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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作品:娑罗|作者:蝎子王|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0 21:13:23|下载:娑罗TXT下载
  “皇太子殿下原来深藏不露。”

  回首望向淡定如初的男子,我浅笑。音乐确是心伤的良药,已有许久未如此刻这般心静如水,轻手轻脚地起身,我俨然惋惜:“如果早知你会吹笛子,当初就该雇你做我们婵媛坊的乐师。”

  话虽如此,屈就堂堂一国皇太子到我那送往迎来的风月地打工,实是辱没了他。微微苦笑,他不置可否,似又想到什么,颇是惘然:“「电话录音」是什么?”

  我一怔,适才意识有些歌词在古人听来,实是匪夷所思。然又忆起三年前的春天,知悉我身世的苍秋亦是这般兴味追问现代的高科技文明,我怅然一笑,抬手近耳,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电话」是我们那里互通消息的联系工具。不要问我具体原理,以前在学堂没认真听课,说不清楚,总之主人不在的时候,带录音的电话便会记下对方的留言,可比你们这里的信鸽和传令兵方便多了。”

  念中学的时候,最差劲的科目便是物理,如若面前的男子像我好奇心旺盛的夫君那般刨根究底,我只有傻笑的份。所幸朱雀守点到即止,听我理直气壮,道自己不谙个中原理,乃因听课的时候走了神,淡笑了笑,转而问道:“这是你的宅子,要不要到处走走?”

  先前开诚布公,知我身世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似有些许变化,难以言喻,可应我最初期许,不再以低人一等的臣子自居。朝着已然你我相称的男子,我欣然颌首,却之不恭,由着皇太子管事提灯笼在前带路,大摇大摆,在宅里巡视了一圈,终是驻步一棵枝桠光滑的树前。

  “チェリ?br/>

  凝望过了花期的樱树,他淡应我的质询。

  热烈、纯洁、高尚,一如我所知的那座东洋岛国,云桑人亦奉樱花为国花。当年匆忙出逃羲和之时,朱雀守从故国带来一枝绯寒樱,许是染了亡国太子的悲愤,那枝离土的樱花竟是长开不败,直待进到羲和内廷,朝见君主,仍是凄楚绝艳,令人唏嘘。向近臣问其渊源后,先帝方知这花实则产自羲和,乃是云桑先民飘洋过海,在彩云之北见到漫山奇葩,方令本藉藉无名的山野之花名扬四海。

  “赐了这座宅子后,先帝特地命人移来这株山樱,以解我们思乡之苦。”

  先帝绝非心慈手软之人,可对他们兄妹极是包容,许是因为他们背井离乡、无依无靠,不若世家大族对皇家构成威胁,亦许是恻隐之心,悲悯他们小小年纪,便历亡国之祸。仰睇伴两兄妹花开花落十数年的樱树,抿了下唇,在他微愕的注视下,背倚树干,席地而坐。

  “你的国家在我们那个时代叫做「日本」。”

  我拍拍身边的地,示意他坐下:“以前我在那里生活很长一段时间,每年春天都会去上野公园赏樱,很是热闹。”

  八重樱花垂枝而落,树下铺席畅饮的游人其乐融融。每见别人举家老小,共赏绚烂美景,煞是羡慕。可不管前生,还是今世,可伴我一同赏樱的爱人皆已离世,只有退而求其次,邀朋约友:“明年花开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好让旻夕也来瞧瞧樱花飞舞的景致。”

  近旁男子淡然点头,揭了面具的俊美面庞映在明月清辉,柔光湛湛。因是温柔似水的凝视,我不甚自在,只得浅淡一笑,佯作打量他手里的玉笛:“幸好你刚才没吹演歌,否则我家郡主会闹失眠。”

  听我解释,知这「演歌」的大致曲调,即大将军慢条斯理,举起笛子,吹了一段冗长且如夜半哭丧的曲子。原便对演歌敬谢不敏,这位仁兄显又不甚在意扰人清静,许会遭来街坊邻居投诉,我只得捂住耳朵,似笑非笑:“万变不离其宗。”

  轻抚笛身,他虽是淡笑了笑,墨瞳却如先前所见,隐约痛郁。不知内情,无从劝起,我黯然移眼,却是冷不防被近旁的男子箍住腰身,待是回神,已然稳坐在他怀里。

  “起风了。”

  淡定迎向我的睨视,他泰然自若:“我冷。”

  气定神闲,俨然将我当作取暖的抱枕。头回看出平日不苟言笑的木头也有讲冷笑话的本事。我啼笑皆非,欲要挣开桎梏,却被他箍紧了腰:“母后在世的时候,常这样抱着萤姬在树下听我吹笛。”

  听他骤转云桑话如是道,我滞了挣扎,抬起头,如水清润的眸子淡漾悲漪,对凝良久,暗叹在心,任他轻柔将螓首压向自己的胸膛,闭眼默听他娓娓道说离开故国的那年,适逢行元服礼的年纪,他的母亲千羽皇后以笛相赠,贺他成人。可尚未正式行礼,皇叔起兵兴乱,父亲兵败被掳,枭首示众,母亲自焚中宫,以身殉夫。身作皇太子,他原想玉石俱焚,和母亲同赴黄泉,怎奈千羽皇后以死相逼,将他和年幼的萤姬一并赶出寝殿,让人封了中宫的大门,自己在殿里放了把火,香消玉殒。

  “幸好有个近侍遮住萤姬的眼睛,没让她看到母后自焚殉身。”

  彼时他亦为侍从所制,冲天火光中,眼睁睁地看着母亲与偌大的宫殿一起化为乌有。时隔十余载,旧事重提,他似已看淡,温润浅笑,可有些心结至死难释,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可仍是让我窥到他眼底深处凝涸的血泪。窒了窒,迟疑着探手,环上他的腰际:“他做得很对,萤姬那时还小,不能让她落了阴影。”

  往昔在孤儿院,不乏这样父母在事故中双双故世,独他一人侥幸逃生的孩子。初来乍到,寡言少语,内向孤僻,经过季神父的开解,虽是渐敞心扉,可仍是敏感脆弱,更毋庸即家兄妹这般变故,心伤已然根深蒂固,许须一生的时间,方可消弭儿时所见的那幕惨景。

  由此想起夭折的长子,我紧咬住唇。如若苍秋故世的那天,孩子活着且已是记事的年纪,在旁亲眼目睹父亲那般惨死……

  “悠然?”

  似察异样,环拥住我的猿臂骤然一紧。我强笑了笑,可映在墨瞳的笑颜惨然异常。知我露出这般表情,不外乎想到苍秋或是洛儿,墨瞳渐黯,他腾出一手,轻抚上我的脸。

  “我可是刚死了丈夫的寡妇。”

  我偏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夫君还在天上看着,你若学他对我动手动脚,那个陈醋坛子准和你急。”

  他却不以为许,俯下身来,就在我真要动气的当口,抬起我的右手,在掌心落下轻吻:“往后莫再糟蹋自己的身子。”

  彼时为令他们脱逃,我顺势攥住未央的剑,落了伤疤。凝望那道浅痕,他深蹙起眉,轻揉起我的掌心。素来畏痒,我不禁笑出声来,惹来他不满的瞠视,可低眸瞥见我腕处的另道旧伤,即化惆怅。

  “没这伤,我也来不了羲和。”

  不堪弑母罪孽,一了百了。淡望原宿主留下的伤痕,我亦感伤。任男子曲起五指,将柔荑裹进掌心:“那样走了也好,德藼殿下不曾离宫,未必经得住那样的苦难。”

  茈承乾本是众星拱月的天之娇女,兴许确是难堪那般接二连三的横祸。可他亦然看高了我,苍秋离世后,我亦曾心灰意冷,如非牵念下落不明的幼子,亦不会作践自己,进宫让仇人糟蹋。怅黯一笑,想了想,自他掌心抽手,状似亲昵,俯身近耳,道出一个惊人的秘密。

  “你……”

  (bsp;始料未及,朱雀守闻言瞠目。淡望了眼周遭婆娑树影,我低声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离宫外出,那个佞人定然暗里跟踪,不论朱雀守逾矩之举,还是我主动「勾引」,许已被隐在某处的佞人看在眼里,待到明日回宫,绝会添油加醋,在他主子面前道我们这对「狗男女」如何不轨。只是帝王亦非愚钝之人,深知我对朱雀守只有感恩,否则亦不会任他伴我左右,乃至咫尺天涯、存心看朱雀守痛苦。

  我冷哼出声,可亦五味杂陈。然见我忽尔冷讽,忽尔淡怅,朱雀守微露惘色,见我抬起手指,冲近旁转了一转,随即恍然,不以为许,依然故我,近身耳语:“有了这个孩子,往后你就不必任归相摆布。”

  如释重负,他颇是欣慰。如若将来我当真即位,为令江山社稷后继有人,群臣定会逼我成婚。肥水不流外人田,归仲元已然为我内定人选,如若得知我尚有亲子流落在外,定会想方设法,阻挠这个与归家无甚关联的孩子入主东宫。亦知个中利害,朱雀守柔声安抚:“等到将来尘埃落定,我想法子避过归相的耳目,将他带还到你身边。”

  “……谢谢。”

  发自肺腑,我挚诚一笑。他却摇首,神色复杂:“不用谢我。我只是图自己心安,不想看你嫁人罢了。”

  姑且不论我们之间有道过不去的槛。即使我移情别恋,云桑国皇太子与德藼亲王身份相当,可个中掺杂太多的政治因素——现是敌国的云桑,可会借皇嗣酝酿阴谋,入侵乃至吞并中原大国。极重纯血统、且是或多或少看轻东洋岛国的羲和臣子,亦然容不得拥有一半云桑血统的皇嗣成为他们的君主。故而我和朱雀守可以是主从,是君臣,乃至恋人,独难共结连理,成为一对寻常夫妻。然,即便心知肚明,终此一生,他只能是我的近臣,仍见不得其他男人成为我的丈夫。所以宁冒风险,寻回下落不明的洛儿,令我一生孑然,心无旁骛。

  望着和当初忌惮茈尧焱的苍秋一般、有心娶我却有诸多顾忌的男子,我苦笑:“如果夫君在天之灵,见你步他后尘,定会冰释前嫌,道你是知己。”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徒惹伤悲。我淡转话锋,看向手里的玉笛:“你母亲赠的那支笛子……”

  隐知千羽皇后所赠的玉笛许已遗失损毁,可知始作俑者竟是我,片刻惊愕,即又愧然:“对不起。”

  当年仓促出逃,除了在母亲寝宫外折的那枝绯寒樱,冷泉皇太子的随身之物,只有那支弥足珍贵的玉笛。可十数年来睹物思人的珍物,却在当日我们在无人岛遭未央埋伏的时候,因是佞人背后放箭,我下意识将他扑倒,无心压碎他揣在怀里的笛子,“是我不好,那五十两就不必给了。”

  然,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事物,实乃无价之宝,话音刚落,我便懊悔,暗嗔自己实在市侩。反是被我辱没的男子却是清浅一笑,自怀里摸出一张银票:“母后留给我的东西,该是我自己去找回来。”

  闻言,更是愧疚。只是转念一想,他进宅后未曾更衣,淡睨塞进我手里的一百两银票,我半眯起眸,语气不善:“刚才为什么装成没银子?”

  亦不知可是心虚,他未有看我,反若后悔这般大手笔,凝住银票,目不转睛:“余下的五十两,当是赔你的镯子。”

  风马牛不相及,我扯嘴讥诮:“听说将军每年的俸禄也就三四百两。今时不同往日,你出手还那么阔绰,小心坐吃山空。”

  原以为他犯了东洋人的大男子主义,死要面子活受罪,可听他淡淡报出名下私产,我呛了一下,不知该道自己杞人忧天,还是索性直截了当,逼问他可是贪污受贿。只……

  “我既非贪官,也非清官。”

  即使不若归仲元那般权势滔天,可皇帝的近臣,想穷亦难。他爽快承认自己确曾收过别人的贿礼,眼神淡定如初,一脸理所当然,硬是将我即要脱口的笑嘲给堵了回去。

  “世风日下。”

  虽说水至清则无鱼。纵古朔今,清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