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亲贤转过身看她,一脸平静,“我早已说过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
“你要丢下小旧吗?不怕他走上家明的老路?”言欢劝他。
勒亲贤摇摇头,“小旧比家明坚强数百倍,我从不担心。”
言欢知是劝不了他,便道:“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不再回来。”
“公司需要你,香港需要你。”言欢走过去,有些情不自禁。
“公司有你,你是天才,会处理好一切,香港未来也属于你们。”勒亲贤不为所动。
言欢不服输,“我终究是一个外人,凭什么管勒家的事情?”
“我已同律师谈妥,你只需签字即可。”
“我从不企图占有勒家任何东西。”
“正因如此,我才将一切交给你,请代我照顾好小旧,将来若是他肯去公司,那是最好,若是他不愿,可让他自由发展爱好,我已对不起家明。”也许是话说的太多,他气息有些微喘,又似痛及攻心。
言欢同样黯然,家明是他们共同的伤,事已至此,勒亲贤定是不可能回头,言欢也不再规劝。
勒亲贤再次开口,“你曾答应我的事情可保证一生不犯?”
言欢知他说的是勒拾旧的事,他终究最在乎勒拾旧,她同他保证,“是,我用生命起誓。”
勒亲贤笑,“我信你,你是我见过最惜命的人。”
退出书房,勒拾旧站在不远处看她,“你同他保证什么?”
言欢走上前抱住他,“他要离开我们,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完全不回答他的问题。
勒拾旧没有推开她,反而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
第二日勒亲贤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佣人们一大早将他的行李带至机场,并无奇怪,因为出差是常有的事情。
他们若是知道勒亲贤再也不会回来,不知又会作何感想。
晚上言欢同勒拾旧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播放最新新闻,香港飞澳大利亚的航班半路出事,政府正在组织营救活动。
勒拾旧扭头问言欢,“爹地坐哪班飞机?”
言欢只觉浑身冰凉,不敢相信事实,多想要眼前的事情是一场梦,呵,勒亲贤就在那一列航班上。
命运弄人。
若是昨日她拦住他,一切会否改变?
“这是下午的飞机,他坐晚上的航班。”
勒拾旧却打破她的谎言,“香港飞澳洲一日只有一个班次。”
言欢一抖,是,的确如此。
家中电话响起来,像是得了梦魇,两人都坐着不动,任由那刺耳的铃声响了再响。
终于,它不再响。
勒拾旧虽然面色苍白,却拉着言欢的手道,“若是你想哭的话,我可以借肩膀给你,现在我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了。”
言欢摇摇头,“我并不想哭。”
“是,我从未见你哭过。”勒拾旧指责她无情。
“我相信命运。”
两人终究还是抱在一起,都不哭,只互相安慰。
第二日天才放亮便有航空公司的人登门拜访,言欢要去会客的时候便见勒拾旧已经坐在那里同来人攀谈,字句整齐有逻辑,站在壁脚言欢有一刹那觉得勒拾旧是真的长大了。
但是昨夜她分明听到隔壁房间里隐约有压抑的抽泣声,无论勒拾旧多么成熟,他都只有十七岁。
但是他已经开始想要为她分担一切。
航空公司的人从来拜访到离开统共不到一刻钟,勒拾旧得体的将人送出家门,并未迁怒于任何人。
言欢只作不知道,匆匆吩咐司机带自己离开勒宅。
又过一日,电视台公布遇难名单,勒亲贤的名字亦在其中,航空公司打来电话要家属去取回遗物。
一路上勒拾旧一直紧紧握住言欢的手,保持沉默。
到了专属处理空难办公室,一个约四十岁的女人接待两人,上前握住两人的手,“请叫我安琪,我为此事感到抱歉和遗憾。”
言欢想,她和自己的生母有一样的名字。
勒拾旧也重重握她的手,依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还是太沉重,他已经表现的非常好。
遗物很快被取来,是一只被烧毁大半的路易威当箱子,里面的物品也已成焦糊状,依稀能够辨别是儿童玩具之类的,言欢认出那是勒家明和勒拾旧小时候的玩物,呵,多么讽刺,勒亲贤已经决定抛弃这里的一切,却要带走属于这里的回忆。
勒拾旧弯□子将其中一样东西拣出来,是剩下一只角的照片,“我记得这张照片,是爹地和哥哥还有我,我们三个人唯一的一张合影,爹地很爱惜,一直存起来。”
十一章
言欢拿过照片重新扔回箱子里,对安琪道:“请代我们处理这些遗物,谢谢。”
安琪似乎没料到竟然会有人做出如此决定,但她还是很快接受,“不必客气。”
言欢拉着勒拾旧往外走,勒拾旧有些生气,声音都大了一分,“那是爹地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言欢背对他不语,整个肩膀抖动的厉害。
勒拾旧心软,低下声音道:“我回去拿回来。”说完转身便走。
言欢在原地默默站着,忽然倒地不起。
勒拾旧本在办公室同安琪交涉,听到有救护车响的声音,二话不说拔起腿便往外跑,却只看到救护车离开的身影。
他第一次感到害怕,连父亲哥哥的故世他都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只觉天塌地陷,迈开腿跟在救护车后面,终于还是渐渐落了下风。
明明是冬天,额上竟然落下豆大的汗水。
抢救用了足足三个小时,推出急救室的时候言欢依旧昏迷不醒,勒拾旧站在她病床前悔恨的几乎要自杀。
他竟然伤害了她。
罪不可恕。
再无颜面见她。
言欢在医院住了三日,问护士,“可有年轻男孩子来看我?”每次问佣人,总是支支吾吾,言欢索性不问。
护士的眼神变得怪异,病房里日日鲜花不断,前来拜访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从未听到勒家的言小姐有问过任何问题。
“有一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夜夜守在门外,我曾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真人比较漂亮,他为何不进来?”说完之后便见言欢变了脸色,惊觉自己多嘴,诺诺的退了出去。
言欢当作不知此事,当日便办了出院手续回勒宅,见了勒拾旧只简单询问他功课问题,两人对此事避而不提。
勒拾旧深深记得医生的话,她的压力过大,心脏不堪重负,若是长期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他一直觉得做了手术便已经好了,万万没想到还有反反复复的一天,真正受折磨。
更没料到的是,父兄的故世竟然对她打击如此之大。
看似平静的日子忽然起了轩然大波,勒亲贤的故世在业界产生动荡,树倒猢狲散,谁都想来勒家分一杯羹,纵使言欢沉着应对,终究双拳难敌四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勒家亲戚的人们坐满了客厅,每个人都有刻薄的嘴脸,眼中写满了不屑,是啊,勒家的言小姐,凭什么接替勒家的一切?
不合常理。
言欢拿了勒亲贤亲笔签名的文件来展示,立刻有人自美国请来笔迹鉴定专家。
门口除了泼油漆,现在竟然开始泼血,不知是狗是猫仰或是人的血。
角落里写上写上戚明薇的名字,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只是时机未免太不对。
佣人们纷纷告老还乡,临走还要拿丰厚的报酬,不然请劳动部门官员来同你说项,唯有几个胆大的留下来,原来人数众多的宅子顿时空旷许多。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勒拾旧端了清茶进言欢的房间,见她正微微靠在椅背上正闭眼思索什么,他将茶杯放下,“你该睡觉了,医生忠告你一定要睡足八个小时。”
言欢转醒,看着勒拾旧的目光有些迷茫。
是是是,就是这样的目光,这样睡眼朦胧,这样从不推远从不拒绝的目光,正是他十七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
言欢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拿过清茶喝一口,“明日让管家替你去学校办理寄校手续。”
看,清醒的言欢总是这么不可爱。
“这世上只余下我们相依为命,我永远不再离开你。”若他是小孩子的话,他可以去她身边撒娇,可他现在是家中唯一的男人,他想成为她的依靠。
“正因如此,你才应该离开。”最不用同勒拾旧讲的是道理,他甚至比她都明白。
勒拾旧怎肯被她说动,“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可能得逞,劝你不要再白费力气。”
言欢噤声,笑一声,“呵,小旧已经是家中的大男人,开始指挥我。”
“不,我的命运永远听命于你,你是主宰。”勒拾旧也笑,说话毫不含糊。
然而在他迷糊中睡过去又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机场,他第一次如此愤怒,从未想过言欢竟然会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十七岁的男孩子在机场跑道上同人扭打,像极了野兽,甚至不惜出声威胁,“若是她出事,我要你们集体陪葬!我以勒家家主名义发誓,我定说到做到。”
勒家的名义,谁敢侵犯。
凌晨三点,他跌跌撞撞的走在砵兰街里,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近,记忆是凌乱的,许多人出来阻止自己,电影里经常出现的古惑仔一批一批的扑到他身上,原来刀也是真的。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他依稀听到言欢的声音:“若是他出事,我以生命起誓你们将付出更大代价。”
声音如来自地狱的阿修罗,勒拾旧却觉心安。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敢大声谈论,一夜一过,再也无人敢上勒家勒索,所有的一切看似平静,实则背后风起云涌。
勒拾旧坐轮椅自医院回家,数天过去,依旧没见到言欢,倒是有人主动上门拜访自我介绍,“我是傅薄森,你的私人医生,言小姐请我照顾你。”
勒拾旧已经不复往日的温和和阳光,整个人忧郁低沉,“她在哪里?”也明白往日的私人医生定已弃他们而去。
傅薄森温和的笑,“医生从来不管东家的行踪。”
勒拾旧沉下脸,自行滚动轮椅就要出门。
傅君拦下他,递了张报纸给她,“她现在无暇顾及你,请看报纸。”
报纸标题很耸动,上书:xxx接见香港中华商会总会长言欢,推动内地对外贸易及促进国际对华投资。
勒拾旧对报纸内容不感兴趣,只看右上角大幅彩照:“她面色苍白,是不是进过医院?”他在医院住了整整半个月,言欢一次没来,出院回家,她又不在,现在看报纸上她的照片才发现倪端。
傅君没料到他会如此一问,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勒拾旧见他的表情便明白了许多,“你让开,我去医院看她。”
“她不见任何人。”
勒拾旧坚持,“我不是任何人。”
“容许我通报一声?她一天只有极少时间可以保持清醒。”
勒拾旧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到医院后,傅君帮忙开门,才走到外间便听到言欢疲惫的声音:“我现在不宜见人,在外面说吧。”
勒拾旧又气又急,担心她的健康,但是又不愿忤逆她,“你还好吗?”
良久言欢才低低道:“我很好,你该在家里好好照顾自己。”
“我担心你。”
“那就别让我再分心担心你。”
勒拾旧失意,她又一次推开他,“让我看你,好的话我便回家。”
足足两分钟,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在勒拾旧要放弃的时候,门被打开,勒拾旧怔愣,男人?漂亮的男人?他的声音带了敌意,“你是谁?”
那人朝勒拾旧一笑,“我是言小姐的秘书,姓梁,名永志。”
勒拾旧面无表情的点头,推着轮椅进入言欢的病房。
她住独立套件,布置的和家里一般,可见住的时间不短。
纵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勒拾旧还是吓了一跳,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言欢吗?因为被病痛折磨,面如白纸,唇色全无,眼睛里也没有了往日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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