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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太阳神赫鲁斯|作者:Lily435193|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9:36:39|下载:太阳神赫鲁斯TXT下载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1)

  她怀着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来到这个国家,这感觉让她惊恐。

  这种感觉在横渡海洋的途中就已经产生了;漫长而难熬的一个礼拜,充满晕船和臭气,她像只动物似的蜷缩在“雾女士”号甲板下没有窗户的小小舱室里,跟恶心或无聊轮番进行着斗争。在她的内脏难得没企图沿食道往上爬的几个小时里,她要么是在痛斥命运跟她搞这种恶作剧,要么就在诅咒这艘破船的船长,他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他对女乘客的看法。为了此次渡海她付给了他一大笔钱,可这并没有阻止他将她安排进一个隔板间里,在家时她连一只狗都不会往那种地方关。

  其实迈斯托船长不是个坏家伙,反倒是个好心肠的人,他善待他的船员,甚至表现出一定的慷慨倾向。他弄不清她的来历——他暗暗地为此郁闷,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郁闷——另一个事实当然也是个问题:她是个女人,不仅是个有钱的女人,而且在各方面都胜过他。

  他也让她感觉到了,而且很明显,因为他不蠢,她放弃舒适的豪华客轮不乘,选择他的这条破驳船辛苦地渡海,对此他一定有他自己的看法,她无疑是乘得起豪华客轮的。

  现在终于结束了。几分钟前这艘名字很响亮的破船停靠在了码头上,巴斯特走下脏乎乎的跳板,步姿优美得像在举行仪式似的,她踏上了码头上差不多同样又湿又滑的石块路面,深深地吸进下午凉爽的空气。其实空气的味道不是很好闻——散发出咸水和死鱼的味道,还有别的一些让人更不舒服的东西的气味——但是,比起过去几天来她置身其中的那种恶臭,这简直就是一杯提神饮料。

  她的周围人来人往,人们在呼叫、忙碌和奔跑,大车的轴润滑油太少,吱吱嘎嘎地滚过,群狗狂吠着抢夺一条死鱼或别的垃圾。孩子们在尘垢中嬉戏,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破口大骂的声音,声调尖锐刺耳,似乎毫不费力地就能盖过所有的嘈杂声。她自己当然很快就遭到人们的盯视,唤起了好奇,招来的关注让她很不喜欢。

  可她终于上岸了。她的脚下是结实的地面,而不是摇摇晃晃的甲板,头顶的天空虽然有点阴,却是没有云翳,周围的空间自由得多,不再是连三步乘三步都不到的监牢腐朽的木板壁了,更讨厌的是它们还摇晃个不停。

  巴斯特痛恨被关起来。

  几乎就像恨做水手一样。

  另外她饿了。饥肠辘辘……

  一声尖锐的鸟鸣钻进耳朵,惊得她抬起头来。一道黑影掠过天空,同时巴斯特又听到一声特别响亮刺耳的鸣叫,它本来肯定会被人群此起彼伏的私语和嘟哝淹没的,可事实上却没有,而是不知怎的从那下面穿过了,尖锐得近乎讨厌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巴斯特吃惊地抬手遮住脸,对着太阳眯起眼睛,阳光忽然不像瞬息之前那样苍白无力了,反倒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她望见一个长有箭状翅膀的敏捷黑影,它刚刚结束围绕船桅的最后一次盘旋,翅膀收敛,速度飞快,且越来越快地不只是俯冲向码头上的人群,看样子就像是直接向她俯冲下来。直到最后一刻才掉转身,紧贴人们的头顶结束它的俯冲飞翔,那么近,巴斯特真以为听到了闪光的羽毛发出的黯淡的灰黑色金属的嗡嗡声。尖叫声再次响起,更加响亮,攻击性更强,巴斯特的头脑中掠过阴险地忽闪的眼睛、可怕的爪子和一个弯曲的鸟喙,利如剑刃。然后那神秘的形象又像它出现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2)

  那是一只鹰,而且是这个纬度能看到的最大的鹰:一个庞然大物,身体有一只小山雕那么宽,猎物范围要超出同类的正常标准很多。

  一只鹰……她的心跳加速了,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又听到了头顶传来的尖锐、差不多是破口大骂似的鸣叫。她感觉心在绷紧。

  这回只不过是一只海鸥,无数只海鸥中的一只,它们在码头上空盘旋,或翅膀一动不动地张开,在风中轻盈地起舞,寻找可以啄食的垃圾或别的东西。

  巴斯特的唇上浮起一抹微笑,转眼又消失了。一只海鸥罢了,没有其他东西。看来她的神经不是处于最佳状态。可是,在经历了这一周之后,这也不足为奇。而且她还饥肠辘辘……

  她也甩开了这个念头,想继续往前走,这时她的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她本来希望永远不再听到这个声音的。

  “夫人!”

  巴斯特故意缓缓地转过身,勉强挤出一脸友好的微笑,望向迈斯托船长,他正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下跳板。他换过了服装,身穿着他的船长制服,而不是粗糙的棉布裤和朴素的麻布衬衫,那是他在航行中穿的衣服,穿着它们,他跟他指挥的那帮手下人真的没有什么区别。刚开始,这一表面的兄弟情谊的象征感动过巴斯特,但现在她不太肯定那是否是真实的。制服很合身,她都不用问是不是定制的——肯定不是找最廉价的裁缝做的——非常干净。但穿在他身上还是有点……不合适。

  “船长?”

  “您这么急着要离开我们吗,夫人?”他来到她身旁,略有些气喘,他停下来,没有再跨一步走下跳板。这样他就可以直视她的眼睛,不必抬头仰望她;他这样的男人一定无法忍受那样做。他不仅上气不接下气,而且脸色不是很好:他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他的目光有些不安。这一切可能是因为他在过去的四个夜晚都睡得不怎么安宁,受尽可怕的噩梦的折磨。至少这是她造成的。

  巴斯特继续微笑着,一边故意左顾右盼,目光扫过那实际上不太吸引人的场景。“我们到了。”她说道,“难道这儿不就是伦敦吗?除非您不小心开错了港口,船长。”

  “当然不是。”迈斯托不安地微笑道,“我只是想……”

  “那就没理由再留在船上了。”巴斯特打断了他的话。迈斯托看上去有点慌张,几乎有点生气,她一反初衷地缓和了点语气,补充道:“请您原谅,船长。这不是针对您或您的船的。我担心我天生不适合航海。”

  看不出迈斯托是否接受这番道歉,或者哪怕只是相信了她的话,可她的良心也没不安到继续弄清楚的地步。她只是挑战地望着他。

  “这个……”迈斯托一时显得更无所适从了,可马上又控制住了自己,“那我只能再次谢谢您跟我们同行了。还有什么忙是我能帮您的吗?”

  巴斯特继续沉默不语,迈斯托的微笑更加不安了许多。“我……呃……派出了我的一位手下去给您叫辆车。”他没有把握地说道,“他也负责帮您搬行李。”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船长。”见鬼,这家伙还想要她干什么?

  “您已经知道您将住在哪里吗?”他问道。

  这关他什么事?“不知道。”她十分冷淡地回答道,“不过,我想在伦敦这样一座城市里是不难找到一家酒店的。”

  “那当然,”迈斯托急忙说道,“只是……万一您尚未决定的话,我可以向您推荐一家漂亮的小公寓。它没有什么特别,但干干净净,价格适中。女老板是我的一位关系很好的熟人,她的店很……正派。”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3)

  “噢。”巴斯特说道。那又如何?

  “请原谅。”迈斯托难受地轻咳一声。现在她几乎为他感到难过了。“我不是想侮辱您,夫人。”

  “您也没有侮辱我,船长。”她笑吟吟地说道,几乎对她自己的话感觉有点吃惊了,“您将地址写给我吧。”

  迈斯托的右手迅速伸进他的上衣口袋,好像袋子里有块燃烧的炭,正慢慢烧穿布料烧着他的肉似的,他掏出了一张折了几折的字条。巴斯特从他手里接过字条,看都不看一眼就收了起来。

  “谢谢。”

  “不客气。”他不安地回答道。很显然他在等她再说点什么。但她不打算帮他这个忙。

  迈斯托又支吾了一阵,然后明显地鼓了鼓勇气。“我可以再向您提个建议吗,夫人?”

  “什么建议呢?”

  “您的……呃……首饰。”迈斯托的目光局促不安地掠过那只纯金的圣甲虫,她将它系在一根同样纯金的项链上,挂在脖子上,“您上船时我就注意到它了。我啥也没说,因为在‘雾女士’号船上是没有问题的。我的船员都是值得信赖的。可它一定很珍贵。”

  要比你能想象得到的更珍贵。“没错。”她平静地说道。

  “这里是伦敦,夫人。”迈斯托继续说道,还在不安着,同时也听得出更严肃了,“也许您不该这么公开佩戴它,至少别在这个地区戴。”

  “这个地区危险吗?”巴斯特故作吃惊地问道。

  “不比其他的任何一座城市更危险。”他赶紧保证道,“但您也不应该太掉以轻心。坏人到处都有,没必要向他们挑衅啊。”

  巴斯特完全是本能地拿手掌按住那颗抢眼的坠子,马上又缩了回来。这只坠子她已经佩戴多年了,她简直想不起她最后一次摘下它是在什么时候。现在她肯定也不会将它摘下来。

  “我会当心的。”她说道,“但我还是很感谢您的提醒。”

  “不用谢。”迈斯托的尴尬这下再也无法掩饰了,他心里还装着什么事,这个事实像是用闪光的字母刻在他的额头上似的。巴斯特轻而易举地就能看出那是什么事,可一方面她反正能够思考,另一方面她也不感兴趣。

  “那好吧,再次多谢您,呃……祝您在伦敦过得愉快。或许什么时候我们又会再见的。”

  巴斯特抓住他伸过的手,用劲一按,足以让他感觉到她的真实力量,但又没有真正握疼他。

  迈斯托匆忙后退半步,“那就……祝您走运。”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祝您快乐,船长。”巴斯特回答道,“如果您反过来也肯接受我的一个忠告的话……请您先好好睡上一觉。您现在上岸了,噩梦或许也会结束了。”

  迈斯托不知所措地凝视了她片刻,转身快步由跳板跑回了船,简直像是在逃跑似的。

  巴斯特目送着他的背影,感觉既有点迷惑,又有些开心,同时又在脑海里轻轻地责备自己。这种小小的胜利不仅没有价值,而且经常都有害甚至是危险的。可她就是抵制不住诱惑……迈斯托脸上的恐怖和茫然虽然未能弥补她在此次旅途中遭受的所有罪,但补偿了很多。

  她又等了等,直到迈斯托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才转身寻找船长所讲的那些为她搬行李的男子。

  她几乎意外地马上就发现了他们。船的另一头,另一块更宽的跳板被放到码头上,跳板的一侧有根像是由粗糙的缆绳拉成的扶手,四名水手走在跳板上,他们全都背着她的行李——人手一只箱子,这让巴斯特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她的行李真的没有那么大那么重。第五个人空着双手,但身份却更加重要,他快步走在他们前面,大步流星地消失在码头上拥挤的人群中。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4)

  巴斯特皱起眉头,同时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也许迈斯托看出来他做得有点过火了,认为得设法做点补偿——虽然有点晚了。由他去吧,她无所谓。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她跟在这一小队水手身后,穿过像空中海鸥一样兴奋和嘈杂地包围靠岸船只的人群——有可能是出于完全相似的理由——同时手伸向她的衣服的领口,遮住那只坠子。但她没能将这个动作做完。毫无疑问,迈斯托说得对,但她的有些情况他同样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如果她的抢眼的首饰真能引得谁伏击她,袭击她……那样反而更好。

  她重新放下手来,脚下加快了,要不是此刻她第三次听到了那尖锐可怕的鸣叫的话,她转眼就会赶上那些男子的。她犹豫不决,同样相信这回听到的也是海鸥的叫声,又有点想笑话自己,开始时她没有放慢脚步,反而走得更快了。但某种东西……在变化。她无法确切说明是什么。也许是周围码头上的景色在变,它仅仅只是貌似随意地移动着,实际上却是井然有序,只不过参与者毫不知情;也许是她眼角扫到的一次惊慌的战栗,眉毛怀疑地向上一拧,一道惊诧的目光或者只是她产生的一种隐隐的惊诧感。

  不管怎样,她突然转过身来,动作疾如闪电,周围码头上的人们从没见过谁这么快的,更别说是能够模仿了。

  但她还是不够快。

  此刻在她头顶的高空中再次响起的确实是一只海鸥的尖叫,也许纯属巧合,或许真是一声警告,不管是谁发出的。那只鹰悄无声息地袭来,一支黑色的箭镞,直接从太阳里向她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巴斯特缩身躲过了抓向她眼睛的可怕鹰爪,但没能躲过黑色翅膀的抽打,它们像一只既柔软又力大无穷的手“啪”地抽打在她的脸上,打得她踉跄后退。鹰爪没有抠出她的眼睛,撕破她的脸,而仅仅抓走了她头上的风帽,让她的红发无声地爆炸一样披散在她的肩背上。如果码头上还有谁没有注意到她的话,至此这种情况终于改变了。

  巴斯特完全是有意识地顺着那一击的力道,转了一圈,边旋转边出手——不及她希望的那样重,也没有那么准确,但她击中了。羽毛纷纷飞落,宛如一场无声黑色的爆炸,她能感觉到鸟儿脆弱的骨头被她击断了。鸟儿叫起来,不是因为怒火或攻击性,而是因为疼痛。

  她的身后又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大得多了,她从眼角依稀看到一个动作。一个孩子在哭喊,什么东西乒乒乓乓地破碎了,巴斯特不管这些,不仅非常坚决地将动作做完了,同时还将她的上衣往后一撩,拔出剑来,跃向那只逃跑的鸟儿。剑刃几乎有手臂那么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又有一匹马儿在嘶鸣,这回只见眼前一晃,它就高大、危险地从她头顶腾跃而过。当马儿惊慌地收起前腿然后越过她时,致命的马蹄在空中离她只有几英寸远。

  一切似乎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与此同时,时间凝固了。马儿腾跃时力大无比,马笼头都被挣断了,可怜的马车像挨了锤击一样散架了。她看到那只鹰绝望地拍打着断翅想重新飞上天,却打着旋儿继续向地面跌落;她看到自己手里闪闪发光的剑,她祖先的这把圣剑,她将它带到了世界尽头的这个寒冷的国度,让它在也许是她生命中最艰难的搏斗中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恍然大悟:事情结束了。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5)

  她的对手孤注一掷,想在她踏上这个国家的土地的那一瞬间立即将事情了结,他输了。那只鸟儿受伤了,虽然不致命,但很严重,让她有足够的时间赶上它,用它的血来浸染她的剑,事情也就到此为止。没有发生更大的厮杀。

  但她也看到了那匹马,惊慌失措,不顾一切地从她头顶腾跃而过;看到了地上的孩子,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女孩,脸上很脏,头发又脏又硬,身上的衣服更脏,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瞪着冲上前来的马。她没有机会躲闪。

  时间又返回了它习惯的进程,巴斯特发觉自己吃惊地猛一转身,扔掉了剑。她没有扑向那只垂死挣扎的鸟儿,而是两三个大步来到奔跑的马儿身旁,右手抓住断了的马笼头,另一只手的手指揪住马鬃。没有时间让它改变方向或迫使它停下来了;再跑一两步,奔驰的马蹄就会踩死那孩子了。于是她做了她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她用她全部的超人的力量,猛一下拽住马头,拉向一侧。

  那动物害怕得先叫了一声,然后又叫了一声,极其响亮极其尖锐,真正的是垂死挣扎,想要将她摔倒在地,但那声尖叫几乎被它的前腿折断的可怕响声淹没了。巴斯特匆忙往后一倒,更加匆忙地滚开一点,免得在那匹受伤的马掉头乱咬时赔出一根或多根手指,她跳起来,一步奔到那个目瞪口呆的女孩身旁,将她拖出了疯踢的马蹄能够波及的范围。

  然后她才在女孩面前蹲下,左手安慰地放到她肩上,另一只手强迫她看着自己的脸。

  “你没事吧?”她问道。

  女孩大睁着眼睛瞪了她很久,眼里充满了恐惧,后来她点了点头。直到这时巴斯特才明白,她一激动就用她的母语讲话了,看样子那孩子还是理解了她的问题。

  她小心翼翼地取走女孩的思想,消除了她的极端恐惧,然后才匆匆直起身来。她首先看到的是那只鹰,看到它就在这一刻又摇摇晃晃地重新飞了起来,可她并不惊慌。她都没有想去追它。她有过机会,但错过了。

  人们乱哄哄地来回奔跑,尖声嚷叫,码头上像发生过爆炸似的,脚步、惊慌和纯粹混乱的动作,人们向她跑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个脸色死灰样苍白、圆嘟嘟的胖女人;可能是小女孩的妈妈。巴斯特既不理睬她,也不理睬其他人,捡起她的剑,一剑结束了马垂死前的痛苦。

  当她在马毛上擦拭血淋淋的剑刃时,她又听到了一声尖叫。她抬起头,拿手遮住眼睛搜索天空。那只鹰像它出现时一样霎时消失在了太阳里,太阳似乎在将它的黑影化成炽烈的光芒。巴斯特目送飞远的鸟儿,直到太阳神之火最终将它吞噬,然后动作疲倦地将剑重新插进她的腰带,在重新转过身去之前,她先拉上了她的黑大衣的风帽。

  她的身后终于爆发了惊慌。至少有十几个人围在跌倒的马儿周围,或者试图照顾那个小女孩,最前面的是她的妈妈,她歇斯底里地嘶喊尖叫,好像奔腾的马蹄确实踩中了她自己,而不是仅仅威胁了小女孩似的。巴斯特感觉到人们的注意力在渐渐地移向她。到目前为止,一切来得太快太快了,另外她怀疑这里的大多数人真的看清了发生的事情。可这不重要。他们看到了某种什么,至于那是什么这其实一点不重要。她很清楚接下来事情会如何发展。

  有一会儿她在认真地考虑要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除对她本人的回忆,但她也知道她的力量不够这么做;就像她没有时间找出那少数真正看到过什么的目击者、关心他们的记忆一样。华人书香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太阳神赫鲁斯 第一章(6)

  她唯一还能理智地去做的只有一件事。她合上她的大衣,转身离开,尽可能又快又不让人觉得是在逃跑。

  为她背行李的水手们已经消失在了一条岔路上,巴斯特加快脚步,追赶他们。那些男人谁也没有向她转过身来,或者哪怕是望她一眼。说不清他们对码头上发生的事有没有看到什么,但巴斯特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不安,也完全能理解他们。整个航程中她离开她的舱室最多五六次,走到甲板上去的次数更少。这些人几乎没有谁真的见过她,因此,眼下也许有道无比神秘,甚至有点不吉利的光环包围着她,这不足为奇。

  她也无所谓。跟开罗或世界上的其他某座海港城市一样,这里也没有人会去理睬几个估计是喝醉了酒的水手和那些常见的港口无赖的闲话的。她想隐姓埋名地进行这次伦敦之旅,看样子她也或多或少地做到了……直到片刻之前。可她毕竟不能指望奇迹。

  他们领头的那位快得惊人地穿过港口地带,拐进一条散发着脏物和腐烂气味的狭窄胡同,如果巴斯特是独自一人,走在这胡同里她都会疑虑重重的。胡同尾部有道细长的金色亮光,下午的灰尘在亮光中起舞,像是来自一个极其遥远的陌生世界的幻象,也许,正是这一奇怪祥和的景象再次在她心里唤醒了她走下跳板时的那种感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几乎肯定地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某种可怕的大事,在那件事情之后她的生活将会大大地变样。

  也许这里的一切都会大大地变样。

  巴斯特也摆脱了这个想法,提醒自己保持正常——这不是今天的头一回了。她紧张,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已经好久没见到伊西斯了,不清楚伊西斯对她的意外出现会做何反应。也许晕船的感觉还在影响着她。就算她陷进一种世界末日的情绪,这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但会有危险,如果她不小心的话。

  一辆双套出租马车吱嘎吱嘎地驶到胡同口,巴斯特停下来,保持一定的距离,等候那些人将行李装上车,又几乎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没人有从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回去的意思,因为那样一来他们在狭窄的胡同里就得紧贴着她挤过去,几乎会碰到她,他们当中显然没人有这份勇气。

  巴斯特此时已经在后悔没有打破自己的一个铁定习惯,更深地望穿迈斯托的内心了,因为她慢慢地在开始问自己,他对他的手下都是怎么讲她的。不管他讲了什么,显然让他们吓得要命,让他们不仅害怕接近她,甚至都害怕跟她发生目光接触;好像他们真怕她的目光有毒似的。

  事实确实如此,但这事他们不可能知道。

  想到这里巴斯特又微笑起来,但只笑了一下,然后她甚至又往幽暗的胡同里后退了一步,等那些人装完她的行李,离开了。她脑海里的那个低声警告的声音是对的:水手是群迷信的人,这种故事经常是传得越广就越具戏剧性。这不是她头一回经历这种事。

  最后一个人远远地绕过由仓库、车棚和办事处组成的建筑物,消失不见了,巴斯特低垂着目光走出胡同。马车夫坐在前面宽敞的驾驭台上,几乎扭歪脖子,徒劳地想看看她黑暗的风帽下面的容貌,巴斯特步伐加快了一点,不像个女士样地匆匆钻进马车,关上了门。此时她才想起她还没将目的地告诉马车夫,可她还没来得及纠正这个错误,外面就传来“啪”的一声,双套马车突然动起来了。

  太阳神赫鲁斯 第二章(1)

  考虑到这辆双套马车是那么的沉重和粗笨,它的速度真可算快得惊人。房屋破败的正墙和络绎不绝的行人飞速退去,每当拐过一个街角或道路拐弯时,弯度时常陡得整个车厢剧烈晃荡,此时它要是倒下去,她也不会感到意外的。马车夫一定是迫不及待地想赶到目的地,或者是想离开这里。

  她有多种方法来改变这种有点令人不安的奇怪情形,但她身体往后靠在硬邦邦的长凳上不动,静待事态的变化。对马车夫的古怪行为可以有种种不太喜人的解释,巴斯特考虑着,又一个个地放弃了。她相信迈斯托能做出很多坏事来,但她不信他会让人将她诱进一个陷阱,因为那样做是愚蠢的。如果他真打算怎么她,漫长的航程中他有过足够的机会去做;而且风险要少得多。

  好吧,假如他真的阴险地为她准备了一场的意外的话……巴斯特笑笑。有人会出意外的,但不是她。

  巴斯特也拉开了车厢另一侧的窗帘,观看掠过的城市,借此打发时间。她不是头一回来伦敦,但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伦敦城发生了变化,而且这变化不一定对她有利。他们还在码头地带,虽然马车夫赶着他的马匹在路况很差的道路上疾驰,就像身后有魔鬼在追他似的,世界上没有哪座城市的码头地带是比较高雅的,通常那里不仅吸引冒险家和商贩,也吸引各种可疑的无赖和那些也许天生不是很坏,但沦落到底层、一无所有的人们。这里也没什么两样,她也没指望有别的。

  尽管如此,双套马车飞速奔驰在黑暗的胡同里,快得巴斯特不止一次目睹到行人惊慌地跳开,才得以脱身,对着他们的背影送来一长串恶毒的诅咒和辱骂,像一道声音的航线,这些胡同要比她记忆中的肮脏和破败得多,她看到的那些人也一样。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紧张和怀疑的气氛,巴斯特几乎能用手触摸到那普遍存在的暴力倾向。城市的这一部分好像……被遗弃了,她奇怪地想道。那些房屋不仅外表上再也得不到维护、得不到迫切的修葺,内部及其居民也是如此。有两三次——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他们穿过突然冒出的雾堤1,可马车夫没有将车速哪怕降低一点点。

  巴斯特忍不住对她自己的念头发笑了,可是,假如此刻她能看到自己脸的话,估计她也会发觉这一微笑有多不自然。某种东西挥之不去,那毫无根据的怀疑的阴影,她一直就感觉到这种怀疑,它在啃啮着她的意识边缘的某个地方,几乎是悄悄地,但很厉害,不容忽视——像一根小刺或一棵仙人掌的刺,被它扎了,它紧贴在皮肤下方断了。

  也可能不是这样,她寻思道。或许她觉得这里的一切年久失修,令人害怕,只是因为她是带着这种惊惶的感觉登岸的。

  她最终甩掉这念头,又将注意力集中于行驶了,很快就不像开始时那样令人沮丧了。离开码头越远就越明亮了,好像日光真的是被那些破败的胡同及其居民吓走了似的。他们还行驶在跟大英帝国的首都不般配的建筑物之间,但不久路两旁就出现了像样点的房子,路也变宽了,路面认真地铺有石块。人们的衣着更加整洁,不再那么好斗和多疑了……这显然不是通往市区的那条路。

  巴斯特想了想马车夫是不是误以为他的外国客人人生地不熟,想主动带她浏览一下市容,从而收取一笔更高的车费,可她觉得这想法不现实,更何况她还不知道他们到底在驶向哪里呢。华人书香吧 想看书来华人书香吧

  太阳神赫鲁斯 第二章(2)

  她拿指关节用力敲敲窄小的窗户,她能看到那人的肩部和后脑,还没等她提出相应的问题,她就得到了一个答案。

  “我们马上就到了,小姐。”他说道,没有向她转过身来,“请再忍耐几分钟。”

  到了?巴斯特想道。到哪里了?她没有将这个问题说出来,只是更加仔细地观察窗外,将她对这个地区的评价向下纠正了一点。一个还算干净但算不上很高档的市民的街道,不光只有工人居住区,也肯定不是个更高档的地区。见鬼,这家伙要去哪里呢?

  没过多久她的问题的答案就出来了。他们再次拐弯,马蹄突然嗒嗒地踩在更粗糙的铺设得没那么齐整的石块上,最终停了下来,马车夫以意想不到的敏捷爬下驾驭台,去扮演绅士,为她拉开车门。

  巴斯特让他如愿以偿,耐心等他拉开车门后才下车,甚至还抓住他殷勤地伸来的胳膊。他们的接触时间很短,却又长得足以最终打消巴斯特本来就很小的怀疑。那人一定年近六旬了,一脸的善良,但脸上透露出他终生享受了太多的烧酒,头发差不多掉光了,络腮胡子却因此更浓,她在车夫脸上读不出丝毫的虚伪或狡猾。他只做了人家委托他做的事,他近乎慌张地匆匆离开港口区,原因很简单:他已经在那里被袭击过一次,因此在那一带感觉很不安。

  “谢谢您,阿瑟。”巴斯特说道。听她说出他的名字,他很意外,因为他既没有告诉她,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位水手他的名字。她沾沾自喜了一会儿。“我们这是在哪里?”

  “呃……这个……这儿……”他语无伦次地回答道,同时一指马车停在它面前的房子:一座漂亮的两层半的房子,维护得还算不错,房前是一道尖尖的有着青铜色的铸铁篱笆。门旁挂着一面亮锃锃的小铜牌。

  “威斯敏斯特公寓?”她皱眉念道。可怜的阿瑟眼睛睁得更大了。那牌子不及两只手放在一起那么大,字体相应的很小。即使是在他眼睛更好使的年轻时候,估计也很难看清那里到底写的什么,更别说念出来了。

  “呃……是的,小姐。”他困惑地嘟哝道,“有什么不对头吗?我想,那些人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地址。”

  “那些水手?”巴斯特问道。

  “是的,也都付过钱了。要我……我是说,如果行的话,我替您将行李搬进去。”

  巴斯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座乔治时代的建筑的正墙头,这回看得更仔细了。她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打算住进“摄政酒店”或“宫殿酒店”,但也肯定没想住进一座叫做威斯敏斯特公寓的旅店……另一方面,这房子给人一种虽然简单却整洁干净的印象,她霎时几乎肯定不久的将来某位船长会出现在这里,对在这里十分巧合地遇到她感到非常吃惊了。也许该跟迈斯托船长好好解释一下了……

  “那太谢谢您了。”她说道,“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帮助您的人。不应该叫您扛这么重的东西。”

  阿瑟万分惊讶,不知所措地盯着她,巴斯特不顾有门铃,继续往里走,没有以任何形式通报她的到来。

  她走进的那个房间大得惊人,有许多小圆桌和配套的椅子。另有一个小壁炉和一张长沙发,一张空棋桌,桌旁摆有两张笨重的靠背椅,一座有一人高的座钟,但没有服务台;连办公桌那样的东西都没有。一个角落里挂着一只木头的受难十字架,那下面有只水晶瓶,瓶里的花儿已经枯萎了——一个象征,巴斯特总觉得这对于一个宣传博爱的宗教来说有点令人惊讶。房间不是很明亮,虽然外面还是白天,因为窗前挂着沉重的深蓝色的人造丝绒窗帘,窗帘拉得只剩一条窄缝。很安静。如果这里真是一座公寓的话,看样子眼下客人不是很多。华人站

  太阳神赫鲁斯 第二章(3)

  “请问您有什么事?”

  巴斯特吓得一哆嗦。她既没有听到身后有道小门打开了,也没有听到此刻站在门口的那个身着黑衣的矮个子中年妇女的脚步声。巴斯特当然没有暴露出她的吃惊,却在脑海里警告自己要当心。看样子她的状态比她一直以为的还要差。

  “您好。”她微笑着说道,“我想要个房间——如果您还有空房间的话。”

  “一个房间?”那女人小心地在身后关上门,然后一边迈着稳健的脚步走来,一边十分坦率地端详着巴斯特。当她的目光落到巴斯特仍然高竖着的风帽下的黑色皮肤时,她也毫不掩饰她的吃惊,巴斯特对此既不感觉意外,也没有反感对方。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预料过它会发生,特别是在世界的这一部分。

  “这要看您打算住多久了。”老板娘继续说道,“您想要哪种房间呢?如果您指望多么高级的服务的话,那我无法提供。”她几乎是道歉地微笑着,“这是一家带早餐的公寓。提供床和早餐,其他的只在晚上提供一杯茶。”

  “这样很好。”巴斯特回答道,“我要求不高。一个干净的房间,稍微保密一点,这就是我的全部期望。”

  “保密?”老板娘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怀疑表情,好像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似的。她的目光突然变严厉了,嘴唇周围出现一道道细小的皱纹,这是先前所没有的。巴斯特想,看来她恰好选错了口吻。但这个错误容易纠正。

  她的手伸到口袋里,正要掏出迈斯托给她的那张折叠的字条,这时大门被推开了,马车夫走了进来,她的三只箱子压得他摇摇晃晃。老板娘皱起眉头,正想气呼呼地说点什么,巴斯特赶紧将字条递给她。“是别人推荐我来这里的。”她说道,“‘雾女士’号的船长迈斯托认为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个舒适的住处。”

  威斯敏斯特的女主人并没有放心了的样子,但她总算接过了字条,展开来,使劲眯起眼睛,试图就着暗淡的灯光认出那微小的字来。后来她的脸色一亮,“没错,这是雅各布的笔迹。”她说道,“我之所以能辨认它,也只是因为我反正知道他写的是什么。”

  她将字条还给巴斯特,随即转向马车夫。“请您将夫人的行李搬进一号房。”她说道,“楼梯旁的第一间。”

  阿瑟气喘吁吁,被肩上的重负压得明显地趔趄了一下。她再次转向巴斯特,伸出手来。“请您原谅,亲爱的。”她一下子笑吟吟的,很热情,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我叫格洛丽亚·沃尔什,威斯敏斯特公寓的老板。”

  “巴斯特。”巴斯特说道,伸手握住沃尔什夫人的手。

  “就叫巴斯特?”

  “就叫巴斯特。”巴斯特证明道,“在我的故乡,大多数人只有一个名字——或者多得惊人。谢天谢地我不是个有十几个名字的人。最多两个,另一个不重要。”

  格洛丽亚困惑地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重新眯起眼睛。“请您原谅,巴斯特小姐。”她说道,“我要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迈斯托船长让您来的,我或许就不会这么严厉了。可不谨慎不行,尤其是当你作为女人独自管理着一家公寓的时候。”

  “我理解。”巴斯特回答道,“在我的故乡也一样。”

  沃尔什夫人又抬头望了巴斯特一眼,更加坦率和好奇,但她没问这个“故乡”会是哪里。“是的,恐怕全世界都这样。”她叹口气,“您知道您要待多久吗,亲爱的?”

  太阳神赫鲁斯 第二章(4)

  “恐怕只待几天。”巴斯特回答道,“也许一个礼拜……无论如何不会超出两个礼拜。”她不打算在这个国家待这么久,但事情的发展经常会出乎预料。到目前为止她连伊西斯到底在哪里都不知道。虽然她有一定的机会,但伦敦是座大城市。

  “那好,不管怎样,”沃尔什夫人接着说道,“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您只要提前一天通知我您什么时候搬走就行。您是迈斯托船长的朋友?”

  “不是……直接点。”巴斯特犹豫地回答道,“我是乘他的船来这里的。他在我上岸时给了我您的地址。”

  “整个航程中他几乎没跟您讲过一句话,就好像您根本不存在似的。”沃尔什夫人猜测道。

  “您怎么知道的?”

  “因为雅各布·迈斯托是个正人君子。”沃尔什回答道,那口吻更加像她在谈论一个有一些顽皮的习惯的顽皮孩子似的。“他认为在船上乘客是禁忌,他的员工如此,他本人更是如此。”她向巴斯特挤挤眼睛,“因此他越是对他们有好感,他对他们的态度就越差。因为担心会成为手下的坏榜样或说出什么事后也许会让他难为情的话来。”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巴斯特迟疑地说道,可这符合她的经历。她可没有这么看待此事。

  “这听起来有点玄。”沃尔什夫人更正她道,“可他就是这样的人。”她再次向巴斯特挤挤眼睛,几乎是同谋似的,“如果他对待您真的这么恶劣的话,您可以想入非非了。”

  巴斯特不确定她想说什么,但此刻那个马车夫又出现了,脚步声那么响,好像他还背着重物似的,为她免去了必须回答的尴尬。

  “您的行李一搬进房间,我就来布置一切。”沃尔什夫人说道,“这段时间里您想在这里坐坐吗?我可以给您来杯热茶,如果您想喝的话。在辛苦的旅行之后它对您肯定有益。”

  一杯热茶对巴斯特果然极具吸引力,但她固执地摇摇头。“您别烦神了。”她说道,“房间您也可以以后慢慢布置。我担心,眼下我只有空洗个澡换下衣服,就又得出去了。”

  “您有急事?”沃尔什夫人问道。

  “不是很急。”巴斯特回答道,“您得知道,我是来这里看望一位女友的。我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一位女友,”沃尔什夫人说道,“原来如此。您有您的熟人的地址吗?”

  “只有一条街道。”巴斯特回答道,“她在那里工作……这是别人告诉我的。”她打开一只绣满花的钱包,她没有带包,只带着这只钱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