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地可以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之外,保有他的自在和天真。幸运地,可以经历了至亲的倾轧和戮害后,还可以守住他的良心和坚持。
他幸运,不过是因为,他生在这里,生在这片有着奇特规则的大陆上。
只要他放得下,就可以退得出。
他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不会落到不把亲人打倒,就必会被亲人毁灭的两难。他不会承担,如果不能拥有最高的权位,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恐惧。
他不会明白,哪怕没有那个心思,只要局势到了那一步,就只能向前走,是一种怎样的惶然和痛苦。
他不会懂得,如果无法成功,不但自己活不了,连妻儿父母,下属朋友,都一同化为飞灭的内斗,有多么可怕。
所以,他失了权位,依然活得自在,不会忧惧而死,不会遭受软禁,不会全家抄斩,不会被迫在白绫和毒酒之间选一样。在规则的保护之下,他可以只凭他自己的武勇,就保护自身以及下属的尊严地位,即使是国王,也奈何不了他。
真是幸运啊,生活在这个世界。
东方低头,看自己白晳修长,晶莹如玉的手指,冷冷一笑。
只区区一个魔教,其间的倾轧争斗,就已是残忍血腥至极了。
当年前教主,对他何尝没有提携之恩,知遇之德,可当他功高盖主之时,一切就已注定。
别说他本来就有野心,就算他真的毫无二心,又如何呢。只凭他有了这个威望实力,这个曾经做他引路人的长者,就会毫不犹豫把他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连带所有依附他的教众,也将无一逃生。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毫不犹豫地挥刀向前,哪怕对面的,是长辈,是上司,是同伴,是兄弟。
当日,为了清除内奸,他还不是眼也不眨,就在众人当中,把多年效力的下属,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兄弟,立毙掌下。那么多年生死与共,刀山剑林中,以胸膛性命彼此掩护,你救过我多少回,我护过你多少次,早就数不清了。可一旦内斗,径渭分明,立场有别,谁不是倾其全力,决不留手。一旦成功,谁不是斩草除根,毫不容情……
东方眼神微黯,一股杀气在心中悄然弥漫开来。
不,还是有人没有斩草除根,还是有人留着妇人之仁。
东方在心中冷冷地讥笑着。
有人在夺权之后,竟然没有下手去杀前任教主,只囚禁了事,甚至还对前教主的女儿还多方宽容,处处善待,任其羽翼丰满……
这样的自己,最后落得凄惨下场,实在是活该。
他慢慢屈伸十指,徐徐握拳,心中冷意杀机,如焚如炽。
已经自认为冷静理智,心狠手辣,自认可以为了目标抛弃许多许多的自己,终还是为着最后一念之仁,一败涂地,一无所有,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
而那个人,比他天真愚蠢得多的人,在一场本应更残忍可怕的王族权争之后,居然还可以活得那么肆意随心,快活如意!
淡淡的冷意泛出来,身边的人都习惯了他的性子,也并没有觉出有什么不对了。
倒是隔得老远的维克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似有所觉,复又抬头,深深向这里看了一眼。
泉音在旁冲着维克多挥了挥手,维克多微笑着回应。
这个金发蓝眸,高大俊朗的男人,发自真心微笑时,如云散日出,明朗而温暖。
而东方,只是冰冷地看着。
他向泉音微笑时,可曾想过,他可能是在向一个内奸微笑,他为法修和影子写书时,可曾想过,他是在为一个内奸还人情。
失了权位财富而不以为意,知道至友也许另怀心机,却心中不生一丝阴影。
这样的光明,这样的天真和愚蠢。
而能这样的天真,只是因为,他拥有,东方绝不会有的幸运。
这个身为王子,受过许多权力倾轧的人,其实并不曾接受过最强大,最可怕的压力。他幸运地不用面对,人性最残酷的拷问,最严厉的考验,在规则的保护下,只要他放得开,就没有能逼迫他从人变成鬼。
如此幸运的天真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敏感问题
千人马浩浩荡荡地行在大路上,除了东方等几个人还)e上,其他人,就算是尊贵如理查,维克多,还有雷蒙,都照样骑马跟在队伍里行动。
一路上,维克多总觉得后背有点凉飕飕的。无数次沙场作战,生死决斗中练出来的感应直觉,让他总有一种自己随时会倒大霉的感觉。
他一边平静地同理查和雷蒙伯爵应答谈话,一边找时间回头,向马车处望去。
马车门是大开着的,法修居然连赶路的时间都抓紧了,还在马车上跟着东方学习。
正好一脸不耐烦的泉音,终于忍不下去,在马车上坐不住了,拖了同样在旁边微笑着听,其实根本什么也没听懂的伊芙和希雅下车去,松散说笑。
看起来一切很正常?就算是东方身边的人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可为什么他自己总觉得有点大祸临头的意思呢?
维克多皱了眉,万般不解地遥遥望着那个一边慢悠悠喝酒,一边懒洋洋翻看着斗气入门,一边随口讲解教授医理,一心三心还看不出有一点认真,半丝吃力的东方。
这个,我应该没有得罪他吧……
他瞄瞄身边的理查。
最多只是没有象理查那么重视他,这不算什么大罪吧……
唉,谁知道呢。顶级强者么,全都是喜怒无常,视人命如粪土的。
维克多轻轻叹息。
雷蒙伯爵作为此次国际事件地最大责任人。自然一直忧心忡忡。虽然嘴里还跟他们客套应答这。心实在是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注意到维克多地神情有异。
理查倒是看出点不对劲来。发现一向沉稳地维克多莫名地有些不安。他心里居然出奇地高兴。低声问:“怎么了?”
维克多一笑摇头:“没什么!”
明明什么事也没发生。总不能说他自己正在这胡思乱想吧。
理查笑笑:“我们去前头看看。”一提缰绳。策马向队伍最前方去了。维克多也策马跟过去。
知道他们有话说,别说雷蒙,就连卢瑟和艾伦也没跟在旁边。
两人骑马到了队伍之前,理查才轻轻问:“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做什么事?”
“我需要做什么事吗?”
“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我对很多事都很好奇,但不是所有事,都值得我去做什么的。”
理查郁闷极了。
这一路同行,他发现东方身上那么多惊天的秘密,见过人首蛇身的魔兽……拥有魔武双修的力量……这样的秘密,是可以震动大陆的。这些事,他本来是该跟卢瑟一起烂在肚子里才是,要不是看维克多身边的人关系和东方日渐密切,他也不会在权衡之下,把事情都告诉维克多。
这么诱人的秘密在前头勾引着,维克多怎么还能就像没事人一样呢?相比之下,他为了说出这么多秘密的事,忍痛下的所谓决心,简直象是笑话。
“你就不能设法弄明白东方的这些事吗!”这话与其说是想说服维克多,不如说是他郁闷之下一种与事无补的任性和发泄。
这种孩子式的任性,除了在卢瑟面前之外,就算是在国王陛下,他的父亲面前,他也是很少表露的。虽然对维克多这个小叔叔,他又妒忌又想亲近,又忌惮还又十分羡慕,自己都说不清是怎么一种心情,但无疑地,他并不介意在暴露真面目之后,依然承认,在很多方面,维克多比他强,很多他做不了的事,他理所当然地会认为维克多能做得更好一些。
只是,这种奇妙的心境,维克多没有察觉,理查自己却也并不曾意识到。卢瑟或许发现了一点,却完全没有提醒理查的意思。
“这么想弄明白他的底细?”
“当然想啊!为了我的爱情我的幸福我的人生,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楚的,否则我未来的妻子到哪里去找……”理查说得嘴响。
维克多只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嘲笑或讥讽的表情,甚至没有稍稍长久的凝视。
只是这么平淡的目光,居然让理查厚如城墙的脸皮微红:“当然,主要还是为了……”他乱咳几声:“以我的身份,碰上他这种强者,有点儿想法很正常吧?维克多,你总不会以为,所有的王子都象你这样吧。”
维克多不说话,轻轻放松缰绳,由着有灵性的马儿,自觉地向前走。
理查沉默地同他行进在队伍的最前方,并行了很久,终于轻轻说:“你的人和他关系那么近,你比我方便得多。你……你能帮我弄明白这些事吗?”
维克多抬头,再看他一眼,依然是平静的目光,然后拔转马,往回去。
理查傻呆呆地看着他的行动:“你去哪儿。”
“去做你要我做的事啊。”维克多答得理所当然。
理查那平
明机灵也不知飞哪去了:“你,你这就去做?”
“既然你开口要我帮你,又不是很麻烦的事,有什么不能做。”维克多的语气也是平静的:“这么简单的事,你要早开口直说,我自然早做了。何必还花那么多心思,七拐八弯地玩手段。”
理查的城墙脸皮再次破功了,两颊透出可疑的粉红,却也没心思为自己去作什么分辩,只是呐呐地问:“简单?”
“自然。”
维克多的马才向回走了两步,被理查赶来,一把拉住缰绳:“简单?你打算怎么做?”
“你有多少疑问,我去找东方直接要答案。”维克多眼也不眨地答:“你不敢去问他,我问!”
理查差点没掉下马去:“直接问……”
“自然是直接问。”
人啊,聪明劲太多,就免不了用错地方。偏偏要把最简单的事情,用最复杂的手法去处理。东方的事,自然是问东方自己最清楚。往别处下的力气再大,又有什么用处?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点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无法沟通的感觉。
两个人互相看了只极短的一瞬,理查讪讪地松开手,维克多已经策马进了队伍当中。
理查低低喊:“维克多!”
这么低的声音象是呓语,幸好维克多是九级骑士,耳力好得了出奇,居然还是很给面子地停下来等他继续。
“那个,我……我费这么大心思,确实是为着我自己的那些事,但是……我对那个女人,是真心的。就算没有那些事,为了那个女人,我也一定会把心思放在东方身上的,我……”他居然会混乱得不知如何措词,才能有明明白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女子再无一点痕迹可寻,当夜月下所遇,几令人疑为幻梦。每回看到东方,心里虽有许多杂念,诸般思虑,但他真的从来没有忘记过,唯一能让他寻到那女子的线索,就系在东方的身上。
维克多平静地听理查说完略有些结巴的话,便策马向队伍中心,那辆十分显眼的大马车而去。
东方正好把那斗气入门翻了十几二十页,心中那淡淡的杀机冷意也悄悄消弥了。
原来不管是斗气还是魔法,都和以前他所接触的武功不同,不是随便拿本秘芨,就可以自学的。有这么一个人,帮他去芜存精,删繁就简,慢慢整理总结出全套斗气习练之术,对他好处极大,就算暂时莫名其妙看这人有些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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