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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

作品:烟花烫|作者:晓寒秋枫|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8:50:53|下载:烟花烫TXT下载
  里面的钱和有价债券未发现翻动过的痕迹,这说明罪犯并非入室抢劫钱财。当所有的疑点都排查掉以后,刑侦处的同志得到的初步结论是:东子的死不同于一般的入室抢劫案,情杀或者仇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在市公安局领导主持的案情分析会上,小区入室杀人案被列为517大案,市局局长陈邦柱责令刑侦四处成立专案组立案侦查。老赵和我是主管小区安全的片警,被临时抽调到市局协助调查。刑侦四处的干警中,我就认识一个人,他是刑侦四处的副处长,兼刑警大队队长,名字叫佟剑锋。我报考公务员的时候,他负责面试,给我的分数还很高。都是同龄人,很对脾气的。

  看见我也来开会,他微笑着冲我和老赵点了点头。

  案件立案的当天,第一个被传讯的人就是柳峰。根据初步分析案情,他不仅有作案的嫌疑,而且还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

  柳峰坐在椅子上,很老实地回答问题,当时我也在场,负责做笔录。他一口咬定是去找东子打麻将,他进门的时候,发现东子四肢扭曲着倒在血泊里,然后回头跑到楼下去喊人。正好张大妈在院子里更换小区阅报栏里的报纸,一听说出人命了,就急急忙忙跑到派出所报了案。

  后来,法医的报告证实了柳峰是无辜的。法医经过尸检确定了东子的死亡时间在两天前的下午,那时柳峰和朋友们正在龙祥酒店的包房里打麻将呢,包房里有卫生间,连小便都不出屋,更别说去犯罪了。

  随后的几天里,市局组织517专案组的人不停地开会研究案情,整个案子的脉络逐渐清晰了。

  据现场的取证,东子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割断颈动脉致死的,现场未发现凶器。后经专案组人员采集物证发现,东子画室里那把削铅笔用的裁纸刀不翼而飞,估计凶手杀人后藏匿或者带走了那把刀子。

  刑警大队队长佟剑锋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他在检查东子的遗物时,在床头柜的暗格里找到一本日记。日记里有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昵称、电话号码和传呼号,大概有二十多个,而且都为女性。佟剑锋试着拨了个号码,回电话的人是一位宾馆女领班,她一听是警察,就把电话挂断了。后来,经过查证,这个女子以前与东子曾经同居过,已经有半年未联系。可以断定,这些名字和号码都是与东子过往甚密的女子,东子把她们记在日记里,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的。后来,在席梦思底下,还发现了十几本黄色画报和影碟,东子这家伙生活真够糜烂的。

  听取案情汇报后,市局刑侦处的张佐铭处长作了总结发言。他是个典型的东北人,身材粗壮,嘴唇厚,宽肩大手,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张处长在部署专案组的成员任务时,把我和老赵分在一个组,主要负责外围的调查。他还强调说:“这事儿可是个大案子,而且还发生在你们管辖的小区,你们可要抓紧时间办啊,要地毯式的排查,遇到可疑情况要一查到底。”

  老赵没说话,一个劲儿地点头。说真的,这个案子放在谁的身上压力都大。现在小区里的居民都跟炸营了似的,有的居民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就忙着安装铁栅栏,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必须抓紧时间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咱们别想消停。”老赵在回派出所的路上,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望着他严肃认真的模样,我点点头。这个案子与一般的抢劫杀人案不同,作案人的指纹一个都没留下,地板上连个脚印也没有,不会是个职业杀手干的吧?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香港警匪片中的一幕幕镜头,胡思乱想起来。

  “你想什么呢?”老赵问。

  “没想什么,琢磨案情呢。你发现没有,这个杀人犯够精的,连个汗毛都没给咱们留下。”我解开风纪扣,把警官帽随手扔到车子的后座上。

  “汗毛?你提醒了我。咱们再去现场看看。”老赵反手一打舵,汽车掉头朝居民小区方向开过去。

  我没有防备他的转向动作,脑袋重重地撞在车窗上。还好,车窗没撞坏,我的眼前却直冒金星。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回头瞅瞅老赵,他跟没事儿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正前方。吉普车的减震特别差,走在柏油马路上还一颠一颠的,我的身体在大幅度地摇摆。

  唉,都怪我多嘴,是我提醒了老赵。他一下子来了精神,今天晚上又不能休息了。

  我和老赵急忙赶到了案发现场,重新把东子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在我们要走的时候,老赵忽然蹲下来,凭着老公安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发现了一条新线索———在卧室的床底下有半个烟头。他的眼睛一亮,顺手拿个方便袋把烟头装起来。我问他:“发现什么了?”

  他说:“走!马上去市局化验一下。”

  老赵找到的线索是个带有口红印的烟头。那个烟头在床底下,勘察现场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市局张处长对老赵的新发现很感兴趣,特意安排我们撒大网,尽快找出这个吸烟的女人。

  那个烟头很常见,555牌的。市局化验室经过分析后,提供给我们的化验报告中显示,这个女人的血型为ab型。

  此后的侦查工作进展十分顺利,东子记录本上的女性都浮出了水面,有二十个人被排除嫌疑。杨雨桐也在里面,她的血型为a型,而且也不具备作案时间,案发当天她在艺校上绘画课,老师和同学都可以证明。

  剩下的一名女性是开发区一家练歌厅的服务员,已经回原籍了。后经证实,她也不具备作案条件,这半个月的时间,她和男朋友在老家操办婚事呢。

  所有的线索就这么断了,专案组的工作陷入了停滞状态。

  这个季节的天气真是变化无常,上午还风和日丽的呢,下午突然刮起了沙尘暴。飞扬的尘土把大街上的行人一个个弄得灰头土脸的,有些聪明人逃难似的钻进商店里,发现里面的顾客和自己的形象大致相同,彼此都可以嗅到对方身上尘土的味道。沙尘暴给老百姓带来了茶余饭后的谈资,电视台的屏幕被环保话题覆盖了,大家对气候产生极大的关注,虽然这种关注是姗姗来迟的。

  沙尘暴一来,居委会的张大妈就忙开了。她领着两位胳膊上戴红袖标的退休老大爷挨家挨户发宣传单,号召广大居民献爱心,建设什么“绿色环保小区”。我和老赵每人捐了五十元钱,张大妈看我们捐的多,马上有了新想法。在宣传单上特别注明,凡捐款超过五十元以上者,奖励一张社区活动室的门票,享受一个月的免费服务。她所说的免费服务,不外乎在老年活动室里下象棋、打扑克和阅览图书不收费,对上了年纪的退休职工很有吸引力。在这一优惠条件的驱使下,小区的捐款活动得到居民们的热情响应,张大妈高兴得眉开眼笑的。在她的张罗下,居民楼的前前后后栽上了树和花草,草坪上还插上了爱护花草的标牌。

  平时,张大妈十分热衷于公益事业。自从小区发生谋杀案以后,她和居委会的老头儿老太太自发组成了治安联防队,一到晚上就四处巡逻,遇见生人就盘问个没完没了。前些天,就因为她的盘问,硬是把一家弹棉花的安徽人给吓跑了,还拐走了三床棉被。

  丢棉被的居民找张大妈理论,被居委会主任苦口婆心地劝走了。但是,张大妈为这事儿心里很过意不去,竟然找了两三个社区终于抓到了那家弹棉花的人,把棉被追回来了。在她的教育下,弹棉花的人到我们派出所投案自首,所里的同事教育几句就把人给放了。张大妈听说后,很不满意,特意找到派出所。因为所长不在,她跟我反复强调说,那个弹棉花的人很可疑,把三件棉被拐跑了,大小也是个案子啊,应该按诈骗案处理。

  当时派出所的人都在场,我给她倒了杯茶水,笑着说:“大娘,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那家安徽人的确是弹棉花的。”

  张大妈用惊讶的目光瞅瞅我,十分严肃地说道:“白天弹棉花,晚上干什么你知道吗?!小事不重视,一出事儿就是大事儿,那个叫东子的画家是怎么死的?我早就提醒你们他大白天拉窗帘,不像好人,可是,你们就是不信,最后还是出事儿了吧?这是惨痛的教训啊。”

  “对,大妈您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定注意。”和这位较真的老太太简直没法沟通,我只 好同意她的看法。

  正说着话,老赵恰巧来找我,说是去市局开会。借这个机会,我和张大妈打个招呼先走了。

  在路上,老赵面无表情地说,咱们小区的案子破了。哪个案子?我问他。

  “就是那个画家的案子,作案的人已经自首了,是个男的。”老赵对我的问题显得很不耐烦。

  杀完人跑了,现在又来自首,这件事多少有些蹊跷。我没吭声,走到市局六楼会议室门口,老赵提醒我说:“仔细听着,别瞎放炮啊,听专案组的领导先说。”

  好吧。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大家在听取佟剑锋的汇报,屋子里的烟味几乎令我窒息,我起身把窗户打开,自己也点了一支烟。

  据佟剑锋介绍,来投案自首的人是个中年人。他拿出照片给大家看,我一瞧,这不是看靶场的丁学勤吗?!怎么会是他呢?!

  我身边的老赵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我瞅瞅他,他根本没有反应。佟剑锋继续描绘案犯交代的材料,他的嗓音有些沙哑,语速时缓时急,我竖起耳朵听着,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丁学勤交代,他去找东子要照片,那些照片是一个少女的裸体照,半年前在东子的画室拍的。东子刚从云南省采风回来,不认识丁学勤,矢口否认那些照片的存在。两个人后来发生了口角,东子拿刀子威胁丁学勤赶紧走,没想到,在搏斗中丁学勤一刀把他杀了。

  丁学勤早年当过兵,和杨老师是部队时的同班战友。杨老师的妻子和丁学勤原来谈过恋爱,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刀两断了。杨老师这些年一直保守着一个秘密,妻子生下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丁学勤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这也就是说,丁学勤确实有杀人动机。为自己的亲生女儿讨回公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各种环节来看,丁学勤过失杀人的客观条件变得顺理成章了。可是那个吸烟的女人又作何解释呢?

  佟剑锋作为问过丁学勤,为什么来市局自首?他回答说是良心发现,不想让别人替他背黑锅,那些裸体照片都被他烧掉了。丁学勤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就交代一些与案情有关的细节,除此之外,没有交代任何问题。

  他的背后难道还有隐情吗?我抱着这样的疑问,陷入了深思。

  佟剑锋在会议快结束时,展示了一些物证,里面有一把蓝色手柄的裁纸刀,刀片上血迹斑斑,经校验,的确与东子的血型相符。案子分析到这种程度,就算画上了句号,以后就是公诉人和法院量刑的事儿了。专案组的成员们分别在结案证明上签字,我和老赵走在后面,他还是没有说话,小脸儿一直紧绷着。也不能怪他心情不好,丁学勤和他是从前的老同事,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老丁为什么会杀人。

  “你和我去看守所走一趟,行吗?”走出市局大门,老赵对我说。

  “行。去干什么?”我反问道。

  “你别问了,到地方也别乱说话。”老赵说。

  和老赵一到看守所里,我就知道他来看谁了,他想看看丁学勤。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他来看老朋友都很正常,带上我一起探监摆明了是为了避开嫌疑。

  由于是中午休息时间,看守所里特别安静。我和老赵来到会见犯人的房间,里面就两把铁椅子和一张硬木桌子,门的对面有扇狭窄的窗,窗的外面固定着拇指粗细的铁栅栏。

  老赵率先坐下来,他在吸烟,残缺的手下意识地在桌面上漫无目的地敲击着。他镇定的外表下包裹住的不安,让我很轻易地看到了。他从裤袋里掏出两盒烟,居然是两包价钱很贵的软包中华,放在桌子上。

  丁学勤恰巧在这工夫走进来,他清瘦而冷峻的脸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看见老赵的一瞬间,神情还是温暖了一些。他没有和老赵握手,他省略了这个礼节性的姿势,直接撕开了桌上的香烟,贪婪地吸起来。在烟雾缭绕中,他问道:“你们找我有事吧,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老赵清清喉咙,说:“没什么大事儿,主要是来看看你,我们以前是朋友,现在虽然身份变了,但还是朋友。”

  稍微停顿一下后,老赵继续说:“以我的判断,你不会去杀人。你以前是个警察,知道法律的严肃性,不可能以身试法。况且,你的个子矮,从案发现场遗留下来的细节分析,东子脖子上的致命一刀是横切的。假设是你出手,刀的横切面应该是由下而上才对。还有一个疑点就是那个烟头,你从来不吸进口香烟,烟嘴上的口红印表明是一位女性。如果你是单独作案,可是这个烟头又如何解释呢?”

  丁学勤在吸第二支烟,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冲老赵摆摆手,很平淡地说:“你不要说这些了。人的确是我杀的,那个流氓画家坑害了我女儿,并且把她抛弃,导致她在歌舞厅干那种事。就凭这一条理由,他就该死!我只有一个女儿,她才17岁啊。”

  “杨雨桐知道你是他的父亲吗?”我试探着问道。

  丁学勤透过烟雾看着我,说:“她不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这些年我没有照顾好她。况且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对杨老师也不公平,他是个好父亲。”

  老赵的目光忽然暗下来,他狠狠掐灭烟头,语气沉重地说道:“作为朋友,我没办法帮 你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只要我能办到的,你尽管说。”

  “没什么麻烦你帮忙的事了,以后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女儿,她还小。这包烟,我留下来了。你走吧。”丁学勤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他冲老赵笑了笑,笑容很僵硬,带着无法描述的苦涩。

  在回派出所的路上,老赵一直沉默着。他已经在抽第四支烟了,车厢里弥漫着刺鼻的烟草味道,我的眼睛被呛得都快要淌眼泪了。车子在他的控制下,几乎达到了运转速率的极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这辆破车能在公路上跑,本身就是个奇迹。所里的警车要属这辆车的性能最糟糕,老在修,还不彻底坏。随着车子的颠簸,我的思绪又开始跑题了。

  如果东子是丁学勤杀的,那么抽555香烟的女人到底是谁呢?她的出现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呢?想到这里,我问老赵:“这个案子还查吗?”

  老赵摇开车窗,把烟头扔掉后说:“查!只要这个案子没定罪,就没算完!”

  “咱们用不用和市局的领导打声招呼?”

  “等有个眉目再说吧,或者个别汇报。你先在东子的外围社会关系里找找,看哪个女人吸烟,而且只吸555牌香烟。”

  “好的。”听老赵的口气,这个案子还没完,那就一查到底吧。

  回到派出所,我端着饭盒去楼下吃饭。在食堂里,没看见老赵,其他同事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第七章 男人的死穴

  最近一段日子,柳峰利用业余时间在和朋友搞房地产开发项目,整天在外面跑批件。柳晓菲突然的回来了,好像要办件急事,柳峰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妹妹根本就不想告诉他。

  老赵整天神出鬼没的,最近的脾气特别不好,和我说话也少了。估计他还在跑那个案子,试图寻找出一些有利于丁学勤的证据,然而案子按照惯例,到这里就算结案了,他的努力 一直没有新的结果。距离公审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连着急带上火,老赵的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快成火眼金睛了。

  一天下午,柳晓菲打电话约我出去喝咖啡。在电话这端,我犹豫了一下,问道:“你不是去海口了吗?怎么回来了?“

  她觉察到我的疑惑,很随意地说:“我回来了。很久没看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你一个大男人紧张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

  想了想,我还是如约去了她订的那家咖啡馆。那个咖啡馆还是老样子,老板不在,服务生们没精打采的,咖啡比以前淡了不少。咖啡馆里的客人不多,在这个阳光普照的下午,人们多多少少有些懒散,我和柳晓菲找个临窗的桌子坐下来。邻座的一对情侣挺不般配的,男的头发稀疏,脖子上系着一条花里胡哨的领带,女的长相还可以,年龄比她男朋友要小十几岁吧。他们看都没看我们一眼,神色暧昧地低语着,如同两只刚学会谈恋爱的猴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刚坐下来就问柳晓菲。

  她定睛看看我,忽然笑了。“你呀,还是老样子,当个小警察,说话都跟审讯犯人似的。我找你,难道非要有事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呵呵。”我说。

  “找你聊天啊,人家想你了。”柳晓菲的声音透出无限的温柔。她仍然是从前的模样,高傲、玩世不恭,而且举手投足颇有疏懒的女人味。

  “你查的那个案子破了吗?”她问道。

  “什么案子?”

  “装糊涂啊你,就是东子那个案子啊。”柳晓菲鼻子哼的一声,她仿佛生气了。

  “啊,案子是破了。不过,还有些疑点。”我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不能与朋友谈及工作的事,这是警察的规矩。我试图转移话题,“算了,不谈这些,你这次回来是结婚吗?”

  “不是。生意上的一些事情,要处理一下。”柳晓菲点燃一支香烟,十分优雅地吐出白白的烟雾。她吸烟的姿势很美,细长的手指夹在香烟的中部,不时用手托着腮。柳晓菲的一身打扮酷似个白领女士,米黄色套装,两条细长的大腿被藕荷色的丝袜包裹着,互相叠加在一起。烛光下,她那丰满的长腿在茶几一端折射出诱人的光亮。

  “你生活得好吗?”她忽然问我。

  “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就是可以的意思,很快乐。”她没明白我的话,我又重复了一遍。

  “我活得不好,至少不快乐。”她说话时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优雅地弹落烟灰。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没什么,就是不快乐。”柳晓菲的电话响了,她看到来电显示后,忽然站起来急匆匆地说:“以后有时间再聊吧,我先走了。”

  目送她走出咖啡馆的大门,我重新坐下来。这时,我发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残留物———她掐灭的烟头!一个带着暗紫色口红印的555烟头!

  我用两根牙签把那个烟头很小心地夹起,放在餐巾纸上,包好后放到口袋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的手有些发抖。按照老张的说法就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干警察基本不合格,关键时刻比罪犯还他妈的心虚。

  不可否认,我是个胆小的男人,自从当上警察以后,胆子反而比以前更小了。如果罪犯是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你会怎么做?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一闪念就过去了。我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这个答案对我而言,太残酷了。我爱柳晓菲,到现在为止,依然爱她。在心里,我把柳晓菲和萧蔷做过比较,前者更真实一些,而萧蔷的影子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围绕案子分析,柳晓菲的种种迹象引起我的怀疑。但是,偷偷摸摸地收集她的证据,到底为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干警察这一行的人,都有个毛病,那就是看谁都像坏人,总用怀疑的眼光分析问题。

  老赵对我找到的555烟头没多大兴趣,他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很不以为然地说:“柳晓菲没有作案时间,东子发案那天,她不在本市。肯定不是她,你就别疑神疑鬼了。”

  虽然这么说,他还是把包着烟头的塑料袋收起来,补充了一句:我先拿到市局检测,等结果出来,我马上告诉你。

  目送着老赵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老赵说的话没错,柳晓菲的确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可是,凭直觉我还是不放心她。因为在检查东子的遗物时,有一页记载了她的姓名,那一页被我偷偷撕掉了。东子和她至少有过联系,否则不会记她的名字。一想到柳晓菲和东子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我的心就气得直哆嗦。东子那家伙到底碰没碰过柳晓菲呢?这个疑问一直悬在我的心口上,按常理说,柳晓菲心高气傲的,一个三流画家很难博得她的喜欢。我曾经问过柳峰,柳峰当时就急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死犊子,你这是侮辱我妹妹,东子那个熊样,我妹妹怎么会喜欢他,操!”

  平时,我最受不了柳峰满嘴的脏话。因为这事,柳峰几乎和我翻脸。很显然,这个问题对他自尊心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无论我怎么解释,他都是气冲冲的。柳峰一生气就砸东西,那天晚上,他把何雨恬从泰国带回来的陶瓷瓶子摔个粉碎,幸好他老婆没在家,如果她在场,我可就麻烦了。

  两天过后,老赵从市局把化验报告给我带回来了。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检查结果证明 ,柳晓菲吸的那个烟头和东子房间的发现的烟头不同。柳晓菲的血型是o型,她是清白的,事实证明我的直觉真的发生了错误。

  因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我内心里感到很对不起柳晓菲的,想请她吃顿饭,后来仔细一琢磨,反而打消了与她见面的念头。不为别的,人家都是快结婚的人了,找她的理由不太充分,还是不接触为好。

  五一劳动节放长假,我和柳峰一起去艺校看望杨雨桐。在回来的路上,柳峰一边开车一边兴奋地说:“哥们,我的项目马上就办妥了,到时候你可不能看热闹,帮我把消防手续办下来,事成以后,我给你弄一套房子。”

  我说:“在哪儿开发的?”

  他说:“二环路北面有块地,原来是个毛纺厂,资不抵债被拍卖了。我的朋友要投资建高层写字楼和仓库,说要开什么物流公司,规模挺大的。”

  “谁能出钱投资啊?是靠银行贷款吧?”

  “废话,现在都玩这个。自己拿钱投资,傻子都不干。”

  “呵呵,那以后要叫你柳老板了。”我故意恭维他。

  “拉倒吧你,我是个跑龙套的,刘老板才是投资方。估计你也能认识他,就是那个比我还胖的大胖子。”柳峰伸出两只手比划,车子一转舵,差点儿开上马路牙子,多亏他把手及时放下了。

  “你知道最近晓菲在忙什么吗?”我忽然转移了话题。很久没看见她了,忽然很想她。这种感觉特别奇怪,你在心里暗示自己忘记她,然而越想忘记,却越不能忘记。

  “她呀,又回到省报了。在道里区十四道街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正忙着装修呢。”柳峰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妹妹这个人挺好的,你们的事我也懒得去管,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伤害她。否则,我们朋友就没法处了。”

  “她不是有男朋友吗?”我摇下车窗,把手搭在外面,低声说。

  “你是说海口那个假洋鬼子吗?她和那小子闹翻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听柳峰的意思,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他很看不上柳晓菲以前的男朋友,不止一次和我说过那个南方人的笑话,一条领带扎半年,头发整天油光锃亮的,和牛犊子舔过似的。

  “这事儿,我妹妹没告诉你吗?”柳峰很奇怪地问。

  “没有。她很少和我提起那个人。”我说。

  说来也巧,在一次小范围的聚会上,快半年没摸到影子的周锦林突然冒了出来。他的变化不太大,满脸络腮胡子,头上顶着个黑色棒球帽,不管熟人还是陌生人,一握手就点头哈腰递名片。据他自己说,从报社出来单干不到四个月,搞了个网络设计公司,专门做网站制作和传媒企划。他名片上印的名头很大,把我都唬住了,我问他真的假的,他嘿嘿一笑,说:“本人隐私,无可奉告!”

  大周这家伙肯定还有发展,多日不见,外交辞令都会了。我搬出报社的宿舍后,有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心里真挺想的。

  聚会刚散,大周夹个大公文包非常神秘地趴在我耳朵旁边说:“李凯,有时间吗?”

  我说:“干什么?”

  大周说:“不干什么,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唱唱歌跳跳舞。”

  我说:“我不去了。”

  大周的笑容忽然僵住了,说:“你不把我当朋友,是不?我还能害你吗?放松一下,我请。”

  “你请我更不能去了。留着钱干什么不好?去那鬼地方。”

  “这你就不懂了,人嘛,要享受生活。”

  “我是警察,去那地方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你又没穿制服,谁也不认识你。走吧走吧。”大周拉着我的胳膊就往门口走。

  最后,我还是没拗过大周,穿上夹克衫,和他上了汽车。大周的车不知道是在哪个旧车市场买的,像一个重型推土机,速度贼慢不说,遇到红灯还老熄火。过了一个多钟头,好不容易开到了他想消费的地方。还别说,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小区里,真有个半地下室的歌厅。歌厅的门脸不算太大,一进去才知道,足足有三百多平米,里面的设施很齐全,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像一溜大白菜似的在沙发上东倒西歪地靠着。

  周锦林好像是这里的熟客,和来来往往的人都能打上招呼。一个老板模样的女人照着大周的脸蛋儿捏了一把,甜腻腻地吆喝着:哎,我说周老板,你可很久没来了啊,忙什么呢?姑娘们都想死你了。

  “这位老板是谁啊?”她瞅瞅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的一个哥们,来唱会儿歌,你给找个漂亮点儿的。他可是大老板啊,贼有钱。”大周说谎从来不用打草稿,我冲那个女的点点头,跟随服务生进了包房。

  包房里的设备很齐全,硕大的国产电视、vcd影碟机、沙发、茶几一应俱全,就是不太隔音。歌厅好像刚开业不久,人气劲儿挺足的。估计隔壁几位客人出娘胎就是唱美声的材料,嗓子发出的歌声粗犷豪放,震得窗户嗡嗡响,把我头皮整得直发麻。

  我的屁股刚挨上沙发,大周就从门口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两个歌厅小姐,看上去都不大,也就二十左右岁吧,都穿着黑色吊带装,裙子短得都不能再短了。大周大咧咧地推给我一个女孩,满脸堆笑说:这个漂亮的给你了,她叫小红,还是大学生呢。

  交待完,他横着膀子就走。还没到门口呢,他的大手在身旁小姐的屁股上掐了一把,那个女孩子嗷地叫喊起来。听到女孩的尖叫声,大周十分兴奋,哈哈大笑起来。他肯定又喝多 了,离他两米远就能闻到一股子酒气。大周的脾气我知道,口袋里一有点小钱就管不住自己,就喜欢往女人堆儿里扎。说明白点,越懂得女人的男人,就越不把女人当回事。大周不喝酒的时候看上去像是一个好人,可一旦喝醉了酒,就不是他了。

  “大哥,你喜欢唱什么歌,我来点。”小红怯生生地问我。

  “随便。”

  我把头靠在沙发上,仔细瞅了瞅拿着歌单的小红。她长得白白净净的,裸露在灯光下的皮肤很光滑,黑黑的头发盘在脑后,挽起一个马尾巴辫,脸上没有擦胭脂,很清秀的样子。

  小红看我不吭声,自己先点了首曲子,旁若无人地唱起来———

  不要再想你/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的飞逝/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让它随风去/让它无痕迹

  所有快乐悲伤所有过去通通都抛去

  心中想的念的盼的望的不会再是你

  不愿再承受/要把你忘记……

  真看不出来,伍佰的《浪人情歌》被女生唱出来,竟别有一番味道呢。我拿起麦克风和她一起唱,乐曲一结束,电视屏幕上打出了98的高分。小红的兴致被乐曲声调动起来,身体随着节拍扭动着,她在唱歌的间隙里把茶几上的红酒喝了一大半,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眼神渐渐开始发飘了。

  “你今年多大?”我问。

  “19岁,在上大一。”她答道。

  “为什么来这里做工?这地方很乱的,你应该在校园里读书。”

  “我是半工半读,这里的钱比较好赚。上大学需要很多钱,我们家供不起,只好干这个。我有个小弟弟,患了肾衰竭,换肾花了很多钱,父母为了弟弟的病欠了十几万的债呢。我不出来做工,那些钱根本还不上。”小红说着说着伤心地哭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忽然被她的故事打动了。

  小红看我愣在那里,屁股一扭,忽然撩起了裙子,幽怨地说:“大哥,你看看,我把一个肾捐给了弟弟,伤口刚愈合。”

  包房里的灯光很昏暗,我借着电视发出的光亮,真看见她的腰部有一条细细的疤痕。我彻底被小红的悲惨遭遇打动了,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塞给她说:“你拿去用吧,我今天没带太多。”

  小红放下裙子,说什么也不要。嘴里一个劲儿说:“大哥,这钱我不能要。我不要你的钱,大哥。”

  我把钱硬塞到她手里,然后站起身对她说:“拿着吧。你还小,多用心读书,以后别来这个地方了。”

  小红两眼饱含着热泪接下钱,分成两份,很小心地塞在丝袜和高跟鞋里。随后,她站起来反锁上房门,把电视的音量调到了最大,一下子扑到我的怀里。这几个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她让我忽然想起了奥运会上体操运动员的一整套规定动作,说实话,她甚至比体操运动员还要娴熟。

  “哥,你真是个好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还是第一次呢。”小红的话和喘息声彻底把我弄怔住了。

  “你想干什么?”

  “大哥,你不是和周老板一起来玩的吗?”小红听我问她干什么,反而觉得很惊讶。

  “你走,赶紧给我走!”我从沙发上腾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小红飞快地穿上吊带裙子,慌慌张张跑出去了。我气得浑身直哆嗦,一脚踹开茶几,上面的酒瓶子、茶杯和果盘稀里哗啦掉到地上……

  泡歌厅那件事过去没几天,周锦林忽然跑到派出所找我。在旁边的兰州拉面馆里,我们买了两碗牛肉面。刚一坐下,他就满脸堆笑地问:“那天在双鱼歌厅唱歌,你喝多了咋的?听老板说你把包房的东西给砸了,到底出什么事儿啦?”

  “你才喝多了呢。”我把那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一说,大周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周笑得几乎岔气了。他好不容易止住笑,说道;“你肯定上他妈当了,那个叫小红的女孩子根本没有什么弟弟,她以前和我也这样说,还给我看伤疤呢。你知道伤疤是怎么整的吗?是用红油笔画上去的。呵呵,那回她被我按倒沙发上,沾点茶水用手这么一蹭,什么也没有!哈哈哈。”

  “哎呀,你这人就是老实,随便讲个故事,你就热泪盈眶了!做小姐的,哪还有一句真话!”

  说着话,大周把一千块钱放到桌上,很大方地说:这事都怪我,不能让你花冤枉钱,不就一千块嘛,我给你补上。

  “她那阵势,我还以为是真的呢。”听了大周的解释,我忽然恍然大悟。我的确是上当了,常在歌厅里混的小女孩子可真会编故事,这把我骗的,就差没有陪着她一起哭了。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没怕过,就怕女人在我的面前哭。不管在哪种场合,只要女人一抹眼泪,我就不行了。这个世界里,每个男人的身上都有一个死穴,我也不例外。

  一见到流泪的女人,心就软,这就是我的死穴。毫无疑问,小红编的故事在无意间点中了我的死穴!

  有些时候,有同情心也不是什么好事。容易被人家骗不说,还容易被朋友笑话。大周那张破嘴,指不定把我的故事当成笑话告诉给多少人呢。一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别提多郁闷了。

  事隔不几天,双鱼歌厅被查封了。是我告诉西城区派出所去夜查的,幸好那天大周没有去消费,否则的话,他也得被拘留。后来,大周又领着朋友去那里玩,一抬头,看见原来的歌厅彻底换了牌子,改成川菜活鱼馆了。他还觉得挺纳闷的:这么好的买卖怎么说黄就黄了呢?

  柳晓菲的房子刚装修到一半,就打电话找我来了。在电话里,我问她:你最近还好吧?她说,好着呢。就是闲着没事干,想找你聚一聚。

  我问:在哪儿啊?

  她说:在我大哥家,他说也挺想你的。

  我心里想:柳峰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想我呢?女人啊,做事总是喜欢找一些借口。我说,行啊。我晚上去。

  说完,我关掉了手机。

  一进入夏季,这个城市大大小小的旅行社都很忙。才回来不几天,何雨恬就带着旅行团去俄罗斯了,柳峰又恢复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刚到他家门口,就看见柳晓菲从屋里出来,她锁上房门挎着背包刚转过身。我问:你哥呢?

  柳晓菲气呼呼地说:“他呀,又不能回来吃饭了,叫我们不用等他。哦,对了,我想吃上海本帮菜,你说哪一家好吃?”

  “去贵宾楼吧,那里的大厨师是新来的,朋友们都说就餐环境好,味道还不错。”

  “好吧。听你的。”晓菲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得楼梯咔咔响。她穿了条深蓝色的苹果牌牛仔裤,溜圆性感的小屁股紧绷着,上身穿的白色t恤又肥又大。很久没看见她这么青春焕发了,我的心里突然由此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我紧追了两步,替她打开一楼的防盗门。这个楼道的公用防盗门坏了,没有点儿力气,还真打不开呢。

  来到户外,柳晓菲的右手和我的左手很自然地拉在一起。贵宾楼就在前方第三个街区,不算太远,我和她像恋人一样手牵着手,路旁的行人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柳晓菲的手很软,握在手里软绵绵的,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人。萧蔷!

  萧蔷的手和柳晓菲的手一样软,只是比晓菲的手稍小一些。她们的气质有很多不同之处,但是都有超乎寻常的女人味,让男人心动的女人味儿。

  贵宾楼的生意很兴隆,宽敞的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在女服务生的引领下,我和柳晓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位置。这桌的客人刚吃完,那个男的悠闲地用一根牙签在剔牙,估计他用力过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