒衍右手边,是好几个窗明几净的梳妆台,上面放著一看就不像是一般男性会使用的各色化妆用品。

  「哎呀,小衍,你来啦!」

  顒衍还在发呆,有个男人从休息室那端走了过来。顒衍见他一头红色长发,绑成高马尾束在背後,身上还穿著白色的燕尾服。

  「你是……赤仲?」顒衍努力搜寻脑中的记忆。

  「宾果!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啊啊,我听神农大哥说你要来打工,就一直好期待,小衍,赤仲哥哥我一定会好好调教你的!」

  休息室里还有其他人,多数都是男人,也有一小半的女性,大多数人都化著妆,坐在休息区的桌子旁,有的默默抽著菸,有的三两成对打著牌。看见顒衍和赤仲说话,都兴味地转过头来。

  顒衍觉得颊上发烫,直觉就想转身逃走,但神农的两个影贽就守在门口,顒衍只得任由赤仲把他拖向淋浴间。

  「来,我先替你挑选适合你的服装,是说小衍真的越大越帅气了呢,以前阿寿在你这个年纪时,还没这麽有男人味,他总像个孩子似的。」

  赤仲笑著,顒衍这是第二次听见他提起自己的父亲,即使对顒寿这个人兴趣不大,还是忍不住问了:

  「你……认识顒寿,我是说,你见过我爸吗?」

  赤仲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恍然似地笑了起来。

  「啊啊,我这个样子你不认得我吧?那如果是这样呢?」

  赤仲说著,忽然在顒衍面前缩拢四肢,顒衍惊讶地看著他全身长出白毛,身形也跟著变细变小,只听喵的一声,一只轻小纤细的白猫出现在休息室桌上。

  顒衍见那只猫通体雪白,只有额头地方有搓红色的毛发,不禁瞪大了眼睛。

  「你是……小红毛吗?」他诧异地问。是说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就这样变成猫咪,休息室里竟然没有人朝这里看上一眼,神农店里的员工果然都是非人哉。

  白猫咪亲腻地蹭到顒衍身边,顒衍不自觉伸出手来,猫咪就用额发的部份磨擦著顒衍的手背。

  顒衍不由得发怔,他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顒寿还在世时,确实有一只和眼前一模一样的猫咪,常常来找他玩。

  当时他以为它是附近的流浪猫,就像他一度以为尚融是顒寿养的小狗一样。顒衍记得自己那时还常把它抱回家,喂它喝牛奶、替它洗澡,帮他取了小红毛这个名字。

  顒寿去世之後,那只小猫也跟著不见了。顒衍当时还著实伤心了一阵子。

  「对啊,小衍小时候真的超可爱的,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想半夜偷偷化回人形亲你的脸。可是融哥知道了绝对会把我吃了,你当时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赤仲边笑著又边化回了人形,他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衣服,顒衍实在不是故意去注意那个地方,但不知为何还是注意到了。

  他看见赤仲的下体,竟然是空无一物的,但那又绝非属於女人的下体。

  「喔,这个吗?」

  赤仲注意到顒衍的视线,笑笑说:「我在幼体时期曾经被人类饲养过,你知道,人类对公猫的作法都是这样,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也习惯了。」

  「但是饲养……你从前的主人,不知道你是妖兽吗?」

  「小衍当年不也分不出来吗?尚未修练完全的妖,只要处在人气重的地方,就会不容易化为人形,人和妖,有点像镜像的两面,我们的人形就是人类映射在镜里的样子,一但我们到了镜子这边,就得化成另外一种模样,这是规则,否则人类无法接受我们。」

  赤仲用那独特的尖细嗓音笑了笑,「其实很多妖怪在幼体时期,外观都和人类眼中的动物没两样,有时後因为受伤或是走失等等的缘故,给人类捡去当宠物养的情况,在妖兽世界中也还满常见的。像我就是这样。」

  顒衍听得凝起眉头,他忍不住又问:「很多吗……?我是说,当年像你这样,以动物的姿态在我身边的妖兽。」他开始努力回想小时候究竟养了哪些宠物。

  赤仲一边穿起裤子,一边笑了起来。

  「确实是有不少,毕竟融哥在兽族里可是大红人,他是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他好好的继承人不做,忽然说要跑来追随一个人类,这在兽族里至今还是个大新闻。」

  顒衍隐约听久染提过,尚融是兽族某一个裔的王子,但因为那个裔的头领相当受敬重,年龄也是全陆兽里最高的,连大寺的长老都不敢轻忽他。兽族又是所有妖族里最重辈分与阶级的,因此尚融也连带也受到不少尊崇。

  「当时很多融哥的仰慕者,像我这样随著他进入人类世界。只是归如实在是个是非之地,没有一定的实力,定居在这里简直就是玩命,後来很多追随者或死或伤,有些回去栖息地,最後只剩下我和融哥两个。」

  赤仲说著,顒衍一时怔忡,许多往事在脑海里划过,他又问:

  「尚融离开兽族……对你们而言,是很严重的事吗?」

  秉烛夜话 128

  「尚融离开兽族……对你们而言,是很严重的事吗?」

  「算是吧。而且本来大家都以为,顒寿去世之後,融哥就会乖乖回兽族报到。没想到他为了陪你,竟然自愿成为大寺的罪犯,还继续留在人类世界里,让我们都吓了一跳。」

  赤仲笑著说,顒衍没有吭声,他就继续说:

  「听说当年融哥要离开狍族栖息地时,还跟他父亲打了一架呢!是真的干架喔,打得双方都遍体鳞伤,还差点把钩吾谷给整个拆了。」

  「後来谁赢了?」顒衍问。

  「你说融哥和狍王吗?当然是姜是老的辣,融哥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差点连命都没了。但他们打完架後,狍王就让融哥走了,还撂话说他永远不必回来也没关系。」

  赤仲边讲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见顒衍一脸困惑的样子,赤仲又说:

  「说真的老爷子……老爷子就是狍王啦,我们兽族都尊称他老爷子,好像不怎麽在意的样子。融哥的母亲好像就是老爷子从外头搞来的,也不是什麽兽族人。老爷子大概是想,融哥就算娶一个人类媳妇进来,也没什麽吧!」

  赤仲说著就从桌子上站起来,抚了抚手,那张抹了红色眼影的眼角兴奋地打量著顒衍,把他看得浑身发毛。

  「好啦好啦,家常话就说到这里,快点来准备工作吧!神农大人对小衍的表现很期待呢,再三嘱咐要我好好教你。来,先脱衣服吧!」

  赤仲直接地说,顒衍吃了一惊,「干、干嘛脱衣服?」

  只见赤仲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

  「替你量身啊,顺便也要看看你的身材,才能决定要替你打造什麽样的品牌形象。不要害羞啦,反正来这里打工迟早都要脱光的。」

  迟、迟早都要脱光是什麽意思?顒衍很想问,但又怕问了自己会掉头马上冲出去。

  他还在犹豫,赤仲已经在旁边等得不耐烦,用尖细的声音说:「来吧来吧,快点,大家都是男的有什麽好怕的嘛。」不由分说地扯起他的衬衫扣子。

  赤仲剥人衣服的技术还真是神乎其技,顒衍也没见他怎麽碰到自己,衬衫的扣子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一一解开。顒衍只好忙喊:

  「我、我知道了!我自己脱!」

  他看了休息室里其他人一眼,只见那些人打牌的打牌、化妆的化妆,还真是没一个人在意他们在干嘛。

  顒衍只得叹了口气,背过身去默默脱下了内衣,又脱下了裤子,只留一条灰白色的四角裤在身上。

  赤仲坐在椅子上,把头架著椅背,看著满脸羞窘的顒衍,露出专业的目光打量著。

  「喔喔,原来如此啊,虽然肌肉练了不少,骨架却是属於纤细型的,要是再瘦一点一定是个大美人哪。这麽长的锁骨也是个卖点,啊啊你的髋骨棱线也好棒,穿低腰裤的话一定超性感的,乳晕的颜色也好美……」

  见赤仲一脸陶醉地越说越深入,顒衍脸都要蒸出蒸汽来了,赤仲又绕到他背後,越发赞叹起来。

  「啧啧看看这对夹背骨,这种彷佛可以装上翅膀的骨型是极品啊……要是屁股再瘦一点那就更好了,不过这样有点肉的也不错……」

  赤仲说著还真的伸出手来,在顒衍臀肉上拍了一下,顒衍吓得整个人跳起来,一股脑地贴到墙上去。但赤仲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顒衍的惊吓,坐回折叠椅上思考起来。

  「嗯嗯,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唉,本来你穿旗袍应该会是最合适的,看看这双小鸟骨架的腿啊。可惜小衍你把自己练得太有肉了,你需要改变一下形象比较好。」

  「旗袍?你刚刚是说旗袍吗?」

  顒衍还处在震惊的情绪中,赤仲已经从椅上跳起来,走进更衣间里,走出来时手里已经挂了好几套衣服,有些是顒衍觉得穿上去自己一定会羞愤自杀的那种。

  「我看看……全套的西装不合适,白色和神农老大重叠了,黑色又太阴沉了,花色或是豔色系的又不符合小衍的气质。嗯嗯……我明白了,做点适当的调整就行了,这样很好……这样很好,就决定是这样了!总而言之小衍,我们先帮你把胡子剃乾净。」

  完全不知道眼前的红发男子在纠结些什麽,顒衍听见赤仲的话,脸色却立时一沉。

  「我不剃胡子。」他沉著嗓音说。

  「你现在的形象太像个老头子了,你的脸还有你的身材完全不是这样说的,你看看你的肩线,穿削肩小背心都嫌纤细哪!先帮你稍微改造一下,我才能想出完全适合你的造型啊。」

  赤仲笑著从椅子上站起来,到一旁橱柜里摸出了一套刮胡组,走近顒衍。

  「来,小衍乖,我技术很好的。」

  但顒衍却退了一步,脸上表情十分严肃。

  「我说过,我不剃胡子。还有头发。」

  赤仲怔了一下,他见顒衍整个人贴在墙上,像是防备什麽似的,两眼冷冷地瞪著在兴头上的赤仲,一副赤仲再靠近就要以死明志的样子。

  赤仲甚至见他眼眶深处一抹微红,实在想不透是什麽让顒衍如此害怕整肃仪容。

  「真的不要?」赤仲试探地问。

  「如果非得这样做才能履行承诺的话,我宁可毁约。你让神农来找我。」顒衍难得没有一丝温度地说。

  赤仲打量了顒衍半晌,确定他真的是认真的,这才叹了口气。

  「真可惜,要是完全交给我来弄,以小衍的资质,一定可以把你打造成lodus第一红牌的,连融哥都比不上你。到时候小衍只要每个礼拜来上个一天班,搞不好就能买下一间帝宝。」

  「……」糟糕,有点心动。顒衍忙贴紧墙壁以示决心。

  「好吧,那至少让我替你的头发上点发胶、整理一下仪容,你总不能像个喝醉的上班族一样接待客人。」赤仲说。

  顒衍这下总算同意了,经过一番沉思,赤仲从众多的衣海中,挑了几件衣服给他,要他进更衣室里头换起来。

  更衣室里头挺暗的,顒衍费了一番工夫,才搞清楚哪件是上衣哪件事裤子。打开门走出来时,顒衍发现赤仲的眼睛立时放出光芒。

  「这……」

  灯光一照在他身上,顒衍从对面的更衣镜里看到自己的模样,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本来以为赤仲给他的是普通的黑色衬衫,现在一看,才发现那件衬衫竟然是网状的,薄薄的贴著他的肌肉,里头什麽东西都若隐若线。

  而在那件可怕的洞洞衬衫外的,是一件呈反比正经儒雅灰色丝质西装外套,前襟却短了些,以致无法遮住顒衍真正想遮的那些部位。

  「这是什麽鬼?!」顒衍忍不住大声抗议,发现休息室里的人纷纷朝他看过来,才忙羞耻地噤了声。

  「哎呀,就说小衍你的乳晕颜色很美了,遮起来多可惜啊。」赤仲陶醉地说。

  下身赤仲给了他一条同色的牛仔裤,剪裁得宜的布料衬托出顒衍修长的腿,赤仲还熟鍊地替他用发胶喷雾捏了一下造型,在顒衍忍受范围内,还稍微修饰了一下胡型。最後赤仲在他脖子上挂了一条有著大锁坠饰的金属质项鍊,退开来观赏著。

  出现在镜中的,是个终於有点二十五岁出头模样的年轻男人。

  他有著梳理整齐的半长发、充满成熟男性魅力的胡渣,脸上的表情阴沉中带著青涩的羞窘,身上还穿著若隐若现、彷佛含蓄地挑逗著什麽人的网状衬衫。顒衍实在不敢多看,忙转回了头来。

  「啊啊,好棒,虽然跟原本想像得不一样,但是这样也超迷人的。」

  赤仲咬著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眼角似乎还含泪了。顒衍发现休息室里也有部份人回过头来,满脸兴味地打量著他,整个好想躲到衣柜里去一辈子不出来。

  「而且,小衍真的好像顒寿喔。刚才的身材也是,连脸也是,简直像是一个模子……」

  秉烛夜话 129

  「而且,小衍真的好像顒寿喔。刚才的身材也是,连脸也是,简直像是一个模子……」

  赤仲又喃喃出口。顒衍微微一颤,西装外套里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但终究什麽也没说。赤仲却已经从折叠椅上站起来,伸手牵过他握拳的五指。

  「来吧来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赤仲像慈母一样,替呆愣的顒衍理了理衣领,半晌还抽空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保证在三天内,把你训练成连神农老大都瞠目结舌、连融哥都甘拜下风,全lodus最迷人的第一红牌,等著瞧吧,小衍!」这回换赤仲握紧了拳头。

  顒衍开始想念他的土地公庙了。

  归如的土地公庙前,此时停了一台不合时宜的豪华跑车。

  竟陵坐进对方特意替他开门的助手席,他穿著轻便的格子衬衫,配上麻质的小背心,头发也梳理的整整齐齐,规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替他开门的人很快回到驾驶席上,手往背後一摸,就是一大束香气四逸的海芋花。

  竟陵有些惊讶,一时没有动作:「这是……」他看著男人。

  「送你的,现在阳明山刚好到季末,今天早上我开车到山上,跟花农买了最後一批下来,亲手包来想送给你的。」

  应玄笑著说,竟陵看著那束比自己的头还大两倍的花束,怯生生地接了下来。应玄替他把花搁到後座上,这才催动了油门。

  「你今天也好可爱。」应玄开口就称赞他。竟陵一时连手也不知往哪摆了。

  「是说你家附近真的挺有意思的,景致很特别。我刚才一路开进来,还差点找不到路在哪里。」应玄又笑著说。

  竟陵知道他那是极为礼貌的说法,归如土地公庙附近全是相连的墓地,还有一大片亚热带地区常见的短树林,晚上走起来阴森森的,对寻常人来讲很恐怖才对。但应玄却像是觉得很有趣似地,不住看著窗外飘浮的鬼火。

  竟陵还担心会有妖鬼出没,车子行经过墓地时一直紧张地看著窗外,不过看来是安灯仪式发挥了功效,一路总算是平安无事。竟陵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过……这样可以吗?没问过你的家长,就把你带出来。」

  竟陵听见应玄问。他指的家长就是顒衍,竟陵不知道久染到底向他说了什麽,总之这个人类似乎认为他从小就父母双亡,顒衍是他的养父,现在竟陵在他的扶养下借住在他家里,同时在归如高中求学。

  虽然客观地看事实也相去不远,但要是应玄知道自己和「养父」是会上床的那种,不知道会露出什麽表情,竟陵就难得有点发窘。

  「嗯,他临时不在,去……去打工的样子。」

  应玄好像也知道顒衍是归如高中的老师,竟陵前几次和他去看戏剧,聊到没话题时,也会无意间谈起顒衍。

  「这样啊,真可惜。我一直很想看看你口里的衍是什麽样子。」应玄笑笑。

  竟陵一直低垂著头。「我、我以为你是这周日才会过来。」

  应玄开著车,闻言「嗯」了一声。

  「我本来确实是打算这星期天,再找你去看果陀的新戏,不过刚好今天下午有个会议取消了,就想说打个电话来碰碰运气。」

  接到应玄电话时,竟陵老实说很惊讶,一来是惊讶他竟然查得到土地公庙的公用电话号码。二来竟陵本来是打算,要在顒衍本人在场时,亲眼看到他被其他男人接走,好刺激一下那个迟钝土地公的占有欲的。他连临走前的台词都想好了。

  『掰掰,衍~我会替你买纪念品回来的。』他甚至可以想像顒衍一脸气闷的样子。

  但应玄都特意打电话来邀了,竟陵心里对他一直有所愧疚,即使原本的目的无法达到,竟陵还是点头同意了。

  「还有就是不知为何……就是很想早一点见到你。」应玄又说。

  竟陵怔愣地看了他一眼,应玄又笑著摸了摸头,「啊,你别误会,我没什麽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跟你很投缘,很想多跟你说些话而已。」

  竟陵有些迷惘地看著驾驶席上的男人,自从上回讹鬼事件後,竟陵有段时间对应玄的外貌还很不能适应,因为总会让他想起那些屈辱的回忆。

  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不可不说拟态型的妖鬼真的很有一套,把应玄的神态模仿得十成八九。除了最後被顒衍整到破功外,当初把他带到饭店时,那种温容从容的模样,和真正的应玄还真是有几分相似。

  不过实际相处几次後,竟陵才渐渐发现这个人类的特点。不像外表那样游戏花丛,这个制作倒意外的腼腆,特别是在他面前,总是不经意地会流露孩子气的一面。

  讹鬼只模仿了表象。真正的应玄更像另一个人,一个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男人。

  这让竟陵更加徬徨起来。他没有过和普通人类交朋友的经验,比较亲密的人类就只有顒衍而已,但顒衍严格说起来也并不普通就是了。

  应玄的年龄跟他相差两百多岁,对妖神修行什麽的也一无所知。说真的,竟陵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才好。即使他是那个人的子孙也一样。

  「啊,那些玫瑰……谢、谢谢你。」竟陵难得结巴了一下。

  应玄透过後照镜看了他一眼,露齿笑了。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我还怕你会觉得奇怪,怎麽送一个高中男生花什麽的。不过我问过echika小姐,他说你并不讨厌那些东西,我才大著胆子送的。」

  竟陵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久染曾说这制作人某些方面是个怪人,现在竟陵也渐渐这麽感觉。一般来讲,除了追求的对象外,很少人会送人汽球或是花什麽的,但对应玄而言,这好像就只是单纯的心意表现。

  而且看得出来这些花不是随便让花店配的。应玄学问渊博,熟知每一种花卉的习性、品种和生长地,多数的花束都会附上应玄亲笔撰写的花名清单,还有照顾的方法等等。

  竟陵也偷偷在msn上问过久染,久染说应玄和一些女明星传过绯闻,好像也有交过几任女朋友,因为相当有钱又有才,所以演艺圈倒贴的也不少。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开离了归如。竟陵先前看戏时就有跟他说过门禁的事,应玄也非常尽责,一定在子时前提前将他送回,竟陵因此对他也很放心。

  他们在一间像是博物馆般的地方停下来,竟陵被他带进馆内,两人在最高处的特等席上坐下,才发现那是个像水族馆一样的地方。前方是圆形的表演看台,有几只可爱海豚就趴坐在池边,模样逗趣地等著训练员喂食。

  「这里是海洋博物馆,最近新开幕不久,我想说既然这时间没什麽新戏,老是请你去看戏,我看你也不是每部都有兴趣,对你怪不好意思的。」

  应玄笑著说。竟陵脸上微红,应玄又补充:

  「待会我们还可以去他附设的水族馆看看,好像有个海底隧道还是什麽的。周边也有不少游乐设施,你喜欢的话,晚餐之前我们都可以尽量玩。」

  竟陵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老实说身为妖神,他的一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段看起来像是童年的光阴。

  小时候身为鹄子,做什麽都处处受限制,後来又发生了那种事,在大寺里受了一百多年的牢狱之灾。

  现在在归如土地庙里服役,虽说是比以前自由快乐得多。但顒衍这样古板的男人,也不会特别带他到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玩,竟陵怀疑顒衍自己也没有去过。

  秉烛夜话 130

  现在在归如土地庙里服役,虽说是比以前自由快乐得多。但顒衍这样古板的男人,也不会特别带他到游乐园之类的地方玩,竟陵怀疑顒衍自己也没有去过。

  海豚表演十分精彩,竟陵虽然在电视上看过介绍,但看到一只只逗趣的海豚,在空中翻腾、交错还摇头摆尾的,竟陵还是看得目眩神迷,末了和应玄一起拍手大笑起来。

  看完海豚表演就是水生馆,这里真如应玄所说,有一条长长的海底隧道。

  竟陵的故乡在山间,老实说他还没有真的看过海,游泳也不是鸟妖擅长的项目。水里的生物全归水族管辖,竟陵除了同在土地庙里服役的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