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翻出手机,真有一个未接电话,时间显示在晚上11点15分,看电影时将手机静音,一直没调回来,想来是没听见。
“你前阵子不是去学车?拿到驾照没?”
“已经拿到了。”其实是三个月前就拿到。
“这么厉害?我认识一位女士,倒桩上路各考了两回才过。”
“教练也赞我头脑灵活,协调性好。”
“你实在没有谦虚美德。”程少臣停顿片刻,“甲壳虫适合女士开,mini也行。你喜欢哪一个牌子?我让司机老王陪你去车行看一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明天?”
“我不要,公司有班车和公务车,平时打车也方便。”
“出租车多危险,何况最需要时总打不着。
“你忘了,我有惧车症。”
“自己开就不会怕了。你不是乘出租车也很害怕?”
“总之就是不要,我不想开车,你别费心了。”
“不要算了,没见过像你这样别扭的。”程少臣也觉得无趣。
转眼到了正洋集团的门口。安若费力地解着安全带,总也解不开。程少臣也不帮她,只顾在置物柜里翻来翻去。
安若想,真是小气,这样容易生气。终于解开,打开车门正准备走,不想程少臣伸手递过一个盒子,甚是精美。
又来这一套,安若瞅一眼盒上的logo,兴致缺缺;挤一个笑容给他看:“其实不用麻烦,你何不直接折合现金给我。还有,谢谢你特意送我上班。”
转身便要走时,听见程少臣在背后悠悠地说:“俗不可耐,不解风情,喜怒无常。”回头见他斜倚在驾驶座上,微抿着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安若自觉理亏,转身看公司门前并没有人,于是探身上前在他颊上敷衍地碰了一下。
可惜没涂口红,不然倒是可以弄脏他的脸。安若在电梯上边坏心地想,边打开盒子,是tiffany的穿针式滴水钻石耳坠,十分雅致秀气,钻粒倒是够大;款式也果然十分适合她。
只是,安若想,程少臣或许从未留心过,除了结婚当天,她再未戴过耳环,并且,她耳朵上根本没有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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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值班,整层12楼,除了卫生清洁工便只有我,百般无聊,看第101遍《傲慢与偏见》。
达西先生是完美男人标本,英俊多金,温柔多情,软硬条件皆过硬,据称至今他仍是英国女士最想约会对象的首选,真是魅力恒久远,英名永流传。而我们能遇见自己的达西先生的机会,与买彩票中大奖,究竟哪一个会更高一点?如果能遇上柯林斯,我们是否都该偷着笑。
伊丽莎白是用来满足读者幻想的,每个女人都可自觉当自己置换其中,偶尔做几小时美梦。
事实上,我一直尊重书里的夏洛蒂,即使她的存在不过是作为女主角的对照组。
伊丽莎白不过是运气好,而夏洛蒂的命运却是自己选择并掌握的。
在大家都同情并暗嘲她守着一个小丑般的柯林斯过活一生的时候,又怎知这样的平静与怡然自得不正是她想要的呢?代价总会有一点,但是书里的夏洛蒂,是知足而快乐着的。
昨日秋雁问我:安若,你是否真的幸福?
关于幸福,每个人的定义自是不同。有人需要用物质量化幸福,有人则需要与他们比较而实现幸福。马斯洛理论的五层需求,每上升到一层,都可定义为幸福。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老人对我讲:知足便是幸福。
我父母健在,身心健康,工作顺利,婚姻平静,衣食无忧,生活富足。我很满足于我目前的现状,所以,我觉得我很幸福。
今早其实很无理。我不接受程少臣的好意便罢,哪里犯得着摆脸色给他看,平白显得我小家子气。
也许,在他提及车的那一瞬间,我记起了那一年的自行车郊游之旅。
某一年的五一,我和江浩洋,各骑着一辆自行车到效外去野炊。那天整整骑了四个小时,弄得灰头土脸,并且迷了路,险些回不来,最后发现脸被晒伤,过了一星期才好。
记得那时候整整抱怨了一星期,认定为此生最糗事件之一。如今回想起来,竟忍不住微笑。
其实我并不很想念江浩洋,也不曾后悔与他分手。也许就如秋雁所说,我就是没心没肺。人总要向前走,不可自寻烦恼。难道不是么?
只是,我并不能控制自己在回想那些往事时,止不住的怅然若失。
夜宴
4…夜宴
春节前的工作总是繁杂。刚升职的沈安若险险躲过几次刻意刁难,日子倒也算波澜不惊,只是忙乱。
蔡一祥到底寻了她的麻烦。她小心地替实习生小刘掩饰一点无意的过错,免得影响他转正,结果却被蔡一祥故意搅黄,她也被钱总喊去虚心聆听了关于上级主管“包庇下属,滥做好人,无视制度”的失格行为及恶劣影响的批评教育。
最后总算不了了之。
沈安若抬头便可见蔡一祥胖胖的后脑勺,很想把文件夹摔过去,但当他若无其事满脸谦逊地说“沈部长,有个问题需要请教”时,仍脸上含笑柔声道:“蔡哥,你还是喊我安若就好。”
是谁说职场就是一个恩怨江湖,沈安若想,分明就是一团面筋浆糊。本是一堆堆芝麻小事,偏偏有人添柴有人灌水,最终熬成芝麻糊。
程少臣近日应酬也多,除了周末,晚上几乎不回家吃饭,但回家的时间却很早,不像以前动辄便是下半夜。
安若回想,两人的电话,十之八九总是关于吃饭。
比如:“今晚不回家吃饭。”
或者“今晚吃什么?”
或者“今晚到xx饭店吃饭,x点到。”
再或者“晚上出来吃,下班后我去接你。”
真真正正的饮食男女。
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恰逢周日。
平日里有钟点工帮忙清理卫生。但春节将至,总要每一处都收拾熨帖。沈安若习惯自己动手收拾那些精心布置的小角落,一忙便是大半日。
难得程少臣一天都在家,虽然一直呆在他自己的书房里,几乎不出来。整理到他的房间,竟没走开,帮她把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移开,甚至帮她擦最高处的架子。
程少臣一向是倒了油瓶都不肯扶的人,所谓的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见他主动干活,十分诧异。
他们同时在家的时间不多,偶尔有之,也呆在各自的屋里,连对话都没有。
但他突然有兴致时,便会做些奇怪的事。
比如,沈安若总是湿着头发就躺下睡,大多数时间他都不管,但有那么两三回,他强调湿着发睡觉会头痛,将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找来吹风机亲自帮她弄干。
有时也会在她扔了满地衣服也想不出该怎样搭配去参加商务晚宴时,热心地替她出出主意,甚至顺便帮她选一选口红颜色,逼着她把原来已经涂好的擦掉。
偶尔也会在吃完饭后,主动地帮忙洗碗擦桌子,虽然次数屈指可数。
还有昨晚,安若坐在客厅里边看着电视,边将从超市买来的整袋蒜一颗颗剥净外皮,放进玻璃瓶子,这样做菜时便可直接取用。其实也有卖已剥好的,但别人动手的总疑心不卫生。结果剥到一半的时候,正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仿佛在散步的程少臣竟坐到她身边,帮忙把剩下的蒜一颗颗全部剥好。
沈安若只能归结为他心血来潮,觉得好玩。
快到傍晚时,安若正专心在厨房擦一套很贵的水晶玻璃酒具,突听程少臣在背后说:“晚上到姑姑家吃饭。”那声音突然冒出来,吓了沈安若一跳,她险些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他常常这样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吓到她心脏要脱落,安若为此抗议多次。
程少臣的姑姑近日刚举家迁至y市新区,与安若的公司在同一区,从家里出发,近一小时的车程。
当天傍晚便开始稀稀落落地下起小雪,落地即化。天空阴霾,云层极低,天色渐黑。
天黑前还是到了。程爱华女士长相端庄,气质极好,年轻时必为美女。程少臣的模样有几分似她。不过她一开口,便气势惊人,全无第一眼的优雅相。
安若他们到时,程女士已在门外等候,看见她便拥入怀中:“安若,怎么还是这样瘦?”在安若几乎以为姑姑打算在她脸上亲一口时,她又转身紧紧地搂住程少臣,边使劲拍他背边骂:“少臣,你这个死孩子,姑姑都来了好几星期了,你现在才来看我?白疼你了。”
两人好不容易摆脱她的蹂躏,进到客厅,便看到本区新任领导齐绍棠,向他们含笑点头。
晚餐在家吃,厨房里已有人在忙碌,程女士得意地称是从澄香阁请到的大厨。齐绍棠陪着他俩闲聊,程爱华女士则厨房客厅两边转,每回一次客厅,便发言几句:
“安若,你实在太瘦,这样可不行,一定要多吃,千万别学别人减肥,不然要孩子时可得吃苦。”
一会儿又回来:“少臣,你多久没给家里去电话了?你爸昨天还在电话里念叨你。以前你替别人打工也不肯帮他就罢了,好歹那也是世界级大公司。可你现在宁可自己弄一个小公司累死累活也不要安凯,你是不是想气死他啊?”
齐绍棠直赶她:“快去看看菜做的怎样,何时开饭,别让他们弄得太辣太甜太咸太酸。”爱华姑姑奉命走开,齐姑父直摇头叹气:“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风风火火不稳重。嘉敏就是像她,没半点文静气质。”但眼睛里分明全是溺爱的笑意。
一会又问:“少臣,你那公司最近运作如何?年轻人有魄力最好,不过大哥年纪大了,最近身体又不好,那么大个摊子,少卿自己撑着也挺难。”见程少臣只浅笑不语,又转向沈安若:“我前几天又见到你们倪董,对你很是赞誉有加。”
“姑父,倪董那是看您的面子呢。”沈安若对于这件事情,两周来有点耿耿于怀。只听齐绍棠笑着说:“安若你就是敏感。你难道不知我们李局长和谢局长的儿子都在你们公司生产线上吃苦锻炼呢,也没见你们公司特别照顾他们。”
正聊着,门铃又响,齐绍棠刚说一句“应该是嘉敏他们回来了”,只见程爱华已经一路小跑亲自出去开门。
程少臣问:“今天还有客人??”
“嘉敏的朋友。安若,你认识的。”
沈安若心里一惊,只希望自己的预感不要那么灵验才好,但念头才刚从脑中滑过,已经听见齐嘉敏脆生生的声音传来:“爸,我回来了。少臣哥,安若姐,好久不见。”
沈安若起身回应,只见齐嘉敏如芭比娃娃一般亭亭玉立地站在客厅门口,而站在她旁边那名斯文儒雅的男子,正如她所料,果然是江浩洋。
一桌的饭菜色香俱全,可惜大家吃得都不多。齐绍棠因三高的缘故,吃得极小心,沈安若最近犯胃痛,也频频放筷,而那一对可爱的母女则说的远比吃的多。算起来,满桌竟只有程少臣与江浩洋两人,吃得斯文优雅,专心致志。
沈安若坐在程少臣旁边,正在江浩洋斜对面,一抬头便见得。恰好江浩洋也抬头,视线对个正着。他面容平静,一个无奈又无辜的浅笑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弧度极小,转瞬不见。安若几乎疑心是自己的错觉,匆匆低头。
安若也不晓得自己表情如何,只觉得屋内空调似乎不好,乍冷还热。心里有几分懊悔学生时代没报名戏剧社进修表演课,不然此刻便知道,当下情境该用哪种表情面对。这位置,实在不如两周前巧遇的那一回,虽两人相邻而坐,却是眼不见为净,也没有这添乱的一堆人。
江浩洋倒是泰然自若,不时与身边的齐嘉敏说笑几句。沈安若觉得自己修为到底不够,小场面尚可应付,遇上这等大阵仗,阵脚有点乱。
亏得齐嘉敏与母亲一样健谈,满桌只听得她笑如银铃,妙语如珠,从小学时跟男同学打架一直讲到在法国留学时的街头艳遇,也转移了安若不少注意力。那一双父母听得连连叹气,连听得最津津有味的程爱华都忍不住开腔:“你这丫头真是疯,一点不矜持,将来谁敢娶你啊。学学你安若嫂子,人家才比你大几岁?怎么就这么沉静。”
“安若姐若不是独一无二的,少臣哥怎么会心甘情愿跌进婚姻坟墓呢?”齐嘉敏歪头浅笑,朝程少臣挤眉又弄眼,“至于我未来老公,放心吧,他不追我,我会去追他。”
大家一阵哄笑,齐嘉敏又说:“江浩洋,给我包个菜卷吧,你包的比我好。”
齐绍棠大笑:“浩洋,瞧我这闺女被惯得,最是刁蛮任性。你务必要认真考察,耐心教育,觉得不妥就收手,千万不要有思想压力,免得日后懊悔。”
程爱华立即瞪他:“我呸,这是当爹的该说的话吗?你得多往女儿脸上贴金,怎可当众揭短……哎,少臣,你看安若都不怎么吃,多照顾着她点啊。安若,是不是菜不合你胃口?”
“没有,姑妈。菜很好,只是最近胃不太好。”
“胃口不好啊……哎。啊?是不是……那个啊,有去医院看过吗?”程爱华面露喜色。
“不是那样……”沈安若见一桌子人齐刷刷望向自己,窘得头皮都发麻,只得向众人浅浅一笑,夹了一大筷子菜往嘴里塞。
又听得对面齐嘉敏说:“哎,江浩洋,我刚想到,安若姐是你学妹呀,你念书时就见过她吧?”
安若刚夹了一大口农家小炒塞进嘴里,却没留心里面有一块辣椒,只觉得像一团火塞进了喉咙里,忍不住掩住嘴,微微侧身,咳嗽起来。程少臣一边帮她轻轻拍背,一边端了汤凑到她嘴边。喝了几口,只听他柔声说:“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挟。”声音很轻,但恰好能让满桌人听见。
他人前人后都不曾这么装模作样的体贴过,沈安若觉得头更大了,只听齐嘉敏在对面放肆地大笑:“啊,二哥,少臣哥,你根本就是妻奴一只。哈,你也有今天!唉,不过,怎么安若姐爱吃什么你都不知道啊?你这做丈夫的还是不够称职啊?”
“称不称职又不是你说了算,吃你自己的饭,丫头片子。”
“我警告你很多回了,不许再喊我丫头片子。坏小子!”
“嘉敏,怎么跟你二哥没大没小的。”
“咳咳,齐嘉敏,吃饭不许大呼小叫。”
长辈们同时发言,话题终于转移了。沈安若暗暗松口气,却见盘中的菜已被程少臣挟得像小山一样高。
酒其实也喝了不少。程少臣与江浩洋都借口开车只喝一点,齐嘉敏觉得这两个年轻男人甚是无趣,扯着沈安若一起灌下大半杯的白酒,后来又去拿来自己藏在卧房里打算偷喝的一瓶干邑,又被她忽悠着喝了两杯。那样明媚的笑容,沈安若觉得很难拒绝,何况她自己需要用点酒来提升勇气。
这顿饭终于吃完,齐绍棠去书房接电话,程爱华到厨房去帮忙,安若也跟上去,被她推出来:“去去,吃水果去。”
客厅里只剩他们四人。安若坐到程少臣旁边,那两人坐在另一组沙发里。电视上演小品联播,都是老段子,只有齐嘉敏笑得前仰后合直打滚。程少臣说:“你的笑点真低,这小品都多少年前的了。”
“人家在国外没机会看嘛,你就爱泼人家冷水,最讨厌了。”
“那边不是也能收到朝廷台么?”
“有那么多好玩的事,我看朝廷台干嘛啊?”齐嘉敏突然想起一件事,“安若姐,我记得你喜欢披肩是不?我带回好几条,来挑一下啦。”不由分说拉着沈安若便走。沈安若在楼梯上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见程少臣正在给江浩洋递烟。
在齐嘉敏房里,安若几乎没记住她絮絮叨叨都说了些什么。披肩十分精致优雅,她随便挑了一条,听嘉敏说:“安若姐,你口味变了许多,我以为你喜欢素净的颜色。”沈安若笑笑:“是啊,我挑这么艳丽的颜色干嘛,还是那条浅灰色的好了。”“可是现在这条最适合你,少臣哥一定会喜欢。”
回到客厅时,程少臣与江浩洋竟然在聊天,看起来似乎很投机。只听程少臣问:“你喜欢钓鱼么?”
“偶尔,水平可不怎样。”
“这新区有几处海域,倒是十分适合海钓。”
“只在河边钓过。其实我有点晕船,一到海里就分不清方向了。你平时还喜欢什么运动?”
“网球。算不上喜欢,有客户时偶尔陪几局。你呢?”
见她们下楼来,两人止住话题,同时站起来。程少臣看了看安若:“你还是披鲜艳点的,显得脸色好看。嘉敏替你挑的?”他倒是极少不留心安若穿什么衣服,更少评价。安若正要答,嘉敏已抢先:“安若姐自己挑的。”
返家时路经正洋集团,沈安若喊停车,然后跑下去。刚在车内远远便看见集团大楼的直射灯坏掉一个,恰把“正”字隐去,十分别扭,于是下车要求保安们索性把全部射灯关掉,也不会比这样更影响形象。问一下何时坏的,为何不上报,值班保安竟然不知。刚走近保安室时,又发现本该两人当值,却只有一人,并且在保安室内违规抽烟,又正在用扩音器放着音乐。那些保安是公安局指定的保安公司,并非本公司员工,总是刚将一批训练得像回事了,立即又换成另一拨完全不上道的,完全把他们这里作培训基地。沈安若直到上车后,还觉得有几分气恼。
程少臣不以为然地笑:“你看你,刚才训人的时候很温柔,现在倒把自己给气坏了。淑女也不是那么好当吧,凡事闷在心里,多憋屈。”
沈安若白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地笑:“姑父说你最近升职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呢,也好帮你庆贺一下。”
“跟程总您比起来,不值一提,有什么好庆贺的。”
那时雪已下得很大,扬扬洒洒,漫天飘絮,几乎看不清路。车内外的雨刷全打开,才能勉强前行。
静默了片刻,程少臣不经意地问:“你一个人在家时,都住这边你以前那房子吧。”沈安若“嗯”一声。
“那小区规划与治安都不好,前阵子还出过案子不是?”
“有一些同事住那边,可以相互照应。”
“那个不顶用。静海最近要开盘了,户型很合适,离你公司也近。你喜欢几楼?”
半晌也不见沈安若回应,仿佛睡着,程少臣闲闲地说:“算了,就当我没说。”
车内空调很热,沈安若觉得全身泛汗,酒意上涌,索性打开车窗,冷风立即卷着雪片钻进车内,倒是令人神志顿时清醒,头痛也减轻。
“沈女士,请关上窗,你要把我们俩都害感冒了。还有,别把胳膊放到车窗上。”
“今天喝得多了些,有点头痛。”沈安若没理会他的要求。最后程少臣将她从窗边拉开,并将窗关上。
沈安若瞪他一眼:“你无视女士的要求。”
“你确定你的头痛与不舒服与喝酒有关?”程少臣微微斜脸看她,很悠闲地笑了。
他的笑容总是暖明不清,莫测高深,沈安若觉得很碍眼。有时候他明明在笑,却眼神冷淡;有时他板着脸看似严肃,眼晴里却明明全是戏谑笑意。判断他是真笑还是假笑是个很费神的活,安苦一向懒得去钻研,索性不深究。
大概因为他微笑或者抿唇时,就会露出右边脸的酒窝,笑意加深,或者唇线紧抿时,酒窝就更深,很能隐藏情绪,迷惑人心。现在他那酒窝就在深深地忽闪着,安若用眼睛余光都看得到,恨得人想用手指狠狠戳上去。
“你不要这样阴阳怪气,我都要错意地以为你在吃醋了。”头痛已经很难受,懒得与他捉迷藏。
“阴阳怪气?有么?还有,谁吃谁的醋呢,应该是某些人吃我的醋才对。”程少臣笑意更深。
“你少来了,人家事业爱情两得意,有必要吃你的醋么?”
“咦,吃醋的既然非我又非他,难道是程夫人你么?”程少臣终于笑出声来,似乎十分愉悦。沈安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又中了他的计,自己掉进大坑里,索性扭过头,再不肯理他,任他如何逗她都不再回应。
车内开着灯,玻璃窗蒙着一层水汽,沈安若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在玻璃上画图。握紧了拳从侧面印下一个印子,再用手指按上五个小圆点,就成一只小脚丫的形状。整整画了五六个,画满整面车窗玻璃。眼角余光见到程少臣似乎正歪头研究她画的什么,于是不顾玻璃冰冷,用手掌快速抹去,将玻璃抹成大花脸,看他又别过脸过,便觉得十分快意,自己也承认,真是无聊到极点啊。突然想起,这在雾玻璃上画小脚丫似乎是江浩洋教她的,心里突然又觉得犯堵。
接下来又是一路无言。这段路程少臣通常只需五十分钟,也许是天黑路滑下着大雪,程少臣又喝了一点酒的缘故,竟开了近一个半小时才到家,安若在车上昏昏欲睡,还好,终于到家了。
电梯里,沈安若正盯着液晶数字逐个地向上跳,程少臣突然出声:“我事前并不知道。”
正专心看数字的安若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但心下突然释然了几分,只好应一声:“哦。”
回到家已经11点。沈安若觉得口干,喝了两杯酸奶,又给书房里的程少臣送去一杯,本以为他在办公或者玩游戏,去了却见他正在看《猫和老鼠》,觉得十分无语。
洗了澡便早早躺上床,那高度白酒与红酒的后劲混杂着一起涌上,觉得有些晕眩,床仿佛在原地旋转。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少年时要参加高考的自己正奔赴考场的路上,公交车与出租车都不肯停下,直直向前开去,仿佛自己是隐形人,安若在后面边追边喊,却怎样也喊不出声。一会儿又仿佛已经到了考场,卷子发下来,却每一题都不会做,更有奇怪文字怎样都看不懂,急得想哭。恍惚又回到更小的时候,躺在游泳圈上浮在海面看着蓝天,摇摇晃晃仿若儿时摇篮,突然忘记身处何处,一翻身便落入了海中,无边黑暗袭来,水从鼻子、耳朵里灌入,巨大的水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突然便惊醒了,发现已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她起身摸着黑找水喝。屋内十分黑,完全没有光线,又十分静,连钟都没有。终于摸到灯的开关,找出手机看了下,已经12点半,想来程少臣今晚不会到卧室。他俩的作息时间一向不一样,为了不影响另一人,便约定,若是过了1点还不睡,就到自己的或看碟熬到半夜,说起来,两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各睡各的。
再躺下便不那么容易入睡,明明大脑十分疲累,却好似有无数绵羊在奔跑,睁开眼只见漆黑一片。于是安若数着绵羊自我催眠,但那绵羊跑得飞快,怎样也数不清。朦胧间,有人拉开被子,在安若身侧躺下。安若侧身向外,没有动。
过了半晌,程少臣从背后拥住沈安若,将她扣在自己怀中,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轻轻地抚弄她的胸口,沿着柔软的曲线来回游移,下巴则枕到她的肩上,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里。安若仍然斜卧着装睡。
后来身后不再有动静,程少臣的呼吸频率也渐轻渐稳。安若侧卧许久,觉得身体有些麻,于是轻轻翻过身来,生怕惊醒了他。不想刚转身,便有两片灼热的唇贴上来。程少臣轻轻一翻身便将她压到身下,他的吮吸渐渐用力,一路贴着她的耳垂、脖子、锁骨、胸口直至小腹,她的那层薄如蝉翼的睡衣也在纠缠时褪至腰间。当他轻轻啃噬她时,沈安若觉得似有一道细弱的电流击中自己,轻喘一声,张开双臂紧紧环抱住程少臣的肩膀,将手指深深插进他微湿的头发里。
第二卷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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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上重播《我本善良》,爱恨交缠,生死恋歌。
年少时最迷这部剧集,爱上齐浩男,欲罢不能,总以为,一个女孩的一生,总会有个齐浩男在等着她,只是遇上的早晚而已。长大后才明白,即使遇上一个爱你的石家荣,都是一件难得的事。
那个时候非常不待见齐浩男的前女友,一个所谓的楚楚动人的淑女,优柔寡断,举棋不定,伤人又伤己。后来她终于自杀,竟觉得十分快意。
这么多年后,才终于能够渐渐理解,当年她如何的心灰如死,决然离去,明明她还爱着他,而他也爱着她,但在彼此心里,总是爱得不够,抑或爱得不真诚,心中天平失了衡,终究分手。
黛安娜真是傻。要爱,又要自尊,要关怀,又要自由。世间哪来的这等好事,全被你占尽,你总只能选择有限的几样。她明白,于是离开,却拿得起,放不下,终于自毁。
我永远都不要成为她那么傻的人。
沈安若刚毕业就进入正洋,最初是在正洋的产业公司的综合管理部,一年后便被调入总部。
那时正洋的集团化运作刚开始,总部公司也刚正式成立,所有人员皆司龄越过三年,经验丰富,只除了沈安若。并且她是唯一的女子。
那时她原先的部长张效礼已被调至总部,力排众议要将她一起带走。张效礼说:安若虽司龄短,经验少,做事却是条理漂亮,再多的头绪从不见杂乱慌忙。最难得对任何人员皆一视同仁,对职位高者不卑不亢,对职位低者亦有礼有节。
几年后沈安若升职,人力资源部照例抽调人员进行考察。临时项目组的同事说,沈安若有见解,无锋芒,肯尊重他人意见。清洁工说,沈小姐待人和气,不张扬,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发脾气。她的现任上司批语:安若工作努力认真,性格沉稳平和。
沈安若自己知道,自己火气明明很大,只是甚少人前发作。
幼儿园的时候,被大人冤枉,于是小小的沈安若掏出小猪扑满里的所有硬币,套上厚外套,壮烈地离家出走。其实也没走太远,安若跑到平时爷爷常带她去的小公园,坐在角落里看老奶奶们扭秧歌,看老爷爷们下棋,从中午一直看到夕阳西下,甚至还跟着奶奶们学了一阵子。家里那厢却是人仰马翻,险些要报警。
小学三年级时,沈安若突然不愿意去上学,嫌离家太远。大人们逼了几回,最后她竟一病不起,高烧不退,在医院整整住了两周。后来终于转了学,几周后,沈安若便又成为老师同学人人称赞的好学生,最后抱着大摞的奖状证书毕业。父母坚信,安若是在学校受了委屈才要求转学,但从来都没套出任何原因。
其实儿时的她还偷偷点过蜡烛烧自己的头发与手指,看着几丝头发嗤嗤几下,在烛火几厘米处便蜷成一团成了灰,而手指则感受到灼热的微痛时,心里的郁闷就渐渐地散了。
后来年纪渐长,便不再这样伤筋动骨。贺秋雁给沈安若总结三条发泄方法:剪头发,虐待胃,浪费钱。
沈安若留长发,但总是没有特别长,只因为她常常在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自己拿了剪刀,卡嚓一声便剪下一寸。有时候剪得过狠,便不得不去理发店请人重修。她平常吃得不多,常常饥一顿饱一顿,但是抑郁的时候,便跑去最喜欢的店里,一直吃到撑。后来看《瘦身男女》,那些男人女人因失恋将自己吃成巨胖,忍不住冒汗,似乎见着自己未来写照。在外念书时她大多时候一个人逛街,总是坐到公车的终点站,离学校远远的,在旧书旧货市场转一天,买回大堆好看不实用的东西。有时候也买衣服,并不贵,一下子买一包,大多扔进柜里,连穿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她出门尽量少带现金,因为总会花光。有一回,只给自己留了公车路费,却不想已经没有公交车,只好打车回校,在楼下打电话请室友送车费下来。
贺秋雁说:沈安若,你貌似平静,其实骨子里有一种毁灭因子,真是可怕。
沈安若其实从小便不与人交恶,与人客气,让人三分,印象里几乎从没与同学或者小伙伴们吵过架。同样的,她也便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闺蜜也算有几个,但也甚少互抖隐私。聚到一起,大多是因为有共同爱好,比如同喜欢一位作家,同喜欢一部电影,或者同是运动盲,体育课总要补考。
贺秋雁是个例外。两人并无太多共同喜好,但兜兜转转,每次回首,不管哪个方向,这人总在灯火阑栅处,从中学、大学一直到踏入社会,于是便默认了这缘份。
贺秋雁总说,沈安若,像你这样明明有脾气却忍着不发作的人,最是自虐,早晚窝出病来。不如学我,虽然有失淑女风度,但是多么爽。那时候她刚结束一段恋爱。还在僵持中时,男方这边尚未分手,那边已经另有别人。她们俩恰在餐厅与那姿态亲昵的一对碰个正着,贺秋雁端了杯子过去,礼貌地打过招呼,然后将酒泼了男方一脸,又一个巴掌甩过去。
直到几年后安若想起当时的场面,仍是笑到发抖。贺秋雁说,笑什么,我还有更英武的事迹你没亲眼见到。安若带一点敬意说,我十分庆幸你没去泼那位女士。贺秋雁一脸认真:我当然分得清事非,欠抽的是男人们,我们女子同胞定要互相珍重关怀,为何要内讧。
安若在这一点上十分崇拜贺秋雁,因为换作她,打死也做不到。她想,她只会装作没看见,安静地转头走掉。或者躲不掉时,便落落大方地上前打招呼,然后回家自己将这个心结慢慢消化。
其实也真有过那么一次,很凑巧地,亲眼看见妙龄女子对江浩洋投怀送抱。后来她真的什么都不问,反而是江浩洋沉不住气:沈安若,你为什么都不问?问她是谁,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若觉得有必要解释,自然就会主动说。如果没有必要,我又为什么要问。沈安若答得心平气和。
我不明白,安若。在你心里,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你可曾把我当作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还是你觉得,我只不过是陪你走过一段旅程的路人?
那么,江浩洋,你也跟我说,你有把我当作将来要共度一生的人吗?还是,你只把我当作你的备胎之一?你终于调研出结果了么?
那个时候,两人已经完全闹僵,就如蜘珠网,明明细细密密纠缠不清,偏偏看起来那样脆弱,仿佛被风吹一下都会破,就这样死撑着一天算一天。有一阵子江浩洋被派到下面乡镇去锻炼,这样两人便整整几星期都不见面,沈安若竟觉得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有天晚上同事聚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划拳说笑猜谜语,热闹非凡。后来又去唱歌,安若最拿手王菲的《催眠》,几乎把嗓子喊破。那天她觉得十分轻松快乐,又忍不住怅然地想,为何与普通朋友在一起相处这样容易,反而是所谓相爱的两人,却是整日里互相折磨伤害。
不如一切这样吧/你和我就算了吧/谁都害怕复杂/一个人简单点不是吗/一个人简单点生活吧。
当时有同事唱《边走边唱》,突然便想落泪,急急走进洗手间,直到洗了脸才出来。那天她提前走掉,却不想在公司宿舍楼下见到了江浩洋,顿时愣在原地。他一脸倦容;却仍站得挺直。
那天本是她的阳历生日,因为这天本是个节日,所以连她自己也忘掉。江浩洋一向不去记各种纪念日,觉得十分的无聊,不想几周未见的今天,他竟然出现了。
本来前几晚上两人打电话,已经到了话无可说的地步。安若说:“江浩洋,我们现在这样子,还要怎么走下去?”江浩洋的声音在另一边也同样没有温度:“你说怎样就怎样。”“那好,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大家都解脱吧。”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沈安若的心也越来越冷。其实她也只不过要一句话,只要他轻描淡写一句“不”,或者哪怕他轻蔑地说“你别想”,她都觉得那是一种心灵的安慰。可是根本连句话都没有,天地间几乎只剩下安若自己的呼吸声。终于还是她先沉不住气,一言不发挂掉了电话,就这样一直到今天晚上。
回到宿舍,虽然已经吃很饱,安若还是努力地又塞下大块的水果蛋糕。两位室友也有份,于是集体倒戈:“安若,你真不像话,浩洋等你整整三个小时。”
那天晚上沈安若挤在何双艳的床上睡了一晚,将自己的房间留给江浩洋。何双艳直推她:到你自己屋里去,我们什么也看不见。沈安若后来想,正是因为心中有那样的不确定与不安,所以才始终不愿将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天还未亮,江浩洋便要赶最早的长途车回他目前的工作地,要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两人四点半便出门,在路边摊吃了豆浆油条,安若送他去车站。两人一路无言,一直到江浩洋的车要开动,江浩洋突然打开车窗,探身出来:“安若,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那是《春光乍泄》里的一句台词,那一年,哥哥刚刚离世,安若觉得有一瞬的伤感。当时太阳刚刚升起,向着安若站立的方向投射出万道虽然没有温度却灿烂夺目的光芒,直晃得她睁不开眼睛。江浩洋背向着太阳,安若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见他被笼在一层光晕里,觉得心底又有东西在坍塌,融化。就这样,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在她左思又想,辗转难眠后,终于又一次下定决心要离开时,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留住了她。
回宿舍时,两位室友都还未起床。小小客厅的桌上瓶中插了大捧白色的香水百合,想想江浩洋那种个性,竟然亲自捧了花送上来,真是难为他,安若想起那情形,嘴角便不自觉地扬起弧度。安若从未告诉他,其实她最不喜欢百合,花姿张扬又娇柔,香气又太过馥郁。但此时心里某处一寸寸地软化,只觉任何花都无法与它的姿色相比。后来花枯叶败,仍不舍得扔掉。
这究竟是第几回闹,安若也记不清。第一回闹分手,安若把当时已经几乎齐腰的长发剪得比赫本当年更短,她以为可以干脆利落地了断,其实到底还是输。江浩洋后来总爱将她短得像男孩子的头发揉乱,又用手指帮她梳理整齐,带点宠溺地笑:“这样好,显得精神多了。”于是沈安若恍惚觉得,两人持续多日的僵持,冷战,似乎从来都不曾有过。
再一回,沈安若趴进被子哭了整夜,其实自己都奇怪,明明并没有真的那样伤心。第二天头痛欲裂,眼睛红肿,根本无法见人,只好佯病请假。那一次她起毒誓,这样的拖泥带水磨磨叽叽,完全失了她的本性。如果自己还走不开,不如下辈子投胎作一只猪。江浩洋一周以后才打过电话来,偏偏三言五语,又将她迷惑。
那时候,沈安若其实十分恨自己,明明居于下风,却总似自己在无理取闹。她在意江浩洋对她的不在意,气恼江浩洋对她不珍惜,却又每每因为他一点点的在意和珍惜而心软。她其实已经分不清爱或者不爱,两人的相处,到了那时,竟成为一场竞赛,谁先认输,谁沉得住气,谁心软,谁头脑清晰。
暗恋
沈安若总是记不起与江浩洋到底为何事而陷入僵局,冷战,以至终于结束。她只隐隐地记得那些模糊的片段,并不连贯,仿佛电视剧结束时消了音的片尾曲。
这样也好,是谁说过,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却的,人生便过得自在适意。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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