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关在一起,自是培养出一些情谊。
两人听苏锦说道沐紫,句句话都是夹枪带棒,心里已是明白几分,又听她对沐紫明褒实贬,均配合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柳云撇撇嘴道:“既然她如此能耐,怎么没找个好夫婿,反而落入人口贩子手中?”
苏锦摇了摇头,皱着眉头叹息道:“怎么没找,可惜成亲那天,那男人扔下她跑了……这件事情我们镇上人人都知道。”
密室里忽然静了下来,有人向沐紫投去同情的目光,沐紫神色淡然,垂眸无语,对苏锦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赵琵琶见沐紫的遭遇反而引起了众人的同情,不甘心地说道:“如果今后她被卖到勾栏院里去,也不枉费这份能耐!”三人都掩着嘴笑了起来。
秀萍看不下去了,喝斥她们道:“姐妹们都是落难才被关在这里,理应当互相扶持照应才是,你们几个幸灾乐祸太缺德了!今后谁会被卖到窑子里都还不知道呢!”
柳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哪里蹦出来的土豆,轮得到你教训我们?”
秀萍气急,还欲更她们理论,沐紫却忽然站起来,挽过秀萍,冷冷道:“秀萍姐,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就随她说去,不用和她们生气。”她搀着秀萍走到一边的角落坐下,小鸿冲着苏锦她们翻了个白眼。
见众人都不搭理她们,三人也觉得无趣,也不再说话了。
红日西沉,龙舟在江面上又行驶了一晚上,依旧没有靠岸的迹象,底舱密室里的女孩子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这船要开往哪里去,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第二天早上,女孩子们被送早饭的叫起来的时候,苏锦却没有起身。
听睡在她旁边的柳云说,她昨天夜里就叫腹痛,半夜里开始发寒热,折腾了一晚上。
苏锦躺在稻草堆上,脸色青白,冷汗涔涔,不住地低声呻吟,表情十分痛苦。赵琵琶和柳云叫人去通知茂叔,茂叔来看了一圈,让人给她灌了点白开水就皱着眉头走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苏锦的病势似乎越发凶猛了,她开始浑身打冷战,脸色由青白转为潮红,捂着头直叫头疼,又说喘不过气来,把灌下去的水尽数呕了出来,到了傍晚,竟然开始说起胡话,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会不会是瘟疫啊?”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女孩们都吓得退出了几米外,柳云连忙用手捂住口鼻,惊慌道:“一会冷一会儿热,腹痛寒热,难道……真的是瘟疫?”她瞬间就要哭出来了,跺着脚道:“糟了,这两天我都跟她在一起,可是要被她传染上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死啊!”
她一哭,赵琵琶也跟着哭了起来,埋怨道:“完了完了,我也跟她呆在一起,也要被她害死了!”
两人一哭,密室里其他女孩人人自危,再没人敢靠近苏锦,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墙角的稻草上,女孩子们用箱子在她身周围出了一个屏障,她被隔离在里面,没有人敢走进这个屏障,大家都躲得远远的,露出嫌恶的表情。
苏锦仿佛一块被丢弃的破布一般,奄奄一息地躺在屏障的里面,半睁着失神的眼睛,斜睨着昨日还跟她亲热有加,现在却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好姐妹,嘴角抖出一丝冷笑。
二十五。七级浮屠
一直不言不语坐在另一边的沐紫站了起来,她搬开了一个箱子,想要走过去。
小鸿拉住她的袖子不放,睁着大眼睛拼命摇头叫她不要过去,她温和地拉开小鸿的手:“没事的,我学过一点医术,我有分寸的。”
她走到苏锦身边,探手拉住她的手准备给她把脉,苏锦抖了下身子,恍然睁开了眼睛,见是沐紫,马上象触电一样把手抽开,别过头面朝墙里。
沐紫静了静,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讨厌我,我也未必喜欢你。”她缓缓说道:“只是如今大家都落到这份田地,我又何必来害你呢?“
她见苏锦不吭声,便去拉她的手,见苏锦没有再抵触,便翻开她的手腕。
沐紫将两个手指搭在苏锦萤白的手腕上。
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密室的门突然打开了,茂叔捂着鼻子,一脸厌恶地指挥着两个手下来抬苏锦出去。
“不要,不要!”大概是猜到了什么,苏锦脸上惊恐万状,瞪着青黑的眼眶,紧紧抓住地上的箱子不放手,“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两个壮汉不言语,推开站在苏锦面前的沐紫,猛地将苏锦从地上拖起来。
苏锦光着的脚拼命乱蹬着挣扎,奈何正在病中,浑身力气全无,两个男人丝毫不知何为怜香惜玉,见她不肯起来,竟大力把她从墙边拖到门口,她衣衫散乱,乌黑的青丝从冰凉的地面上一路划过。
看着眼前的凄惨形状,沐紫眼前倏忽闪过苏锦昔日站在自家当铺门口,锦衣绣袍神采飞扬的场景,世事如转蓬,青云泥淖,不过一线而已。
“救我,救救我!”苏锦绝望地呼喊,哀戚地望着房间内的女孩子,心中一线希望,有人能替她说句话,求个请。
女孩子们都默默地低下头去。
打手们上去掰开她的手指,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有些女孩不忍看下去,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去。
“住手!”一个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
茂叔见是沐紫,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苏锦震惊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沐紫。
沐紫正色道:“你们要把她抬到哪里去?”
“她活不了了,我们要把她扔到江里去!”茂叔轻描淡写地说道,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多云还是有雨一样平淡,他吩咐手下不要停下来。
沐紫急道:“她还活着,你们不能这样做!”
茂叔说:“她得了瘟疫,不把她扔出去,我们都会被她传染的。”
沐紫静了静,缓缓道:“她得的不是瘟疫。”
一句话仿佛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茂叔他们面面相觑,女孩子们都屏息望着她,睁大眼睛,想听她到底会说些什么。
沐紫款款道:“我从小跟着父亲行医,十分擅长医术,我可以断定,她得的不过是重症伤寒,并不是瘟疫。”她神情肯定,仿若成竹在胸。
见茂叔面露疑色,她接着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请大夫上船来替她诊治,看看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茂叔一听让大夫上船,连忙摆手道:“你能诊治吗?”
沐紫点点头,“可以,我开一个药方,你们派人下船按房子去抓药来。”
茂叔想了想,说:“好吧,我给你一天时间,如果她的病没有起色,我们还是要把她沉江的!”说着便带着手下要出去。
“等一等!”沐紫叫住了他,“这个密室环境太差了,这么多人吃住都在巴掌大的地方,也不通风,女孩子家本来身子骨就弱,才会生这个病的。”她上前一步道:“我有个提议,把姑娘们都换到上面干净的房间里去住,让这些身强力壮的大哥住在下面比较妥当。”
茂叔呲牙咧嘴道:“你说什么?让你们住到上面的房间去?”
沐紫莞尔一笑:“正是。”
她走到茂叔跟前,娓娓道来:“茂叔,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谁无姐妹兄弟,谁又是天生愿意行恶?我知道你只为求财,并不想害命,既然姑娘们都是你的摇钱树,关在这密不透风,又丑又脏的地方,难保不会一个两个都生起病来,那岂不断你的财路了。这路上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您能平安把我们送到目的地,卖个好价钱才是正经。你说,是不是?”
一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茂叔无话可说。
沐紫见茂叔脸色开始松动,又道:“你若是不放心,可安排大哥们在房门口把手,只要守住舱口,任谁也插翅难逃。”
茂叔想了想,这帮小丫头要是再有人生病,他们这趟生意就要白做了。
他心中一番计较,终道:“好吧,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密室里的女孩纷纷欢呼起来。
“且慢!”沐紫抬手道。
“又怎么了?”茂叔看着这个对他们从无畏色的女孩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心虚。
沐紫说:“苏姑娘需要一间单独的房间养病,我会在一旁陪着她。”
茂叔无奈地看了她一样,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我就给你一天时间!”
沐紫重重地点点头,转头去看苏锦,苏锦定定地望着她,眼中水雾迷蒙,神色十分复杂。
沐紫宽慰地对她笑了笑。
茂叔心道,这女子真是非同一般,要小心提防才是。
他的一个手下不可置信地问道:“老大,你真要这些丫头住我们的房间啊?那我们住到哪里去啊?!”
茂叔跳起来,猛地抽了他脑袋一下,吼道:“你们啊,就住在这儿!瞧这多清静啊!”
沐紫歪着脑袋,在微弱的灯光下冥思苦想。
昨天茂叔命龙舟靠岸,派人上岸去抓药。苏锦服了她开的药以后,热度也退了,精神也好了很多,一晚上睡得很踏实,她一整晚衣不解带地在一旁照顾,听到苏锦气息均匀的呼吸声,探了探她的脉象也比较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今天中午开始苏锦的病情出现了反复,昨日的症状卷土重来,而且还有加重的迹象,她陷入了高烧昏迷之中,沐紫打来温水,一遍遍擦洗她的身子降温,又将她的双脚浸泡在热水里让她发汗。她折腾了一整天才把苏锦的体温降下去一点。
但是,她终究有些束手无策了。
她记得父亲生前也曾医治过这样的病人,那个病人起初也是病重如山倒,但服用了父亲研制的药方后,很快就烧退了,三五日之内就痊愈了。她用的是同样的药方,为什么苏锦的病会反复呢?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她漏了一味药方?是藿香,还是车前草?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傍晚的时候,茂叔来到她们房间,见苏锦又烧得昏天黑地,脸色一沉,立刻就要命人将苏锦搬走。
沐紫赶忙拦住他们面前,急道:“再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能救她的!”
茂叔一把推开她,“我已经给过你时间了,我早说过,她得的是瘟疫,治不好的!”
两个打手扛起苏锦就往外走,沐紫一路追着他们,两个男人走得很快,三两步就扛着苏锦上了甲板。
此时天色已晚,江面上黑魆魆一片,看不到一星半点灯火。
两人将苏锦托上船舷,向茂叔看了一眼,茂叔阴沉着脸点点头,两人就准备把苏锦往江里推。
沐紫冲上甲板来,见状急得大叫:“不要!不要啊!” 马上有两个男人冲过来拦住了她。
就在万分情急之时,她忽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药方中缺少的那一味药。
不是藿香,不是车前草,而是绿衣!就是连这船上都有的青苔,父亲的那付独门药方正是用最常见的青苔做药引的!
“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她高举着双手大声呼喊:“昨天的药方缺一味药,所以她的病出现了反复。我现在想起来了……有了这一味药……我一定能够治好她!”方才又急又惊,一下子又过于激动,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茂叔冷笑一声,“我们被你戏耍得还不够吗?”他挥挥手,示意两个手下动手,两人答应一声就要把苏锦扔到江里去。
夜色下苏锦苍白的脸上泛着蓝紫色的光芒,她的眼神空洞,有些木然的哀伤绝望,乌黑的头发在夜风中地飘散开来 ,她的嘴角竟然含着一丝笑意。
她朝沐紫看了一眼,目光中有骇人的平静,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沐紫懂得,苏锦让她不要再做无谓的争取了。
江水滔滔,无盖无垠,这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沐紫心神一震,心中酸胀难当,泪水不自觉地涌出了眼眶。
下一秒,这个曾经那么鲜活的生命马上就要消逝在她的眼前……
“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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