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个号码和她的大学里那些常用的ip卡电话亭号码很相似。之前bbs上有人贴过她家的电话,还没等辛唯要求,版主已经自觉地删贴警告不得公布他人隐私。然而,还是有有心人记了下来,不断地打电话来替天行道。
当夜李楠的胆结石发作,被送进了医院。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胆结石的发作跟人的情绪有关,可是辛唯不能不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必李楠也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手术后,她再没跟女儿说过话。
辛唯觉得身体里有一根弦绷着。这根弦坚硬,擦着她的骨骼,带来钝而深沉的疼痛。而她能感觉到这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随时有断掉的可能。如果断掉,是不是就能贯穿她的身体,带来血肉横飞的快感?
幸而她的手机响起:“唯唯,你好吗?”陈卓温和的声音传来。辛唯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陈卓及时赶来。他安慰了她很久,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他才谈到最实际的问题:“你经济上有没有困难?”见辛唯不语,他又说,“我给你那张存折你还没有动过。我又往里面加了些钱,应该够你应付一阵。”
她茫然地抬起眼,情绪里混合着羞愧和震惊。羞愧是因为她已经知道李楠去陈卓公司的事情,震惊是因为他的话语里有种告别的意味。
他低头看着她懵懂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而是紧紧地拥抱她,对她说:“我帮你找找朋友,下周你去面试,好吗?”
在这场拥抱中辛唯明确地感觉到,陈卓的身体底部散发出一股衰老的气息。他的激情消磨殆尽,那力不从心的疲倦不仅仅体现在生理上,也体现在心理上。
陈卓也许是个自私的人,但他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伤害了别人他自己未必好过。当然,这种不好过,也未必会防止他再次犯错。
辛唯昏昏沉沉地答应了陈卓的提议。她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再想别的。
然后,在李楠的持续冷淡中,就到了面试这一天。她努力让自己再次振作,走到镜子前把头发梳好,拿着皮包走了下去。
那一天她的反应很慢,好像思维和身体分家了,总是徒劳地想抓住对方话语里的真正含义,却总不能成功,不得不一次次地请求对方:“能不能再重复一下问题?”
面试官很诧异。本来这个面试仅仅是走一个过场,可是辛唯的表现糟糕得出乎意料,所有问题都没答上来。这样漂亮的女孩,脑子又这样不清楚,真是大忌。
辛唯别的没有领会,却看到了面试官眼里的遗憾和隐隐不屑。
空调车上冷气开得很足,她一上去就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陈卓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她想了想,只对他说:“还好。”其实她不能瞒下去,却说不清为什么要骗他。也许是再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暴露自己的软弱无能,给他增添无谓的烦恼。
陈卓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会,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唯唯,我很快就要调离这个城市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说什么?”过了好半天,她才颤抖着追问了一句。
“我要走了。”
“是……因为我妈去了你公司?”
他苦涩地笑笑:“是总公司的决定,正常调动。傻孩子,别多想。”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
人的眼泪怎么会有那么多,仿佛永远也擦不干。她从车上回到家,眼看着天黑了下去又亮起来,眼泪始终没有停过。
会不会一切都是噩梦,突然在某个点,瑟瑟发抖的她会醒过来,发现原来这么剧烈的痛苦都是假的,都是幻象?还是,时间是永远跋涉不到终点的荒原,一路无望?
她想过哀求他,抱着他的腿苦苦的哀求,诉说她的爱情和不甘心,用尽所有力气留住他。如果他不答应,那么她就死给他看。
她在脑子里模拟了一千一万次,却始终只是在她的无人角落继续哭泣下去。
她没脸求他。是她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如果她没有追求他,如果她没有再去他公司楼下找他,如果她能对李楠做好表面工作,如果……
在那么多的假设之后,她心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愤怒。她甚至开始恨李楠,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想到母亲,她没有觉得安慰,反而有奇异的念头在心里滋生:我不想要父母。如果我是孤儿就好了,那么就可以一走了之,不必有那么多不忍心。
她憎恶自己身上的牵绊。她渴望永久的黑暗。
早晨醒来以后,陈之夏又在床上躺了很久。墙壁上贴了一张日历,阳光从床上布帘的缝隙透进来,她头一偏就能清楚地看到今天的日期。
失去丛恕的消息已经整整一周了。
和陈晋蒋明月决裂之后,之夏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么现在,也只不过是又重新回到原点罢了。之夏扯扯嘴角,失神地盯着头顶的床板。
天亮得太早。其实每天早晨例行播放的广播都还没有开始。如果仔细听,可以听到屋里几个女孩平缓的呼吸声,不知道是谁还在做梦,嘟囔了两句梦话,又翻了个声睡去了。
枕头旁的手机振动起来。之夏拿起,看到一条新的短信约她到操场见面。她立刻翻身坐起来,蹑手蹑脚地跳下床洗漱,飞快地换了衣服跑出去。
她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感觉肺都要爆炸了。等看到那个坐在主席台上的身影,她突然泄力了,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喉咙火辣辣的疼痛。
“你好久没有出来晨跑了吧?”头顶有个声音笑嘻嘻地说,然后来拉她,“走走,快走走,这样猛地停下来不好。”
她被丛恕拉着往上慢慢地走,到了他们常坐的那个台阶,之夏一屁股坐下去。丛恕拍拍她的头顶,自顾自地跳到栏杆上坐着,长腿一晃一晃。
之夏抬头看着他。他的轮廓在晨曦中显得格外俊秀,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笑意注视着前方。如果不是太熟悉眼前这个人,也许,她就会忽略了他所有愉快表情下隐藏的悲哀。
“这个星期我一直呆在家里想一件事儿,所以没来找你。”他开口了,又笑了笑,扭头看着她。她站起身来,挨着他趴在栏杆上。他的手臂贴着她的,散发着滚烫的热度。
“之夏,”丛恕抿了抿嘴唇,用右手敲敲自己的脑袋说,“我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发现这里出了问题。长了……一个恶性肿瘤。”
她一动不动,脸上平静的表情也维持了很久。最后,她直起身,走到他后面用力抱住他,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背。他由着她去,直到汗水渐渐渗出。于是他转过身一把搂着她,低下了头。
之夏永远记得那个吻,绵长,甜蜜,而温柔。
他们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鸟儿在梧桐树上清脆地鸣叫着。丛恕一手揽在她的腰上,一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
他们都很热烈,却谁也不着急,仿佛有长长的一生足够完成这个吻。
丛恕歇了歇,微微离开她,眼睛里满含着笑意。她却气恼,往栏杆上一坐,固执地搂住他的脖子,开始另一轮的缠绵。
他有干净爽朗的味道,像是在阳光下晒过一天的棉被,让人想整个的赖着埋在里面。他们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在这安静的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敲出奇妙的协奏。
天空里的云彩慢慢从头顶流过,树闲自在的时间。
那时陆桥补考的结果还没有出来,晚饭后偶尔在操场上打球。丛恕和之夏散步经过,就有同伴招唤他:“喝,丛恕,装斯文啊。上来打球。”
丛恕想了想,把饭盒往之夏手里一塞就跑上去。之夏想阻止他,又觉得为难,因为他看上去那么飞扬跳脱,那么快乐。所以她只是在场边用手形成喇叭状大声喊:“只准打一场啊,电影要开始了。”旁边的人一顿哄笑。
一场打下来,之夏忙着去给他擦汗。陆桥在一边瞪大了眼睛,过了一会才脱下自己的tshirt在脸上一抹,取笑丛恕说:“你怎么回事?谈了个恋爱变得娇滴滴的。”他拍拍丛恕的肩,“朋友,你的反应越来越慢了。”丛恕无忧无虑地张大嘴巴笑起来,陆桥看他一会,苦笑两声,摇头走开。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打个招呼。
丛恕并没有注意陆桥的冷淡无礼,他牵着之夏的手,一边转头问:“没生气吧?我就打一会儿而已。”
之夏嫣然一笑:“笨蛋,我生你的气干嘛?不过电影真的要开场了。”扯着他往前快步走去。
因为肿瘤生长的部位比较深,医院已经决定放弃手术,开始化疗。趁他去治疗和休息的时候,陈之夏忙着上网查找资料。
“极易复发。”
“剧烈头痛,喷射性呕吐,发作性眩晕……”
“病情进展快,病程通常在一年以内。”
这些字眼不断扑面而来。开始她还觉得五脏六腑痛得绞起来,三伏天里阵阵发冷,后来竟然渐渐麻木了。
她退出登录,浑浑噩噩地走出来,看了看表,丛恕应该已经回家了。正是下午的时候,丛家声和唐笑然都有课,她立刻加快了脚步赶到丛恕家。
丛恕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因为视力有所减退,所以眯眼眯得很吃力。见她去了,他笑嘻嘻地把游戏柄递给她:“你来玩。”之夏挨着他坐下,开始专注地玩。丛恕像只小狗在后面轻轻蹭她的头发,一面津津有味地指点:“拿这张卡炸他,对了。好,这里你别拐弯,朝前走,前面有颗星星,问你要钱还是要星星的时候你得要星星。”
渐渐地,他声音小了下去。等之夏听到轻而平缓地呼吸,她把电视关了,蹑手蹑脚地放下游戏柄,转头看他。因为太疲倦,他睡得很熟。之夏拉过薄毯盖在他身上,仔细低头看着他。
这个人,外表上真是得天独厚。让身为女性的陈之夏都忍不住汗颜。她在他左边脸上亲了一下,又在右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蜷在他身边紧紧贴着他。
他的眉头突然锁紧了,嘴唇也抿起,牙关咬得死死的。之夏一凛,坐起来拿药,一面在他耳边轻声问:“丛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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