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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宫本武藏|作者:囧囧的累|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1 02:49:36|下载:宫本武藏TXT下载
  生田纪佐卫门他们由于人数的优势,稍微轻松一点,但他们都明白,谁要是稍有放松,武藏就会攻来。这四个高徒现在才知道,他们所面对的这个人不是在这个世界上随便可以碰得到的。

  就是生田纪佐卫门也半点近前不得。“真是个怪物!”他心中想着。

  剑、人、地、天,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但突然一种意外的声音撞入了这凝固的世界——一阵轻风飘来了悠扬的笛声。

  当笛声进入武藏的耳朵时,他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敌手,甚至忘记了生与死!他听出了这就是在高阳山诱他自己入泽元和尚之手的笛声。是小津吹奏的笛声。武藏一愣,身子稍微倾了一下,一般人是难以觉察的。但这就够了!木邑助九郎叫着,一剑刺来,武藏肌肉一阵发紧,左袖一直从臂破裂到腕,他觉得那裸露的胳臂已被刺伤。他浑身热血沸腾,一跃而起,只见木邑助九郎跌撞到了自己原先的位置。

  “武藏!”出渊孙兵卫叫着。

  “你会说不会斗!”村澄雄藏用嘲弄在激他,并与生田纪佐卫门双双齐上要取武藏的人头。

  但武藏又是一个蜻蜒点水,飘过松枝,接着连纵数次,头也不回地潜入黑暗之中。

  “胆小鬼!”

  “象个大丈夫,见过高低再走!”

  当武藏跑到城堡内壕时,身后已是一片寂静,只有那远方飘来的甜美的笛声。

  第二十六章

  不知这两三丈深的壕沟中到底积了多少水,武藏先来了个投石问路。待未听见水声之后,他滑入沟底,平躺在草丛之中,不敢弄出一点声响。躺了一会,胸脯不再大起大伏了,脉搏不再乱蹦乱跳了,脑子里又想到了笛声。“在这儿怎么会听到小津的笛声?耳朵该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仿佛觉得是小津的眼睛,他进入了记忆之境;小津在美作——播磨交界的关口上,向他说,她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再就是在姬路城堡外的鼻田桥上,她对他说,她是如何在那儿已等了将近一千天,而且还准备等他十年二十年!

  “原谅我!”他不由脱口说出了他刻在鼻田桥木栏杆上的那句话,眼泪顿时顺着眼角往外直涌。

  壕沟顶上的叫喊声惊醒了他。“他不在这儿!”三、四支火把在树林中闪动,一会不见了。他们没有发现他。

  武藏在为自己刚才流泪而气恼,‘我为什么需要女人?“他站起来看着柳生古堡的外部轮廓。

  “他们叫我胆小鬼,说我不是男子汉!可我还没认输!永远也不会!我没有逃,这只是战术退却。”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他开始沿壕沟底慢慢地走着。“与这四个人斗没什么意思。待我找到了柳生石秋西,真正的搏斗才叫开始。”

  他找来了些断树枝,在膝上折成一小节一小节的,一个个插在沟壁石缝中,以此作梯爬上了壕沟。

  笛声已听不见了,仿佛模模糊糊地传来了条太郎的叫喊声。但侧耳细听时,又什么都听不见。他不太担心这个孩子,那孩子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他环顾四野,不见火把。至 少今夜是不会再搜索他了。他在店中曾听说柳生石秋西就在城堡外围的某个山间小室中隐住。找到柳生石秋西,打败柳生石秋西的想法又控制了他。他开始穿林越谷,四处寻找。

  天快亮时,他发现自己已在城堡后门。修剪得很整齐的花草告诉他已找到了柳生石秋西的隐居之处。一座院宅大门证实了他的判断。大门两边贴着对联。

  右联为:来客莫疑,村夫总喜山门闭左联为:剑侠好隐,荒野只爱夜莺鸣武藏看出这“来客”二字颇有讲究。这说明柳生石秋西不仅拒见那些云游四方的习武之徒,而且也把一切世事、荣誉、磨难都拒之于门外。他已与世无争,把自己与别人的一切欲望都抛在脑后了。

  “我还太年轻,”武藏想。“太年轻,我无资格去见这位老人。”敲门的欲望消失了。的确,撞入古老的隐士之门现在看来是野蛮的,他感到一阵羞愧。

  现在能进入这座大门的,只有花、鸟、风、月。柳生石秋西也不再是武林豪杰,已不是封地领主,他早已抛开了尘世的虚荣,回归到了他必须回归的自然之中。打败一个这样的老人,能得到什么荣誉呢?“幸亏看了这幅对联,”武藏自言自语道,“如果不看,可是要犯大过错了。”

  太阳已升起老高,夜莺也不再歌唱了。从宅第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受惊的小鸟直飞云天。武藏透过大门,看到了来者。那是小津!

  笛声就是从这儿飘出来的!他是等她、见她,还是避开她?“我要与她谈一谈。”武藏想。“一定要谈。”一时优柔寡断的心情把他俘掳了。他心跳加快,自信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津朝门口走来,在离他仅几尺远的地方站住了,折回身子叫着“条太郎,在哪儿?”

  听到小津的声音,武藏的脸红了起来:头上开始往外冒汗。他站在树下动弹不得。

  停了一会,小津又叫了,这次有人回答:“我在这儿,你在哪里?”条太郎应声从树林中跑了出来。

  “不是叫你跟着我的吗?”

  “我看到了一只野鸡,追它去了。”

  “追野鸡?你忘了今天早晨要去见个重要人物吗? ”

  “哦!那我可不太担心,他看来不是那种会害人的人。”

  “昨天晚上刚跑到我这儿时可不是这个样子,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没有,只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不知怎么办而已。”

  “我当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听到你讲出了你师傅的名字之后。”

  “你是怎么认识武藏的?”

  “我们是一个村的。”

  “就这些?”

  “就这些。”

  “那太有趣了。我可不明白你为什么只是听说一个同村人到此后就那样惊叫起来。”

  “我叫得厉害吗?”

  “你怎么只记得我作的事,而把你的全忘了呢?不管怎样,那时我吓住了。如果只是几个普通人对我师傅一个,那我是不会担心的,但听说那四个人全是高手。我听到笛声后,想起了你在城堡,所以我想见领主本人并向他道歉。”

  “你听到了笛声,你师傅也一定听到了,他甚至可能已知道了我就在这儿。”小津的语气柔弱下米,“我每次吹笛时都想着他。”

  “那我可听不出来,我只能辨出笛声的方向,顺着这方向来找你。”

  “那可是一次不小的功绩——突然闯进屋子,大喊着‘决斗’,把老领主都给惊动了。”

  “领主可是个好人。我告诉他杀死了多鲁之后,他并不象其他人那样发疯。”

  突然间意识到这是在浪费时间,小津匆忙向大门走来。“这我们以后再谈。现在要紧的是找到武藏。柳生石秋西在听了你说的那些之后,说他愿破例会见武藏本人。”

  小津面庞如花,光彩照人。现在的她,也不是那双目茫然地坐在七宝寺台阶上的那个小津了。那时她无爱无恨,现在她爱比海深。在武藏的心灵深处,有两个争吵着的声音,一个说不能向这种情感屈服,一个说如果那样就傻瓜透顶。武藏似乎看到他面前摆着两条道路,一条漆黑一团,一条一片光明。

  小津哪知武藏就在眼前?她已迈出大门数步。回头一看,见条太郎好象在地上拣着什么东西。

  “等一等,”他激动地叫着,“你看。”

  “一块脏布,要它干什么? ”

  “对,是的。”条太郎拿住手巾的一角给她看。‘我记起来了,这是我们在奈良住的那家一个寡妇给的。看这儿,写着一个’林‘字。“”你认为武藏总在这附近吗?“小津发了疯似地四下张望。

  “你往哪儿去?”条太郎跟在后面问。

  “武藏刚走!”

  “他在哪儿?”

  “就在这儿。”

  “我没看见。”

  小津这时已瞥见了武藏的身影,但只欢乐了片刻,武藏越跑越远。树林前面有座小山。条太郎这时发现了武藏。“他在那儿!”当他们跑到山脚下时,武藏的背影已清晰可见。但离他们离他们却已太远,听不到他们的叫喊了。小津在后面拼命地追着,尖叫声响彻整个原野。武藏又看不见了,他又钻进了另一片树林。

  “他疯啦!”怎么能这样离开我们?“条太郎直跺脚哭着。

  小津靠在一棵大树上,泪涌如泉。这样深沉的爱——可以牺牲一切的爱都拴不住他。她迷惑,她生气。她知道他的目标,也知道他为什么要避开她,这原是在鼻田桥相会那天就知道了的。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他要把她当作实现目标的障碍?为什么他的志向有了她之后就一定会削弱呢?

  或许这一切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并不十分爱她?但……但……当她看见他吊在七宝寺前的古树上时,她就看出他不是那类会对女人撒谎的人。如果他不爱她,他会直说的,但事实上那天他在鼻田桥上说的是他十分爱她。

  他这次为什么不留下一句话?她越是生气,就越被对他的爱所占有。

  条太郎在咕哝着:“有个和尚来了。”小津顾不上理睬。此时已近正午,天空深蓝碧透,和尚从远方走下山坡,看上去真如走下云端。当和尚走近大栗树时,看到了小津。

  “这是怎么回事?”和尚叫着。听到了他的声音,小津吃惊地睁开一双红肿的眼睛。“泽元!”在此时此刻,泽元和尚真如救星下凡1她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泽元和尚与柳生家族一直有着友好的交往。当他还十分年幼,在大德寺清扫厨房和做大豆糊的时候就认识了柳生石秋西。近来泽元和尚在南总寺呆了一段时间,他在那儿写了一封信向柳生石秋西与宗德问好。不久前收到一封回信,柳生石秋西邀他来城堡一叙。对泽元和尚说来,柳生石秋西的邀请在任何情况下都很难拒绝。这次见信中提到小津,这更使他欣然应邀。

  泽元和尚、小津和条太郎向柳生石秋西的住宅走去。泽元和尚问了小津许多事,小津告诉了他一切。当她讲完之后,和尚说:“你是要我给你点指引?”

  “不,我己选定了要走的路,否则就不会离开七宝寺。我还是决定要找到武藏。我想问你的是,这样会不会给他带来什么麻烦,或是会给他带来不幸?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就要做点别的什么了。”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不能告诉你。”

  “小心!小津?”

  “小心什么?”

  “虽然光天化日,但死神就在眼前。”

  “我——我不知道你又是什么意思?”

  “料你不知!单恋是最可怕的。”泽元和尚笑了起来。

  小津生气了,她刚才好象只是与空气讲了半天。她想,这和尚从没恋爱过,一个从未爱过的人当然无法理解她。她对他解释爱情就有如他对她讲释禅道。小津不再说话了,她离开了和尚,对条太郎说,“我们走!”

  和尚见他们两个朝一边的小道走去,便在后面大叫起来:“你们难道不去向柳生石秋西告个别吗?”

  “我在心里向他道别,他知道我不愿在这儿长呆下去。”

  泽元和尚翘首望天。“我无能为力了,就是佛祖本人也救不了女人。”

  “再见!泽元!”小津说,“我在这里向柳生石秋西鞠躬啦!你愿代我向他道个别吗?”

  “哎!我开始怀疑我们这些和尚了,是不是我们疯了?无论走到哪里,碰到的人都在匆匆忙忙拥向地狱。”和尚扬起了手,十分庄严地说,“小津,如果遇难,就喊我的名字!常想我,常喊我。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路上一定多加小心!”

  第二十七章

  淀河绕过京都南面的桃山(伏见城堡所在地)经山城平原,直流到大坂城堡的城墙外边。由于这水路的直接相连,京都的每一政治涟漪都会在大坂引起反响。在伏见城堡中,别说是一位大坂的将军,就是从大坂来的一个普通武士的一句话,都会被认为是对未来的预兆而上报。

  在桃山周围,一个巨大的扩建工程正在进行。德川家康要改变那曾在丰臣秀吉统治下繁荣一时的生活方式,在他去关西地区旅行期间,准备住在伏见城堡。丰臣秀吉的儿子丰臣秀赖仍占据着大坂城堡,正拼死想恢复失去的权势。旧与新的冲突到处可见:在河中行驶的船上,在路上的行人中,在流行的歌曲里及那些寻找差事的武土嘴边,都反映出来了。

  用船运来扩建城堡的石头在河边堆成了山。其中,大多为三、四尺厚,五、六尺见方的巨岩,烈日一晒,咝咝作响。虽然已是初秋了,但炎日酷热使人们觉得还在三伏天中。在中午的高温下,两个刚歇下的劳工唠起了家常。

  ‘你看会打仗吗?“

  “为什么不会?没有哪个能把局面真正控制住。”

  “你可能说得对。大坂的将军们好象要把所有的浪人都召集起来。”

  “他们会的。我还听说德川正从外国船上买武器。”

  “既如此,他为什么又把孙女儿泉姬江嫁给丰臣秀赖呢?”

  “那我怎么能知道?他总有他的理由。我们这样的老百姓哪能知道他脑子里的东西?”

  这劳工的话一点不假,就拿扩建城堡来说吧,真正的原因下层老百姓根本不知道。他们认为德川家康是要常住伏见城堡了。事实上,这只是德川王朝宏伟规划的一个组成部分。 同样巨大的工程正在江户、名古屋、骏河、彦根及大津等十几个城堡同时进行,其目的皆在扩大政治势力。命令大名们承担各种各样的建设工程是德川控制大名的办法之一。由于没有哪一个大名强大得可以拒绝不干,这就便得那些大名们一天到晚忙于建设而不致于闹事。当然,扩建工程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得到老百姓的支持。大家都有工做可使老百姓直接或间接地受益。

  只是伏见城堡一地,光向外扩展城墙就雇了劳工近一千名。这样一来,大批的妓女及商贩都拥进了工地。

  “西瓜!谁买西瓜?”每天到这儿卖瓜的那个农家姑娘又来了。她一到这儿,总想让这些劳工多买点。

  “过来,我要一个,如果不要钱的话。”

  开张不吉,有点丧气,姑娘向坐在两块大石头中间的年轻人走去。那年轻人背靠一块大石头,脚蹬一块大石头,双手抱膝而坐。

  “买西瓜吗?”姑娘并不抱多大希望地问。

  青年人面容消瘦,双眼下凹,皮肤被晒得又粗又黑,但比较亲近的人仍能认出他就是本位田复又钵。他数了几个铜钱给了卖瓜姑娘。

  过了一会,一个同伙站在他面前的石头上对他说:“复又钵,你脸色发青了。吃不下去还买西瓜干什么?”

  “我是给你们买的,”复又钵回答说,“我不能干,让你们多干,受累了。”

  “好,有气派,伙计们,吃西瓜!”

  他们把西瓜在石头上砸开,一会儿就报销了。刚吃完,一个监工的武士跳上岩石吼道:“开始干活。”

  工地上又响起了劳动号子声。

  复又钵仍在发烧,他双手托住头,只听得号子声在耳里如蜂鸣一般。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儿了,他又陷入了沮丧的胡思乱想之中。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只见有个戴大斗笠的武 士走了过来。“怎么回事?”那武士问。

  “可能中暑。”复又钵回答了一声。

  “很厉害吗?”

  “比刚才好了一点,但头仍很昏。”

  “我给你一点药,”那武士打开一黑漆药丸盒,拿出一些红药丸,走过来塞入复又钵的嘴里。

  “一会就会好的,”他说……

  “谢谢。”

  “你就在这儿歇着吗?”

  “是的。”

  “那就帮我做点事。谁要是来这儿,扔块石头报个信,好让我知道。”

  那武士走开去在一块石头旁坐下来,拿出一支毛笔,又把一个本子摊在石头上,然后开始画着什么。在大斗笠下,那一双眼睛来回移动着,他看得很仔细,画得也挺仔细,第 一页画下了城堡的俯瞰图,又在第二页上开始画城堡的路线图。

  “喔——唷!”复又钵轻声叫着。工地检查官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站到了画图人身后。复又钵觉得真是罪过,怎么没及时发现向那年轻武士发个信号呢?现在一切都晚了。

  “你在于什么?”检查官质问着把本子举在空中,“让我看看这个。”

  “你无权干涉。”

  “这正是我的责任,我受命调查一切可疑分子。谁叫你画的?”

  “我在研究城堡地形,以供将来参考,有什么错?”

  “这里到处都是奸细,他们都可以找到这样的借口。随我来。”

  “你说我是罪犯?”

  “住嘴!跟我走就是!否则我就把你绑起来。”

  语音未落,对方先下了手。画图武士一手抓住检查官的脖子,一手抓住他盔甲的下沿,呼地一声把他抛向一块大石头,可怜这检查官的脑袋象西瓜一样被砸开丁。复又钵吓得 赶紧捂住眼,那画图武士却镇静如常,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之快,工地上几乎无人觉察。但站在高高脚手架上的木工总监看见了这一切。他发现画图武士要跑,命令在他下面喝茶的士兵采取行动。

  “奸细!大坂的奸细!”

  “杀死他!杀死他!”

  扛石头的,担上的都一齐大叫,仿佛“奸细‘就是他们的敌人。一时石头从四面八方向”奸细“飞来。

  五分钟之后,工地恢复了平静。两个卫兵站在那被捆住的武士身上,其中一个说:“他十有八九已经死了。就放在这儿,等地方行政官来处理。”那个卫兵四下一看,发现了复又 钵。“喂!那儿坐着的,看住这个人。如果他死了,那没一点关系。”

  复又钵听到了这些话,但脑子却怎么也反映不过来。他象刚刚做了场恶梦。

  “生命是这般脆弱,”他想着。“几分钟前他还在聚精会神地画图,可这会儿已经死了。”小时候的朋友宫本武藏所走的路也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吗?这血淋淋的武土之躯使他觉得自己原先那种要赶超武藏的欲望简直是愚蠢的。

  真吓死人,他觉察到那死了的武士在动!不一会,他见那武士伸出手象龟爪子那样抓住地,头与身子都抬起了一点,把绳子绷得更紧。

  复又钵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垂死的入竟拖动着后面拴住绳头的四百多斤重的石头,一寸一寸地在往他这儿挪!一尺,两尺,这是神一般的力量,没有哪一个扛石头的大力土可以做到这一点,别看他们有时吹嘘说某某一个人可以顶十个、二十个人的力量。这是一个已躺在地狱门槛边的垂死之人的超凡之力,是普通血肉之躯所不能及的。

  那要死的武士喉咙中在咕哝,拼命想说出点什么,但却怎么也说不清。复又钵好不容易辨出一种声音是“请你……”,还有一种声音是“求求你。”真正说话的只是那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一直哀求地盯住他。复又钵看着那武士眼中流下最后一滴死亡的泪,接着便垂下头,永远停止了呼吸。一大群蚂蚁爬进了亡灵蓬乱的发中,几个蚂蚁甚至钻进了那积着血块 的鼻孔里。

  这人到底求他干什么呢?复又钵觉得自己该尽点义务。他刚才还吃过武士给的药,但检查官过来时自己怎么又没发现呢?难道这一切是注定要发生的?

  复又钵摸了一下死者腰带上的布包,他想这亡灵之托大概是要他把这些遗物送回自己家中吧,便把布包迅速塞进腰带之中。当他看着死者的那张血脸,犹豫着是不是砍下一缕 头发捎给死者的母亲时,几个武士朝死尸走了过来。如果抓到他拿了“奸细”的东西,那可就惹下大麻烦了。复又钵赶紧蹲下了身子,从一个大石块影子中窜进另一个大石块影子中, 象只地老鼠那样溜走了。

  两个小时之后,他跑到了自己所住的小店,一头钻进住房,拿上衣服,带上剑,穿上鞋就又朝外走。

  “准备洗澡吗?”老板娘在问。

  “等一会再洗。”复又钵应了一句,走进了庄稼地。几分钟后他回头看时,只见一队武士,毫无疑问是从城堡来的,封住了小店的前、后门。

  “我可不是偷别人的东西,只不过是应人所求。”他知道自己没犯罪,但也知道再也不能在工地做工了。

  庄稼齐肩,夜幕降临,现在是逃走的大好时机!但到哪儿去呢?大坂?名古屋?还是江户?

  中午的恶心呕吐现在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饿得厉害。觉得追兵再没可能赶上他之后,他再也跑不动了,一心想找个地方休息。正好,前面有座房子。复又钵走到房子跟前,看到歪歪斜斜的篱笆与大门,起先以为是个无入住的废屋。但仔细一看,只见里面还有一点红亮光。

  屋里有个和尚,双手捂住脸坐着,嘴里大声说,“……要是还在池田辉昌部下,每年都有一大笔俸禄,可现在他一无所有……更可怕的是,他长大了还会弄明事实真相。”

  说着说着,和尚突然站了起来,“不想这些了。月亮出来了,出去散散心。”

  这和尚疯了,复又钵甚是可怜他。

  晚风一吹,破炉中的火苗开始舔着地板。复又钵走进屋子,找了一勺水浇在了火上。这和尚太粗心大意了,这破屋烧了可没多大关系,要是烧了一座古寺那可不得了。

  “得啦!有感兴趣的东西。”他的眼光落在了壁龛上。那上面有口铁锅,锅旁有个缺口米酒罐。复又钵往锅中一看,有些大米粥,拿起酒罐一摇,只听见里面还“咯咯”直响。他 咧开嘴笑了。

  他几大口喝光了酒,吃完了粥,满意地拍了拍填满了的肚皮,睡意上来了。他正准备在火炉旁美美睡一觉,忽然想起了那死去的武士的布包。他站了起来,解开一看,里面是 些内衣及旅行日常用品。翻了翻衣服,发现了一个类似信卷的东西,被油纸封得极好。复又钵正要细看,一个钱包落在地上,摔得老响!散开的金银使复又钵双手直抖!

  “这是别人的钱,可不是我的。”他自己提醒着自己。接着便打开了油纸卷,只见一封信似的东西卷在一祖梓树卷心上,卷尾是金色的锦缎。复又钵立即意识到这其中一定有极重要的秘密。

  他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将卷慢慢展开,只见卷上写着:证 书指天誓日,我已授佐佐木小次郎中条剑门七路神剑:明剑:闪电剑、转轮剑、滚园剑、浮船刮。

  秘剑:钻石剑、教诲剑、无极剑。

  渡田清玄弟子 金牧持齐月 日越甫 卯板 常光寺证书后有一附页,附页上有四句诗:浩月中悬,井水不存。

  人入涸井,无影无形。

  复又钵看完证书,知道佐佐木小次郎这个人已完全掌握了他师傅所传的剑法,但却对这大名鼎鼎的授证人一无所知。他从没听说过金牧持齐,只知道伊东弥五郎,知道他创立了著名的伊东剑法。他哪里知道这个金牧持齐原来就是伊东弥五郎的师傅,更不知他是掌握了渡田清玄剑法的一代宗师,现正在边远山村隐居,只把清玄剑传给极个别的得意门生。

  复又钵的眼光又回到了第一个人名上面。“这个佐佐木小次郎一定就是今天在伏见城堡被杀的那个武士,”他想。“这个被授予七路神剑证书的高手就那样被石头砸死了,真可惜。他一定是要我把这证书等送回他家中。”

  复又钵在佛像面前为亡灵祈祷了几句,然后发誓要替佐佐木小次郎把东西送到。

  为了驱寒,他又升起了火,然后躺在火边睡着了。

  远方传来阵阵箫曲,可能是疯和尚在吹吧,听上去好象很伤心,好象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东西,又好象是在呼唤着失散的亲人……

  第二十八章

  那疯和尚在日出之前跌跌撞撞地回来了,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支长箫。约莫几分钟后,他记起了昨天晚上还剩点酒。奇怪的是,罐中的酒没有了,而炉子旁却多了个生人。只见那人双臂作枕,唾涎直流,睡得正香。洒的去处不言而喻了。

  酒,没有了就算了,但和尚很快又发现留下当早饭的粥也不见了。这叫和尚不能不变脸了。没有酒尚可,没有食可生死攸关。他使劲踢了那睡觉的生人一脚。

  “干什么?”复又钵叫着站了起来。

  “谁叫你偷了我的酒与粥的?快还来!”

  “哈!它已在我肚子里使我整整活了一个晚上啦,还不了罗!”

  “我也要活!我挨门挨户地吹箫就是为了讨几口粥、几滴酒。你以为我会静静地站在一旁看你偷吃吗?还我!”复又钵听着这声音,真象是地狱中的饿鬼在号叫。

  “别这么吝啬,”复又钵一点也不在乎地说,“有什么大不了的?——粥不到半锅,酒不过半壶。”

  “放屁,这是我一天的口粮——一天的命!”和尚抓住复又钵的手腕,“不还回来就别想走!”

  “别傻啦!”复又钵挣脱了手腕,抓住老和尚想把他一下扭翻在地。使他奇怪的是,老和尚纹丝未动,一反把倒紧紧捏住了复又钵的脖子。

  “狗杂种!”复又钵在重新估计了对手的力量之后又加了劲!但为时太晚,老和尚一个顺手牵羊,复又钵“嗵”地一声撞在老远的一面泥灰大墙上。那墙柱与板条已经腐烂,乱七八糟的脏物落了复又钵一头。他吐了一口脏灰渣,抽剑向老和尚砍来。

  “这是你自讨的!”复又钵一剑接一剑,决不让老和尚有喘息之机。老和尚左躲右闪,动作虽不麻利,复又钵却也刺他不着。只怪他自己太粗心了,当和尚跳进花园时,复又钵慌忙地追了上去,脚却一只踏塌了过道上腐朽的地板。一时拔不出来,整个身子摔在了地上。

  和尚不失时机地回攻过来,按住复又钵用手中的长竹箫在头上、身上乱打!眼看那脑袋就要肿得象个球了。但他还是走运!正在这节骨眼上,和尚的竹箫打散了他身上的钱袋,每打一下,都有几块金银落地的伴奏声。

  “这是什么?”和尚气吁吁地说着,放开了复又钵。疼痛的拳头与急促的呼吸并不能阻止他迷惑地盯住那些金银。

  复又钵用手摸着挨打的头说:“老东西,一点粥与酒都那么激动。我可有的是钱。你要钱,就拿好了!但我现在要把你打还原!”

  和尚对复又钵的咒骂没有反应,而是把头贴向地板哭了起来。复又钵的怒气稍消了一点,但还是恶狠狠地说:“看你那个样子!见到钱就磕头!”

  “我真不知耻。”老和尚哭着跑向他身边的一根大柱子,把头往上乱撞。“我为什么要吹箫讨饭?为什么要为争一点吃的而与象我儿子一样年轻的人拼命?”

  复又钵从未见过这种人。他哭一会,就又把头往柱子上撞几下,好象非把脑袋撞开不可似的。撞到这会,鲜血已直往下淌,比复又钵挨的打还要重得多。

  复又钵觉得不能再叫他这样自己惩罚自己了。“停下!你这是干什么?”

  “你别管我!”和尚恳求着。

  “你怎么啦?”

  “没怎么。”

  “一定有原因,是不是病了?”

  “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憎恶我自己,我要撞死这罪恶之躯。”

  复又钵动了侧隐之心,捡起一块金子试图塞在老僧手中。

  “我也有错。”他抱歉地说,“把这个给你,总该可原谅我了吧?”

  “我不要!”和尚不哭了,猛地抽回手来。“我不要钱!我不要!”刚才为几口粥与人拼命的人,现在却对金块不眉一顾。

  “你是个怪人,”复又钵说。

  “不算太怪!”

  “你是西部人,口音听得出。”

  “是在姬路出生的。”

  “我也是那个地区的——美作。”

  “美作?”和尚重复着,“美作什么地方?”

  “宫本村。”

  老和尚看上去松了口气。他坐下来静静地说:“宫本?想起来了,我曾在昭仓当过看守。那里我很熟。”

  “你是姬路封地的武士吗?”

  “是的,我叫青木田……”他突然停了下来改口说,“不,不,刚才我是瞎编的,没那回事。我该进城吹箫换粥了。”说完,他站起来快步走出了大门。

  复又钵一直不知道刚才把别人的钱拿着要送给老憎的行为对不对。最后,他终于还是自己解开了这道难题。“为什么不可以算是先借点用呢?只要不借多,没多大关系。我给他送 东西,路上肯定是要花销的。不从这里边拿还从哪儿拿?”这一理由使他心安理得。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一点点地花这笔钱了。

  钱的问题解决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找到佐佐木小次郎的家。由于没一点线索,他决定先找小次郎的师傅,找到了师傅,徒弟的下落也就解决了。

  在去大坂的路上,复又钵一路打听,但无人知道金牧持齐的下落。好不容易问到一个知道金牧持齐的武士,告诉的消息又极不可靠,说他现在是隐居在越前某个地方,但不保险。

  到了大坂,有人建议说,与其去越前找那飘忽不定的金牧持齐,倒不如就去找伊东弥五郎,弥五郎在金牧持齐名下学过中条剑,他本人就在大坂。有了点希望的复又钵在寻找弥五郎的路上又撞进了死胡同。他能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弥五郎一直住在白川的一间小茅舍中,就在京都东面。但现在又不知哪儿去了,好长时间在京都与大坂都见不到他的影子。

  这样没折腾多久,复又钵的那寻找死者住址的决心慢慢消失了。这个城市的喧闹与激动已唤起了他的抱负。在这个繁华开放的城市中,有许多事情可以做,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 间去找一个死者的家呢?这里需要象他这样的年轻人。在伏见城堡,官方总是死板地执行德川王朝的法令。而在这儿,统治大坂的将军们正在网罗浪人、组建军队。当然,这不是公开的,但也不太隐蔽。几乎人人皆知此事。实际上,浪人们在这儿的确比在哪个城市都更受欢迎,比在哪个地方都过得更舒服。

  市民中最近又有很凶的谣传。有人说,丰臣秀赖正悄悄地给那些流亡大名,象后腾又兵卫、佐奈田、幸村、丹嘉门这类人提供资金,其中甚至包括那危险的长宗我部盛近。长宗我部盛近现住在城郊的一条小街上,虽年纪轻轻,却削光了头发,如和尚一般,并把名字改为“梦人”。这意思很明白,就是向其他人宣布,他将不问红尘烦恼事,醉生梦死度时光。

  而实际上人们都知道,他已收养了七、八百浪人。这些浪人信心十足,认为只要时机一到,“梦人”就会梦醒而起,为他的恩人丰臣秀吉报仇。他的一切花销,包括养浪人的钱,据传都来自丰臣秀赖的私人钱包。

  整整两个月来,复又钵一直在大坂游逛,他越逛信心越足,认为他找对了地方。他认为巳时来运转,每天欢欢乐乐地找朋友,拉关系,想通过关系在哪个大名手下弄个差事。

  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到了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了,差事还没一点着落,钱却已花掉了一半。

  一年中最忙的一个月到了,街上乱转的人群已不是那么拥挤。市中心已有好多空地,早上已是白霜一片,在冬天的阳光下冷冷清清。有七、八家零售摊四周已用草垫挡了起来,作广告用的纸旗,插毛棍都收到了里面。能够驱走冬意的,只有小贩的锣鼓声、戏院前的吆喝声。

  天气冷了,喝米酒的多了。街边摆上凳子、桌子就是米酒摊。一天晚上,一家街边米酒摊打起来了,可还没让人们看清谁胜谁负,那帮闹事的家伙就夹着尾巴溜了,只在身后留下—滴血迹。

  “谢谢你,先生!”卖米酒的在感谢复又钵。正是由于他的干预,才使得这些闹事的家伙—哄而散。“要是你不在,他们肯定会把这里的东西砸光。”卖米酒的鞠了几个躬,端上一壶温得正好的米酒,还添了些小吃略表谢意。

  复又钵很满意。刚才那两个家伙突然打起来时,他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说谁敢碰坏这摊上的一碟—盘,就马上宰了哪个。那两个闹事的家伙赶紧跑了。

  “这里顾客挺多,是吗?”复又钵亲切地问。

  “快过年了,他们吃完走了,别的又来了。”

  “要老是这种天气就好。”

  复又钵的脸又喝得发红了。在伏见城堡扛石头时他曾发过誓,但现在不知怎么又喝了起来。“嘿!那又怎样!”他想。“一个人活着要是不能喝点……”

  “再斟一壶来,老伙计!”

  挨着复又钵坐着的也是个武士,虽然他未说话,可他的那一对长、短剑说明了身份。一般老百姓是不敢与他坐在一起的,虽然他没披斗篷,脖子上述有点脏。

  “喂,给我也再来一壶,快点。”他翘着二郎腿喊着,并从下到上细细打量着复又钵。当眼光停在复又钵的脸上时,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

  “你好!喝一口我的吧,你的还没温好。”

  “谢谢!”那人说着举起了杯子。“作酒鬼挺丢人,是吗?可我看你也在喝。这酒香飘飘,把我也勾来了。”话音一落,一仰脖儿,一杯下去了。

  他的风度很讨复又钵喜欢,几分友好,几分闯劲,几分豪爽!他真能喝,复又钵一壶未尽,他却已喝下去了五壶!看上去决无半点醉意。

  “你能喝多少酒?”复又钵问。

  “喔,很难说。”那人随口简慢地答道,“如在兴头上,一次能喝下十壶、二十壶的。”

  酒后话多,他们开始谈天说地了。谈了一会,那武士伸直腰板说:“德川家康算什么东西?无视丰臣秀赖的声明,自己到处乱喊什么‘伟大的领主’,真是不知羞。没有本田正住及 其他几个老友支持,他能得到什么?冷酷,狡诈再加点政治手腕—一我是说,他只有一点政治资质,而这种东西你在一般军人身上是找不到的。”

  “就我本人而言,我希望石田三成在关原大战中取胜。但他太清高,不善于把大名组织起来,当然,职位也还不够。”

  在发表了这一大通评论之后,突然他问复又钵,“如果大坂与江户再次冲突起来,你站在哪一边?”

  复又钵毫不犹豫地说:“大坂!”

  “好!”那武士握住酒壶站了起来。“你是我们这边的!干杯!你在什么——喔,我该先说出我是谁才能再问你。我叫赤壁八十马,蒲生人。大概你知道坂团右卫门吧?他是我的好朋友,这几天我就要去见他。薄田勇人兼助——大坂城堡尊贵的将军,也是我的密友。当他还是个浪人时,我们就在一起转。与小野修理亮也见过三、四次面,但我不太指望他,虽然他比兼助更有政治影响。”他停了一会,似乎在考虑着是否讲得太多,然后问复又钵,“你是谁?”

  复又钵虽然对这人的话不太相信,但还是觉得在他面前多少有些相形见绌。

  “你知道渡田清玄么?”复又钵说,“他创立了富田门派。”

  “听说过此人。”

  “我师傅便是伟大的金牧持齐本人,他从渡田清玄那儿学了富田剑,然后创立了中条门振。”

  “那你一定是名高手。”

  “那是当然。”复又钵开始对这游戏感兴趣了。

  “一看你的身段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