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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盛世红妆|作者:q85373883|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0:12:00|下载:盛世红妆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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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世红妆》

  正文 序幕

  1963年春,清华大学考古系教授刘骅在陕西唐乾陵附近发现了一个庞大的地下宫殿,由于没有任何关于这个气势恢宏的地宫主人的记录,没有人知道是谁长眠在这个富丽堂皇,但冷清寂寞的宫殿中,伫立在宫门口那制作精美的守护神,双目炯炯的平视着那一马平川的茫茫四野,无言的诉说着几千年风雨的侵蚀和也许永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刘骅翻看了自隋初至唐末的史书,但没有一本记录过关于地宫主人的只言片语,甚至没有关于这个地宫的记载,尽管它占地面积之广大,地宫入口处修筑之精美在历史上是极罕见的。

  为了揭开这个秘密,1963年冬,刘骅在国家文物局的资助,组织了一队考古学家对其进行了为期两年的考古研究。

  刚开始,他们进行得并不顺利,虽然打开了地宫的宫门,但却始终无法进入地宫的内部,地宫大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大厅,四通八达,没有人知道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通道通向何处,尽管众人万分小心的进入其中一个通道,但很快就被通道内设置的机关吓坏了,那密布于道内的利刃和一不小心就会被触发的毒箭似乎在无言的告诉人们不要打扰主人的休息,几乎每个通道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机关暗器,现代的。

  最后,他们不得不求助于当地一个制做机簧木偶的老人,又请以当地驻军的帮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地宫的内殿,那已是1965年秋末。

  为抓紧余下的时间,尽管地宫的构造还未全部弄清,但刘骅仍率领考古学家进入了地宫的内部。令他们真正吃惊的是,他们进入地宫内殿的第一眼竟看到的是多达数百人的陪葬群,这些人被很整齐的排列着,形如跪拜,虽然都化为了白骨,但从饰物及衣服残片来判断,这些人的身份一定较高,很可能是宫中有身份的宫女和女宫,而且众人还发现,虽然有这么多的死人,但宫内的空气并不污秽,虽然空气并不清新,但不象地宫入口处那般令人郁闷,想必在不当眼处一定修有通风口。

  能拥有这样众多殉葬者,这样精巧构造的地宫主人一定也是一位不同凡响、声名显赫的人,众人却推测不出他或她究竟是谁,众人无数的疑问中继续探索,那庞大的宫殿宛如地下的长生殿,甚至还有一条地下河,虽然没有阳光,但空气流通,水中有植物和极少的鱼类生长。

  走过河上的小桥,再穿过用云石铺成的通道就进入了宫殿的正厅,在跳跃的火光中,众人可看到厅内陈列着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它们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厚重的灰尘落在无数的嵌着珠宝的器皿、字画和乐器上,那些东西都隐约闪烁着光华。

  重重的帷幕虽已腐烂,但却留着细细的金丝银线静静的垂在空中,众人被内殿隐隐的光华吸引住了,他们没有仔细察看这些几千年前称得上奢华的陈设,而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进了那间不大的内殿。

  参加过那次考古的专家都无法忘怀他们在内殿中看到的景象,整个内殿完全是一个女子的闺房,珠帘委地,暗香缭绕,雕花的铜镜子早已失去光华放在宽敞的雕花木床旁边,从镜中可隐约看见案几上的古琴和锈痕斑斑的香炉,铜镜后巧妙的隐藏着衣橱,橱内的衣物早已腐化,只留下一堆黯淡的金线和仍然光彩耀目的珠宝,殿的四周有四盏长明灯,虽然灯早已熄灭,但是殿顶嵌入的十八颗夜明珠熠熠生辉,令室内如白昼一般,众人还未从惊诧中清醒过来,刘骅已发现那制作得美仑美奂的雕花大床就是一个巨大的棺木,在棺木中并没有骸骨,只有一个巨大的,雕工极为精美的玉同心结和一个被埋在无数珠宝中的紫檀木匣子。

  在接下来的日子,众人陆续发现了几条通道,其中有一条通往乾陵武则天的陵墓,而其他的有些通往其他的地殿,有的中途止住,众人都猜测不出那些通道要通到那里。

  众人在极度的兴奋中忘我的工作着,他们想尽快找出地宫的主人,揭开这个谜团,但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考古工作被打断了,地宫重被关闭,驻扎了军队,众人全都回原单位参加文革。

  刘骅从地宫中取出的紫檀木匣子虽被国家文物局追讨了几次,但刘骅均以匣内物品早已朽化为由推脱了,虽然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刘家被抄了无数次,但只发现那只空的匣子被刘骅视若珍宝般藏在书房内,其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没有人理解他的用意,但由于他经常出差在外,从不与人争名夺利,所以只被抹去了教授的职位,留在学校内当了一名普通的讲师。

  时间在他的沉默中飞逝,十年过去了,韶华已改,他仍然做回了教授,仍然再次带领众人打开地宫,让那些珍贵的文物重见天日,一一进了博物馆展出,令世人沉迷于他们的耀眼光华中。

  但那地宫的主人却仍然隐藏在那片珠光宝气之中,没有人知道这位拥有四百名殉葬者,近一万件珍贵文物的显赫人物是谁?为何她的墓室深深藏在众多谜团之后?为何她拥有如此规模的墓葬却有史册上汲汲无名?她的遗骸在哪里?那些中途止住的秘道通向何处?后期在地宫中发现的大量诗辞歌赋,统统出自唐明皇李隆基之手,它们中的一部分表现出这位皇帝对一位女子的倾心爱恋和刻骨相思,另一部份表现了李隆基对这名女子的深切怀念和无限爱恋,那这位女子究竟是谁?有人猜测是杨玉环,但很快便被否决了,李隆基从成都返回长安后,已是毫无权力的太上皇,他没有能力为杨玉环修筑这样奢华的地宫,且从方方面面来推测,修筑地宫一定耗费了极大的人力与物力,以安史之乱后的唐王朝,是没有财力支持这样浩大的工程,谜,难解的谜?

  1995年秋,刘骅因病去工,他的子女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了一部手稿,他们将其交给了他心爱的弟子颜彬,由他去破译那成串的谜题,去揭开盛唐史上那一页页沾满了鲜血、书写着罪恶、充斥着淫乱、溢着浓香的历史画册……

  正文 第一章 第一节 可儿

  太平第一次见到可儿是在一个晴朗的春日,太子学像以往那样平静,各位皇子都沉浸在老师的讲解中,庭中的大榕树投下一片清凉的树荫,淡淡的晨雾迅速的消退,偶尔传来鸟的鸣叫,而可儿就象一个精灵完美的融入进这一片静谧之中。

  可儿是太平在宫里见过最美的女子,那双烟锁雾迷、摄魂夺魄、春水般的双眸,雪白的瓜子脸淡淡的浮着一丝淡淡的红晕,玫瑰花般娇嫩的嘴。

  在太平心里,可儿是大明宫里最精致的美人儿,没有瑕疵的美丽,白色的轻纱巧妙的裹住她苗条的身子,领口很大,却恰巧掩住丰满的胸部又能让人浮想翩翩,绣了精致图案的长长的腰带束住了她纤纤细腰,又曼妙的垂落在宽得恰到好处的裙子上。

  太平实在有点为她着迷了,就像常常有人为她着迷一样。

  太平正在出神,却听老师沉声道:“公主,公主,太平公主。”

  太平回过神来,疑惑的看着老师,老师不悦道:“公主,刚才老夫所授课业公主听进去了吗?”

  太平脸微微一红,求救似的看了看李贤,李贤轻轻的摇了摇头,太平答道:“老师刚才未授新课。”

  老师拈着胡须长长的叹了口气,柔声道:“公主,老夫今晨未授新课是因为公主一直盯着窗外出神,公主并未将心思放到课业上,老夫怎能安心传道。公主,您在看什么?”

  太平低眉瞟了一眼可儿,低声道:“可儿。”

  众人一齐转眼去看可儿,并开始议论,屋内一时人声鼎沸,可儿将头埋得更低,老师恼怒的大声咳嗽,平息了众人的喧哗,他理了理衣冠,威严的说:“诸位皇子的举止实是大失体统。”

  他紧皱眉头,不满了看了看李弘,接着道:“诸位皇子是大唐天子的子嗣,承担着上天赋予的神圣的权力,肩负着为民造福的艰巨任务,在天下庶民面前,你们就是皇权,皇室的代表,应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以做天下人的表率,让百姓以你为荣,但是诸位皇子自省今天早上各人的行止,有的人带着自己的侍女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

  太平突然打断他道:“弘哥哥得到了皇上的特旨,而且,您刚才也说过,我们就是权力的代表,我们有做任何想做的事的权力。”

  老师无奈的看了看她道:“公主,您一生下来被赋予了天下最高贵的血统,因此您就能享受别人无法享受到的由权力带来的自由,但这自由是在一定范围内的,是受限制的。”

  他突然停了停,颇有深意的扫视着李弘与李贤,慢慢道:“诸位皇子都应知道大唐的基业是由高祖和太宗皇帝经过无数的浴血奋战得来的,大唐的天下是建立在诸皇子先人的血汗上的,而你们的父皇,也是历经险恶的政治斗争,避开了成千上万的政治陷阱,才继承了大唐这锦绣的万里江山,你们应该珍惜祖宗挣来的基业,你们在为你们的血统感到骄傲的同时,也应该清醒的认识到你们所面对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与险阻,忍耐与斗争,是你们今后生活的核心内容,狂妄的自大与消极的退避只会让你们附入黑暗的深渊,永不超生。”

  他轻蔑的看了看可儿,冷冷道:“美丽的外表只是一个色相。”

  太平顽皮的眨了眨眼睛,高声道:“孔夫子曰:‘食色,性也’。”

  老师十分无奈,只得尴尬的笑了。可儿感激的、极快的看了看太平,那美丽的眼中,有一种令太平感动的、快乐的、令她回味不已的东西,她无视李弘厌恶的眼光,微笑着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回视。

  此时的朝堂上,武则天与长孙无忌进行着一场尖锐的、激烈的争斗,一向掌权的外戚长孙无忌近来受到来自皇宫内帷强有力的挑战,皇后,她牢牢的抓住了皇上,抓住了后宫,现在她的手又伸向了皇权,那至高无上的,不容女人玷污的神圣权力,他要为李氏家族的权益争斗,为他自己奋斗,于是,他联合了七名老臣,七名对李唐王朝忠心耿耿的老臣一起上书请皇上降旨为太子李弘册立太子妃。

  聪明的武则天立即嗅出了硝烟味,长孙无忌又在挑战了,太子册妃后,他很快就要进入朝堂,掌权秉国,朝中的权力将向他倾斜,继而他将成为朝堂上的新主,成为长孙无忌的另一个傀儡,是的,傀儡。

  武则天想到李弘温良的性格,腼腆的举止,还有遗传自李治根深于他骨髓中的懦弱,这一切都将成为他执政的致命弱点。弘,他太容易受人摆布了,连他宫里的侍女都可以利用他,他一旦掌权,一定会像李治那样被外戚控制,他们母子将沦入黑暗、冰冷的生活中,还有,她为之付出了几十年心血,亲生女儿生命的,现在离她只有数步之遥的权柄将化为流水,她的苦心付出只能换来一个后宫,一个充斥着嫉妒、欲望、流血、死亡和琐事的宫殿,她偷偷的打了人冷战,不,绝不,她坚定的对自己说,但她随即又被李治打动了。

  他只轻声的对她说:“弘儿身体单薄,只知埋头读书,给他娶亲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武则天的心动了,眼前浮现出李弘的身影,清秀而苍白的脸庞上黑而亮的眼睛显得异常突出,她立即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长孙无忌的提议,李弘的确应该成亲了,贤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另外,在他掌管朝政前,自己可以为他扫除障碍,以自己的能力可以为他扭转局势,这一瞬间,她拿定的主意,于是他微微向李治颔首,李治会意道:“长孙爱卿所奏朕准了,太子弘早已到了成婚的年纪,朕与皇后正一天一天的衰老,大唐确实需要一位年富力强的君主。嗯,甄选太子妃的工作就由长孙爱卿负责,太子也不必到成婚后再入朝涉政,从明日起,太子临朝参与国事。”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武则天,武则天微微一笑,说:“长孙大臣,您所选的太子妃名单送给天帝与哀家过目后,由弘儿自己决定最后的人选。”

  众人一起呆住了,半晌,李治呐呐道:“由弘儿决定?”武则天道:“对,由弘儿自己决定。”李治无奈,只得低声道:“长孙爱卿,依此办理吧。你们下去。”长孙无忌等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原以为要与武则天进行很激烈的斗争才能争取到胜利,没有想到胜利来得居然如此轻易,大出他们的意料,众人施礼接旨,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武则天心中又在盘算什么主意。

  太平偷偷掖了掖李弘的袖子,低声道:“弘哥哥,贺兰姐姐对你笑呢!”

  李弘微微皱了皱眉头,侧了侧身子,并不理睬太平,继续看书,太平眼珠一转,又说:“弘哥

  哥,你看看可儿,她好美,让人情不自禁的想亲近她,贤哥哥一直都在看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李弘抬起眼睛,迅速的看了看李贤,他并不象太平形容的那般专注,但他不时偷眼去看可儿。李弘轻轻一咳,沉声道:“可儿,你过来替我研墨。”可儿放下笔,轻盈的、无声的走到李弘书

  案边,悄悄的坐下为他研墨,太平欣赏着她的一举一动,侍可儿放下墨,太平悄声道:“可儿,你也替我研一盒。”

  李弘看了看她的砚台,说:“你不是有一盒墨吗?”

  太平拿起砚台,将墨倒进李显的砚台里,“没有了。”李弘无奈对可儿说:“替太平妹妹也研一盒。”

  可儿轻轻移到太平案边,慢慢往砚台里注水,然后均匀的研起墨来,太平移坐到可儿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笑道:“可儿,你是蝴蝶变的吗?”

  她纤长的手指摸了摸可儿的头发,“可儿,你的头发好漂亮,是你自己梳的吗?你呀,象最美丽的蝴蝶,轻轻的动一动翅膀就令人暇想无限。”

  可儿的脸立即红了,把头垂得更低,太平又摸了摸她削瘦的双肩,可儿的手微微一抖,太平轻轻一笑,突然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吻,可儿的脸涨得通红。

  太平正觉有趣,却听李弘一下从他案几后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可儿身边,一手拉起可儿,厉声道:“太平,不许胡闹,你看你成何体统。”

  太平不解的看着他,可儿的眼泪在眼眶中闪烁,她显然竭力不让它们流下来,她看了看李弘恼怒的面容,迅速的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极快的泅湿了她的衣襟和李弘的衣袖。

  李弘怒视着太平,半晌,他拉着可儿的手快步走了。太平懊恼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李显与李旦,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走了,贺兰兄妹也随他们走了/

  李贤悄悄走到太平身边,微笑道:“太平妹妹,别生气。弘太紧张了。”

  太平茫然的看了看他布满笑容的脸,李贤接着说:“你太顽皮了,你怎能当着大家去吻可儿呢?太失礼了。”

  太平不悦道:“我喜欢可儿,不能吻她吗?”

  李贤轻轻的摇了摇头,“太平妹妹,在弘心里,可儿是他一个人的,他不喜欢有人过人接近她,无论男人或女人。”

  太平发现,李贤的脸在夕阳的映射下光彩夺目,英俊迫人,但却隐隐透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无奈与苦涩。

  正文 第二章 第二节 惊现

  可儿轻轻的移开了李弘的手,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面向窗外,明月当空,花树的影子映在纱窗形成奇特而怪异的图案,仅可儿的心情更加沉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无缘无故的生气。最可怕的是,她越来越无法抑制对李贤的思念。

  对于可儿来说,李贤与李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李弘是英俊的,有些文弱的俊俏,而李贤的英俊却是极度男性化的,阳刚的,不可辱的,如果说李弘是和煦的春风,那么李贤就是灼人的骄阳,可儿不知道自己从什么开始开始注意他,只是知道,自从注意他始,他每时每刻都在吸引着她,她一天比一天的爱恋着他,但她又不能,也不敢流露出她一丝一毫的感情,甚至不敢对他多加注视。

  可儿总有对未来的充满无比的恐惧,在注意到李贤之前,可儿盲目的生存着,没有任何的期望,她小心的活着,小心的注意自己的言行,小心的伺候着李弘,甚至刻意的卑微着,卑微得不让别人注意到她的存在,卑微到没有人看得起她,她的生存目标简单得可怜——活着,只要能活着,她忍受着别人的轻蔑、忍受着李弘的轻视、污辱,甚至打骂,她只是灰色的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直到她注意到李贤的存在。

  李贤的出现,就像雷雨后的阳光一般穿透了她布满浓云的天空,让她知道活着的意义,让她发现这世界的美好,让她明白除了活下去外,她还有其他的渴望、其他需求,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还有热情,还有能力为一个人燃烧。

  随着可儿对李贤的爱恋与日俱增,内心对自己的痛恨也与日俱增,她厌恶自己、厌恶李弘,她时时痛恨自己与李弘没有名份的关系。因此,她总是不由自主的想避开李弘,不由自主的想引起他对自己的厌恶,但对李贤,可儿又是绝望的,他是整个大明宫最优秀的、最引人注目的男子。这宫里有数不清的女人爱慕着他,他有那么多的嫔妃,有那么多的情人,他怎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可儿就生活在爱与恨的矛盾中,她为此常常忘记了自已生存的初衷。

  李弘微一转身,却突然惊醒了,他身边是空的,可儿不在了!

  他睁开眼睛才发现她蜷缩在床里,他移了移身子,伸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又闭上眼睛。

  他不爱她,所有的种种只是因为习惯了她的存在,从十岁开始,她就在他身边了。于他而言,她就是他身周透明的空气,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只是随时都在他的身边。

  她是一个很卑微的女人,她微贱得有如他脚下上的鞋,鞋上的灰尘,他看不起她,或者说他从未真正看清她,尽管她是他第一个女人,这几年来也是唯一的女人,但她只不过是光下的影子而已,李弘从未想没有她会怎样,也许比现在活得更好,他是太子,将来是皇上,上天的孩子,在他的眼中是容不下轻贱如她的人的,但他从未认真想过有一天她不在他旁边会怎样,她太微贱了,不值得为她花这些心思吧!

  武则天微笑的看着李弘,轻声道:“弘儿,天帝与哀家为你选定妃子了,三个月后,你将大婚,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李弘一惊,不由自主的侧眼看了看可儿,她安静的跪在他身后的阴影,一如往常的低着头,他随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愤怒,他在干什么?在顾忌什么?于是,他躬身对武则天表示感谢。

  武则天笑吟吟的看着他坐回了太子位,又问道:“弘儿,最近你都做了些什么?”

  李弘认真的、一丝不苟的答道:“臣儿在老师的带领下学习孔孟之道,向长孙大臣学习治国之术。”

  武则天的笑容暗淡了,但这暗淡的笑容只是一闪而过,她微笑着,没有一丝不悦的对李弘道:“弘儿,你不想知道哀家替你选的妃子是谁吗?”

  李弘一愣,半晌他才缓缓道:“臣儿请天后明示。”

  武则天道:“哀家替你选的中书令裴中炎的女儿,哀家曾见过那个孩子,眉清目秀的,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是好妻子的人选。弘儿,你性情温和,哀家只希望你的妻子柔顺,听说。这裴氏虽然没有倾国倾的容貌,但哀家认为她应是你的贤内助,你以后要继承大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为后宫的表率,你明白吗?”

  李弘低声道:“臣儿明白,谢天后训示。”

  说完,他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可儿,她跪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武则天略略感到失望,她很快看了看李贤,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李弘身后的窗户,一言不发,武则天唤道:“贤儿,哀家听说你昨日与高句丽的王子比试马球,结局如何?”

  李贤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回天后,臣儿幸不辱天朝容颜。”

  武则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她笑道:“贤儿,在哀家所有的子女中,你与弘是最聪明,最有王者之风的孩子,弘儿虽然满腹经纶,但却不如你文武双全,贤儿,哀家与天帝越来越老了,我们总有一天要追随大唐的先祖的,那时,就靠你扶佐你的哥哥,令大唐的基业万世千秋。”

  李贤不安的看了看魂不守舍的李弘,低声道:“天后过誉了,太子才富五车,臣儿……。”

  武则天沉声道:“好了,好了,哀家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与弘是兄弟,今后是君臣,但你们要始终记住,你们都是天帝与哀家的孩子,哀家不要你们象隋朝的亡国之君般互相猜忌,勾心斗角,最后兄弟反目。”

  李弘与李贤齐声答道:“臣儿不敢。”

  武则天凝视他们半晌,柔声道:“你们下去吧。”

  两人行礼退下,武则天淡淡道:“太平。”

  太平从帘后闪出,武则天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问道:“平儿,你看你弘哥哥高兴吗?”

  太平沉吟半晌道:“臣儿总觉得弘哥哥在怕什么,他很不安。”

  武则天道:“你也看出来了,你比他明白,他在害怕他的侍女,那个可儿,哀家早就发现了,一旦可儿不在他身边,他就坐立不安,像丢了魂。无论去太子学、朝堂,他总让可儿跟随在他身边,时时刻刻。你看刚才哀家告诉他要替他大婚,他立刻就去看可儿的反应,他害怕呀,怕得不得了,好像她能主宰他的命运似的。”

  太平问道:“可儿只是弘哥哥的侍女,她怎能主宰弘哥哥呢?”

  武则天诡异的笑了,她温柔的抚摸着太平娇艳如花的脸庞,轻声道:“平儿,你太小了,你不懂。当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时,他往往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女人爱男人,是有条件的,而男人爱女人,却是无条件的。我们还有机会把弘抢回来,弘还不明白他的感情,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下意识的,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只要裴氏争气,弘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对可儿的感情。”

  太平下意识的发抖了,她沉默的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春雨,她不明白武则天的话,也不明白李弘的感情,她唯一明白的就是可儿的悲哀,李弘的悲哀。

  李弘坐在马车里,对可儿笑道:“可儿,你看雨越下越大,你屋外的杏花一定开了,不用燃香,你屋里就充满花香。”

  可儿低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李弘又道:“昨天我要花匠把你屋外的池塘挖了挖,通了通淤泥,今天一下雨,池塘里蓄满了水,就和花园池中的水道连通了,夏天咱们可以在那里乘凉,你不是说你很小的时候就住在池塘边上吗?”

  可儿仍然沉默着,李弘安静下来,半晌,他又笑道:“以后我们搬进宫里,你喜欢住在那里?紫云殿?不行,你不喜欢柳树,宣华宫?不好,那里太偏远了,落霞宫?也不行,你讨厌天帝的那些妃子。还是紫薇宫吧,那里种满了杏花,桃花和梅花,又与锦绣宫相邻,太平妹妹住在那里,你们俩一定会相处得很好。太平妹妹很喜欢你,我处理完朝务就来陪你,下棋、赏花、饮酒、吟诗,可儿,你喜欢吗?”

  可儿声如蚊蚋般,“喜欢。”

  李弘有些生气道:“真的吗?你真的喜欢吗?为什么声音这么小呢?”

  可儿提高声音道:“奴婢喜欢。”

  李弘凝视着她,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认真,他一字一顿的说:“可儿,天后要我大婚是为了让我能尽快入主朝政,那些大臣一直视我为黄口小儿,原因是我……,是我一直没有大婚,你知道的,这些年来,我只有你一个人,而我其他兄弟,例如贤和显,他们的姬妾成群,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我……。”

  李弘突然停住了,为什么要对可儿说这些?为什么心里这样的不安?为什么恐惧她将来做出的反应?

  良久,他突然明白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只有她一个是为什么?他只想有她一个,刚才武则天告诉他要给他大婚,他很愧疚,他是为她愧疚,潜意识里他认为是他负了她,他就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爱她!

  爱?那些在书本上被描绘得极美的字眼就这样让他体会到了。

  爱?多奇特的爱!

  他,堂堂的大唐的太子,将来的皇帝,竟然会爱上这个连姓都没有,卑微得有如尘土的侍女。

  这些年来,似乎他从来不在意她的存在,但实际上,他总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她,偶尔被留在宫中住宿,他总是辗转难眠,下意识的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存在,仔细回想起来,他一直就在窥视她,渴望她,他崇尚的孔孟之道在她面前完全失去约束力,只要她一个微笑,他就会完全忘记礼仪,道德,他与她纵欢时,总是贪婪的,他恨不得完完全全拥有她,荒淫而无耻,与自己崇尚的孔孟之道完全背道而驰,而自己却乐此不疲,越来越深的陷入其中。

  正文 第一章 第三节 伤逝

  可儿眯着眼睛看着李弘辗转反侧,她不知道他在心里做着怎样激烈的斗争,她的心里有一种梦想幻灭后的空虚,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内心深处对李弘竟然有一种超出自己身价的期盼,她期盼他能给她一个名分,毕竟他是她的男人,第一个,也是唯一的男人,但是他不肯,下午在武则天的寝宫里,他那样爽快的就答应了武则天的提议,他爱她,但他像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

  可儿凄楚的想,连姓都没有,也许上天注定她就是没有未来的女人吧!

  她有些自怜,那是近几年不再有的感伤。她回想起六岁那年,被卖进宫里为奴的那天。

  那天的雪很大,整个长安都陷落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娘送她进宫,娘临走前,搂着她哭着说:“孩子,娘没本事养活你,要恨就恨你狠心的爹,他若不是死得早,咱娘俩怎会沦落到这等境地,孩子,你娘是没有盼头了,娘只盼你能好好活着。”

  年幼的她不明白娘的心思,只是哭。娘把她身上的那件旧棉袄脱给了她,然后就被赶出了宫门,那么冷的天,她只穿着一件单衣,到了宫门吕,她紧紧抓住宫门,迸出眼泪,还拼尽全力的向她喊着:“可儿,可儿,好好的活着。”

  活着,是的,她就是为这个目标活着,活得小心谨慎,活得卑微,活得没有任何希望,其他的希求不是没有,她比宫里其他的宫女活得好,她有美丽的衣服、饰物,她住在太子宫里最美的别院,但她的未来与她们没有什么两样,她没有地位,没有名分,更可笑的是,她连姓都没有,她只是可儿,一个永远没有未来的女人。

  就因如此,她期望李弘能给她一个名分,那怕是最卑微的侍妾也可以。但她没有得到,也许永远也不会得到,因此,她与李弘,从来都是生存在两个世界的人,永远没有交集。

  而李贤,令可儿更绝望的,心底要得最迫切的东西,他永远也不会是她的!

  这般的伤心,超越了对死的恐惧,忍不住两行泪涌出紧闭的眼眸,泪水滑过脸庞,她受惊般的慌忙拭去,却听李弘柔声问:“可儿,你怎么了?”

  他伸手抚着可儿的脸,可儿掩饰道:“没什么,我只是……。”

  李弘将头埋在她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娶别的女人,可儿,我不会负你的。我用我的生命来起誓。”

  可儿强笑道:“我不是……。”

  李弘起身凝视着她的眼睛,“可儿,你爱我吗?你是爱我的,对吗?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可儿从未想过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于他而言,大逆不道的话,不由吓了一跳,但是,她还是习惯性的微微点了点头。

  李弘似乎长长出了口气,重又把头埋在可儿怀里,带着一丝憧憬对她说:“可儿,一旦我作了皇上,我就册封你做我的妃子,无论天后要我娶谁,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可儿,我爱你,是真的,我发现了,你听,我的心正在为你跳动,我爱你。”

  可儿轻抚着他的头,酸楚的想:我明白,我在你之前就明白了,可我能等到你登基的那天吗?天后会让我等到吗?

  武则天一脸阴沉的看着窗外的细雨,心情随着飘飞的雨滴飘荡,朝堂上那些令人不快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重演,这么多年了,她与长孙无忌间的矛盾不断的激化,到现在,她觉得她再也无法忍受长孙无忌了,他的专横、傲慢和对女人根深蒂固的蔑视使他成为她实现理想的最大障碍,他横亘在她与皇权之间,俨然无法跃过的高山,令她恨得咬牙切齿,她正想得出神,只听她贴身的侍女春桃跪在地上,喘息着奏道:“天……,天……,天后,不好了,太……,太……。”

  武则天一惊,凝神问道:“别着急,慢慢说,太平出什么事了?”

  春桃喘息半响道:“天后,太平公主要奴婢请您去重华宫,韩国夫人从今晨起已昏厥过去三次了,太医们说夫人是大限到了,恐怕今晚就要过去了,公主和太子及其他皇子都赶过去了。”

  武则天立即愣住了,一滴滴的泪缓缓落下,但嘴角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她竭力平静下来,淡淡道:“好吧,哀家去看看她。”

  春桃起身扶起她,跟随她向重华宫走去,一路上,武则天回想起她才从感业寺回到宫中的情形,那时,她在感业寺呆了好几年,由于感业寺的女尼奉了王皇后的命令,对她比其他宫人更恶劣,虽然粗重活并未损伤她的丽质,但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却被剃得精光,露出青渗渗的头发,她自觉无法与年轻美貌的萧淑妃相比,便将守寡的姐姐接进宫,甚至牺牲了亲生女儿的性命除掉了萧淑妃与王皇后后,却被自己的亲姐姐断了后路,好色的李治被娇媚的姐姐迷住了,竟然想册立她为贵妃,她又失望又伤心,不得不打破自己的规定,从宫外选了四个美女送给李治,断了他荒唐的念头,同时,她极快的为她选了一个粗俗的小吏嫁出去,李治虽然不愿意,但事已成定局,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个风流妖娆的女人上了别人的花轿,不久,她生下太子李弘,两年后又生下李贤,稳固了后位,没承想那小吏一命呜呼,没奈何,只得又把她接回皇宫,封了个没名没分的韩国夫人,但几年艰苦的生活却教会她正视自己的地位,从此老老实实,不再兴风作浪,可她的一对儿女,贺兰敏之和贺兰玫却不甘寂寞,不时在宫中挑起事端。

  武则天皱眉想着那两个孩子,贺兰玫,风流艳丽,引得多少王孙贵族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她也象中邪一样死死盯着李弘,幸好李弘木讷,不懂风情,否则定会传出秽闻,而贺兰敏之,这个十七岁的美少年就象他妹妹一样不安分,简直无法无天,在宫外眠花宿柳,勾引大臣妻妾,在宫里欺骗无知的宫女,甚至连自己的侍女都不放过,但最近他收敛了很多,不知在转什么坏念头,特别是他总有意无意间往锦绣宫跑,似乎在打什么主意,得加意提防。

  想到锦绣宫,武则天又转念想到太平公主,她唯一的女儿,那美艳绝俗的女儿,她眼看她一天天长大,心中的爱一天比一天深厚,除了大唐的江山,她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维,她时常入迷的看着女儿,惊叹她的美丽。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由浮起骄傲的微笑,抬头看了看,才发现已走到重华宫的宫门外,服侍韩国夫人的宫女和太监象哑巴一样跪在地上,迎接她的到来。

  卧室里浓郁的药味使武则天打了个喷嚏,床榻上的韩国夫人睁开眼睛笑道:“媚娘,你来了。”

  武则天有些悲伤的看着床榻上枯瘦如柴,面如土色的女人,在她的记忆中,她一直是容色艳丽,体态丰满的美人,但现在却成了骷髅似的人。

  她默默的坐在床榻边的小凳上,泪慢慢的涌出,韩国夫人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媚娘,又下雨了吧。唉,咱们离开利州快四十年了,你还记得咱家的老房子吗?”

  武则天强笑道:“记得,我怎么会忘记。那房子后面有个小花园,小时候,咱们常在那里玩耍,你最喜爱那片竹林,每次捉迷藏,你都躲在那里,根本不用找。还有那些桃树,你总带我去剪花枝,说剪了多余的枝条,秋天才能结桃子,但每次我们都摘不到桃子,惟良、惟运总抢在我们前面把桃子摘完。后来,爹让我们搬进后院那幢带转角的小楼里,每次下雨,我们总睡不着,一边赏雨,一边下棋,娘瞒着爹让我们饮酒,那梨花酿的酒又香又清冽,我们总不忍很快喝完。唉,那时年纪小,凡事总要争,我经常偷偷把你的棋子拿掉。”她一边说,一边沉入对往昔的回忆中,手轻轻的握住了韩国夫人的手。

  韩国夫人笑道:“媚娘,没想到你记得这么清楚。咳……,咳……,你我争争斗斗几十年了,我恨过你,也怨过你,但到了今天,我都不放在心上了,这几个月来,我不断的做梦,都是我们小时候的情景,每次梦到你被送进宫里,我不是被吓醒就是哭着醒来,我心里明白,这些年来,你着实不易。”

  武则天黯然道:“姐姐,你别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

  韩国夫人摇摇头道:“媚娘,你让我把话说完,要不,就没有机会了。”

  武则天看着她如土的脸色,不由点了点头,她示意春桃喂韩国夫人喝了几口水。

  韩国夫人闭目休息良久,才缓缓道:“敏之,你陪弘他们出去看看天竺的那株花,别闷坏了太平。”

  武则天冲跪在殿内的李弘微一点头,李弘带着李贤、李显、李显,又执着太平的手退出殿外,但不敢走远,全部站在庭院中。太平有些恐惧的依着李弘,李弘柔声道:“太平妹妹,别怕,天后只是与夫人叙叙旧。”

  太平满面的惊恐,“弘哥哥,姨妈会死吗?她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李弘轻声道:“太平妹妹,别胡思乱想,我们去看那株天竺的奇花吧,它在夜间会绽放五彩的花朵,很是神秘。”

  他执着太平的手,在贺兰敏之的带领下,一齐观赏那株长在庭院中,毫无精神的天竺奇花。

  侍他们走远,韩国夫人缓缓睁开眼睛,低声道:“媚娘,这一生中我做了一件让你憎恨一生的事,但我并不后悔,我这一生,一直在期盼一份真正属于我的真爱,但怎样也找不到,直到我遇到了皇上,他才真心实意的爱过我,虽然那爱非常短暂,可我却心满意足了,再没有什么可悔恨的。我爱过人,也被人爱过,做为一个女人,我可以说我的人生是完整的……。”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诉说,武则天伸手替她顺气,凄声道:“我明白了,我不怪你。”

  韩国夫人笑道:“媚娘,谢谢你,我知道我该走了,但有两个牵挂放不下,玫儿,她头脑简直,但长得风流艳丽,我怕她受骗……。”

  武则天立即道:“姐姐放心,我会照顾玫儿的,不让她在宫里吃苦。”

  韩国夫人摇了摇头:“不用了,媚娘,你为她寻一户好人家,找一个体贴郎君嫁出去,不让她在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