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湘点了点头,长长吁了口气:“算出了,陛下实是深谋远虑!”
“此次可不是朕的功劳,还要多亏了水军将士,朕有意将大宋水军改称为大宋海军,卿觉得如何?”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我大宋舟辑遍布五海八洋,原先水军之名,确实配不上他们功绩!”赵善湘对于这个当然是没有反对意见的。
“官家,此事既已办妥,臣便要告退了。”赵善湘顿了顿之后,又笑道:“这两日在宫中,臣一直未看着外边的报纸,还不知道外边闹成了什么模样呢!”
二人关系亲近,也是多年君臣,所以有时说话便会随意一些。听得他如此说,赵与莒脸上的笑容有些苦涩起来:“朕也不瞒卿,朕这几天召卿来,一是为得宗室生计之事,二来则是为了外边的热闹。这些天卿在宫中,卿家门前却是贵客不断,来寻卿的人络绎不绝呢。”
赵善湘知道皇帝这个时候将自己召入宫中自有其目的,听得他坦率地讲是为了避免自己卷入赵景云之事中,他心中已经明白了赵与莒的意图。赵善湘有些恼怒,大声道:“那逆贼如此目无君上,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为何还包庇他?”
“卿是宗室,朕不瞒你,朕不希望咱们宗室成了士大夫们的替罪羊。”
如何对赵善湘解释此事,赵与莒在心中思考了许久,因此再说起来就很是很顺畅了。
“自孔孟以来,士大夫虽然礼敬天地,对于天子也是恭敬有加,但他们骨子里最相信的还是自己,他们心中,虽说把天子圣明挂在嘴上,心里却是以天下为己任。赵景云之文,虽然说圣君靠不住,可也说士大夫靠不住,他们急得跳脚,岂是为朕?”
赵善湘嘴唇动了动,觉得天子这话说得有些强辞夺理,赵与莒哪能让他去辩,挥了挥手又道:“朕自然知道,治理天下,靠天子一人是做不成的,没有士大夫,只会出独夫民贼,而不会出圣明天子。只不过,朕常在想,何为士大夫?”
赵善湘心中又是一动,在科举之前,士大夫往往以门第来确认,以血统来判定,而科举之后,士大夫是以学识来确认的。他想到这一点之后,便道:“自然是以德才而定,德才兼备,方为士大夫。”
“正是,学习儒学可以育德,学习智学可以育才,二者得兼,便可为士大夫。”赵与莒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笑着道:“朕自即位以来,大力推行义务教育,如今十有三年,炎黄十二年的统计数据,如今我大宋,能识千字以上人数,占十六数以上男性人口的比例已经高达六成。便是贩夫走卒织席卖履之辈,也能口执孔孟诸先贤之言。圣又资助商务印书局,广印先贤典籍,博采众家之长,以期流行于世,如今每年我大宋印出的诸子文章书籍,多达一千二百余种,当可算是广教万民以德吧。”
“德有了,朕又普及简化数字与字母,推行智学,授民以自天地自然中求财求富之道,这当算是才了吧。”
他话说到这里便停住,盯着赵善湘笑而不语,赵善湘这几天先是被一连串的数字弄得头昏脑涨,又被他说得有些耳晕目眩,不觉有些怔然。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道:“陛下是说,这些人受了教化,德才兼备,也算是士大夫了?”
“正是,朕不是赵景云那目光短浅之辈,孟子有言,人人皆可为尧舜,朕便是想将这天下百姓,都教化成德才兼备的士大夫。赵景云将士大夫与民众对立起来,实是鼠目寸光,自科举以来,多少贫家子弟,一跃龙门,成了士大夫!”
赵与莒说到这里时目光炯炯,轻轻拍了桌子一下,让赵善湘不禁心中一跳。
若按天子这般解释,那赵景云不过就是妄言之过,而不是倡乱谋逆,虽然目无天子,却不至于死罪了。赵善湘心中雪亮,这是天子为保赵景云而有意曲解其意,不过对于赵善湘来说,他是宗室,天子刚刚给了宗室一个天大的好处,他当然是要站在天子这边!
“臣知道了,臣必然不为朝中同僚所动。”他恭声道。
送走赵善湘,赵与莒微微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分化了士大夫与宗室,那么他的压力便会减少一些,下面要做的,便是如何再去分化士大夫了。
注1:发现许多读者以为赵景云所说的话在宋朝必然会遭至杀身之祸,只因为他的话语中对皇帝不敬——这真正弄错了,赵景云的四民主义,严格说起来,只是比起我们古人说得一些话多迈出了一步罢了。特别是孟子的一些话语,象民贵君轻、人人可为尧舜,荀子的涂人为禹等等,都是对君权的大胆挑战。赵景云的问题是,他撇开了士大夫,这在士大夫掌握着舆论道德与话语权的宋朝,比起批评皇帝可就更要惹众怒了。但书中的大宋又有我们记忆中的大宋不同,书中大宋新势力已经崭露头角,义务教育使其具备参与政治活的能力与意愿,其代表人物甚至已经有部分身居高位,而报纸业的发达,又使得商人和新势力掌握了部分话语权。从故事开始到现在,主角改造了二十多年的大宋,在社会开化程度上是远远超过历史上的大宋的。
三四六、锦帆纷来如飞雪
炎黄十三年五月初一,华亭港码头,数以万计的人聚集到了一处,除去华亭府本地的人外,一大早列车站便戒严了,从临安城开来的火车专列,将大半个朝廷都装了过来。跟随而来的,还有由临安的士子、商人和中低层官员组成的一个庞大的团队。
车站的人算了一下,至少有三千人追着天子一起从临安来到华亭府。
华亭府已经成了大宋最重要的港口之一,便是庆元府,如今与他比也略有不及,主要就在于它沟通6海江河四条交道。6路上华亭府列车站如今是大宋最大的货运站,甚至超过了临安;海运上它拥有大宋此时最大的海运码头,每日进出港的商船、渔船,不下十万斛,倭国、高丽等属国商贩云集于此;江运与河运上它也仅次于金陵,是长江之上第二大货运集散中心,还有许多船只在此直接装货,然后在金陵转入运河北上。
虽然面临着火车运输的激烈竞争,但船运的优点始终还在,运价较低,运量适宜,成本便宜,所以在短暂的磨合之后,大宋的船运业不降反升。
“不到华亭码头,就不知道这儿人多!”
吴文英从临安来,却也被眼前看到的人潮汹涌所惊,他吸了口气,好半晌才喃喃地道。他们挤不上前一趟专列,只能乘第二趟来,故此到的时候已经略嫌晚了。
“寻个高处,东西小心些,切莫碰坏了……这玩意精贵得很,此次事关重大,容不得咱们出半点差池。”文瞳唠唠叨叨的,完全不象平常的模样,吴文英点了点头,吩咐那两个抬着木盒的伙计小心些。
他们要做一件大事,这件大事能让他永远地载入史册。
他们找到了靠近码头的一处平房,向维持秩序的近卫军出示了特别证件,才被获准带着东西上了房顶,在平地时他们能看到的只是人罢了,而上了房顶之后,整个码头广场人山人海的样子便尽入他们眼中了。
而这个时候,码头处的欢呼声突然如雷般响亮。
文瞳向东北方向望过去,只见远处海天之际,船影幢幢,似乎是一支船队正在全整驶来。
方知行靠着栏杆,身体随着波浪起伏,虽然海面上的太阳很毒,但他还是站在甲板上,不肯回到船舱里。
象他这样的人多得很,除去必要的实在是离不开岗位的水手外,所有人都从船舱中出来,趴在甲板一侧,眼巴巴地望着西面,等待着6地的出现。
虽然在流求休整了足足有十天,但是众人对于即将出现的6地还是极为渴望,因为在流求时他们还没有回到家乡的感觉,而他们现在的目的地,才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回来了。
方知行长长吁了口气,回来了,当初报名加入这个船队时,是为了圆他多年的一个梦想,便是踏便天下,领略海外风情。但到外头转了这一年多的,他才意识到故园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便是家中老父那古板得不通人情的脸,也似乎变得可亲可爱了。
“终于回来了……”
当地平线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再度长吁了口气,耳畔传来按捺不住的欢呼声,每个人面上都浮出了开心的笑容。
他们此行,虽然不算是九死一生,却也是危机重重,超过两成的人折损,能活着回来的,都算是幸运儿了。因此,对于回到临安,他们都是甚为欢喜。
华亭在望,临安还会远吗?
船缓缓靠近了港,鸣笛、减速,港口附近的海水很浑浊,不过方知行对此并不曾注意,他目光在港上逡巡,然后听得水手当中传来一声更大的欢呼。
“旗子,旗子!”
有资格老的水手指着港口处高塔上的两面旗帜,这两面旗帜当中左边的是五爪金龙日月旗,上头还书着一个巨大的“宋”字,那是大宋的国旗。右边一面却是蓝底绿纹,隔得远,方知行不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图案,问了一个水手,才知道那便是香樟旗。
对于大多流求出来的水手来说,香樟旗意味着什么,众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大宋天子御驾在此。
从水手口中得知,天子竟然亲临港口来接他们,便是方知行这种旅倦思乡的人,也觉得热血翻涌:这可是出征军士打了大胜仗才会有的事情!
“诸位,少不得勋章了,现在大伙都发了笔财,又得了勋章,可谓富贵双全,大喜,大喜啊!”
船长也是这支舰队舰长的林夕也来到了水手当中,他此时没有大宋水军都督的那种威严,而是满脸喜滋滋的神情。听得他的话语,无论是水手还是普通船员,都开始相互道贺,颇有些即将衣锦还乡的激动。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船终于靠上了岸,所有人都看到码头上铺着的红毯当中,站着一个笑吟吟的人物,他头戴珠冠,身着龙袍,正是大宋天子赵与莒。
文瞳在高处看着这一幕,他早就准备好了,立刻命两个随从打开那口箱子,将三脚支架架了起来,然后又将一个小木盒放在支架上,一根管状的东西从木盒中伸了出来。
吴文英也紧紧盯着站在船前的赵与莒,看着大宋帝国最高的统治者,他心里却在想锒铛入狱的邓若水与赵景云。
做了这惊天动地的大事……邓若水与赵景云会有救么?
那管状的东西对准了赵与莒。
两个近卫军发觉楼顶上的不对,快步爬了上来,一个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文瞳没有理采他们,他全神贯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赵与莒身上,随着赵与莒的步伐,他微微调整着那管状物的角度。
吴文英被近卫军的喝斥惊动,慌忙迎上去,脸上赔着笑,拿出特别证件:“奉命在此做件大事。”
近卫军中的一个接过他的证件,确认是朝廷特颁的,又狐疑地看着文瞳一眼:“那东西是什么?”
吴文英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好一会儿,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就在这时,文瞳已经寻着了最好的时机,舰队都督林夕从船板上登岸,向赵与莒行礼,而赵与莒则笑着向他伸出手。
“就是这时了!”他在心中大叫,然后一按。
“砰”的一声响,火光腾起,那两个近卫军愣了,足足过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扑向文瞳,将他整个人都扭住。
“你们干什么?”文瞳这时才有余心理会他们,厉声喝道。
“刺客!”两个近卫军心中甚为懊恼,竟然放着刺客在他们眼皮底下行刺皇帝,这不仅仅是不容宽赦的大罪,也是他们的奇耻大辱!
再看向天子处,赵与莒已经紧紧抓住了林夕的手,林夕则刚弯腰鞠躬完后站直身躯。
“卿来得真巧,也真好!”赵与莒畅快地大笑道。
“臣不胜惶恐,此次东胜洲之行,幸不辱使命!”林夕脸上浮起自豪的笑容来。
他所带领的舰队没有从北航道,而是取道南线,经过南洋、新洲、东大洋中的群岛,然后抵达东胜洲,正是逆林夕第一次从东胜洲回来时的方向。他们的船都是经过特制的风帆蒸汽两用船,虽然载量上为此有所牺牲,但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确认航道的安全性,随船携带的货物在其次,所以这个问题并不在考虑之中。
这次东胜洲之行,是大宋组织的第二次远洋航行,随着秋爽的《东游记》流行,那个盛产黄金与奇珍异果的东胜洲,成了不少富有冒险精神的宋人所向往的所在。赵与莒亲政之后,民间先后组织了不下五次东行,希望能找到那大片的土地和其中的黄金,结果都失败了。炎黄九年的时候,为了让国库更加富庶,在解决了蒙元这个大敌,赵与莒便将注意力又投到了大洋之上,花了两年时间准备,他组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支舰队,这支舰队又被一分为二,一部向西去探索通往欧洲的航道,另一部则在炎黄十一年深秋时出发,再次远征东胜洲。
这次远征东胜洲不是赵与莒一人出力,而是大宋许多人家共同出力,特别是宗室,在得到赵与莒的担保之后,他们将大量的财富都投到了远征舰队之中,从而使得这支远征舰队成为大宋第一家海外经营的联合体,赵与莒自己占据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宗室占据了百分之十的股份,大宋国库占据了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而临安的富庶人家和官僚士大夫们,也在大宋银行购买了剩余的百分之三十股份。
整个舰队由十五艘蒸汽风帆两用船组成,总载重量超过二十四万斛(一万二千吨),人数三千人,携带有轻型野战炮、火枪等武器,还有五十匹战马。在花费了两个半月的时间航行后,炎黄十一年年底,他们抵达东胜洲,寻找到十五年前的旧地,而十五年前被从东胜洲带来的男孩赵当归,成了这支庞大舰队中的重要人物。花了近一年的时间,舰队在东胜洲西海岸遍游,同时在赵当归的故乡处天赐港,建立起永久性的居住地,赵当归被任命为天赐府判知州事,他带领五百人留在这里,他们的最重要工作是教会他的族人宋语、汉字。舰队接下来又分为数部分,一部分北上,去寻找第一次远征时最初登6处,那里还立有赵与莒亲自拟文的石碑,而且据说那附近便有金矿可以淘金。另一部分,也是主要部分,则开始南下,抵达昌昌,在向奇穆王国展示了火枪的威力之后,这个王国的国王心甘情愿地请求成为大宋的藩国,同时派出军队为向导,带领大宋水军6战队翻过群山,从峡谷间向丛林深处开始远征。远征的结果便是整袋整袋的黄金、白银、玉石,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时隔一年半,这支舰队在损失了三艘船、五分之一的人手,终于从东胜洲回来。同船带回来的,还有超乎众人想象的黄金白银与宝石,他们在流求时遇着风暴,不得不停船休整,同时派遣使者将消息传给赵与莒,正是这个消息,被赵与莒拿来作为分化宗室与士大夫的利器。
仅这一次,宗室们投入的钱财,便化为二十倍以上的利润,如何不让赵善湘高兴的!
不仅如此,赵与莒还准备将这次远征的成功充分“炒作”起来,这世上有什么能让士大夫们暂时忘掉赵景云的大胆言论的?自然是那些黄灿灿的黄金了。
“陛下,臣此行还带了二百土人少年来。”林夕低声汇报道:“途中病没了十六个。”
赵与莒点了点头,东胜洲的土人与宋人在外貌上还是有些区别的,因此,除了在当地对他们教化之外,还要从中选拔出大量的送到大宋来,让他们亲眼看到大宋的强盛,与大宋百姓一起生活,体会到一个古老而又文明的国度的吸引力。当他们成丨人之后,再将他们派回东胜洲,成为东胜洲土人的首领,那时大宋的文化与影响力,自然也会随着他们而传播。在某种意义上讲,他们是大宋文化的传教士。
“林卿辛苦了,对卿的赏赐已经定下,回临安便知。”赵与莒又拍了拍林夕的肩膀,表示对他作为的赞赏。然后他向后挥了挥手,船上的船员们纷纷下船。
“放开我,我奉钦命在此,你们竟然把我当成了刺客!”文瞳还在与那两个近卫军纠缠,吴文英见情势不对,看得外边有个近卫军将领是向来认识的,便叫了声,那近卫军将领爬到楼顶上之后,犹自见着文瞳被死死按住,问明情形之后不禁哑然。
“啊!”那近卫军将领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听得一阵惊呼。
船员们下船的同时,船上的货物也被运了下来,每一口沉垫垫的箱子被放在码头中央的小广场上,便有人将箱盖打开,在阳光下,那黄澄澄的金色,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嘴干舌燥眼花耳鸣。便是按住文瞳的两个近卫军,看到这一幕也不禁用力咽了口口水。
一个个箱子被搬了下来,每个箱子都比得上百姓家中装衣衫的大箱笼,每个箱子里都是黄金、白银和宝石,在最初的震慑之后,众人接下来的便是数有多少口箱子了。
“那一天整个港口都疯狂了,所有人一辈子看到过的黄金白银和宝石加起来,也没有那一天看到的多!我一个箱子一个箱子地计算,一个有二十大箱子的黄金,五百大箱子的白银,还有数以十计的箱子的宝石!以每个箱子两百宋斤计算,这里的财富,足够买下整个世界!”
一个在现场的大食商人当夜用颤抖的笔记下了他所看到的一切。
注1:15o2年到166o年间,西班牙人从美洲掠走的黄金白银分明是2oo吨和186oo吨,未被登记在册的不计其数。而宋人此次自美洲掠来的,是积累了两千年的财富,这个数据,应当不算多吧。
三四七、财帛动人心
《大宋时代周刊》被查封之后,这份在大宋发行量最多的报纸就成了过眼云烟。这是士大夫们的底线之一,赵与莒心知肚明,因此并未干涉刑部查抄周刊公署的事情。于是这家大宋最早的报纸寿终正寝,但赵与莒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对于报刊的支持,从邓若水那里得知他将后事托付给了吴文英之后,赵与莒便将吴文英找来,又将正在试验新发明的文瞳召来,二人与邓若水都是甚为密切的,听说有办法可救邓若水一命,哪里有不竭力去做的!
于是,一家新的报纸《大宋日报》新鲜出炉,全部人手、销售渠道,都是继承地原来周刊的,如同曾经被查封而改头换面的《武林秘闻》一般。而第一期日报的头版头条,便配上了产生巨大冲击力的图片新闻:天子亲临华亭府,迎接满载而归的远洋英雄。
自从文瞳在周刊中使用板画来图解新闻之后,各家报纸也都配上了板画,板画甚至成为一门新的金石技艺,为一些风雅之士所追崇。但板画写意,而此次日报上的画面却是写形,仿佛将当时的情景完全不差地记了下来一般。
这便是照相机的功劳了,这几年来,大宋的化学发展极为迅速,溴化银在几年前便能于试验室中提取,赵与莒在流求高等学堂研究所给他的报告中得知此事后,立刻便开始命人着手研究利用溴化银的见光分解特性来研制照相机。他将整个五十余人的研究小组都搬到了临安,为的就是就近指导,而且终于在三年之后,研制出了第一台可以携带的照相机。溴化银的曝光时间要短,不到两秒钟,对于摄影来说,这是可以接受的了。
这个发明赵与莒原本想等到更成熟一些再拿出来,毕竟现在的照相机还非常昂贵,一台的成本就有上千贯之多。但恰恰此时林夕的东胜洲远征舰队回到流求,在流求休整时派人来报告,他便想到利用此事来转移士大夫们的注意力。
赵葵看着门房送来的报纸,报纸上那张大图片中,虽然只是黑白色,但天子微笑着紧握住林夕手的模样,还是栩栩如生。他用力挤了挤自己的眼睛,再用心去看,确认确实是天子之后,他喃喃地道了一句:“鬼斧神工,鬼神莫测……”
这是一种全新的图样,它所带来的冲击,几乎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即使是赵与莒自己,看到日报上自己的相片时,也不禁端视良久。
“当真是与陛下一模一样!这……这是哪位国手的妙笔!”
端庄如谢道清,也禁不住失了仪态,在赵与莒面前惊呼道。
“着实了不得……‘文瞳印影’……这是何意?”耿婉问道。
作为这世上第一张正式的新闻图片,赵与莒当然要向他的妃子们炫耀,因此不仅是谢道清、耿婉,杨妙真与韩妤也在此,众人无不啧啧称奇,耿婉看得图片下方的那四个字便问道。
“文瞳是个人,印影便是印下这个影子。”赵与莒笑着解说道。
初时看到“印影”二字而不是摄影,赵与莒有些不适应,但仔细一想,“摄”这字现在可不能乱用,若是被人认为是摄天子魂魄,文瞳立刻又是一桩大罪过。
这世上总有些人,办好事情比较难,可给别人脚底下绊子背后捅刀子却是最熟练不过,哪怕他们没这个心思,心中的暗活儿也会不由自主地施展出来。
赵与莒评估过,经过他十几年大力推广义务教育,再加上他有意地引导、助推,现在的大宋,并不只是象刚进工业革命十多年的英国,相反,倒有些象是完成了工业革命、处于宪章运动之前的英国。不过,大宋比英国要强的是,由于官府的努力和读书的传统,无论是自耕农还是新兴工人当中,识字率都要远高于英国。
这将奠定大宋将来腾飞的基础,赵与莒相信,仅凭借他是这世上义务教育制度的制订者和执行者这一点,他就可以永载史册了。
“官家,这文瞳似乎就是以前给大宋时代周刊制板画的那人吧?”韩妤问道。
她话一出口,便自知失言,这些日子,周刊是皇宫中的禁忌,虽然赵与莒并未因此怪责哪个人,可大伙儿都觉得,被周刊这样捅上一刀,天子肯定是伤透了心,并没有谁知道,赵与莒在内心中其实是赞同赵景云四民观点的。
“正是此人,我已经召他入宫,准备与诸位爱妃一起合影,把咱们家的孩儿们也都召来吧,咱们来一张全家福。”赵与莒兴致很高,笑着又道。
赵与莒的全家福人口可不少,原本历史上的理宗皇帝子息不多,而且多有夭折,现在则不然,他如今除去长子孟均、长女银铃之外,还有三个皇子与两个皇女,四子三女都甚为健康。长子孟钧如今已经有十几岁,正是叛逆心重的年纪,不过赵与莒对他的教育非常重视,把他的叛逆心与好奇心引到了合适的地方,这小孩儿对于智学极感兴趣,却没少揪那些教他义理经书的老学究们的胡须。他最拿手的便是机械,每日倒有大半天时间跟在工部萧伯郎的身边,前些时日还自己组装了一只机械表。
这张全家福很快就被冲洗出来,放大之后被挂在福宁宫,算是每天提醒赵与莒,在忙于政事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了家中的亲人。
他能够忙里偷闲,与大宋日报横空出世有着密切的关系。这份报纸,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大宋时代周刊的改头换面,可是有先例在前,谁也不好多说什么,而且现在整个大宋的焦点都在随着远征舰队回来的金银珍宝上,谁还有闲功夫去理会一家报馆!
毕竟,这一趟远征的收入,足以让每一个人疯狂!
不完全计算的话,此次远征带回来的金银,按照如今的市值比价,大约价值六亿六千五百六十万贯——在经济高速增长十余年后,如今大宋的一年财政收入,也不过是这个数字还略低一些。而实际上,因为黄金与白银作为储备金属,并不直接进入市场上流通,而纸币又在不停地稍稍贬值,所以价格比起这个还要贵些。
即使是赵葵这样热切地想将邓若水与赵景云缉捕归案的人,想到这个数字的钱钞也是面红耳赤心头发热:有这一笔钱入库,朝廷可以办多少大事!
官员的薪俸这几年都在涨,但总涨不过那些富商们,他们早有微辞,有了这笔钱,如今也可以给官员们涨涨了。修了近十年铁路,如今铁路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也该从沿海沿江的平原向内地多延伸几条,前些年总是没有钱,如今也可以用这笔钱将铁路修修了。还都汴梁一直是几代大宋君主和臣子们的梦想,以前不能实现,现在有了闲钱,也可以营建一下旧都宫室了……
礼部尚书余天赐看着手中的这一大堆请柬、拜贴,只觉得自己眼前全是黄澄澄的金块。前些时日,这些请柬拜贴都往赵葵那儿送,余天赐虽然假装不知道,其实心知肚明,没有料想天子往华亭府跑上一趟,这些麻烦的玩意儿就全往他这里递来了。听说赵葵家门前现在是门可罗雀,没有那么多人向他施压了,他如今应该可以优哉游哉地喝茶了吧。
这些请柬拜贴都是为了那在华亭府码头上堆了半天的黄金白银,那可是大肥肉,若是少的话,众人知道自己分不着,倒没有什么注意的,但这么多……就是随便漏上个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那也值上几万贯几十万贯!
“相公!”
如今大宋风气,即使没有被拜相,一些主官也被称为相公,余天赐的门房便是如此称他,他对这个称呼也是隐隐欢喜,觉得自家拜相是迟早的事情。见着门房拿着件名敕匆匆走来,他眉头皱了皱:“这又是谁要来见我?”
“刑部赵尚书,他人已经在外头了。”门房脸上不免有些得意,从早上看到那大宋日报发刊号开始到现在,来拜访余天赐的高官比之此前两个月的总和还多,见着他这个门房,也个个客客气气地,令他不觉意气风发起来。
“不早说,快请快请!”
余天赐脸色变了变,刚想着赵葵,他便真来到自己这里。
别的官员他可以摆摆天子近臣、六部尚书的架子,可赵葵与他同级,功勋着著,这架子就没办法摆出来。将赵葵引进来之后,他笑道:“赵兄是无事不上门,上门无好事的,不知道此次来有何吩咐?”
赵葵脸微微红了一下,他并不喜欢余天赐,觉得他资历浅,能力也是平平,靠着与天子的旧谊才到得今天的地位,实际上只能算是天子宠臣,故此两人间的交往并不多。加之他身为刑部尚书,凡他登门,必无好事,不是缉捕,便是查证,余天赐的玩笑话看似唐突,实际上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敲打了他一下。
“余兄,小弟来此为何,兄台也应知晓了……”二人分宾主落座之后,赵葵挺直腰,也不拐弯抹角:“那些金银,天子如何处置,可曾对余兄说过?”
余天赐知道瞒不过他,点了点头:“昨日在列车之上,天子单独召我奏对,问过我这个……”
“刑部人手短缺,每个人都要做两三人的事情,而且职司又甚为重要,缉盗捕贼,维系一方平安,都得刑部出手。以前陛下说国库空虚,要刑部先忍一忍,如今国库总不空虚了吧?”赵葵有些迫切地道。
也不怪他如此迫切,刑部在六部当中算是一个大部,下边一堆官吏,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他,指望他这个主官能够为自己部门争得一块大肥肉来。若是别的部得了大好处,刑部却什么都没落着,他这个主官的能力只怕要被下属们怀疑,得不到下属信任和配合,他这个尚书也就当到头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埋怨自己,前些时日为何不再顶一顶那些士大夫的压力,不去动周刊那伙子不安分的书生。
余天赐苦笑着道:“赵兄,此事似乎该去找户部,不该来找我这礼部啊。”
“余兄说笑了,天子又不曾说将这些钱入户部国库,户部当初出资只占得二成,内库占得二成,二者合有四成,加上天子以后宫妃嫔之名的二成,天子可以调动的足足有四成。”赵葵这一刻眼睛发亮,算起帐来倒象是个多年的商贾:“四成也有超过两亿贯了,魏相公如今被罚在家中禁闭思过,若是他出来的话,这钱就要入户部国库,那时再想分出来,魏相公那一关便难过!”
魏了翁为丞相主管国家财政,那当真是铁公鸡一个,一毛不拔。这一次若不是因为受着赵景云牵连而闭门思过,只怕早就闯进皇宫中强要赵与莒将那些金银都放入国库之中了。众人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如果要分这笔钱,那么一定要赶在魏了翁出来之前分好,否则此人太过刚正,要说服他比说服天子困难得多!
余天赐暗暗好笑,赵葵也算是正直的了,可在这数以亿计算的臣额财富面前,还是落入天子彀中。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压低了声音:“赵兄不瞒我,那我也不瞒赵兄,这笔钱的第一个用处,天子昨日倒是对我说了。”
“如何用?”赵葵听他说得神秘,立刻前倾:“莫非是再练强军?”
“如今四夷宾服,我大宋军队已经足够了。”余天赐摇了摇头:“是要营建宫室!”
赵与莒亲政以来,对于宫殿的营建上相当保守,除了一个花月阁外,几乎没有什么新的宫室营建,因此赵葵听得这个消息,倒也不是很惊讶,只是说了一句:“营建一处宫室也用不着这许多……”
话才说完,他立刻意识到有一处宫室要花起钱来还不知多少:“莫非天子要重建汴梁宫室?”
“不是,天子要在曲阜扩建孔庙。”余天赐笑道:“天子说孔子万世师表,当享大庙,意欲仿宫室模样建大庙,所花费数目,只怕不下亿万之巨!”
“这是为何,有钱也不能这般花法!”赵葵脱口而出:“不问苍生问鬼神,我要去面谏!”
赵葵虽是士大夫,但他对于长期沦于金国之手的孔庙却谈不上多少感情,听得天子要花上巨款去修这个庙,而不是把这个钱用在改善士大夫们的薪俸上,不禁大怒,但旋即他又明白过来:“天子……天子……”
“赵兄是明白人,余某就不多说什么了。”余天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注1:英国宪章运动从一八三七年开始,主要内容就是工人争取选举权——这与英国完成工业革命,工业化代替手工生产基本同步,也与英国主日学校发展,工人识字率恢复性上升、英国政府给教育事业政府拨款(1833年起)基本同步。也就是说,教育在推动民众参政意识上起了巨大的作用。
三四八、名缰利索
赵葵当然是明白人,否则也不可能稳当地坐在刑部尚书位置上这么久。
天子要修孔庙,这是一个很明确地分化士大夫的信号,大宋如今儒家之中,真德秀、魏了翁一支的新儒家势力日渐壮大,传统的理学虽然势微,但声势仍众,而中原地区的关学这几年借着报纸,又有复兴的趋势。再加上各种各样的小学派,儒学正进入一个众说纷芸的时代,虽然都顶着孔子门徒的牌子,实际上却接近于百家争鸣时期,各种各样的思潮可谓此起彼伏,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引发儒林的大争执。
象赵景云的那篇文章,便引发了儒林巨大的风潮,只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代表士大夫们出声的儒林非常团结。可赵与莒抛出修孔庙的诱饵来,对于儒林来说是一个事关“道统”的重大问题。孔庙自然是要修的,但如何个修法却各家都有争议,更何况赵与莒明确地说了,这笔钱要么修孔庙,要么用来建立善款补贴全国儒生——这可不是一文两文,要算起来,全国儒生每年都可以拿到一贯左右的补贴,对于其中一些寒门来说,是相当有吸引力的。
特别是在看到别人都发财致富,唯有他们这些皓首穷经者整天念叨食无肉出无车的情形之下!
于是乎,朝野内外的士子都开始争论,天子拿出来扶持儒学的钱究竟该怎么一个花用法。他们讨论得是如此热烈,就连皇宫里的赵与莒,也听到了不少趣闻。
“竟然一天之内在酒楼里出现了十次儒生互殴,三伙人跑到孔庙去哭,第一伙是说斯文扫地,第二伙是去大骂第一伙不要束修有违夫子本意,第三伙则是把第一伙第二伙都骂了说是天子扶持儒学正是我辈大展鸿图之时机……陛下,当真是一篇好儒林现形记。”
余天赐在赵与莒面前还是保持着恭谨,郑清之的经历让他心生警惕,他中进士原本就是四十多岁的事情,而能够一帆风顺地到了六部主官的职司,实在是来之不易,天子顾念旧情是他最大的倚恃,若为一时得意而伤了天子之意,那么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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