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受不了。」
「他的心脏¨¨?」李云楼下意识紧紧抱住他,他的痛苦令他心如刀绞。
「还好他没吃什么水。」唐守中伸手将系在他脖子上的项炼打开,倒出药来,「吃药,清岸,嘴张开。」
习清岸紧紧咬着牙关。
「张嘴,拜托你,清岸!」
他却别过头。
「让我来。」李云楼接过药,他轻轻拂过他濡湿的黑发,「清岸,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声音轻柔却不容人抗拒,习清岸勉力睁开眼睛望向他。
他眼中的无助令他心中一痛,李云楼柔声说:「你会没有事的,乖孩子,清岸,张开嘴吃药。」
他镇定轻缓的语气似乎让他的痛苦稍缓和些了,他微微启口,李云楼把握住机会,将药含住,低头将药哺入他的嘴里,强迫他吞下去。
习清岸在他怀里喘息着,李云楼发现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立即解开钮扣,将他的衣服脱下,重新用浴巾包住他,他紧抱住他,用自己的体温来镇静他的身躯。「我在这里,你没有事的。」
习清岸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的痛苦显然减轻许多,绷紧的身躯开始放松,在李云楼的手臂中沉睡了。
李云楼示意众人保持安静,他缓缓起身,将他抱到自己房里。
「把冷气关掉,开暖气。」唐守中已经提着医疗箱奔了过来,「让他保持温暖,倒一杯热牛奶来。」他一连串的下达命令,替他诊治了一会儿,拿下了听诊器,顺手替他盖上被子。
「怎么样?」众人都十分担心。
唐守中的神色很复杂。「他没有事了,静养几天就好。如果大家没有事,请出去休息,让他安静的睡一下。」
沉致远拉着雪言的手走了出去,安妮也跟着离开。
叶真几喃喃的说,「我是无心的,我不晓得他¨¨。云楼,你相信我。」
李云楼看也不看他,语气冷淡,「今天我没有精神听你解释,真几,你先回去吧。」
叶真几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算他识相,不然我不会饶过他。」习孟州仍然忿怒。
李云楼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并没有隐藏他的焦灼与怒气,「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唐守中。
「他没有告诉你吗?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很严重吗?」
「让我这么说,如果今天的事再来一次,他很可能活不过明天。」
李云楼的脸色铁青,「既然他这么严重,那么为什么你们还让他工作。」
「哥哥不愿意每天躺在床上。」回答的是习孟州。「我也觉得在床上等死和他的个性不合。」
李云楼的身躯震动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开口。「他会死吗?」
唐守中顾忌的看向习孟州,「孟州,你去拿你换洗的衣服来,你哥哥都湿透了。」
等到习孟州离去,唐守中才回答他,「在你和他第一次见面前,我们给他动了一次手术,不过虽然保住他的生命,但是手术并没有完全成功。」
「你是说他会死?」
「并没有这么严重,¨¨他只要好好保重自己就没有事。」
「原来,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并不是我,但是我的确是专攻心脏的权威,让我这么说,我之所以学医,就是为了这个人。」唐守中凝视着床上的人宁静的睡脸,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从小我和他一同长大,我不希望每当他发作痛苦时,我永远束手无策。」
「清岸说过,你们从小就认识?」
唐守中点头。「从很久以前,我的眼中就只有他。」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是苦涩的。他苦笑的看着面前的人。「你也想要他,是不是?」
李云楼并不惊讶他看穿他,从第一次见面,他们俩人就已经彼此了然。「这是不用怀疑的。」
「这个家伙很迟钝,我爱了他将近二十年,他却一无所知,不过这样也好。」他轻轻拂过清岸额前的细发,「我从来也没有妄想得到他过。」
李云楼的语气强硬,「那么,就由我来取代你,我要得到他。」
唐守中抬起头看他,他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与悲伤,「清岸并不如他外表般的坚强冷淡,他的心就像水晶球般清澈透明,一尘不染,但也如水晶般脆弱易碎,我以前认为守护了他的身体,就等于保护了他,但是我不够强到足以守护他的心。」他叹息一声,有些失
魂落魄,「也许你可以,因为你够强。」
「唐医生¨¨。」
「我第一次看到他发作却只有这么轻微,是因为在你身边的缘故吧。」
「我并不清楚,但是我会好好守护他。」
唐守中点头,「那么他¨¨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我会尽己所能的照顾他。」
唐守中站起身,「他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我希望暂时不要移动他,让他在你这里静养两三天,他的身体很虚弱,不要让他感染风寒,每天一定要强迫他吃药。」
「我明白,谢谢你。」
「如果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找我,我想先离开了。」唐守中走了出去,李云楼送他到门口,他上了车,「李先生,有一件事很重要,但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很迟疑。
李云楼扬起一道眉。「无妨。」
「那个¨¨,你知道清岸的身体很弱,有些事情¨¨不该做的,最好不要做,他的身体会受不住。」他努力想要补充,「我的意思是,¨¨你的身体那么重¨¨。」
李云楼和他两人对看着,彼此皆很尴尬。
「呃,我知道了,谢谢你。」
唐守中如释重负,向他摆了摆手,开车绝尘而去。
第四章 暗黑之夜
当习清岸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三点半,他一时之间有些昏惑,这里并不是他的房间。
他努力的想坐起身,一只手按住他,「不要起来,你还很虚弱。」
「云楼¨¨?」
李云楼点头,「你睡了很久,还很不舒服吗?想不想吃点东西?」
「不了¨¨,我睡了多久?孟州他们呢?」
「现在是深夜,你弟弟因为明天有课,所以先回去了。」
「你一直在这里?」他有些惊异。
李云楼微微一笑。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
「你太客气,我才要道歉,我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
「不。」习清岸疲倦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睁开。「抱歉占用了你的床,我已经好多了。」他起身。
「你想干什么?」
「我明天还要工作,必须回去了。」
李云楼又将他按回床上。「你弟弟明天会打电话替你请假。」他看他有些着急,语气变得坚决,「反正你给我躺下来睡觉。」
习清岸皱眉,「请不要这样,我要对我的工作负责,我不能¨¨。」
「清岸!」他板起脸孔,「我并没有自做主张喔,唐医生交代过,让你三天不能起床,并且要乖乖吃药。」
「什么?」习清岸吃惊,「我已经没有事了啊,怎么可以在这里打扰你三天呢?」
「什么打扰,你住在这里,我可是非常高兴的啊。」
习清岸也觉得有些力有不逮,「那么,让我叨扰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回去。」
李云楼的态度却更坚决,「不行,如果你回去出了事,我真的要一辈子不安了,这样好不好,就算我招待你来我家玩三天,让我好好尽地主之怡吧。」
习清岸无可奈何的笑了,「真的拿你没有办法啊,好吧,就请你让我在这里叨扰三天。」他摇摇头,「那么至少让我回到客房去睡,我总不能一直占用你的房间吧?」
「你就好好睡在这里。」
「那么你要睡在哪里呢?」
「今天我就在这里守着你,明天我会让人把隔壁的房间整理出来。」
「那我岂不是喧宾夺主了?」
李云楼轻拂过他的头发,「真几这么对你,我感到很抱歉,你很恨他吧。」
习清岸收敛了笑容,语气却极为柔和。「我觉得世上没有可恨之人,只有不能相处的人。何况,叶先生并不是不能相处,只是对我有些误会而已。」
李云楼笑了,他笑起来几乎像个孩子,严峻冷硬的线条显得柔和的不可思议,习清岸一时转不开视线,「你真好看。」
李云楼挑了挑眉毛,「好看的是你吧?」
「不,当男人要像你这样伟岸才好啊。」习清岸向床的内侧移动,「你不会想在那里坐一夜吧?这张床很大,两个人睡不会有问题。」
问题才大了,李云楼苦笑,这样同床共枕,等于是考验他的忍功。「不用了,我可以在这张沙发上睡。」
他不明白,「你不用担心我会压到你,我的睡相很好的。」
我是担心我会压上你。李云楼凄惨的苦笑。
「云楼,上来。」习清岸拍拍床,「你实在不需要让整张床给我,我只需要半张床,剩下半张还给你吧。」
由于他是那样的热诚,李云楼只好爬上床,旁边的人大方的让了一半的被子给他。「不用了,我并不怕冷。」他苦笑着,「你该很累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吧。」他轻轻在他清秀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
习清岸张开眼睛笑,「你知道吗?你的行为像是我父亲。」
父亲不会想和你上床的。他在心中苦笑,「我只大你八岁,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来的。」他阻止他再开口说话,「睡吧。」
接下来的两日,李云楼仍然上下班,但是每日一定在六点前回到家,听韩妈说,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李先生每日不到十二点是不会回家的。
韩妈的确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位习少爷只来一两日,屋子里就充满了笑声,他从来没有看过李先生笑,即使对妹妹雪言也十分冷淡。
她是一个好心又忠心的老式女人,便觉得十分感激那位习少爷,真希望他能够永远住在这里。
那位好脾气又善良的习少爷,他总是微笑着,有时候亲自下厨做一些她没有听过的菜,听说是什么法国菜,有一道竟然有蜗牛,她是死也不敢尝的,但是李先生竟然吃的很开心,真佩服李先生的勇气,这几日来,连傻瓜也看的出李先生正使足了力气讨好他。
她有种感觉,李先生恐怕是很喜欢习少爷吧?
她是个过来人,知道他看着习少爷的眼神,那是看着极心爱的人才有的眼神。
那么习少爷呢?习少爷也喜欢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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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清岸推开李云楼住的客房门,床上的云楼睡得很熟,当然,半夜四点的时间,除了他,每一个人都在寻梦中。
明天他就要回去了,他坐在窗台凝视着熟睡的人,真奇怪,白天那么神气骄傲的男人,睡着的时候却像个孩子。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冷酷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感情,可是,现在却充满了温柔,他长的并不英俊,可是五官深刻,气势逼人,那是一种习惯掌权的人才有的气度,那时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恨不得杀了他呢!
他笑起来。
他发怒的时候像一只狮子,仍然冷静、敏锐、挢捷,可是瞬间就可以将敌人扑杀。他真想知道有哪一个女人能够将这头狮子驯服。
他是不缺女人的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怪怪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心上。 这几天,他看到他时总是这样。想立即逃离他,又想永远留在他这里。
还好明天就要走了,他想。李云楼真是一个好朋友,可惜就是罗嗦了一点,跟守中有的拼。
从明天起,他应该要开始跟他保持距离,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他不希望多一个人为他难过,公司的事业,也要开始让孟州学习经营。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寂寞。
他死了以后,会有几个人记得他呢?能证明他短暂的一生的只有他们的记忆,然而,记忆都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最后,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轻轻叹息一声,凝视窗外。
天已经微晓了,他一向喜欢清晓甚过黄昏,每一天的早晨都像充满了希望,但是,他还能够像这样迎接几次黎明?他转头凝视沉睡中的李云楼,而这个人,这个总是让他牵挂在心的人,他日当他娶妻生子,他会不会仍在他心中占有一席地位?
他缓缓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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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可以坐起来了。」
习清岸从诊疗台上起身穿衣服。
「情况没有恶化就算是好转,不过,手术的时间不能再拖了,这一次由我来执刀。」
习清岸苦笑,「我要如何对孟州说?他以为上一次手术成功。」
「清岸,你听清楚,如果你不动手术,你的心脏支撑不过半年,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年轻就死去。」
「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吧?」他低低的说。
「我不想欺骗你,如果由我执刀,成功率有百分之四十。」
「百分之四十¨¨。」他抬起头来。
「我认为你不应该再隐瞒下去,孟州已经不是孩子了,他要学习坚强,你也需要家人的扶持,不该再一个人独自承担痛苦。」
「黄伯伯¨¨。」
「如果你不反对,我就将手术定在两个月后,你该知道应该如何在这些日子里调好自己身体。」
习清岸默默无言。
他回到家,在书房静静坐着,吴妈泡了茶上来,也不敢惊动他,将沏好的香片放在桌上,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这时天色已经渐渐黯了下来,他也没有开灯,坐在安乐椅上,望着窗外。
他对死亡,从来没有惧怕过,他只是放心不下。
孟州还像个小孩,除了自己,他没有其它的亲人,他可以承受没有他的日子吗?
不,孟州已经长大了。他纠正自己,已经会爱上女人了,那个女子有一天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人,那个时候,有没有他就不重要了。
那么,他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总有一天,没有人会需要他,他的存在将会成为所有人淡化的记忆,但是这不就是他所求的吗?要爱他的人永远为他的死痛苦太残忍了,要忘了他才好,所以他自小就不特别亲近任何人,不对特定的人温柔,他从不交女朋友。
这些,是他明明清楚的,但是,今天为什么特别寂寞?
他轻轻叹息一声。
这时,门外隐约传来的争执吸引了他的注意。
「让我见见他!」
「不行,大少爷在书房的时候不许人打扰的。」
「我只说几句话就走。」
「等一等,先生,大少爷不见你¨¨。」
门「碰」的被打开了。李云楼高大的身躯占据了整个门口。
他抬起头,望向他。
「大少爷,李先生硬要闯进来,我没有办法挡住他¨¨。」吴妈焦急的跟进来。
「没关系,吴妈,请你出去一下。」他的声音很温和。
李云楼原本充满了怒气,但这时怒气却完全消散了。「为什么不开灯?」
「黑暗显得安静。」他说了一句奇异的话。
李云楼却完全明白话中的意思。
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在黑暗中寂静了很久,习清岸开口,「你有事情找我?」
「为什么不肯见我?」
「我有吗?」
「我到医院接不到你,你总是先走一步,电话你也不接,我来这里吴妈总说你不在。」李云楼叙述。「今天如果我不是硬闯进来,也不可能见到你。」
他淡淡一笑。「何必要见我?」
「我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情吗?」
「不,你很好。」
「那么为什么避着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习清岸没有接话,他阖上膝上的书本,站起来在柜子上拿了一瓶白兰地,倾入茶碗中。
李云楼看着他慢慢啜饮,皱起眉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香片里加白兰地。」
习清岸笑了起来。然后他收敛起笑容。
「我想出去走一走,愿意陪我吗?」
李云楼没有回答,站了起来,将衣架子上的大衣替他披上,两人出了门。
两人走了一阵子,默默无言,习清岸回过头看了一下,「有辆车跟着我们。」
李云楼却没有回头,「是我的车,你冷不冷?要不要坐进去?」
习清岸摇头,「原说要散步的。」
「想去哪里?」
「我没有想,想往人多、热闹的方向去。」
李云楼想了想,拉了他的手,「上车来,我带你去。」
他打发了司机回去,自己驾驶车子,习清岸坐在他身边,微微一笑,「这车原是要司机驾驶的,你自己开,倒像是我的司机。」
李云楼微笑,「那么我愿意当你一辈子的司机。」
「一辈子¨¨?」他轻轻的重复他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他开了半个小时,才找了位子停下来,习清岸看了分明,发现竟已到了公馆。
他笑起来,「你带我来夜市?」
「你不是说要人多的地方?」
「我没有来过,所以没有想到你竟会带我来这里。」
「没有来过?那你也不曾逛过街了?」
习清岸点头,「小时候家父从不允许人带我到人多的地方,怕我受了伤,长大以后越发没有时间到闲杂的地方。」
李云楼点头,「我想起来,你连买衣裳都是到服饰店,一次订一打。」
习清岸笑了起来,「是,我不及舍弟,我的生活是很无味的,
白日去医院诊病人,晚上回家念书,日子一成不变。」
「其实我也差不多,每日工作、工作、工作。」
「所以连女朋友也没有。」
他凝目望向他,「你怎知我没有女朋友?」
「不然怎么有时间来找我?舍弟交了女朋友后,成日不见人。」
「令弟外表虽然玩世不恭,但是事实上城府甚深。」
「他只是个孩子。」
「为什么不让令弟分担一些家族事业,你一个人苦撑太辛苦了。」
「我不希望再束缚他,他曾受了很多苦。」他站住,盯着招牌上写着著名的「三个十元,只有今天」的麻薯摊子看。
李云楼掏出零钱买给他,「因为他是你父亲的小老婆生的?」
他吃惊,麻薯差点卡在喉咙,「你怎么会这么说?」
李云楼连忙拍他的背。「我听说你们兄弟不是同一个母亲。」
「不,不是这样子,他是正妻生的,家母才是小老婆。」他怕他尴尬,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是庶出的,自小又体弱多病,家父等于将希望全放在舍弟身上,从小就培育他执掌家族企业,他对我十分慈和,对舍弟却严厉过头,不论功课、品行和机变上,他都要求完美,不容许有一丝错处。舍弟自小对机电的东西甚有兴趣,家中有东西坏了,佣人都找他修,后来却被严厉禁止,家父认为他玩物丧志,他不能有私人的兴趣,也没有时间交朋友。」
李云楼问他,「令尊对他要求那么高,对你难道一点要求都没有?」
「有啊。」习清岸苦笑,「他希望我能够「长命百岁」。就是这样。」
「真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他点头。「由于我们的母亲都早死,我们等于是相依为命长大的,父亲死后,孟州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么,你们家族的饭店为什么不是由他管理?他不是为了这个被养大的吗?」
「他十分憎恨家父,家父身后,连饭店也憎恨,力主卖掉饭店,可是我不赞成,饭店是父亲的心血结晶,如果饭店易主,家父岂不是很可怜吗?」
「所以你才接管饭店?如果不想卖了饭店,可以交给习伯觞啊。」
他低下头,惊奇的看地上的手表摊,竟然有一只和他手上一模一样的手表,他问了价钱,一千八。「我手上这支是家父送的,据说价值二十七万。」他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一模一样啊。」
「不一样。」李云楼指给他看,只见表面上的英文第一个字母g 被换成c,毫厘之差。习清岸莞尔一笑,真是鬼斧神工。
他继续说:「大伯的确是很想掌管饭店,但是饭店一旦全权交给他,就再也拿不回来了。」他说,「可是,只有我最清楚,孟州其实和父亲一样,是最爱那两间饭店的,他现在需要时间,等他调适过来,他会发现习氏饭店是他最重要的东西,那是深爱他的父亲
所交给他唯一的遗物。」 「所以你现在身兼两职,既当医生,又要管理饭店?」
习清岸耸耸肩,「饭店总有一天会移交给孟州,我不是那块料子,我只适合当医生。」
他们一路走着,习清岸注意到前方一名残障中年人,他的双腿齐断,手中拿着一盒口香糖。「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吗?」他很难过。
李云楼没什么表情,掏出一百块给他,「你想买就买。」
他接了过来,便递给中年男人,「我想买¨¨。」
那人接过钱,不等他说完,就塞了五包口香糖给他,他楞了一下,李云楼已经带着他向前走。
「怎么回事?一百块买五包?上面明明写「一包七元」,不是吗?」
李云楼淡淡的说:「你是真的想吃口香糖?」
「不是,但是我¨¨。」
「你是同情他,是不是?所以一包二十元,多馀的钱是贩卖给你旺盛的同情心。」李云楼的表情带着淡淡的嘲讽。
「云楼,为什么说的这么冷酷呢?」
「家姊以前亦是卖口香糖维生,不过她自尊比较强,一包卖十元。」
「你有姊姊?」
「是她卖口香糖养大我,她嫁了个酗酒好赌的男人,日日打她,将她打得残废,亦不给她家用,她只好在带着我街上展览残缺,引的路人同情心大发,纷纷慷慨解囊。有的人直接将钱丢靠篮子里,口香糖也不要了,她是这么养大我。」
习清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虚假的同情虽然伤人自尊,不过我是靠这种人的心情长大的,所以呢,也不能说这种类似「施舍」的购买行为不好。不过,我实在很难和家姊一样充满感激。」他嘲讽的笑起来。「你看过那种带着优越感的笑容吗?」
习清岸沉默了半晌。「我很抱歉。」
「道歉?」李云楼挑起眉毛,似笑非笑,「你和我道什么歉?」他不经意的摸摸习清岸的脸,「冷不冷?」
「不。」
他点点头,但仍然将自己的围巾披在他肩上。
「我自小看尽冷暖,嘲笑、轻视、同情、嫌恶。我们实在太穷,不值得人们虚假对待,我看尽人性真实一面。」李云楼仍然没有什么表情,「我很小就发过誓,长大以后一定要成为有钱人,我绝对不要再看见那种笑容,虚假的也好,我要人们尊敬我、惧怕我。」
「你已经做到了。」他温和的说。
李云楼却低头看他,「是吗?那么你尊敬我、惧怕我吗?」
「你要我惧怕吗?」他淡淡微笑,「我喜欢你。」
李云楼怔了一下,冷峻的脸缓和下来,「是吗?」
「尊敬你,惧怕你的人已经太多了,高处不胜寒,你生活在虚假的世界不累吗?」
李云楼摇头,「现在我有你。」他问他:「要吃糖炒栗子?」
习清岸指着前方的双淇淋招牌,「我宁愿吃那个。」
「吃那个?」他皱起眉,但还是买给他。
他欢喜的接过来,左右张望,李云楼觉得他的动作几近鬼祟,不禁好笑,「在看什么?」
「看看守中有没有在附近。」
一谈起唐守中,李云楼的脸色就阴沉三分,「他怎么可能跟来?你一直想着他?」
「不是,只是我做坏事的时候他总是会发现。」
「吃冰淇淋是坏事?」
习清岸努力的解决眼前的食物,「不管它,反正尽快吃掉,毁尸灭迹。」
李云楼忍住笑,觉得他努力的样子真的好可爱,见他伸出舌头舔着冰淇淋,那嫣红的薄唇,灵巧的舌头,让他忍不住心中一荡,他不自然的别过头。
这时,他发现一辆摊贩的推车往这个方向急速撞来,连忙将他拉开,「小心。」
他向前绊了一下,车子差一公分从他腰后堪堪闪过。
「没事吧!」
他摇头,「怎么回事?」觉得所有的摊贩似乎朝同一个方向开始涌动,行人纷纷闪避。
李云楼不太高兴,后悔带他来这里,这么大的推车,如果真的撞到他该怎么办?「警察来了。」他回答。
哗,这么刺激,习清岸觉得有些兴奋和紧张,「抓摊贩的吗?我们要不要一起逃?」
李云楼忍不住笑了,「你又不是摊贩,逃什么?」他觉得大腿冰凉,低下头去,腿上一大块巧克力色的污迹。习清岸的巧克力全合在他腿上了。
「糟了。」他顿足。
李云楼安慰他,「这里就是衣服多,我去店里随便买件裤子换掉好了。」他顺手一指旁边的店面。
习清岸点头,「那么你进去换,我在这里等你。」
李云楼也不多说,进了店面顺手选了一件西装裤,进试衣间换了出来。
他付完帐,出来看不见习清岸,他知道他不会走远,极目四望,发现他已经走出骑楼,站在人行道上。
人行道上挤满了等公车的人,每一班公车来到,就有一波人潮涌过去,习清岸就站在中间,人潮涌来散去,他修长的个子站在其中,显得特别显眼。
「清岸。」他叫。但对方没有听见,他试着走近,然后停了下来。
习清岸的瞳孔中映着人潮,眼神空茫而悲伤,有着与他初遇时的倦意。他静静的站立着,来往的人那么多,市集这么热闹,他却显得特别寂寞凄清。然后他低下头,轻轻的咳嗽。
「清岸。」他温柔的按住他的肩。
他回头,然后笑了,「换好了?」朝他一比,「很配上衣的颜色。」
风朝他吹来,他才吃过冰,有些瑟缩,李云楼便解下外套裹住他。
「晚了,回去吧。」
他柔顺的点头。
他开车回到习府,习清岸打开车门,然后犹豫了一下。
「什么事?」他温和的问。
「不要再来了。」
李云楼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就是因为当你是朋友,才希望你不要再来。」
「我能够知道原因吗?」
习清岸沉默着,然后下了车。「谢谢你,我今天玩得很开心。」
「清岸!」
他僵硬着身躯,走进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第五章 争端
「真的不要我送?」习孟州不安的问,他今天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好象会发生什么事。
「不用了,我妈看见你,又要问东问西。」
她走下车,习孟州怔怔看着她走进小巷子。
当她进了家门,习孟州才开走车子。
安妮回到家,便看到母亲局促的脸。「安妮,有一位先生来找你。」
「是谁?」她十分好奇,看见客厅坐着一个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
那男人站起来,锐利的打量她,不错的女孩,长相清秀,可惜出身不好。
「我是孟州的大伯,习伯觞。」
「孟州的¨¨。」她怔了怔,「大伯请坐,孟州已经走了呢,您恐怕碰不到他。」
「我不是找他,是来找你的。」
「我¨¨?」
「我不想浪费时间,就让我们开宗明义的说,我不赞成你和孟州的婚事。」
「习伯伯¨¨。」
「现在,习家两兄弟唯一的长辈就是我,孟州一时迷糊,想要娶你,但是你应该知道,他的个性风流,一向都不会认真的,你们也门户不相对。」
「习伯伯。」安妮挺直背脊,「孟州已经过了二十岁,已经有自主权,何况,现在是什么时代,已经没有那种需要门当户对才能结婚的观念了。」
「我并不是觉得你家穷,只是,如果你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出身,即使家里穷,我也会真心祝福,但是你是舞女的女儿¨¨。」他慢慢的停下语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妮苍白着脸,「我不明白,孟州娶的人是我,又不是我妈妈,何况,我妈早已经洗手不做了。」
习伯觞摇摇头,「真是天真的小女孩。你嫁给孟州,他日他将会接掌饭店,你以为别人不会知道你的出身吗?」
安妮嗫嚅,「孟州说他不会执掌饭店的。」
「他会的。」
「他上面还有习大哥¨¨。」
「清岸的兴趣是行医,他现在经营着饭店,只是过渡时期,等孟州点头。」
「孟州不会愿意的。」
「孟州只是不喜欢他父亲,但是他很喜欢饭店,你应该很了解,他不肯接下饭店只是一种迁怒,有一天他会改变心意的,而且,他那么爱他大哥,他大哥要他接下饭店,他会永远拒绝下去吗?」
安妮的声音极低,「这,¨¨跟我无关。」
「怎么会没有关系?饭店的女主人出身微贱,母亲竟然是舞女,你以为他会在社交界被说成什么样子?他会因为你而蒙羞,而我们习氏一门也没有面目生存了。」
「孟州,¨¨他不会在意的。」
「那么你呢?你爱他,你会在意他被别人看不起吗?」
「大伯,我爱他,我不愿意离开他。」
习伯觞站起身,「你自己考虑考虑,你也快毕业了,如果你想出国深造,我这里可以支持你。」他抽出支票本,「五百万够不够?」
「不,我不要钱,习伯伯,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你不要?那么你会一无所有喔。」
「如果我失去了孟州,那么我跟一无所有没有两样了。」她凄苦一笑,「他是我的一切。」
习伯觞站起来,「既然你坚持,那么我也不说什么,你是最爱他的人,该为他的前途着想,我们都是为他着想,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不会怪任何人。」她的声音低微不可闻。
「那么,我希望我们将不会再见面了。」
习伯觞走出这窄小的屋子,上了车子后座,车子缓缓开动。
「呸。」
司机听见他的声音,「习先生?」
习伯觞的头向后靠,「老陈,我今天做了一次坏人,感觉好象六零年代的烂电影,势力的长辈拿钱侮辱柔弱的孤女。」
「但是,习先生你不是坏人。」
「我是为了他们好,但是,我恐怕会被怨恨终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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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不见了!
整整一个多月,习孟州都处于疯狂的状态,他发疯似的寻找她,然而,她已经悄悄辍了学,也搬离了那间小小的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习家几乎被他搅的鸡飞狗跳。
再过了一个月,习孟州毕业了,他不再寻找安妮的踪迹,整日喝的烂醉,夜夜笙歌,习清岸为他担心的几乎白了头发。
他也出动了习氏所有的人力及物力找寻,但是安妮的消息却像是石沈大海,毫无踪迹。
习清岸为了找寻她的下落,几乎心力交瘁。
孟州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如果再找不到安妮,他真的会失去他唯一的弟弟。
这几天,他四处寻找安妮的踪迹,动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人手,却仍然找不到安妮的下落,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已经乱了方针,如果是云楼,应该有能力办得到吧。
不行,他不能再麻烦云楼,他应该把握时间,再出去找找看。
他开车出去,却不自觉开到李云楼家门口。
他好想见见他。
他在花园大门前按铃,报了名字,铁门缓缓打开了,他开了进去,在洋房前停了下来。
也许他该离开的,是他亲自切断云楼伸出来的友谊之手,现在却无耻的向他求援,他怎能如此做呢。
他倒车,想要离去,李家的管家韩妈却迎了出来。「习少爷,快进来!」
他只好下车,这时,雨已经很大了,韩妈撑着伞将他拉进屋里。
习清岸却在门口站住,不肯再进一步。「韩妈,李先生在不在?」
「他每天不到十一点是不会回来的。」
他有些踌躇,「那么¨¨我改天再来。」他走下台阶。
「习少爷!」韩妈叫住他,她一向忠心,知道主人甚喜欢这个年轻人,她一定要留下他,「您有事找李先生吧?请先进来坐。」
他想一想,忽然觉得后悔,他怎能这样,已经拒绝了成为云楼的朋友,有困难时又来求他帮忙,他怎能奢望他会帮助他?他想着,便婉拒,「不了,我要回去了。」
「等一下!」韩妈向前一步,「外头飘雨了呢,您的身子弱,可别受了风寒,给韩妈一个面子,进来坐一下,起码等雨停了才回去。」
他沉吟了一下,已经被韩妈拉了进去。
「吃过饭了没?」她扶侍她脱了外套。「还是吃点点心?」
习清岸感激的笑了笑。「不了,韩妈,我已经用过餐了,谢谢你。」
她带他走进大厅,泡了茶给他,「喝一点暖暖身子。」
习清岸欠身道谢,「他平日不都是六点就回来了吗?」
「那可只有你在的日子,他日日赶回来陪你,平日李先生都忙到深夜才回家。」
「他这么努力,他的员工一定很辛苦。」
韩妈愣了一下,慈祥的露出笑容,「这种事也只有习少爷才会替他们想到吧。」她说,「你坐一下,让我打电话给李先生,让他早点回来见你。」
「不,不用。」习清岸连忙说,「我可以等他,不要打扰他忙公事。」
「但是,现在才八点,你会等很久喔。」
「没有关系的。」
韩妈想了一下,「那么,习少爷到李先生的书房等吧,还可以看看他的藏书,比较不会无聊。」
「云楼的书房¨¨。我这样闯进去,不会太失礼了吗?」
「不会的,李先生说过,这个家什么地方你都能去啊。」
她带他走进书房门口,替他打开门,「你就进去等李先生,如果他回来了,我请他来这里找你,好吗?」
「韩妈,麻烦你了。」他看着韩妈走出书房,伸手开了灯,他住在这里时的那几天,几乎都把时间耗在这个书房里,李云楼的涉猎相当广泛,三面墙的书架上堆着满满的书,有很多绝版的书都在这里出现,上一次的那一本「反三国志」还没有看完呢。
他走向另一边的架子,然后站住了。
李云楼书桌后的墙上原本挂着齐白石的字画,这时已被摘掉,换了一幅淡彩的人物画,一个男人侧坐在窗台上,眼神朝着室内的某一处定点凝望,神情寂寞却温柔,拂晓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得更是凄清。
而画中的男人竟然是自己。
他先是惊讶,随即了然。这幅画的背景是云楼的卧房。
那个晚上,原来他也没有睡着。
他黯淡的叹息一声,在李云楼的皮椅上坐了下来。
他还是应该离去的,已经给这个人添了太多的麻烦,他怎么可以再将自己的烦恼加诸于云楼身上呢。但是,以他自己的能力,实在已经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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