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屈着手指,慢慢地敲着桌面,他在思考时习惯性做这个动作,“通知下去,最迟后天,我们要召开新产品发布会。”
“好的。”李远收拾好文件,退出办公室。
周淮的眼光望向窗外,此时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浮在城市上空,映红了高楼大厦的玻璃,折射出奇异的光。一群飞鸟从高空掠过,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
当天下午,李远匆匆推门,打断了开到一半的企业例会,在周淮耳边焦急道:“周总,大事不好了,周氏现在正在开发布会……”
周淮中断议程,打开了会议厅里的电视。
“今天,周氏企业年度主打产品sd上市,这款产品主要面向都市工作人群,能解决上一代产品的大部分问题,详细的产品介绍有请发言人……”
周氏发言人西装笔挺地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详细地讲解着新产品的功能和创新之处,对其充满了信心。
发言人讲完之后,主持人语气隆重地说:“下面有请周氏企业总裁,周磊先生。”发布会现场一阵掌声。实际上,周磊对公司业务并不十分了解,但这种撑场面的活儿,他是最擅长,“我对这款产品,以及它未来的市场占有率,充满了信心。之前市面上一直存在类似产品,但不够全面高端,而周氏的这次改进,不论是技术上,还是功能上,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跳跃……”
“再次感谢大家,出席这次的发布会,祝愿新产品销售大火!”主持人发表了结束语,鞠躬退场。
……
公司的主要管理层全都集中在会议室,一双双眼睛盯着大屏液晶电视的屏幕。会议室中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大概都能被听见吧。几个市场调研部和销售部的经理大气不敢出,偷偷地瞄一眼总裁的脸,顿时吓得不知该怎么办。
大部分时间,周淮都是喜怒不显于色的。这阵子因为宁盼,身上的戾气有些重,已经让下属战战兢兢了。这回手中捏着遥控器,指节凸显,昭示他充满火气,一触即发。
“啪!”
电视机屏幕一黑,然后周淮狠狠地将遥控器掼在桌上。
所有人被吓得一个战栗,刷得一下转过头,眼神集中在支离破碎的遥控器上。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过如此大发雷霆的周淮。
“谁给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信息部经理擦了一把冷汗,站起来颤巍巍道:“应该是我们定下的发布日期被泄露,周氏赶在我们之前发布了。”对这一类产品而言,时间就是生命。
产品一旦注册上市,并申请到专利,等于垄断市场。旁人再是垂涎它高昂的利润,也难以插足。
“彻查是谁泄露出去的。”周淮撂下狠话,“查出来那一人承担,查不出所有人扣两个季度奖金。”
等待了那么久的时机就这么错失,注入了大量心血的产品几乎报废。
周淮烦躁地简直想要杀人。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半时间,所有知情的高管都被暗查。李远冷汗涔涔地跑上楼来,告诉周淮结果,“周总,查出来了,是信息部的龙经理泄露出去的。”
在公司中,龙经理不算特别受器重的。但周淮念他是公司的创始元老,而且为人处世圆滑,人缘极好,能调节小纠纷,才留下他。想不到在这个重要时刻,临时倒戈,一竿子打翻了整条船。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淮严厉地盯着龙经理,让他紧张地无所遁形。
“我、我,周总,我也是一时脑热……”龙经理交代出真相,是陈月莉迷惑了他。陈月莉说,你们周总归根结底是我们周家人,两家公司本来就是一家嘛,他是我三哥,我只是关心关心,能坑了他么……龙经理三两下就被陈月莉套走了公司产品的关键信息。
他老婆早早去世,好不容易碰到像陈月莉这样,家世好又温柔知性的女人,自然是动了和她结婚的念头,全心全意地信任着她。
怪不得,怪不得她要急着跟自己表忠心,说什么阿淮我站在你这边。这个结果显然是出乎周淮的意料之外的,他印象中从不接触生意场的小妹,竟然成了这场胜负的关键因素。
周淮让龙经理滚出去,给公司造成那么大的损失,具体如何处置他,以及制定应对方案,还要召开新的会议来解决。
接下来一个多月内,周淮都在处理这个案子,忙得焦头烂额。
直到周磊一个电话打过来,他的语气如旧,“后天佳玉订婚,你回周家一趟。”所谓的蒋佳玉订婚也只是一个由头,目的不过是召集家中人员罢了。
“好。”周淮答应,有些事情,终究是要解决。
宁盼也接到电话,却是蒋佳琪打来的,“后天我姐姐要订婚了,舅舅说全家都要来,叫我跟你说一声。”她那万年不变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语气,仿佛能参加蒋佳玉的订婚礼,是周家给宁盼的恩赐。
蒋佳琪骄横跋扈的性子永远改不了,宁盼本来想拒绝,后来转念一想,也可以趁这次回周家,跟周磊说明白,以后任何事情都不用叫她了。她在周家反正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没什么感情,想必周家也十分乐意,彻底甩掉她这个麻烦。
蒋佳玉的订婚典礼办得十分隆重,毕竟两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门当户对,两大家族联手,双方长辈也十分重视,等到蒋佳玉大学一毕业就结婚。
宁盼听说过蒋佳玉的未婚夫,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跟蒋佳玉订婚,是被家里逼着,如果抵抗不从,他所有的账户会被冻结。一无所成的花花公子,只能靠着家里,最终屈服。
蒋佳玉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如果让她自己选,怎么可能会喜欢这样的人渣败类?但舅舅与母亲的双重施压,让她无可反抗。
可悲的是,陈月莉本身就是家族联姻的失败牺牲品,当年她的丈夫婚后天天在外花天酒地,她无法忍受才提出离婚回娘家。现在却还要狠着心,把女儿也送上这条路。为的就是得到亲家的投资合作,保住周家的荣华富贵。
双方家长会面的饭局结束后,周家召开家庭会议。
周磊坐在长圆桌的主位,陈月莉坐在他身边,周淮在他们对面。周氏家族家大业大,周围坐着一些旁系的亲戚。
“管家林凯华,在上个周末去世。”周磊一开口,就公布了这个消息,“警方判定是自杀身亡,没有留下任何遗书,自杀原因也不得而知。但既然他‘忠心耿耿’地待在周家那么多年,且‘无子无女’,周家必然不会亏待他。”
周磊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没有挪出过周淮的脸。周淮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仍有一些悲伤、或愤怒流露出,被周磊看在眼里。
之后周磊说的话、众人议论纷纷的内容,听在周淮耳里,全部变成了嗡嗡嗡声一片。连其他人散去,议事厅里只剩下几个人,他都没有察觉。
“小杂种果然是小杂种。”周磊这时毫不顾忌地将准备了好几天的话说出,听到陈月莉告诉他的秘密,他简直想仰天大笑几声。这么多年他作为家主,声望却被佣人生的庶子压得死死的,现在终于可以翻身,用最讽刺、最恶毒的话来攻击得周淮体无完肤!
“父亲若是地下有知,可能会被气得醒过来吧!那小贱人竟然抱着管家的孽种,说是周家的血脉,哈哈,她也配?哦,管家,你知道管家为什么自杀吗?”周磊走到周淮身边,欣赏着他此刻无话可驳的样子,“我就跟管家稍微提了那么一句,四弟这眉毛怎么长得不像爸爸,反而像管家您呢……第二天,这老头子就死在房间里了,哈哈!不,不对,这管家室好歹也是我周家的房子,脏了我家的地……”
周磊疯了似的,自顾自念叨着。
“大哥,够了,你别说了。”陈月莉打断他。
“我忍这小杂种忍了三十几年!”周磊咆哮出声,“现在我要让他滚出周家的门,像一条狗一样……”
“阿淮,别!”陈月莉尖叫出声,眼睁睁地看着周淮倏地站起,拳头直直砸向周磊的脸。饱含怒气的铁拳力道极大,竟一下子将周磊打倒在地上!
周磊没想到他还敢动手,一时间愣住了,待反应过来,掏出手机,“保安室,人都死光了吗?赶紧到……”
在周磊打电话这空当,周淮看向陈月莉,后者瞬间就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含义,颤颤巍巍解释道:“他是我亲大哥,周家的产业,只能由周家人继承,我不会让外人占有它!”
呵,就凭周磊这刚愎自用、无能的草包,周家祖业,就算危机解除,但老旧的管理模式不变,终究要毁在他手里。
周淮一脚踹开议事厅的门。
31晋江独家
“你、说、什、么?”宁盼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周子俊刚才告诉她,小叔叔不是爷爷的亲生儿子,是管家林凯华的儿子,并将一些细节一并透露给她。
周磊之所以没在家族会议中,当着所有人的面揭露这个事情,是怕泄露出去,引发一些不必要的动荡。毕竟大家族里传出的丑闻,立马会成为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周家丢不起这个脸。
“他们还在议事厅吗?”宁盼心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告诉她要回去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周子俊耸耸肩,“大概还在吧。”
宁盼起身,拔腿就往主楼跑去。
“唉唉,盼盼,你干嘛去,等等我啊!”周子俊也立马追上。
“打,给我狠狠地打!”周磊红着眼睛,对着保安们怒吼。
周淮踹开门之后,被匆忙赶过来的保安拦住。保安有些犹豫,也不知道大少爷今天是发了什么疯,这毕竟是三少爷啊!他们现在听从大少的话,打了三少爷,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麻烦?
周磊阴狠狠道:“你们不敢动手是吧?那给我按住他,我自己来!”
他知道周淮在车祸中的左手尚未痊愈,这时候他一脚踩下去,恶意碾磨了几下。
周淮疼得闷哼一声,额前大滴汗水滑落。
“既然白吃了我周家那么多年的饭,那我必须讨点回来。”周磊已经丧失理智,一边的陈月莉怎么拦都拦不住,一群保安也只能干站着,不知所措。
“爸爸,你疯了么!!”宁盼和周子俊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惨烈的画面。周磊高高在上,周淮被几个保安制倒在地,左手被周磊踩在脚下。
周子俊冲过去,一把推开了父亲。
“滚开!”宁盼尖叫一声,嗓子破了音,拼命拉开保安,将周淮扶起,她眼里立刻含满了泪水,“舅舅!舅舅!我们走!盼盼带你走!”
这是周淮人生中,最狼狈不堪的一刻。这样的羞辱加在身上,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都无法忍受。左手留下了周磊的鞋印,不自觉地颤抖着,痛感不是很强烈,但让周淮感觉被凌迟了千万遍。
“老王,回x市公寓。”宁盼将周淮扶着出门,上车,吩咐老王道。
周淮坐在车内,靠着椅背,眼睛闭着,宁盼看他的面色清冷,似乎没有跟她说话的欲望,就转回了头,呆呆地看着前方。
也许是大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周淮宁愿再被周磊侮辱一会儿,也不愿意让宁盼赶过来,看到这样的自己。
宁盼将周淮带回了自己的公寓,拧了一块毛巾,将他手上的、脸上的污渍细细擦干净。再拿出冰袋,敷在他红肿一片的手上。
周淮静静地看着宁盼做这些。
“舅舅,”宁盼喊了他一声,喉咙发涩。也许,这个称呼已经不再适合他,他不是舅舅,两个人之间,最深的一丝交集——血缘,也断了。如果他们都足够狠心,可以变成彻底毫无关联的两个陌生人。宁盼心里有股酸涩的感觉,很想哭。
周淮抬头看她,等待着下文,宁盼却说不下去了。
——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舅舅,在她眼里是强大到无所不能的存在,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
突然间,周淮伸出右手,将眼前的人一拉,扯入怀中。
宁盼猛得被他一抱,下意识地想挣脱,却不小心碰到周淮的伤手。
他闷哼一声,没让她挣脱出去。他将下巴搁在宁盼的头上,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头发,熟悉馨香的味道钻入鼻尖,让他心安,“盼盼,别怕,就让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
宁盼忽然懂了。他是不需要安慰,也不需要同情,但终究是需要一个人心疼。
周淮多么希望,这样温馨的一刻,能延长到地久天长。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宁盼猜是苏远志,他一般会在这个时候来给她送晚饭。一开门,果然是拿着外卖袋的苏远志,目光瞄到脱在门口的男性皮鞋时,脸色变了变,问:“盼盼,家里有客人?”
“是舅舅。”宁盼答道。
苏远志往里一看,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认得出是周淮,当年从宁家接走宁盼的那个有钱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宁盼的长辈,他鞠了一躬,问好:“我是宁盼的男朋友苏远志,舅舅好。”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周淮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打量着这个青年。年轻,看上去挺稳重,手里拿着晚饭的外卖袋,懂得心疼人。两人一高一矮地站在面前,宁盼也没否认“男朋友”这三个字,他们看起来……是那样般配。
他从当初放宁盼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应该想到终有一天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一旦真正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他心里,酸意翻江倒海。
但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挠他们呢?他希望宁盼能得到幸福啊!宁盼跟着眼前的年轻人,也许能过上无比普通,却安稳无忧的日子。
周淮心中的矛盾激烈斗争着,点了点头,应了苏远志一声,“你好。”
“我和盼盼交往两个多月了,请您放心,我会对盼盼好。”苏远志给出承诺,希望能得到长辈的许可与祝福。
想不到周淮面色一沉,目光转向宁盼,“才交往两个月你就允许他进你公寓?”言下之意是,现在心怀不轨的男人多了去了,你一个单身女孩怎么这么大意!
这话说得苏远志有些下不了台,讪讪地站在一旁。他自认为长得也不像市井流氓,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宁盼舅舅不痛快,才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态度。
“舅舅,没什么事您可以回去了。”宁盼语气不善,她刚刚竟然觉得……舅舅看起来是那么脆弱,现在看来,他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一下,周淮脸色更难看,宁盼竟然维护那个苏远志而让他走!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神晦暗不明,拿出手机给老王打电话,“过来接我。”
“那时间也不早了,盼盼你吃晚饭记得将塑料袋口寄好,放到门外去,免得明天起来剩菜变质房间里有味道。”苏远志细心地叮嘱她。
苏远志和周淮几乎是同一时间走的。
两人走后,宁盼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刚好是一个娱乐节目,主持人语速极快地播报着,“人气新星许云竹大方承认恋情,与低调富豪、周家三公子周淮拍拖半年……”
画面上出现模模糊糊的偷拍照片,有许云竹坐在周淮车子的副驾上,还有两人在餐厅吃饭……这些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许云竹最近进入娱乐圈,急需有一些绯闻炒作,就将周淮拿了出来。
“眼光真差。”宁盼嘀咕了一声,换台。
第二天,许云竹果然在娱乐新闻占了很大版面。
周淮拿着报纸扫了一眼,“不知满足的女人。”一开始他觉得许云竹像宁盼,但是这个女人跟了他之后,越来越贪心,金钱上已经无法满足她无限膨胀的欲望。这样的女人是丑陋的,再看一眼,跟宁盼毫无相像之处。
他厌倦了许云竹,提出两人之间的关系结束。
“结束可以,但父母还要靠我养着,我要来钱快的行业。我想进娱乐圈,周总,你帮我一把,就算是分手费吧。”许云竹恳求周淮。
这对周淮而言并非难事,念着以前多多少少有一些情分,就答应了她。
“女人应该识相一点,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都要知道。”周淮打了个电话给许云竹,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
许云竹反唇相讥,“周总,您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连自己外甥女都上过,有什么好装的。如果您不‘帮’着我点,我就把您的丑闻公布出去。不知道是您周大总裁的名声值钱,还是……”
“我和宁盼的事,你、怎、么、知、道?”周淮一字一顿地问她。
许云竹语气得意,“宁盼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我随便一套,就套出话来了。只是我真是惊讶啊,周总您好这一口呢。当初你看上我,大概就是把我当成她了吧。”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周淮说完这一句话,按下通话结束键。
现在他才想明白,宁盼那天说的“舅舅你不要再装了”是什么意思!中间有个许云竹作梗,让事情以这种方式浮出水面,也让他和宁盼的关系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局面。
周淮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人。
两天后新闻头条已变成“玉女新星实为欲女,许云竹陪酒照大量曝光”,网上流出了大量许云竹陪导演、投资人的照片,甚至有上床片段。
许云竹一夜之间,形象尽毁。
32晋江独家
周淮的左手,情况越来越不对劲。
有一回,李远送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进来放在桌上,周淮伸手去拿,左手却完全使不上劲。并不重的一杯咖啡,他竟然拿不起来!使劲之下,额头上冒出冷汗,左手颤巍巍地拿起咖啡,还没怎么脱离桌面,就翻倒洒出了。
桌子上的文件都被染成咖啡色,周淮的手也被烫红一大片。
“周总,你没事吧?”李远还在办公室里等着一份签字文件,这时大步过去,迅速抽出几张纸巾擦咖啡。
周淮的声音中隐含了怒气,“没事,你出去。”李远被他吓了一跳,只能快步走出办公室。李远心里犯嘀咕,最近的周总变得越来越陌生易怒。
周淮心里烦躁得很,他前几天又去看了一次医生,车祸的后遗症加上被周磊踩的那一脚,他的左手算是彻底废了。医生说,“你这手没有希望复原了,我能做的只是尽力保证它不要继续恶化。以后触觉痛觉都不明显,你要特别注意护好它。”
别说拿重物,连拿一个杯子都不行,周淮心里升腾起挫败感,他简直是一个废物!
越想越气,他狠狠地将一沓文件掼在桌上,然后闭上眼,猛得往后一靠,头微微仰着,靠在宽大的皮椅上。
画室中,宁盼埋头苦干,一不小心忘了时间,直到手机震动,苏远志打电话过来了。
“哦哦,我马上就下来。”宁盼急匆匆地收拾了东西下去,苏远志正站在车外等她。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套衫,下面配一条牛仔裤,充满了青春气息,就像是大学校园里的一个普通男生。
宁盼突然想到,舅舅这样穿,会不会年轻十岁?然后摇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外。
“走吧。”苏远志打开车门,让宁盼先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打着方向盘,车子掉了个头,“今天去我家,我给你做饭。”
宁盼有些惊讶,他们“正式交往”的时间也不短了,这是苏远志第一次提出要去他家。
找不到什么理由来拒绝,宁盼同意了,不过想了想之后,补上一句话,“那待会儿你得送我回公寓。”
“放心,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不良的居心。”苏远志瞥了一眼副驾的宁盼,打趣道,“就你那飞机场,脱光光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当然,这不可能是苏远志的真心话。
宁盼脸一红,意识到自己被调戏了,斥道:“流氓。”
苏远志在x市的公寓,大概是两百平米。装修不见得有多精致富贵,但也过得去。跟苏远志在一起相处,宁盼真的有一种“安稳感”。他有房有车,喜欢自己,为人上进。跟了这样的男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宁盼知道,少的是一种心动的感觉。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苏远志,始终没什么感觉。牵手时不会心跳加速,拥抱时像是和一个老朋友,至于亲吻——苏远志很少亲吻她,就算有,也只是小心翼翼地吻吻额头,像对待一件珍宝一般。
他每次亲吻宁盼前,都会问她,“盼盼,可以吗?”他不希望自己的焦急鲁莽吓到宁盼——尽管他确实有一种冲动,将宁盼紧紧拥在怀中,狠狠蹂躏她的红唇。
饭后,苏远志照旧问:“盼盼,可以吗?”
宁盼觉得有些尴尬,干嘛每次都要问,想亲就亲嘛。男女朋友相处,哪有这么拘谨的?她点点头,“以后不用问了。”
苏远志内心欣喜若狂,这代表着盼盼对他的接受程度又深了一步!
他低头,亲亲宁盼的额头,然后再捧着她的脸,双唇轻碰宁盼的红唇。她刚吃完甜品,唇齿间依旧残留着香甜的滋味。
苏远志很享受这一刻,他看到宁盼闭着眼睛,脸色樱红,异常可爱。他希望能更深入一些,伸出舌尖,试探性地撬开她的唇齿……
宁盼此刻闭着眼睛不看他,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周淮。舅舅那时喝醉了,是那么强势,并且不容抗拒,像个将军视察自己的领地,舌尖毫不客气地进来扫荡,与她的舌头纠缠。她那时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更想不到舅舅接下来会做出那种事……
宁盼似乎是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一想到那晚之后的事,她心情立刻变得无比灰暗。
这时候苏远志滑腻的舌尖想探入,宁盼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很恶心很恶心。胃里翻腾起来,她一把推开苏远志,用了十分的力气。
苏远志好不容易制造出来的浪漫气氛,就被这样毫不留情地破坏掉了,他差异地看着宁盼,“盼盼,怎么了?”
“呕——”宁盼忍不住,吐了出来。
苏远志没被她推得很远,一些污秽物全溅到了他身上!
宁盼捂住嘴,小跑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得天昏地暗,晚上吃进去的东西估计都被清空地差不多了。
苏远志也去卫生间清理了一下自己。
等到两人收拾干净,已是半小时之后的事情。
宁盼尴尬地望着苏远志,讪讪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没事,是不是晚上肠胃不舒服?”苏远志有些沮丧,但依旧关心地说,“喝包药,然后我送你回家,路上带碗青菜粥回去,免得晚上饿。”
宁盼以为这只是个偶然事件,但之后的几次事实,否认了她这个想法——
只要苏远志一做出稍微过火一点的动作,她就恶心地要命想吐出来。仿佛在她心中,有一条底线,苏远志稍稍越过这条底线一点点,她就无法接受。
宁盼心里惶恐不已,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道,大概是那件事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阴影,让她下意识地排斥跟男性的过分亲密举动。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事情,要男女双方合作,循序渐进,并且男生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亲切感,她才能慢慢地将这一份排斥消除。
说白了,这就是个心病。什么时候心里那个结能彻底打开,什么时候就能痊愈。
苏远志被吐了多次之后,也有些恼怒,“盼盼,你老实说,你心里是不是特讨厌我?”
“不是,”宁盼急急否认,却又不想告诉他真相。一方面是难以启齿,怕他看轻自己;另一方面,她是实在不愿意再回忆一遍那晚的事。她只能解释道,“远志,我们慢慢来好不好,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苏远志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点点头。他可以迁就宁盼,什么事情都顺着她,直到她真正心甘情愿为止。
学习,画画,谈恋爱。
这差不多变成了宁盼生活的三大要素,但这平静的生活被一个消息打破——
徐美娇死了。
这个消息是苏远志带回来的,他母亲还住在小城,跟他通话时无意提了一句,“你知道那个凤凰路的女人么?就是几年前卖女儿暴富的那个,前几天被车撞了,送到医院就没气了。”
死了。
宁盼久久不能消化这两个字。在她小时候,曾经无数遍恶毒地希望徐美娇去死!这种女人再也不要出现在世界上!在徐美娇的扫帚打在她细胳膊上,宁盼想象着徐美娇的各种死法,被凌迟,被下毒,被车撞,摔下楼梯……
但徐美娇真的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宁盼心里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她从来没想过什么复仇,她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时候到了,老天爷自然会收她走的,这套宿命论让宁盼没有去恨徐美娇。
恨是蚀骨的感情,她不想沾染。
“那宁真呢?”宁盼接着问苏远志。
苏远志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是关于宁盼的,所以特地去打听地更仔细了些,“那胖子现在没去赌博,开了家小卖部,养活他自己还是可以的。”苏远志至今还记恨着宁真,当年害宁盼落水,差点小命都没了。
上次周淮给的教训太惊心了,徐美娇在回家后死死看住宁真,再也不准他去赌博。宁真戒掉赌瘾之后,就卖卖香烟零食,收入不高,但他本身也不是什么有追求的人,活得下去就行。
宁盼的心颤了颤,最终还是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那个问题,“那……我爸呢。”宁中诚,爸爸,这五个字,始终是她心中无法割舍的一份亲情。
苏远志刚要说,“至于宁叔叔,情况就比较糟糕了。死胖子是个没良心的,他不会费那个钱养着宁叔叔。盼盼,我想着,宁真肯定靠不住,我们把你爸爸接过来,怎么样?”他对宁家的情况很了解,知道宁盼不管怎么嘴硬,心里还是放不下父亲的。
“你不要管他。”宁盼眼圈红了,倔强地说道:“当初徐美娇那么对我,他连阻止一下都不敢。这种懦弱的男人,他活该!”
33晋江独家
凤凰路13号。
宁盼再一次踏入这个小巷,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巷子狭窄,最多能容纳两个人并排走。墙面是灰黑色,斑驳破旧不堪,爬满了青苔。鞋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巷子尽头,再转个弯,是宁家。
以为老死不相往来的宁真,前几日竟然打了个电话给她,说徐美娇23号出丧,问她要不要回来。宁盼知道宁真叫她去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拿到一些份子钱么。市有习俗,亲友去世之后,是要给份子钱的。
徐美娇地下有知,也会心寒吧。她这辈子,最疼的人就是宁真。她和街坊吵架,打骂继女,羞辱丈夫,和所有人关系都很恶劣。但唯独宁真,她的儿子,她将全部的心思都用来疼爱他。但宁真继承了她的市侩、虚荣和狡诈,这样的人,连母亲死了,想到的只有大家的份子钱。
宁盼回来,并不是听从宁真的话。只是那么多年没有回过市了,不知道变化发展成怎样。她像是一个胜利者,回去看看落魄的人有多么凄苦。苏远志本来说要陪着她回来,却被宁盼拒绝了。
宁家老屋的门半开着,里面昏黄的灯光,很暗。宁盼推了门进去,看见宁中诚正佝偻着背烧饭。见到有人进来,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是宁盼,脸上浮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眼眶里瞬间溢满泪水,他放下正在切菜的刀,声音带着些惊喜,“盼盼、盼盼,你怎么会来?”
宁盼没想到,才过了几年,宁中诚老得这么快。才五十不到的人,看起来像是过了六十。他旧日伟岸的身躯弯了,白发很多,面色枯黄,憔悴得很。
宁盼自认为不是什么圣人,她当然不会上演和宁中诚父女摈弃前嫌、深情相拥的感人画面,宁盼道:“我只是回来看看徐美娇的下场有多惨罢了,你们一家活得越苦,我就越痛快。”
她早就不把自己当成了宁家人。
宁中诚听了宁盼的话,一脸愧疚的表情。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月华和宁盼了。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宁盼能原谅他,现在能再看见女儿一眼,就已经满足了。
“宁真呢?”宁盼问了一句。她想见见宁真,看到往日讨厌的人现在落魄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升腾起一股快感。
宁中诚低下头,说:“宁真不在这里住了。”然后他三言两语讲完了宁真开了家小店,生活过得还算可以,去年找了个女朋友,他女朋友嫌弃这里地方小,又不够好,住这儿丢人,就出去租了房子。
宁盼没耐心继续听他絮絮叨叨讲下去,她说:“我该走了。”
宁中诚被突然打断,微微有些诧异。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拉住宁盼。
宁盼皱了皱眉头,看着他握在自己小臂上,粗粝的手掌。她小时候最爱这双大手,温柔地抱着自己,或者抚摸自己的头发,她会奶声奶气地叫着“爸爸”、“爸爸”,而宁中诚,也会不厌其烦地回答一遍又一遍,“乖盼盼,爸爸在这里。”
顺着宁盼的眼光一看,宁中诚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不合适,将手收回,紧张地搓了搓手,恳求道:“盼盼,别走,等我一下。”说着,就佝偻着背,小跑回里间,拿了什么东西出来。
“盼盼,我知道这有些少,这些年爸爸实在对不住你……”宁中诚说着,将手里的布包塞给了宁盼,“密码是你的生日。”
宁盼打开一看,是一本存折,里面的钱大约有两万。
这是宁中诚的棺材本,这么多年来一点一滴攒下来的。他想到没什么可以给宁盼做嫁妆的,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么一点钱了。
“我不缺钱。”宁盼将存折往桌子上一扔,转过身直接往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小巷。
宁中诚在后面喊着,声音嘶哑,“盼盼!盼盼!”想追上去,脚步却远远赶不上宁盼。只能又一次地看着女儿的背影渐渐远去,就像当年她被周家接走那样,他是如此地无能为力。
宁盼走出巷子口,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宁中诚举动,没有彻底瓦解宁盼对他积累起来的所以失望,但至少在那一刻打动了她,让她心里泛上一股酸涩的感觉。
酸涩过后,她感觉到,这次是真正地释怀了。宁家,对于她而言,像是一个已经结疤的伤口,偶尔想起来,还会隐隐作痛。但现在,她不会再去想,更不会痛。
苏远志在x市车站接她,宁盼回来的时候已是傍晚。他看见宁盼有些红肿的眼睛,关切地问一句,“你哭了?”
“嗯。”宁盼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苏远志疑惑地问,徐美娇死了,宁盼该高兴欢呼才对。
宁盼跟他说了实话,“我爸突然塞给我存折,然后我就很想哭。”
“他是愧疚,”苏远志叹了口气道,“他心里还有你。那你打算怎么办?”他之前问过宁盼,要不要将宁中诚接过来,被宁盼阻止了。不知道这下,宁盼对她爸爸会不会有所改观。
“不要管他。”宁盼吸了吸鼻子,想着宁中诚一向节俭,存折里的钱也能保证他安稳地生活到老,“什么时候出大事了,宁真那死胖子肯定会给我打电话的。”
既然宁盼已经决定了,苏远志点点头,表示支持和尊重她。
晚上回到公寓,宁盼照常登6qq,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右下角的小喇叭图标快速闪烁,点出来一看,有一个自称是图书策划的人加她。宁盼点了同意,对话框很快跳出来。
对方的大致意思是,宁盼在网上连载的那本漫画很好,题材讨喜,积累的读者也挺多,想跟她洽谈出版事宜。
宁盼之前一段时间,对画漫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过一直处于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状态,慢悠悠地更新,画得基本上是发生在校园里、朋友间的趣事。这类题材趣味性很强,也贴近生活,读者人群主要是学生。
第二天宁盼确认了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之后,心里忍不住欣喜若狂。每一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出版,被更多人所熟知。
由于双方都在x市,两人约好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讨论一些关于签约、出版和长期合作的具体事项。
宁盼将这个事情第一时间告诉了苏远志,苏远志听到她开心的声音,道:“恭喜你啊,盼盼。”在挂了电话之后,不放心地利用人脉查了查这个图书策划的信息。是一家新成立的文化传播公司的编辑,对方证件齐全,公司也正?br />电子书下载shubao2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