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轶则一言不发,丢下手机,将车倒后一点,急打方向盘开走了。她将车停到路边,穿过马路走到江滩入口,江风裹挟着刺骨寒意扑面而来,她下意识裹紧外套,抬头一看傅轶则正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她,风将他穿着的长风衣下摆吹得漂浮不定,带着凌厉迫人的气势,一瞬间让她几乎止步不前。然而她清楚知道,这一场面是她根本无法回避的。她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轶则,有什么事?”
“这话问的有趣。你认为我像个傻子一样守在你家楼下将近两个小时等你回来是为什么呢?”
“下午在电话里我都跟你说清楚了。”
傅轶则冷笑一声,“是的,一连一个多星期完全不接我电话,突然打一个电话来跟我说分手表达得确实很清楚。”
司凌云沉默一下,“我很抱歉,也许应该有更好一点的处理方式,可是现在我真的顾不过来,对不起……”
“我不需要什么对不起。”他打断她,蓦地握住她的手,狠狠一带,她身不由己的跌进他怀里,“我从来没向女人要过解释,不过我愿意为你破一个例。”
“我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
两个人隔得很近,他只见她苍白的面孔没有化妆,眼睛下挂着黑眼圈,握在他手内的手指冰凉,身上还有着长时间呆在医院粘上的消毒药水味道,整个人看上去疲惫憔悴。他的心微微一软,怒气消散了一些,“你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她迟疑了一下,“他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别着急,现在医学昌明,一定会有办法的。”
“我一直想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在场采取急救措施,也许他连一线生机也没有,医生也是这么说的。”
“不必客气。”他握着她的手指抬起来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公事家事都压在身上。但是,你没必要一个人硬抗,你是我女朋友,我会尽力替你分担的。”
他的声音低沉柔和,气息温暖地喷在她的手指上,仿佛顺着每一个神经末梢与毛细血管悄悄蔓延到全身,一点点蚕食瓦解着她的意志。她一时之间恍惚失神地看着他,他的怀抱坚定而温暖,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深邃的似乎足以让她溺毙。当他的舌尖舔到她的虎口时,她骤然叫道:“不,轶则……”
“你的身体比你诚实,你明明需要我。”
她惨淡地笑,“千万别再对我放电了,轶则,我担不起。”
他停住,目光锐利地看着她:“你仍然觉得我是在跟你调情?”
“我喜欢调情,尤其是跟你调情。你是高手,让我很享受,很愿意借机忘记一切陶醉其中。可是不行,我们面对的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我再没法享受这个了,真的对不起。”
“建宇兄发生这样的事,我也觉得遗憾,可是这不是你我的错。如果你介意晓岚写的那些邮件,我可以解释。”
“不,不需要。”
“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那天在医院里让那个小秘书当场讲出所谓情书邮件的用意吧。”
“我比你更了解我父亲这个人,他自私的不可救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然,他那样做,就是为了让我跟你断绝往来,切断我所有的断路。”
傅轶则这一回没有说话,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等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着凌冽寒意,“这么说你明知道他的心思,还是愿意顺从他的安排?”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他没关系。我不介意别人议论我,可是司家出的事情太多,如果再出姑嫂两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弄得大哥自杀的丑闻,没人承受的了。”
“所以你毫不犹豫的决定断掉这段已经成为鸡肋的关系,既可以避免成为丑闻的主角,惹来各种议论,又能让你顺利开始跟周总那边谈论进一步的合作。”他的眼神锋锐如刀的逼视着她,“你永远能刷新我对你的认识,我承认,我还是低估了你。”
她张一张嘴,想到的却是,又有什么可辩解的?就算她此时表白她根本没打算嫁给周志超,也不可能平息傅轶则的怒气。“轶则,跟你在一起,有很开心的时候,如果没什么变故,我们在一起享受快乐是可行的;可是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太复杂太尴尬了,就算自己不在乎,也得对抗各种反对的声音,那需要足够相爱才行,我们没有到那一步。这一场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他猛然松开她。失去他怀抱的温度,她顿时冷的全身一紧。“司凌云,你居然也会讲出这么委婉的理由,真让我刮目相看。好吧,我接受分手。”他转过身,丢下冷冷的一句话,“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为此而后悔。”
天空飘起了小雨,夹杂着细碎不易察觉的雪花,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旋风如刀,呼啸着从司凌云耳边刮过。如此严寒的冬夜,平素热闹的江滩上再没有什么人,暗沉的江面上有一辆拖轮缓慢航行着,江对岸的巨幅霓虹灯广告醒目地印入她眼内,那份视觉上的喧器如此盛大,衬得她身边的寂静越发显得压抑而沉重。
她会后悔吗?
她不知道,但是已经发生了足够多的事情让她追悔莫及,她想她留不出空间给一个无法继续下去的恋爱了。
她不知道僵立了多久,手机响起,看一下显示,是司凌峰从加拿大打来的,她坐到台阶上,按了接听。
“姐,大哥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他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哦,那就好。姐,我想回来一趟。”
“不,小峰,你就好好待在加拿大,趁着假期带小艺出去……”
一向性格温和的司凌峰打断了她的话,“姐,如果你不想让我回来,至少坦白告诉我,除了大哥,家里到底还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没什么事啊。”
“不要总拿我当小孩子哄。小艺的爸爸前几天过来探亲,突然改了口,说我跟小艺都还小,不适合这么早订婚。”
侯主任会这么做,司凌云并不意外,她只能安慰弟弟,“我也一直是这么说的,你们确实都还小,没必要太早做决定。”
“可是他之前一直是支持我们在一起的,现在他甚至还跟小艺的妈妈商量,想把小艺转到别的学校去,分明是想把我们分开。”
她疲惫地说:“小峰,你让姐别拿你当小孩子哄,那我只能说,生活中总有让你措手不及的各种变化,没人能保证一份感情永远不发生波折。”
“姐姐,我跟小艺的问题我会想法子解决,我更关心的是家里的情况。她爸爸这个人一向很现实,很讨好我们的爸爸,他会这么做,只有一个解释,他认为我家里出的事很严重,小艺跟我在一起没有前途。我问妈妈,她也说不清楚,只会唉声叹气。请别再瞒着我了,姐姐,家里到底怎么了?”
司凌云原本并不打算把家里的情况告诉远在加拿大的弟弟,然而一想到司凌峰也许会在全然不知情的状态下受到猝不及防的打击,她决定还不如让他先做好一点心理准备。
“小峰,我不瞒你,你听好了。顶峰上市失败,损失很大,爸爸也因此接受了调查。目前公司资金困难,能不能安然度过这一关,谁也说不清。侯主任那个人一向跟红顶白,最擅长见风使舵,他这个时候反对他女儿跟你在一起,当然就是对爸爸失去了信心。”
“姐,我还是回来一趟。”
“不,小峰,你现在回来也帮不上忙,公司有爸爸跟姐姐,会支撑过去的。你马上满20岁,是大人了,要放坚强一点儿。”
“可是你在为公司拼命,我怎么能继续花家里的钱在这边若无其事的上学?”
“你现在该做的就是继续上学。不要再跟我争了,小峰,听姐姐的话,别回来,好好读书,有什么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还有,好好对待小艺,但是不要逼她做决定。如果她跟你一样珍惜这段感情,就算侯主任反对,你们也能撑过来;如果撑不过来……”
电话两端同时静默,她停顿一下,决心把这个世界冷酷的一面全讲出来,“那也没什么可惜的。你要记住我说过的话,她不是你的全部,你还有父母,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我,你不可以因为失去一段经不起考验的感情就放弃掉我们。”
放下手机,司凌云已经精疲力竭,全身冻得麻木。她将手指放到嘴边呵着。根本温暖不了冰凉的指尖,更重要的是,她的心也仿佛结了冰一样,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有人转身走开,有人在苦苦挣扎羁延……她做出一个分手的决定之后,又必须教会最疼爱的弟弟怎么去面对他年轻而脆弱的爱情。世间所有感情,无论是否纯真美好,在此刻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比她呼吸的热气还要微弱,迅速消散在冬日寒风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雪花飞舞之中,远去的拖轮在黑暗中只剩下一个隐约轮廓,汽笛声低沉而悠远地传来。她告诉自己,在这个冬夜里,在江边自虐冻一下也得适可而止,眼下这种情况,生病躺倒对她来讲都成了一种奢望。她搓着手,站起了身,慢慢向家里走去。
2007年到2008年的这个冬天在司凌云的记忆中最为漫长。从第一场让人欢呼的瑞雪,到后来经久不停的降雪成灾,接近江南的汉江市突然陷入罕见的严寒之中。比天气更冷更严峻的则是顶峰集团面临的形式。
按照司霄汉的布置,在新年的第一天,顶峰地产旗下一个位于去年涨势最为惊人的新区楼盘突然宣布降价,降幅高达惊人的50%,一时在本地业内外都掀起了轩然大波。降价行动如愿吸引了消费者的注意,也引来了媒体的兴趣。仅仅事隔几天,本地晚报刊在醒目版面登出两名记者合写的报道,标题是触目惊心的加粗字体:《一个楼盘突然降价的背后》。
报道首先罗列了顶峰地产降价消息的另一面:令人膛目的降价50%属实,但这个楼盘只能接受一次性付款,不能办理任何银行的按揭;就算在如此巨大的降幅面前,购房者态度不明朗,围观远远多于出手;业内人士和新区其他开发商保持谨慎观望态度,无人表示会跟进。而记者的调查显示,这个地块的土地权几经抵押转让,权属不清,且牵扯进两起官司里;某律师主动联络记者,指出其中一期兼并官司开打已久,一审的判决对顶峰相当不利,顶峰面临巨额赔偿。
报道最后提到,顶峰某位离职高层员工披露,顶峰内部管理混乱,负债奇高,跟随司霄汉多年的老臣子与他反目。而顶峰近一年间轰动一时的几个大手笔商业行为都存在这样那样的疑点,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篇报道理所当然地引起司霄汉的震怒,他将司凌云叫到办公室,指着报纸,“里面提到的所谓离职员工,分明就是李元中,只有他知道这么详细的内情。这个混账东西。”
司凌云也在看报纸的第一时间便判断出爆料人是李元中。
她在一次去医院探望司建宇时,碰到了李元中,李元中愤怒地指责司霄汉:“虎毒尚且不食子,董事长怎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司总是他儿子,他竟然可以把他逼到自杀的份上。”
她无力自揭家丑,去对一个外人解释司建宇自杀的原因不仅仅是被父亲放逐顶峰。李元中恨恨而去,除了加紧让律师追讨报酬之外,竟然向记者大揭内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她同时还知道,那个某律师,应该就是她昔日的男友韩启明。种种内外交困,已经没必要一一提起。
她只能漠然地说:“事已至此,知道是他又怎么样?看得出这两个记者肯定调查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这篇报道还有不少地方隐射去年不成功的上市行动,如果他们要写后续报道,没完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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