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炮制,我讥嘲一笑,幸灾乐祸:“皇兄已是位极人上,大权在握,凭本宫一介无权无势的妇孺,还无此本事,与皇兄一较高下。”转望背对向我的男子,我冷淡道:“就如适才对未大人所说。只要皇兄放即家兄妹与鹤卷少主一条生路,我随你回宫,任你处置。
如此一来,我便是踏上不归路。朱雀守与萤姬齐声反对,鹤卷昭人更是怒瞠羲和君主,挥刀相向,意欲玉石俱焚。我高声喝止:“闭嘴!”落得如此境地,许是茈承乾命当如此。可这回再也不能牵连任何无辜之人,自怀中抽出防身的匕首,抵在颈侧,迫即家兄妹与鹤卷昭人莫要轻举妄动,亦是最后威胁茈尧焱,“如果皇兄答应,我甘愿入宫侍奉你。如果你定要杀他们三人,我现便自刎,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最后的筹码,竟是我自己。我自嘲,默然静候,不无意外,终是等到茈尧焱冷笑松口:“朕要的只有德藼皇妹……”微偏过首,淡声对我身后怒目相向的鹤卷昭人道,“带着你的主子,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性情耿烈的川津藩少主自是不堪这番辱词,正要发作,我摇首请止:“少主意在复国,万事当以皇太子的性命为重。”
他一怔,落此四面楚歌境地,已然不可逞一时之气,攥紧了拳,终是忍下这口恶气,走回来扶起朱雀守。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深望了我一眼,他欠身施礼,我苦笑,除了会拖累别人,我根本一无是处,现下亦不过是仗着茈尧焱对我尚未断念罢了。摇了摇头,转而看向他挺身挡住的萤姬:“保重。”
纵是忿忿不甘,然亦无可奈何。冷瞪了眼帝王,她走上前来,俯身近耳:“等哥哥的伤有了起色,我们就回来救殿下。”
一脉相承,与她兄长一般执拗。规劝他们莫再为我以身犯险,亦是枉然。苦笑了笑,轻拥住伴我走过那段最艰难时光的好姐妹:“盼你们早日一统云桑,了却即大人多年来的夙愿。”
离别在即,在我面前素来坚强的萤姬亦是潸然泪下。我悲凉一笑,将她轻推向鹤卷昭人,她仍是不愿回头,直待朱雀守开始愤怒挣扎,咬了下唇,方和鹤卷昭人一起将兄长强行拖去渔船。适才发觉朱雀守背后已是一片猩红,如不是失血过多,早已挣脱两人钳制,回身与帝王鱼死网破。望着力不从心的男子紧倚弦边,目不转睛地凝住我,眸中满布痛色。忍着肩处的剧痛,我强挤出一抹柔笑:“好生活着。这是「本宫」对你最后的命令。”
对鹤卷昭人使去眼色,他颌首,趁君心叵测的羲和皇帝尚未反悔,奋力划离这座已成炼狱的无人小岛。淡望一对神色痛郁的兄妹,我强颜欢笑,轻挥尚能活动的右手,直待那叶轻舟隐没无垠夜色,背后响起未央不甚甘愿的冷唤,适才放下,敛容回眸,冷淡问他:“本宫的夫君现在何处?”
许是抓着我的软肋,佞人扬起慵懒的笑:“两日前,微臣得贝大人飞鸽传书,幸不辱命,已将他们逼进一处深山,现紫麾军封了各个山口,只要放火烧山,就是苍世子身怀绝世武艺,亦是插翅难飞。”
任苍秋武功高强,怎般善于用兵,亦不可能自始至终,以少胜多。即使早有准备,可已渐麻木的心仍是一阵刺痛。阖了阖眸,泪已干涸,我只得轻扬起唇,淡淡一笑。未央见状诧异,敛去不可一世的张狂,眼神渐冷。我视若无睹,惟是凝望阴冷眼瞳之中的倒影,笑渐绝艳。
花开荼蘼,逼进绝境的美,原是这般惊心动魄。
轻呵了声,我摇了摇头:“很久以前,本宫就想送未大人一句话。”沉静凝住这个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男人,云淡风轻。然是一字一字,无比清晰,“你不过皇兄的一条狗,只让人觉得可怜。”
这般趾高气扬的男人,容不得旁人诋毁。笑迎他恼羞成怒的瞠视,我揉了揉酸沉的腰,抚上胎动频频的小腹。已然断了所有的路,如连苍家的血脉都保不住,实在对不起生死未卜的丈夫。望向缓步而来的恶魔,纵是渺茫,我跪下身去,低声下气:“这孩子是我的命。只求皇兄网开一面,让我生下他,饶这孩子不死。”
我深躬下身,分秒却如光年漫长,沙石揉进右手掌心的剑伤,却是浑然未觉痛楚,惟是祷祝老天莫要夺了我对这现世的最后一丝希冀。足有半刻,我方听得沉声响起,清凌寒冽,意味深长:“朕答应你,不会杀了这个孽种。等你生产之后,朕再接你回宫。”
我暗喜抬首,却只望见孤傲背影如尾黑扬羽,翩跹渐远。只要这孩子性命得保,即使从此天涯两隔,亦已无谓。故而将我软禁在宜州的州府驿馆待产,我未有一蹶不振,好生养身,规律作息,直待八个半月的时候,肚子已然隆到匪夷所思的境地,每走几步便已力不从心,方才放弃晨昏在后花园散步的习惯。
“这么大的个头,定是个胖小子。”
驿馆中人皆不知我是何身份,只当是将我带来此地的京城大官的夫人,专事伺候我的老嬷嬷以过来人的眼光,慨然打量我的身形。我只淡一笑:“是男是女都无妨,健康便好。”
许是午睡时刻,洛儿亦感倦殆,舒展他的小胳膊小腿,伸起了懒腰。抬手轻碰,触得鼓起的肉疙瘩,再一碰,即刻杳去无踪。我不由失笑,拉高锦衾,闭眸小憩。只是这一如既往的早春午后,我还未足月的孩子不知为何,迫不及待地提前临世。似梦非梦,因是下腹一阵剧痛,我蓦得惊醒,抬手拂额,却是拭得满手冷汗,隐感异样,正要唤伏在旁打盹的嬷嬷,却感一阵剧烈的宫缩,痛得深弯下身,攥住床帏,连带悬在帐顶的薰炉一并扯了下来。
贰拾玖章 · 涅磐 '三'
“怎么了,夫人?!”
被惊动的老嬷嬷睁眼却见我半伏在床边,仿要昏死过去的模样,不由惊惶,立时扶我躺平,摸了摸我的肚子,确是临产在即,立刻出外唤人。许是我猝然早产,惟听门外一阵骚动,可已无暇他顾,身如撕裂,痛不可耐,我攥紧身下的褥子,恍若听见身边满是仓皇的女声,却是睁不开眼,勉力清醒意识,顺着稳婆示意呼吸。只是我的洛儿仿已知晓出世后便要骨肉分离,与其降生在这是非颠倒的世界,不如滞在妈妈的肚子里,一起去地下,等他亦然命在旦夕的父亲。间歇清醒,惟见日头西斜,月华轻洒。朝阳初展,夜幕低垂……两天一夜,我这个娘亲已然筋疲力竭,挤不出一丝痛吟,洛儿仍是迟迟不愿落地。恍惚间,我艰难牵起唇角。
咱们一家三口如能在地下相会,未尝不是一桩幸事,阖上了眼,任意识涣散。可身边的仆妇见我不支,却是惶恐异常,用力拍打我的脸,言语间,似是提到我若有个三长两短,未央便要她们陪葬。为了明哲保身,我的人中被一个手劲甚大的仆妇狠命掐了下,折腾半晌,岔的一口气终是缓了过来。
“未夫人,用力!”
听着仆妇这般唤我,出不了声,啼笑皆非。她们皆以为现下候在房外的阴沉男子便是我的丈夫,殊不知这所谓的父亲如不是碍着皇命,早已置我与这孩子于死地。微一苦笑,可又是一波阵痛袭来,周而复始的折磨,直待第三天的黄昏,我苦命的洛儿方才不情不愿,让出母体,呱呱坠地。
“恭喜夫人,是位小公子。”
仿是我争气地生了男丁,完成女人传宗接代的光荣使命,房外的那个阴沉男人便会给他们好脸色看。稳婆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将洗净的婴孩抱到面前,让我看了一眼,便兴冲冲地将孩子抱出去报喜。
“洛儿……”
还未瞧清孩子的样貌,便夺走我和苍秋的骨肉。我心中剧痛,亟亟焦唤,可至唇边,却成碎吟,极是不甘地瞠凝匆步离去的稳婆。只是近旁的仆妇不知内情,满面堆笑,声声恭喜,围拢了来给我净身。然此无心之举,却是挡去我凝住襁褓的视线,我蓦得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起身:“滚……开……”
使力去推离得最近的仆妇,可下腹一阵绞痛,如非其中一人托住我的身子,已然摔下床去。即使愤郁难当,可力不从心,我只能任她们扶着平躺下身,只是绞痛有增无减,咬紧了唇,勉力抬手覆住小腹,但乍一触,心中暗惊,脑海飞掠一个念想,然是容不得我深思,趁仆妇们还未动手给我清理身子,竭力忍痛,恨声发起了脾气:“那么多人拥在这里……看着眼烦……魏嬷嬷……让……让她们走!”
喜得贵子,不知我为何这般咬牙切齿,苦大仇深。众人不明就里,面面相觑。可骨肉分离,做此反应亦是自然,未央当不会生疑,近旁的魏嬷嬷亦未察异样,见我情绪激动,叹了口气,将仆妇们劝出屋去,端来水盆,正要给我擦身,可冷不防被我攥住手,费力移向仍是微有隆起的小腹。
“这……”
老嬷嬷面色蓦变,张口正要唤人,我低声喝止,紧握住她的手,苦苦哀求:“外面的那个人不是我的丈夫……是仇人……要杀我的孩子……”
茈尧焱反复无常,幽禁的这段时日,我虽是若无其事,可时时惶恐他会出尔反尔,伤我肚中孩子的性命。凝住老嬷嬷惊愕瞠大的眼眸,我悲从中来,怆然落泪,“求求你……救我肚里的孩子……”
魏嬷嬷虽是未央挑来服侍我起居,可与这佞人无甚瓜葛,乃是在这驿馆做事的当地人,看重她老实本分,从不多嘴多舌,方才安到我身边。如不是万不得已,我亦不愿将这温良和善的老人家卷进这场是非,“孩子的爹爹已让那人逼上了绝路……头一个孩子也已经被他抢走了……求你帮我……保……保住这条血……脉……”
未央乃是皇都来的大官,开罪不起,如若事情败露,更是杀生之祸。这位老嬷嬷迟疑亦是自然。可见我痛欲昏厥,同为母亲,将心比心,终是一声轻叹,手脚麻利地给我换了身衣裳,用布条将我的双手复又绑在床头,嘴里塞进一方干净的白布,免我出声。即便将染了血秽的衣裳连同一盆血水端出去,佯作清理过身子,告与仍在屋外的未央,已然劝我睡下,打发走佞人,方才亟亟折回,坐在床边,轻揉起我的小腹:“为了这孩子的性命,夫人定要忍着。”
我费力颌首,即使前一个孩子几已耗尽我所有的气力,可一想到被困山中已有一月的丈夫,强自虚脱的身体挤力,当激痛已成麻木,以为我和这孩子许是难逃过此劫之时,伴着一阵强烈的宫缩,侥幸逃过厄运的另个双生子终是平安降临于世。
“老身还是头回见到生得那么漂亮的男孩。”
魏嬷嬷小心翼翼地抱着新生儿,避开他的鼻子,捂住他的小嘴,以免啼哭惊动未央安在屋外的守兵。亦许是孪生兄弟心有灵犀,弟弟降生的刹那,自驿馆另头响起洪亮的婴啼,盖过弟弟此间宛如小动物呜咽的哭声。听着小兄弟二人遥相呼应,我心如刀绞。爹爹生死未卜,哥哥吉凶难料,这孩子怎生比他父兄幸运,可亦是一出世便要与母亲分离。深深凝望劫后余生的小儿子,悲喜交加。想到终此一生,兴许再无相会之期,我磕碰着解开衣裳,向老嬷嬷伸手。她立时会意,尽可能轻地把孩子递到我怀里。凄哀的呜咽在小嘴触到乳头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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