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存又做了一个梦。她在艰难地爬山,山高陡峭,她站立不稳,只要半跪在山路上,靠膝盖的支撑保持平衡。吐出的山岩很快磨烂她的裤子,膝盖鲜血淋漓。她想站起来喘口气,可是腿稍稍一动,人就往一旁歪,吓得她抓住石缝中的杂草,一动也不敢动。
思存还在做梦,她和墨池快乐地在大草原奔跑,周围的花草比人还高。思存高兴地吟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突然,墨池低低地喊了声,“腿痛!”人就倒了下去。思存朝他摔倒的地方飞奔过去,却怎么也找不到他。大风吹过,花草都弯下了腰,却还是不见墨池的身影。思存大急,高声喊着墨池的名字!
思存醒了!她看到墨池正把她抱在怀里,关切地看着她,还像安抚婴儿一样拍着她的后背!而她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攀在墨池的身上,双腿缠绕着他细长的右腿!那腿冷得像一根铁棍!思存心里一酸,难怪梦里她的脚那么冷,那是被墨池的腿冰的!
“做噩梦了吗?”墨池帮她擦去满脸的汗水。
思存点点头。她的手慢慢摸索着找到墨池的腿,他唯一的腿是冰凉的,左腿的残根也是冰凉的。
“你疼不疼?”她吐着浓重的鼻音问道。
墨池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暖着,“不疼。还早着呢,你再谁会。”
思存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北方初秋的早晨已经很凉,思存拥被靠着床头发呆,墨池由着她犯懒,自己悉悉索索地先穿好衣服。思存看到,他双手摩挲着僵直的右腿,试着让腿慢慢的打弯,不活动开这条腿,他根本不能下地。
思存痛得从心口一直哽到喉咙!她反身起床,衣服也顾不得穿,双手有节奏地按在墨池的腿上。墨池说,“我自己来,你赶快穿衣服,当心感冒。”
“我不冷。”思存低着头说,手更加卖力了。隔着衣服,她都能感觉到那条腿的冰冷。他的腿有些细,能够很轻易地摸到腿骨。思存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墨池的运动裤上,深蓝的裤子晕染出一片。
墨池拉过她,心疼地安慰,“没事,天冷了这条腿就是这样的。今年已经比往年好很多了啊,你看,我都能走路了,明年说不定就好了呢!”
“我不是个好妻子,我把治你腿的药全给扔马桶了。”思存对她昨天做得事情深深地内疚着。
“画画的人开得方子,你不扔我也不敢喝的。”墨池想把话说得好笑,逗思存开心。
“我怎么能做出这么不顾惜你身体的事呢?”思存真心地检讨。
“你做得很好,真的!”墨池心里有点酸,他想让她无忧无虑,她却总得为她的身体操心。
思存还在抹眼泪,墨池说,“今天上午我要去单位值班,你带本书,和我一起去,好不好?”
“值班?”
“是的。他们终于一视同仁,给我编进值班表了。”墨池高兴地说。他做了很多努力,同事终于不把他当成市长的儿子,也不把他当成无用的残疾人了。
思存陪墨池值了半天班,下午两人又到新华书店,各买了一摞书。周末总是过得飞逝,傍晚时分,思存抱着两摞子书,走在墨池的身边,想着要是每周只上一天学,其他六天都陪在墨池的身边,那该多好!
周一清早,思存照常返校上课。她一改以往坐在教室前排的习惯,鬼鬼祟祟地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用课本挡住脑袋,奋笔疾书。
永远坐在她身边的于小春很是纳闷,思存可是最好的学生,上课眼睛盯着老师,目不错珠地听讲,今天怎么开小差了呢?
两周后,思存收到了一个从北京寄来的大包裹。盼到周末回家,思存偷偷把包裹带回去,秘密潜进厨房。等墨池下班,她端了一大碗黑乎乎的东西,要求墨池喝掉。
“这是什么?”墨池皱着眉毛问。
“抗美援朝英雄治腿伤的药方!”思存说。
“你怎么会有这个?”他记得清清楚楚,思存把江娉婷寄来的中药和药方尽数扔进了马桶。
“我写信问江娉婷要的,让她再寄一份。”思存低着头,小声说。
“你给她写信?”墨池惊了。她不是最讨厌江娉婷的吗?
思存红着脸说,“我想,她爷爷是老专家,开的药方说不定有效。我跟她说你喝完了她寄来的药效果很好,我去医院再抓药的时候,医院把药方给弄丢了,让她再写一份来。”
墨池的心里涌过一股暖流,他可爱的小妻子,为了让他的腿好,竟给情敌写信要方子。可是,墨池想到一件事,扑哧乐了,“你这笨蛋,连慌都不会撒。这才几天啊,我就把她那么多药喝光了?”
思存这才想到她的信里这一重大漏洞!她的脸更红了,推推药碗,“赶快喝,趁热效果才好。”
墨池微笑,端起那碗明知道对他的腿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中药,咕咚咚一饮而尽。
“苦不苦?”思存给他剥一块牛奶糖。她感冒时喝过中药,很苦的。
“不苦。”墨池咂着嘴说。
“不能吧。”空气中都是苦味。
“你尝尝?”墨池把药碗递到思存鼻子底下。
思存伸手抹了一点残余的药根,舔了一口,“苦死了!”她叫道。那是一种怎样的苦味啊,从舌尖麻到舌根,赶紧咽下肚,胃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我又上当了!”思存苦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媳妇,我真的不苦。有你的真心在里面,我喝着比蜜都甜。”墨池认真地说道。
第 24 章
正是饭时,北方大学食堂里人头攒动,每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队。思存来晚了,拿着个搪瓷饭缸排在队尾,翘首向前看着。白花花的米饭见底了,馒头也不多了,菜也剩不了几样。食堂物资是按计划供给的,并不很充裕。来晚了,只能委屈点自己的胃。思存百无聊赖地摆弄饭缸,寻思着排到自己还能剩下点啥。
突然,背后有人拍她的肩膀。思存回过头,看到一个男生明晃晃地对着他笑,“同学,还记得我吗?”他说。
运动服,白球鞋,长手长脚,身长玉立。“江天南!”思存叫道。想起舞会上的丑事,她绷住脸,把头扭到一边。
“哈,你还记得我!。”男生高兴地说,做了个帅气的扭腰摆胯的姿势。
思存不吱声,她能不记得吗?就是跟他学了几分钟跳舞,她才刚好被警察抓个正着!
“饭菜不多了,你吃什么?我叫排前面的同学帮着买。”江天南二话不说拿过思存的饭缸。
看这形式,排到她也买不到什么了,思存想了想说,“米饭。”
“菜呢?”
“随便。”
江天南几下就挤到了队伍前面,没一会,又挤了回来。举着满满一饭缸的红烧肉。
他们找个空位坐下,江天南把一大饭缸红烧肉放在思存面前。他自己的是梅菜扣肉。思存说,“谢谢你。我给你饭票。”红烧肉是贵菜,一次就要花掉思存两顿的饭票。思存有点心疼。
“不用,算我请你的。”江天南大方地说。
“那可不行!”思存红着脸把饭票塞给江天南。
“真的不用。上次害你跟着进了派出所,我很过意不去。这顿先随便吃着,下次我请你去马克姆吃西餐。”马克姆是x市唯一一家俄国风情的西餐厅,颇负盛名。
思存说,“我不爱吃西餐。再说舞会是我自己去的,也不怪你。”墨池带她去过一次马克姆,牛肉都没有煎熟,一股血腥味儿。她吃了两口,剩下的就都给墨池解决了。
江天南不和她纠缠这个问题,笑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钟思存。”
“中文系的钟思存?”江天南眼睛一亮。
“是呀。”思存不明白江天南怎么那么大惊小怪。
“你可是你们系的风云人物。难怪我托苏红梅打听你,她说不知道。”江天南吃东西很快,吃相却很斯文。还不耽误讲话。
思存听得一头雾水。
江天南说,“你别谦虚了。全校都知道你是中文系的系花、状元。才貌双全,好事全让你占了。”
思存被他说了一个大红脸,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我怎么不知道?”
“原来你们系最出风头的是苏红梅,现在她可被你比下去喽。”江天南笑着说。
思存大口地扒着米饭,红烧肉却下得很少。江天南道,“你怎么不吃菜?”
思存说,“全是肉,吃两块就饱了。”
江天南一拍脑袋,“我忘了你们女生食量小。”他把自己饭盆里的梅干菜挑出来,放进思存的饭缸。“吃点这个,下饭。”
“不用。”思存阻挡江天南的筷子。
“不用跟我客气。你吃我的梅干菜,我帮你解决红烧肉。”江天南不客气地把筷子伸到思存的饭缸。
思存放下筷子。虽然在农村长大,她却很有一些小讲究。尤其不习惯和陌生人吃东西过于亲近。
思存吃完了米饭,开始收拾东西。红烧肉剩了不少,她打算晚上买半份熬白菜,烩在一起吃。“你慢慢吃,我一点还有课。”
思存把饭缸放回宿舍。她们没有属于自己的柜子,只有一个公共的架子,餐具、牙具都放在那里。思存在饭刚上扣一个碗防灰。转身爬到上铺,找她的英语课本。
床上有封信,一看字迹,就知道是墨池的。思存抿嘴一笑,他们才分两天,他的信就到了。还有几分钟上课,思存三下五除二撕开信封,墨池只写了简短的一段话。“思存,周四晚上没课就回家吃晚饭吧,阿姨给你准备了好菜。”思存把信捂在胸口,笑得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想她就直说呗,说什么好菜不好菜的,借口!今天是周三,想到明天就能见到墨池,思存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蹦完了,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多亏宿舍没别人。
第二天下午下课,思存抱着课本准备直接回温家。教室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她。思存抬头一看,——“江天南。”她脱口说道。
“思存,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去马克姆吃西餐。”江天南穿着时下最流行的喇叭裤,夹克衫,显然是刻意收拾过,站在人群中很是抢眼。
“我没空。”思存简短地说。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江天南说。
“嗯?”
“我们系明天就要进山考察了,一直到寒假。再见面,就得明年开春了。”江天南说。
思存一笑,“那就明年开春再见,我真的有事,祝你一路顺风。”说罢匆匆向外走。
江天南追上她,“只占用你两个小时的时间。我真的很想请你吃饭。”
思存边走边说,“你已经请过红烧肉了。而且,舞会那事真的不怪你。你不用再请了。”
江天南紧追不舍,“那我要是说不是为了舞会的事道歉,而是想和你交个朋友呢?”
思存心脏狂跳,她知道江天南是什么意思了。思存站住,看着江天南,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有朋友。”
江天南倒以为她没听懂,索性把话挑明,“我想当你男朋友。”
饶是思存害羞,也不得不把话说得更清楚,一句话断了他的念,“我有对象。”
江天南一笑,“不用这样搪塞我,我问过你们班同学了,你没有。”
思存不想再和他纠缠,丢下一句,“信不信由你。”拔脚就走。思存一口气走出校门,回头看看,江天南没有跟上来,才松了口气。她烦躁地蹲在校门口,把书本顶在脑袋上。她没想到,竟会有男生追求她。墨池没有追过她,他们是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她不想和墨池以外的任何男人有瓜葛。凭着女性的预感,她觉得和江天南的事还不算完。好在江天南明天就要进山了。希望下个学期,他忘了还有钟思存这么个人。
理清乱纷纷的思绪,墨池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思存的头脑里。思存一下子平静了,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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