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也有好些日子,之扬为梅子伤心难过。
再回头仔细想来,自己走过的那些日子,之扬觉得应该感谢工地上那份艰辛的工作。为梅子而情绪低落,之扬需要找到一种发泄。之扬没处发泄,只能来折磨自己的肉体和思想。他拼命让自己身陷于疲惫之中,不去想,无力无心去想。久而久之,那份体力劳动成了之扬另类的,特殊的安慰。
之扬原地站着,回头顺眼朝下荒地村望去。之扬望不到广禄阊门,广禄阊门这会被隔壁大六房的房子挡着,连个屋顶也看不到。之扬能望到的,只有广禄阊门旁边的香樟树。
那只老斑鸠的窠被自己捅散了,那老斑鸠可能也没能活多长时间,死了。年轻的斑鸠不知道有没有再在那树上做窠;也许做了,也许没做。
望了一会,想了一会,之扬回身朝自家屋子走去。
之扬进自己阊门,看到妹妹之琴和之若正在院子里坐在小凳子上剥笋。笋是那种野山小笋,眼下正得市。荒地村四面山上随处可以拗到。
“哥——”两妹妹几乎是同声喊来。
“阿琴,若若。这笋是你们拗来的?”
之若回答说:“姐下午一个人拗了那么多,明天我也要去山上。哥,你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还能几天,明天就走。”之扬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之若,又问:“妈不在家吗?”
“妈刚出去,”之琴回答着,转口又向之扬问起海红的事来:“哥,海红姐是不是找到了?”
“海红姐?你海红姐又没有失踪,哪来找到不找到……”之扬不拿海红的事当严重来看,所以说得轻描淡写。
“我早上碰到阿姆,她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没事了,放心吧,你海红姐本事大着哪。”之若放好东西出来,之扬又问她学习。
之若回答说:“还行。”
“这还差不多。”之扬说着,也找凳子坐下,和妹妹们一起剥起笋来。
没多久,母亲玉环手里拿了一纸包进来。
“妈。”之扬叫过。
“之扬。你真的回来了?”玉环见到儿子突然回家,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在小店就有人告诉我,说你回来。我还说没见着,说他们是不是看错了。他们说你和阿欣一起回来。我知道你可能去了她家。才信。对了,是不是你把海红带回来了?”
看来大家都为海红的事给急坏了。
(bsp;“没有。海红我没见着。不过她去找过我,也给我打过电话。没事,海红有朋友在一起。”
“之扬,你进来。”玉环好像有话要和儿子说。
玉环进了厨房,把纸包放到桌子上。纸包里是盐。
“什么事?”之扬进门就问母亲,他是看出来,母亲有话要说。
玉环转身问之扬,声音也放得特别轻。
“之扬,你告诉我,海红去城里是不是为了你?”
“妈,您怎么会这样想?海红……”之扬看看窗外,生怕妹妹们听到,于是也小了声说:“海红只是想去城里找事做,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
之扬明白母亲的意思,但他觉得母亲是多虑了。他本想再说海红还小,能往那方面去想?
“我看出来了,海红是喜欢你。你可得与妈说实话,是不是对海红说了什么。”玉环大概有自己的看法,或者海红的什么举动和言语让她不得不多心。
“没有。妈,您放心。海红就跟之瑛一样,我怎么会……”
“妈可有言在先,不管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妈提醒你,海红做我家媳妇,我不会喜欢。不是说她人不好。妈不喜欢她那副身……”
“您可别这样说海红……”虽然之扬对海红没意思,但他还是不希望母亲背后这样说海红,也不希望母亲对海红有这样的看法。
“看你……”玉环还是担心。
“真没有。也不会。”
“你别偏袒她。这孩子就是难说按什么心思。如果海红有阿欣的一半,我这会就不会这样和你说。我还会巴不得……”
“又来了。看您不说这个就说那个,离谱不离谱?”
“没有就好。就当我是提醒提醒你。海红既然去了城里,我想你们之间还是会有来往。我给你打预防针了,不能……”
之扬笑了。之扬觉得母亲的话可笑。
要是往常,之扬不会把母亲的话当回事。存在他心里,海红就是自己的妹妹。这和夜开花就是自己的姐姐一样。要说以前对夜开花有过什么幻想,多半也是青春期的那种朦胧想。谁没有过青春期,没有过幻想。之扬觉得那也正常。然而今天经母亲一提醒,又想到夜开花一路上对自己的那份依附,那些多少带了缠绵的话,心里反而起了疙瘩。本想在家呆一会就去夜开花家,之扬这会和妹妹们一起剥着笋,不动身了。
没想到时,很多事情实际存在着,也会忽略。一旦想到了,就容易去注意其细节。夜开花对待自己,尤其是这大半年不见之后,对自己的那些举动,言语;当然,还有以往的那些过程,一时间都让之扬回味上了。
“难道姐……”
之扬自问着,突然起了敏感。
不会。之扬想了一阵,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妈,我出去一下。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之扬起身,朝屋里喊。
“哥,你是不是又去阿欣姐家里吃饭?”之琴问。
玉环这时也从屋里出来,问道:“你去哪?”
玉环要问清楚之扬去哪里,还是第一遭。
“刚才和阿姆说好了,晚上去她家吃饭。”之扬这回不说去姐家里吃饭。
玉环迟疑了一下,想说,但又没开口。
“哥,他们家都忙着茶叶的事,你就别去了。”之琴也来阻止,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之扬看看母亲,又看看之琴,也看看之若,心想着家里人今天是怎么了。
“说好了,不去他们也会来叫我。我还是过去一下,要不等会再回来。”之扬折中着一说。
没等玉环开口,之琴开口了:“哥,你现在也是家里客人了,难得来。我们都想和你一起吃饭。你就别去了。”
之琴不这样说,之扬可能还不会想到这一点。之扬这会除了迟疑,内心里也开始反思起来。
之扬没再坚持出去,坐下来,说:“那好,我不去了。”
之扬说话时看着之琴和之若。之琴和之若听之扬这么一说,相互看了一眼,笑了。
之扬再坐下,笋也已经剥完了。之琴起来,端了剥好的笋肉进屋,又去拿扫帚和畚箕来扫笋壳。
之若起来对之扬说:“哥,我们去后面院子看看。上礼拜回来,我在那里种了几棵脆瓜,现在长很大了。”
之若拉着之扬要去后院。之扬起来,便随了之若去后院。
和人家习惯上去后院有所不同,人家是通过后门去后院,之扬家要从隔壁的墙弄绕过去。
之若拉着之扬的手。
每每出门,只要和妹妹在一起,不管是哪一位,肯定是相互手牵着手。如果换了身边是海红,有时候也是这样。
之扬想起母亲的话,心里又觉得好笑。奇怪的母亲,怎么会这样想。再想,之扬倒想起海红来。今晚她在城里了,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会不会遇到什么难题。万一生出什么事来,假如自己在城里,或许还能帮她一把。但愿海红不会有事。
之扬也迷信,心里想到海红有事,暗自呸了几下,算是解了。
和之若一起刚到墙弄口,夜开花过来了。夜开花喊了“之扬”,之扬回了一声“姐”。两厢都很自然。
夜开花看到之扬身边还有之若在,便和之若打起招呼来。“若若,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夜开花说着,走到之扬和之若跟前。
“姐,”之若喊着,听夜开花说自己长高了,高兴。之若还踮踮脚尖说:“姐,我要是长到哥的耳根就够了。”
现在,之若的发顶刚好和之扬的肩头齐过。
“我看还不够,起码要长到比你哥高。”夜开花存心和之若说笑。之若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好与她说笑。
“比我哥高?”之若看看之扬,笑了,说:“这样我可以去打排球了。参加中国女排……”
听之若说来,之扬和夜开花都笑开了。
“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后院看我种的瓜。”之若回答。
“你种的瓜?”
“对,我种了十棵脆瓜。姐,你也一起去看看……”之若过去拉夜开花的手。
“去看看我们若若种的瓜到底长个什么样。”夜开花反过来牵了之若的手,跟着之扬去后院。
玉环不看好海红。她内心是喜欢夜开花这样的女孩子。不娇气,通情达理。有时玉环也想,将来自己儿子要是能找个夜开花这样的姑娘,过门了,自己肯定少操心。
刚才她已经听到夜开花和之扬他们说话了。等他们三个从后院回来,听到夜开花在喊之扬去她家吃饭时,玉环出去看了。
“已经来了,就别去了。阿欣,你也别再回去,就在这里吃。哪家吃饭不是个吃。”
夜开花要之扬过去她家吃饭,玉环反过来要夜开花留下。
“婶子,这不是‘羊吃麦’了吗?再说家里还等着……”
“让他们等着。你只顾留下。阿琴,你过去和阿姆说,姐和哥都在这里吃了,叫他们别再等了。”
玉环前半句说让他们等着,后半句又让之琴过去说一声,让他们别等了。
之琴听母亲这么一说,赶紧出门去了。夜开花见之琴去了,也没再坚持要回去。拉着之若,夜开花进了厨房。
等饭菜端上来,玉环叫过大家吃饭,之琴还没有回来。
之若说:“姐也‘羊吃麦’了。”
注:羊吃麦。方言,意思为差去叫人的人,自己也不回来了。
第三章
正像之若说的那样,之琴也“羊吃麦”了。之琴从夜开花家吃了饭回来,这边也刚好吃完饭。之琴一进门就嚷嚷着说。
“我过去,哥把我给拉住了。”
之琴这会说的哥,是指阿明。
“你和姐,晚上都是‘羊吃麦’。”之若缓声缓气说话,把大家给逗笑了。
夜开花又要帮玉环收拾桌子,玉环这回让夜开花带着之扬走了。
“你们自顾玩去,这里由我。之扬,你把门口吊着的几爿鳗鲞拿下来,这是你爸上次来带来的。你带去给你阿姆。”
之扬父亲在海边,虽说不是和捕鱼人打交道,但和海边人家有交情,家里从来不缺海货。
“上次已拿去过了,这次还是留着。婶子,你今晚把她蒸熟了,明天让之扬带去。”
夜开花拉了之扬一下,叫他别去取了。
“家里还有。这几爿就是准备拿你家去……”玉环让之扬取下来。
礼尚往来,乡村邻里之间是风俗,更是一种和睦相处的传统。夜开花见玉环这么说,也不客气了。之扬搬来凳子,上去取下鳗鲞,提在手上。
出门时,天色已经黄昏。提花山还有些亮光,那边过云山已经昏茫。听不到鸡鸣,但有狗吠。村子渐渐沉入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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