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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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未完,晓岚已经被拥进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中,就听得张羽纶的声音慌乱地说:“晓岚,晓岚,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晓岚迟钝地转过身去,看到了张羽纶那张熟悉的脸,一口气松下来,忽然间全身的精气神统统都松了下来,瘫软在张羽纶的怀中。
张羽纶吓了一大跳,抱着她连声叫道:“晓岚,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晓岚无力地摆了摆手:“没事。”
张羽纶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门卡,见她这个样子,连忙就想开门扶她进去,晓岚却惊慌地按住他的手:“别,别进去!”
张羽纶不解其间,但看看她的样子,也就忍下来没问,半抱着她说:“那先到我房间里去吧!”
张羽纶带着晓岚上了一层楼,去了楼上的房间。晓岚坐在床上,喝完了整整一杯压惊的热牛奶,这才慢慢定下心来,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羽纶犹豫了一下,才说:“嗯,我去北京找过你,爸爸说你去欧洲了。我——我上电脑查了你的旅行卡纪录——”网络时代,大家都是从网上订票订房,两人一向是共用一个账号的,只要晓岚没有存心隐瞒自己的行踪,张羽纶自然就能够轻易查到她网上预订的酒店。何况晓岚是vip客户,不管航空公司还是酒店,来来去去全世界都是这固定的这几家。
晓岚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张羽纶身上好象有一些变化,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张羽纶关切地问:“晓岚,你怎么了,刚才吓得这么厉害,闻露呢,她怎么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一说到闻露,晓岚手抖了一抖,杯子里的水都洒出来了。张羽纶连忙扶住她,倚在张羽纶的怀抱中,晓岚忽然感觉到一种安全感。她定了定神,把闻露的身份和今天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出来。
她一口气说了出来,只觉得顿时提着的一口气统统松了下来,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毕竟她这十年再怎么天南地北的跑,但好歹飞的是头等舱,住的是五星级,来来往往不过官商与学者,还真是没见识过真正有什么特别意外的事情,更别提这意外一发生,就是常人一辈子也无法预料到的惊天大事。
张羽纶越听越是心惊,不禁把晓岚抱得紧紧地,看着怀中的人脸色惨白,不复往日的精明伶俐劲儿,竟是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怜惜。
晓岚抬起头来,楚楚可怜地问:“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闻露,闻露她会不会有事?”
张羽纶想了想说:“我们只是普通老百姓,这种事插手不了,也无法插手。要不然——”他忖道:“咱们直接向大使馆报告?我想闻露她们也应该有一个行动系统,如果她有什么危险,她们的人也一定会去救她的。”
晓岚点了点头,脸上仍有惊悸:“嗯,要不然去大使馆报告一下吧,毕竟——我们虽然做不了什么,但能够为闻露多做一点也是好的。”
“嗯,”张羽纶却道:“不过你现在先休息一下,你今年受惊过度,脸色这么差,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去跟大使馆联系。”
晓岚看着张羽纶,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极度依赖他,毕竟是个女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个武力值高一点的男人在身边,总是安心些。她犹豫地问:“你,你要出去吗?”
张羽纶看出她的担忧来,连忙抱着她的肩头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向大使馆发个e-mail。
晓岚点了点头,张羽纶说:“对了,你手机怎么关机了,我刚才打了半天你也没接听。”
晓岚竟还不知道:“咦,我手机关机了吗?”这边连忙从手袋里掏出手机来,果然是黑屏,想了想恍然道:“嗯,肯定是刚才掉到地上,震坏了。”这边连忙开了手机。
手机刚一打开,就听得铃声震边,晓岚一看手机上的显示,脸色大变:“奇怪,怎么是闻露,刚才我明明怎么打她的手机也打不通啊!”
张羽纶立刻紧张地道:“晓岚你先别接,也许是这手机落到了别人的手中,特地打来套你的。”
晓岚脑子里顿时闪过《国家公敌》之类的惊险镜头,吓得看着手中不停响着铃声的手机,如同烫手的山芋,想要丢出去,却又吓得不敢丢出去。
张羽纶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却指挥晓岚说:“晓岚,你走到墙角去,那个角度安全些。”自己却拿了手机,走到窗边欲接听。
晓岚怔了一怔,猛然想到了他的用意,如果真有危险,比如说外头有人开枪,他让晓岚走到墙角的安全地带,自己却走到窗边,显然是打算拿自己当诱饵了:“不,阿纶——”
张羽纶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没事,搞不好是咱们自己吓自己!”其实他心里也哆嗦地厉害,晓岚想到的镜头他也不由会想到,脑子里什么根据手机定位找人破门而入机枪连射之类乱纷纷的电影镜头纷至沓来,可他还真不能给晓岚目前惊弓之鸟的心境再增加负担,只得强撑着说:“没事,我是男人,这种事我来处理。”
这边已经走到窗边,盯着手机好半天,心里怕得不行,可却不敢再犹豫了,当机立断按下来:“喂,你是谁?”
就听得另一头一个女声极度严厉地问:“你是谁,为什么是你接手机?”
平常人
张羽纶心中方一怔,一时间他听不出对方变调了的声音来,晓岚站在一边却听到了,连忙用嘴形地同他说:“闻露——”
张羽纶放下一半的心来,向对方道:“是闻露吗?”
那边闻露的声音惊疑不定地问:“你是谁?晓岚呢?”
张羽纶不提防她居然这么不安全地提到晓岚,吓了一跳忙道:“我是张羽纶,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当然没事,现在我房里啊!”闻露闻听是张羽纶的名字,声音立刻轻松了下来,轻松地简直象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似的:“张公子,追妻追到巴黎来了,真浪漫啊!”
张羽纶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闻露,你那边——安全吗,真的没事?”
闻露反而奇怪地反问:“能有什么事啊?晓岚在你那边吧,怎么不接我电话,是不是两口子浪漫去了,害我刚才打了半天都是关机。”
张羽纶看了看晓岚一眼:“关机?”不过同闻露通话的过程中,听得出对方很轻松,并不是刻意的伪装,现在终于有点不那么紧张了,指了指电话示意晓岚去接。
晓岚接过电话,问:“闻露,你刚才去哪儿了,害我找得这么辛苦。”
闻露顿时叫道:“张太太,你才害我找这么辛苦呢,自己鸳鸯成对,把我扔在集市,打电话还关机。我在我们的房间里,已经洗过头洗过澡了,居然还不见你回来!”
晓岚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此时才真正放下了心去,忙道:“你等一会儿,我这就过来。”
张羽纶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否则我不放心。”
幸而只是上下楼,不过两分钟两人就已经见到了闻露,闻露的头上还包着干发帽吸水呢,见了晓岚就道:“晓岚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居然把我扔在集市上,还关机,害得我找得急死了。”
张羽纶见她笑嘻嘻的样子,虽然说着“急死了”,显见没有半点真着急的样子,想起刚才晓岚吓成那个样子,不由得替晓岚抱屈,冲口道:“你知不知道,你才把晓岚给吓坏了呢!”
晓岚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阿纶……”既然闻露没有说,她是不想让闻露知道自己已经明白她的身份了。
闻露诧异道:“吓坏了?”她抓了抓头上的毛巾,上去抱了抱晓岚:“亲爱的,在巴黎走丢也没事啊,咱们都串得比鹿州的路还熟了,怎么会把你吓坏了呢?”
张羽纶只得代老婆出面解说质疑:“晓岚说她一转头就看不到你,打你手机也打不通,然后就听到枪声,把她给吓坏了,生怕你出事,会有危险?”
“枪声?”闻露想了想说:“我好象听到了,不过那时候我还在书店里。那个书店老板有许多专业杂志报纸,收集得非常全,我就到他店后面的仓库里翻去了。嗯,可能是里面比较封闭,信号不好,我没收到。好象当时听到一声比较闷的声音,等出来后发现大街上人少了很多。说是前面有混混抢劫商店,警察开了枪。然后我就发现手机里有你的未接来电,然后我打给你就是你关机了。我找了一路,都没见着你,以为你肯定回酒店了,等回到了酒店,洗了头洗了澡还没见你,就只好不停打你手机了。”
枪声是混混抢劫警察开枪?晓岚终于把提到心头的这一口气松掉了,抚了抚胸口,跌坐在床沿上。
闻露终于感觉到不对:“怎么了,晓岚?为什么我不见了一会儿,会把你吓成这样?”
张羽纶只得继续充当发言人:“晓岚怕你有危险。”
闻露仍然不解:“我有危险,为什么?”
张羽纶在这一问一答中很自然地冲口而出:“你不是国安吗——”话刚出口就醒悟自己说漏嘴了,连忙看着晓岚的脸。
晓岚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是她自己惊谎之下先泄露了闻露的秘密,也不好怪张羽纶,横竖房间里也只得自己三人,告诉闻露倒是一件好事,大家彼此明白。
闻露却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嘴唇哆嗦了两下想说什么终于说不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晓岚,好一会儿才松开道:“对不起,晓岚,是我没告诉你真相,害你为我担心了。”
晓岚笑笑,安慰地拍拍闻露:“我很佩服你,闻露。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应该说。”
闻露有些歉疚地笑了笑说:“早知道我就早告诉你了,还害你为我担心。”
这时候大家才缓过情绪来,晓岚笑问:“对了闻露,你们的工作是不是很危险很惊险啊!我都没有想过我身边会有个spy,真是好传奇啊,一点都看不出来!”
闻露笑了:“那你以为spy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晓岚想了想:“象007,谍中谍,卡萨布兰卡,——”
张羽纶也来凑趣,抢话道:“暗算,功勋,黑皮书——”
闻露刚开始还在笑着听这夫妻两人报影视名,后来听着怎么越来越离谱,连小时候看的电影也翻出来了——
“国家机密”
“羊城暗哨”
“保密局的枪声”
“一双绣花鞋”
……
“停——”闻露很无力地举手抗议:“一双绣花鞋是恐怖片!”
两人一起住声,眼巴巴地看着她,期望她能够有超越影视的惊险故事。
闻露只能大笑:“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我的工作一点也不惊险,既不需要飞檐走壁也不需要深入敌后。我是文职人员,连枪都没带过。”
两人好奇的眼光顿时被打击到,惊奇地说:“你连枪都没带过,不会吧!”
闻露举起右手靠在耳边作发誓真话状:“真的,我做的只是经济类资料搜集和数据分析,最常见就是我们公司那种街头信息调查取样,做数据模式推算。还有就是跟社会各阶层和海外华侨社团商会接触,看看他们在经济中有什么问题和建议,偶而也收集一些反贪材料,集中整理后上报。至于上报后的结果,由上级决定,我们不知道。其实我的工作简而言之,就是相当于内参记者和数据分析员的角色,基本上没有多少危险性。”她看着晓岚歉然道:“晓岚是我的朋友,如果真有危险性的话,我就不可能约晓岚同行。就算国家要公民尽义务,也会事先有告知并征得同意,不会让公民在不知情中置身于危险处境。”
“呵——”两人同时彻底松懈下来,放松的同时还真带了一点点失望,没想到spy居然也有如此半点不刺激的工作。
闻露笑了,对晓岚说:“这有什么,国安人员多了,除了那些特殊人员,其他人还不都跟普通人一样生活。苏老师有位师弟,翻译了一辈子的密电码,还不是天天两点一线从家里到单位,从单位到家里,每天大清早公园遛完鸟才上班,哼着京剧过胡同,下班顺便过菜市场,同小贩为一角两角菜钱讨价还价……”
晓岚两夫妻听着闻露讲的国安人员常人生活,想到刚才两人仿佛生离死别般的煽情,觉得真是实在太乌龙了。
吃饭
一场虚惊就此结束,两夫妻顿时放下心来,不由地相互对望一眼,闻露看在眼中,笑道:“好了好了,现在你们两夫妻在一起,我可不做这个电灯炮。天也晚了,晓岚,要不要收拾一下东西,搬到张羽纶的房间去?”
晓岚闻言看了一下张羽纶,见他满脸欣喜地就真的打算动手搬东西了,可她心里头还有别扭没消化完呢。她白了一眼张羽纶,坐在了闻露身边:“谁说的,我们既然一起出来,当然要一路同行了,再说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聊呢!”
闻露眼瞅着张羽纶灿烂的脸顿时黯下来,就象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心中暗暗好笑,也不知道小俩口闹什么别扭,把她夹在当中耍花腔。但是她才不多事去劝呢,横竖这一次出来,还没开始玩呢,就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上路吗?她们不过十几天的功夫,小夫妻有一辈子的花腔好耍呢。
所以闻露也就笑咪咪看着张羽纶沮丧地走了,这才揪住了晓岚问:“怎么回事,小俩口吵架了?先告诉我打算吵多久,我得掐着时间,在没被你讨厌之前放你走。“
晓岚的脸黯了一下,沉默片刻才说:“这件事我晚上再告诉你,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嗯,也对!”闻露点头:“这一下午你找我我找你,累死了。你还没洗澡吧,赶紧去洗了出来,我们好去吃晚饭。”
等晓岚梳洗完毕,吹干头发,又重新上了淡妆,两人这才下楼去吃晚饭。她们住的酒店就是le meurice,里面有三个餐厅,最好的就是与酒店同名的那间le meurice餐厅,不过通常是在提前订座,所以她们两个压根儿没想到去。
哪晓得一出了电梯就有侍者来引导:“两位小姐,我来带您去你的座位。”两人也就边聊边走,直到抬头看到餐厅门口的标志,这才有醒过来,相互问:“你订的座?”“你好奢侈?”
晓岚立刻明白了,暗暗翻了下白眼:“准是张羽纶搞的鬼!”这边再问闻露:“进不进去,要吃好几个小时呢,好麻烦!”
闻露却大喜:“太好了,不吃白不吃,它们家这么难订座。去吧去吧,今天下午咱们消耗了不少热量呢。喂,他应该不是刚才这么会儿功夫就能订到吧!”
晓岚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
两人随着侍者,到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侍者送上小黑板,上面写着今天的新鲜菜式。晓岚看着闻露抬手一溜儿指下来,很无语地问她:“喂,闻露小姐,怎么我听说某人一直在努力减肥啊?”
闻露抬头,眨眨眼:“今晚我暂时忘记减肥。”
晓岚磨牙,加入点菜:“甜品我要芝麻烤梨……”两人正抢着点菜时,就见侍者拿了细长瓶子的酒瓶过来,示意是否先打开醒酒。闻露一看是瓶加拿大的达维尔冰酒,再一看年份顿时大喜:“咦,这年份的酒不容易买到啊?”
那侍者半俯身彬彬有礼地说:“您说得太对了,的确,这是私人藏酒,是为你们订座的那位先生留下来的。”
闻露眼珠子一转,给了张钱当小费,伸手比划道:“这位先生是不是这么高,三十多岁,穿红色t恤的?”
那侍者犹豫了一下,还是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我们是不可以透露客人的信息的。”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地表示写着,你猜对了。
闻露笑嘻嘻地拍拍晓岚:“行啊,沾你的光,有好吃有好喝的,干脆你们迟一点和好吧!”说着叫侍者开了酒,自己先倒了一点在杯中,细闻着那冰酒的气息了。
le家订餐吃饭都素来麻烦,晓岚和闻露虽然都在叫嚣减肥的时候,但为了不负此餐,还是点了不少,两个甜点后是正餐,蟹肉丝、几个贝类和野蘑、杜松子烧鹌鹑,配菜是橙皮腌卷心菜和抹了鸭肝酱的土司。两个小点心分别是金片巧克力小布朗尼和松仁蛋糕,最后甜品是芝麻烤梨。这几道下来,足得三个小时。
每桌有四个侍者照应着,两人慢悠悠地吃着,边吃边聊。闻露问:“咦,你真的这样把张公子抛开啊?”
晓岚白了她一眼:“怎么,这么不喜欢看到我,急不可耐地想把我抛开啊?”
闻露笑:“不是,我怕到时候你们小俩好和好的时候,抱怨说,都是闻露拉住我的。那我以后可就成了恶人。”
晓岚擦了擦嘴,手握着酒杯叹了一口气说:“要这么简单就好了!”她沉吟了一会儿,最终把自己跟张羽纶的事慢慢地说了出来。
闻露听得目瞪口呆:“天哪,亲爱的,我想给你一个拥抱。晓岚,你的压力太重了。来,咱们这趟欧洲之旅,就好好玩玩吧,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考虑了。张公子再出现,我直接帮你拍死他!”
晓岚闻言再郁闷也不禁笑了出来,闻露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说实话,你给我个方向,他是有谱还是没谱了?”
晓岚一脸的烦恼,低头把盘中的鹌鹑切来切去:“我不知道!”
闻露却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沉默片刻:“我看你还真不是能容易放下的人,要不然,你过几天打个电话问问黄医生,张羽纶是否已经走出了心结?”
晓岚心一动,停下了手中刀叉,不语。
闻露间中去了一次洗手间回来,刚走到餐桌边还没有坐来下,忽然听得一声惊呼:“lulu!”一股旋风吹过,晓岚抬头一看,闻露已经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北欧帅哥拥在怀中……
分手
“露露——”晓岚举杯遮住自己的脸,也遮住狂笑的冲动。可怜的帅哥,闻露最恨人家管她叫“露露”,所以连她这个几十年的发小也只敢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打小闻露就不喜欢人家管她叫“露露”,据她认为,这种发声很象叫唤喂鸭子的声音。雪上加霜的是某天学校组织大家去看话剧,非常不幸地是去看了人艺的《日出》,那满场的老男人围绕着陈白露叫“露露”,看完戏回去,第二天所有人都不怀好意地故意满教室高声叫“露露——”“露露——”
其后果就是闻露在那一年里变成学校的打架王,而最终迫使所有的人都不再叫她露露。
而眼前这个北欧帅哥显然不知道这个忌讳,晓岚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幕,深为他而哀悼。果然闻露立刻爆发,用高跟鞋一踩他的脚尖,娇斥道:“露什么露,你个猪头!”
可怜的帅哥独足捧着脚在雪雪呼痛,闻露昂首挺胸地回来坐下,对晓岚道:“喂,晓岚,你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晓岚笑咪咪地说:“我记得某人说过,没有花边新闻的!”
闻露瞪大了眼:“难道你以为我现在就有?”
话音未了,帅哥已经奋起神勇追了过来,一把抱起闻露,闻露还在尖叫的时候,已经吻了下去。他个子又高,非常吃一堑长一智地把闻露抱了起来,刚好脚尖够着离地面,不至于再次被踩到。
法国人向来浪漫,虽然餐厅里坐满了人,但这时候绝对没有人会不识相地来打搅,反而齐齐拍手鼓掌,甚至还有吹起了口哨。
晓岚当然也不例外,虽然她刚开始也是吃了一惊,但观察了十秒钟以后,看闻露从刚开始的挣扎抗拒到投入享受的状态,很显然不需要她来插手了。她笑咪咪地看着,看来这帅哥会是闻露的真命天子了。
直到闻露吻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地除着那帅哥走了,晓岚这才悠然起身,回到房间,给闻露打了个电话,调侃地道:“闻露,到底现在是谁没义气见色忘记友了?”
但听得闻露惊呼一声,然后换了咬牙切齿的口气道:“晓岚,不好意思啊,等我先把这混蛋送走,我就来跟你会合。”听得晓岚在电话里笑得如此暖味,闻露自然脸上也火辣辣地,只得道:“具体等我回来跟你解释,先这样了——”话音未落,已经是匆匆掐断,自然是旁边“有人”在骚扰她的通话了。
晓岚微笑着收起电话,忽然有人敲门,她打开门,忽然迎面一大把鸢尾把差点把她淹没掉。好不容易从花的后面发出人的声音来:“女士,有人送花给您,请您签收。”
然后晓岚只好把门打开得大大的,看着这移动的人形花架进来,幸而还附带了花瓶,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找什么地方去插这一大把的花。
放下花她才看清送花人,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头,老先生对着她笑:“女士你真幸福,有人这么爱你。”鸢尾是法国国花,希腊语译作“爱丽丝”,花语又称为“爱的使者”。
晓岚微笑着签收,并表示感谢,暗中却在翻白眼——幸福?她怕接下来这些“幸福”会太把她给淹掉。
她一边欣赏着花,一心暗中腹诽,都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居然还玩这手送花。
可是腹诽归腹诽,女人的天性弱点,一是花二是衣服三是首饰,再理智也会掉进去,哪怕只是纯欣赏。
张羽纶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讨骂,可是每天睁开眼一条肉麻短信,打开门爱心早餐送上,逛街时已经租好车,回到酒店送上鲜花水果,一天早中晚几十条短信,非常有频率,很殷勤又不至于多到惹厌,非常掐着她的脾气。
晓岚并没有一直在法国,第二天她接到闻露的短信,说是自己无法脱身,过几天来找她,她自然心里有数,这过“几天”恐怕是没有什么准日子,于是在网上又订了去佛罗伦萨的航班,继续下一站的旅行。
她既然还是继续用她的航程卡,自然也就毫不意外地在下飞机的时候,就看到酒店的小车已经在那里等候接她了。
维纳斯的诞生
佛罗伦萨又译名为“翡冷翠”,如果忽略这个译名最初是由那个酸性十足的诗人徐志摩起的话,它真是比佛罗伦萨更美的名字,只是晓岚向来不喜欢徐志摩罢了。
佛罗伦萨是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发祥地,也是举世闻名的文化旅游胜地。这个城市里举目可见中世纪的建筑,仍保持浓郁的古罗马时期风格,绝对能让被鹿州各类不断新建各式不搭调风格建筑所涂毒的人能够彻底用来一洗眼球的。
走进酒店都能够看到梅迪奇家族那无所不在的狮子,这个城市到处可见这个家族的家徽标志。当然,它现在是市徽,文艺复兴的象征。狮子守护百合花,梅迪奇守护佛罗伦萨。
泡过百合花的香氛澡,晓岚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洗旅途之风尘。她顺手开了电视看新闻,就听得门外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但见满天的紫百合花,遮得后面的送花人看不见面目,花束上插着一张硕大的卡片,写着硕大的字:“happy birthday。”
晓岚啊了一声,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独身在外,竟然会忘记了。
但见那个送花人站在门外,瓮声瓮气地用法语说:“女士,祝您生日快乐!”
晓岚点头习惯性地说声“谢谢”,忽然间反应过来,觉得这声音挺古怪的,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看出了问题。这个人的身高体形很眼熟,且矮于常见的意大利人身高,虽然身上很得瑟地穿了一套不知道哪里弄来的全套行头都不值二十欧元t恤加牛仔,很显然他精心地准备了打算掩饰什么,但是很可惜,脚上那双限量版运动鞋却泄了他的底。
晓岚忍笑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好耍,但见这人藏在花后面,继续装腔作势地捏着假嗓瓮声说:“今天是您的生日,送花的人想问您可否赏光跟他共进午餐?”
“不,我没时间,”晓岚微笑,那个人立刻僵了一下,然后听到了晓岚愉快的声音:“因为我想去乌菲齐美术馆。”
张羽纶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放下花说:“那么我可以陪您去乌菲齐美术馆吗?”
他本以为会看到晓岚意外的表情,没想到对方却是一脸毫不惊讶的表情,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你、你知道是我了?”
晓岚忍不住揶揄道:“当然,我从来没看到过一个需要掂起脚插花的意大利人。”
张羽纶同学立刻就脸红了,晓岚自悔失言,连忙咳嗽一声说:“好了,你先出去,我换件衣服就出来。”
当地最负盛名的是博物馆和美术馆,美术馆又首数乌菲齐美术馆。
站在波提切利所画的《维纳斯的诞生》这副画前面,维纳斯从爱琴海中浮水而出,风神、花神以最大欢喜的表情迎送于左右的,但是很显然,对于这个新世界作为主角的维纳斯表情却不是喜悦,而甚至是带着抗拒性的羞怯和迷惑。
“有时候我觉得这个表情很象你,”张羽纶站在她的身后说:“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表情让我想起这副波提切利的维纳斯。有时候我一个人出差,看到这副画的时候会想起你。”
“但我看这副画的时候却会想起卢浮宫那座断臂的维纳斯,”晓岚轻叹一声,声音中无限惆怅:“这是最初的她,那是最终的她……所以她不笑。”
忽然她被拥入了一个肩膀,也许并不是十分强壮有力,但是却给她一种熟悉和安全感,她听到张羽纶在说:“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够在我的面前纵声大笑,或者在我的怀中纵情大哭一场。维纳斯的神情很美,却太疏远太忧伤,晓岚,我希望你并不止这一种表情,我希望你可以放心地放纵你的七情六欲。”
晓岚抽了抽鼻子,忽然间莫名地问了一句话:“安琪拉的表情,应该象是蒙迪拉特笔下秋千架上的少女吧!”
“是,”她伏在张羽纶的怀中,听他的声音在胸腔回荡:“秋千上另一个是是路易。”他轻轻叹息:“《圣经》上说:‘让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晓岚的心中有了一种明白和了悟,她接上了下面的两句话:“让往生者安宁,让在世者重获解脱!”
她静静地伏在他的怀中,是的,真的已经解脱了,也唯有解脱了,他才能够重新开始。
“晓岚,”张羽纶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和我一起去英国一趟好吗?我想让你陪我去见见路易和安琪拉,还有杰克和威廉。”
晓岚抬起头,微笑:“非常乐意!”
要幸福啊
在英国,墓地通常被称为宁静的历史。人们喜欢把自己故去的亲人埋葬在生活居所的附近,以便在午后或者傍晚前往墓地散步,探望那些故去的亲人。所以,在英国大大小小的城市里,都可以看到市中心的很多公园绿地竖立着的墓碑。
安琪拉安葬在伦敦北部海格特公墓。然而梅格特公墓名扬天下,甚至对于许多中国人也极为熟悉,是因为这里埋葬了一个举世闻名的伟人——卡尔?马克思。
马克思墓原在公墓一侧的荒凉的角落里,后来到了1956年,英国□集资在该公墓东端又买了一块大墓地,将他与妻子燕妮迁到此处。从此后每年的三月中旬,总会有一些人来此凭吊马克思。来的人多了,精明的英国人便将这座原本免费开放的公墓改作了风景区,开始收费参观。
虽然已近秋天,但是当晓岚与张羽纶捧着白菊花走近海格特公墓,还是立刻就有看门人殷勤跳出来揽生意:
“中国人,是来看马克思的吧?”
“马克思墓在东园,门票3镑。”
晓岚是第一次来,她斜眼看向张羽纶。张羽纶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习惯了。他们看到亚洲人面孔都会这么问。”
晓岚看着看门人手中高扬着门票和马克思生平简介,有些感叹:“马克思用毕生来揭露资本的罪恶,死后却成了资本主义赚钱的工具。不知道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他会说,我在继续阐述资本的罪恶。”张羽纶调侃了一句。他温热有力的手握紧了晓岚。
两人目光对视,晓岚看到了张羽纶的关心目光。自从进入这公墓,其实晓岚的心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中。有些紧张,有些畏惧,也许是因为张羽纶一直无法走出十几年前的事,所以连晓岚也不禁感染了这份沉重。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了晓岚的紧张,所以张羽纶才会用借几句调侃的话,来消除她的紧张吧。
看守人如意算盘落空了,安琪拉的墓在西园,非门票区。
走进公墓西园,公墓里到处可以看到或断裂或横倒的墓碑,也许是因为旷日持久的缘故,一路上看到许多墓碑被荆棘蔓藤所淹没。直到墓边的一角,在一片荒芜中,晓岚看到了一处明显是被人精心护理着的墓地。
青石质地的墓碑上镌刻着安琪拉的姓名、去世时间、原因以及家人简短的悼念之词。
“一个天使般的女孩,长眠于此。”晓岚将白菊花放到墓碑前,看着墓碑上的英文轻声念道。
“安琪拉的墓碑是她父母立的。路易……”张羽纶顿了顿,说道,“路易的在那边。”他指了指左侧并列的一处墓地。
“死后能够相守,安琪拉他们也会高兴的。”晓岚握着张羽纶的手紧了紧,将他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的身上,“走,去给路易上一束花。”
两人给路易献完了花,一时默默无言,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然后晓岚听到了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了传说中的威廉和杰克,她顿时感到了极大的惊诧。
“杰克——”晓岚拉住了张羽纶,压低了声音用中文说:“阿纶,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杰克居然就是他——”
杰克有着一头狂野的金发,即使在这种阴天,仍然熠熠生辉。他的五官立体而深邃,笔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以及清澈见底的蓝眸……他的声音他的脸,晓岚在街头的巨幅海报、电台里、屏幕前、网络上都被铺天盖地扑到过,他的前妻他的绯闻他收养的孩子,几乎许多人记得比自家亲戚还熟悉。
晓岚从来没想到过,张羽纶会跟传说中的明星连在一起。
还有威廉,大主教的黑袍下是与杰克的狂野完全不同的内敛气质,他向着晓岚微笑,表情祥和而有着宽慰:“你好,是玛格丽特姐妹吗,亚历克斯向我们提起过你!”玛格丽特是晓岚的英文名字。
站在狂野酷帅的杰克和高贵内敛的威廉当中,张羽纶不是不象个路人甲的,还有路易——晓岚看着墓碑,当年安琪拉在四个人当中唯一挑中的路易,应该也是个能够散着金色阳光的美少年吧!
晓岚心中不厚道地暗暗腹诽,不知道当年张羽纶是怎么跟这三位天子骄子混到一起来的。
“亚历克斯是个非常好的人,”仿佛是看出了她心理在想些什么,威廉站在一边温和地说:“他心地很单纯,一直与人为善,因此我们中也只有他,才能够得到真正的幸福。”
晓岚颇有些意外,这才抬头仔细地看了看威廉,此刻威廉却在看着和杰克拥护在一起的张羽纶,然后才把眼光转向晓岚,习惯性地划了个十字才开口说:“十六年了,你是我们三个中,唯一一个进入这个地方的人。”他轻轻地抱了抱她,这个拥抱是神职人员的拥抱,朋友式的温暖:“玛格丽特姐妹,感谢你!我们四个人当中,总算是一个是幸福的。”
“路易和安琪拉,”晓岚看着墓地说:“也许此刻他们在上帝的怀抱中,也是幸福的。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天使,来人间转了一圈,又回去了!”
“也许……”威廉叹息:“所以我决定终身侍奉上帝,不能不说,也是想知道他们是否幸福。”他抬头看着杰克,这些年来杰克看似放荡不羁,无数的绯闻后面,是一颗也许无法找到安宁的心。
“你们一定要幸福啊!”伴随着杰克狂野的拥抱,和额头上的吻,也同样是他那一句若有若无的轻叹。
杰克一阵风似地走了,威廉彬彬有礼地告别,把一枚还带着温度的十字架作为祝福的礼物,送给了晓岚。
“晓岚,”张羽纶握住了她的手:“看着他们,我觉得能遇上你,真是我的幸运,谢谢你!”
蜜月结束了
结婚十年,蜜月却在此时才开始。
就算是玩厌了的欧洲,可是在充满欢愉的心情看来,却仍然有所不同。
在威尼斯这座美到窒息的城市,走在叹息桥上,都令人忍不住要幸福地叹息起来。叹息桥,凤凰歌剧院,圣马可广场、拜占庭式建筑和回廊……这个城市昔日的光荣与梦想通过保存异常完好的建筑延续到今天,它独特的气氛令游人感到如受魔法,令凡是来过的威尼斯游客都念念不舍,乐而忘返。
坐在威尼斯独有的小船贡多拉上面,晓岚俯下身,用手轻拂着水面,水在她的指尖流动着,丝丝凉意的触感。水是威尼斯的生命和血脉,威尼斯因其而繁华一时,水上王国威尼斯,黄金时期拥有令人垂沿的文化和财富。
可是如今,水位年年上升,威尼斯早在十年前,就已经面临被淹没的危险。如今的水,就象悬在威尼斯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道何时落下。
可是纵然如此,坐在威尼斯的水面上,却感觉到这个城市的空气就象这个城市的历史一样,明明有着万丈华丽的荣光,恰似那开到荼蘼的花事,夕阳边的晚霞,弥漫着一股颓废的气息,可偏偏让人如闻了罂粟一样,明知道堕落,却贪恋而沉迷,不愿意离开,宁愿要同这城市一起沉没。
离开威尼斯的时候,晓岚几乎是依依不舍,泪盈于眶,一步一回头:“它多美,谁能够知道它还能够存在多久,也许下一次,我们就再也看不到了。如同三峡水库下的千年古城,谁知道呢!”
张羽纶拥着她哄道:“放心吧,年年都在叫洪水要淹没威尼斯,可是这么多年了,它仍然在呢!”
女人的伤感一旦发作,莫名沉沦,毫无理性可言。幸而晓岚的伤感只维持到了摩纳哥就消失了。
从法国瓦尔省的首府土伦到滨海塞纳省的边城芒通为止的这一段长达180千米的维埃拉海岸就是举世闻名的“蓝色海岸”,这里不仅有令人惊叹的天水相接的蓝色,还有极度怡人的气候,一直是疗养与度假的胜地。在这段海岸上,点缀着一系列美丽的城镇:土伦、嘎纳、尼斯……当然,最重要的是——摩纳哥。
在蒙特卡罗的赌场内,轮盘赌台前,晓岚下了一注又一注,眼前的筹码一叠叠被取走,渐渐告乏。这里她并不陌生,来过多次,哪怕玩的时候再投入再狂热,可每次都玩完预备的筹码,经历十几分钟的心跳后,就起身离开,十分理性。
但是这一次又不一样,眼看着最后一叠筹码被取走的时候,晓岚跳了起来,坐在旁一边押单双已经是略有小赢的张羽纶,桌上一堆筹码忽然间被一只手伸过来抄走。张羽纶也跳了起来:“抢劫啊!”
晓岚同他作个鬼脸,霸道地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转身把刚抢来的筹码都拍到了桌子上。
“喂喂喂,”张羽纶追了过来,努力想要挽回财富来:“老婆,你今天手气不好,我手气好,还是让我来下注比较有赢面。”
“嘘——”晓岚不理他,这边以嘘声制止他夺筹码的行动并压低声音道:“不要喧哗,没质素!”这边早已经把手上刚抢来的筹码一把全押上了。
张羽纶还待阻止,只可惜轮盘已经开始转动,不能反悔了,只得悻悻地附耳低声道:“你太狠了,这些还可以押好几把的呢。”
话音未落,轮盘停下,忽然间筹码如排山倒海般倾泻于晓岚面前,晓岚还来不及说话,一声尖叫已经自动出声,打破赌场的安静,引得周围起码有两三桌人转头来看。
晓岚伸了伸舌头陪个笑脸,大家都是赌场客,对这种激动颇能宽容地笑笑,注意力分散不到一秒钟就转头看自己的盘面了。
两夫妻赶紧抄起筹码轻手轻脚地离开,大家都在安静的下注,他们已经弄出两次响声,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转过廊柱晓岚已经忍不住兴奋地轻声说:“我从来没在轮盘赌上赢过。”
“我也是。”张羽纶也是两眼闪亮,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说。
“我从来没赢过这么多钱。”晓岚忍不住又道。
“我也是。”张羽纶再次附和。
“那是我赢的!”晓岚忍不住纠正他。
“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张羽纶说。
晓岚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想想张羽纶这话已经比刚才她那句话厚道多了,只得忍了下去没有再说。
两人象偷到了油的小老鼠一样窍笑了几声,赶紧相互监督着去把筹码换了就出了赌场,免得再呆一会儿,这唯一一次的战果最后也再交还回去。
“不管怎么样,进过这么多回,总算赢过一次。”从澳门到拉斯维加斯再到蒙特卡罗,不管是跟朋友玩还是陪客户玩,其实上赌场已经属于每次固定金额上贡。钱不是问题,可是这唯一一次胜利的感觉实在太好,两人拿着换来的现钞眉开眼笑了半天,最后一致决定开香槟庆祝去了。
剩下的钱不愁花,赌场周围尽是酒店和珠宝店,酒店出来珠宝店进去,只剩下最后一张百元面额的钞票被晓岚压在了钱包里留作纪念。
继续走,到音乐之都维也纳。
如果说威尼斯是颓废之美,蒙特卡罗是堕落之美,那么维也纳就是宁静之美,规范的美。在缪斯的怀抱里睡一觉,醒来个个都成了艺术家,连张羽纶先生也扯出了一段照猫画虎的十四行诗来酸人,害得晓岚赶紧跑到多瑙河边听一段露天音乐会来洗耳朵。
从维也纳到布拉格的道路一望无际,清空万里,让人心旷神怡。而这一路上最美的城市,莫过于捷克的首都布拉格。
晓岚虽然跑过很多次欧洲,但是捷克却还是第一次来,而来到布拉格以后她就惊呆了:“天哪,这是我所到过欧洲最美的城市,我真后悔来得太迟了。”
布拉格城市很小,但却集中了十四世纪以来欧洲所有的建筑,多少次战争都没有损伤,甚至包括一个全部用人骨而建成的人骨教堂,那是为了纪念十四世纪死于黑死病的人们。
这是一个弥漫着美和优雅的城市,走在街道上,如同梦境一般地美丽。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随时停下来喝一杯咖啡,空气中都似乎有音乐和诗意在流动。
那是米兰?昆德拉的故乡,到了这里才能够理解《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真正含义。这里充满了梦幻般的色彩,这个城市崇尚自由和美,这里每个人都似乎都是艺术家,哪怕是个街头小贩,都有着艺术家般的气质。
这是欧洲唯一一个宗教信仰最自由的城市,无数宗教集于一个小城里,互不干涉,友好往来,甚至一家子父母儿女各自信仰不同,一样其乐融融。这种宗教现象中国不奇怪,而在欧洲简直象神话。而这一切归功于一个人——简?胡斯,他领导的宗教改革曾经令整个欧洲教会为之愤怒,1419—1434年的宗教战争又被称之为胡斯战争。自此以后,捷克人民有了宗教信仰方面全部的自由。
“多么美好,他真是个伟人。”听了张羽纶的简介,晓岚由衷而叹:“而这个地方,象个神话。”
在神话的地方,听到非神话的事情,总是令人有一种“黄粱一梦”的中国式神话结局的味道。
坐着马车进了温泉小镇,晓岚懒洋洋地泡在温泉里放松,室内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张羽纶买了一打的玫瑰花泡在洗手台的温泉不断冲刷,自从白天听说这里的一个特色就是温泉水含铁极高,结果异想天开的他居然试图用这两三天的时间里用温泉水冲出铁玫瑰来。
晓岚懒洋洋地笑道:“人家得泡多少天才能够泡出铁玫瑰来,你就这么一点点水,想泡出铁玫瑰,省省吧。”
张羽纶抬头认真地说:“含铁量低一点,也是铁玫瑰是不是,你等着,我非泡出来不可。”
晓岚无语,一晚上她终于停止去干涉这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玩这个铁玫瑰的游戏,伸手拿了遥控开电视胡乱转频道,转到财经时她停住了。
电视里正在报导冰岛破产的消息。
二oo八年十月,金融风暴袭击全球。
与之同时,张羽纶的手机响了,一个消息由鹿州自电波发送到万里之外的捷克。
金融危机,外贸商品全部退货,银根收紧,银行断贷,张富成在宴请银行人员酒席正在走出酒店的时候,一脚踩空跌落楼梯,中风住院。
富成集团和张家,面临全面危机。
萧条
大清早,匆匆坐飞机赶回来的张羽纶和江晓岚还没倒过时间,还没回家就由彪叔接机后,先直接到医院去看了张富成。还好抢救及时,张富成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现在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但是好歹是特护病房单人间,照顾得还不错。
看到儿子儿媳回来,方菊英并没有学一般老太太垂泪无措或者哭天喊地,虽然她看上去明显的苍老憔悴了很多,但是越是这种时间,越是有一种强悍的气势撑着她不易倒下去。她站在病床前就下了指令:“晓岚,你打电话给老李,让他通知所有董事,明天下午2点到公司开董事会。阿纶,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现在公司要你撑起来了。你下午跟我到公司,我们只有一天的时间跟你交代你爸爸留下来的工作。明天下午的董事会,要暂停三分之二的项目,还要大裁员。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中高层的裁员由你去做,基层的员工我来裁,晓岚这些天就跟在我身边,也学习学习,度过这一关,我们俩老全退下来,将来的天下就都是你们的事了。”
她说一句,就看着张富成一眼,看丈夫同意的,才继续往下说,说到最后,张羽纶看着张富成微微点头,老爷子现在也只能做点头这一个动作了。
张羽纶怔了一下:“妈,为什么基层员工由您来裁?”
两人并肩坐在病房的对椅上,方菊英看了儿子一眼,拍拍他的手:“基层员工很难搞定,还有许多是在我们厂子里几十年的老员工,有摆老资格的,有会煽动闹事的,还有人上有老下有小的,有些人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没经历过这些事情,不晓得怎么处理。再说以后这公司是交给你的,我的脾气向来不好,我来当坏人,你来做好人最好。”
张羽纶隐约也听说过基层工人问题难处理得很,一听母亲这么说就急了:“妈,这不行,您都一把年纪了,身体又不好,这么危险的事应该我们年轻人去做,您还是好好休息吧!”
“放屁!”方菊英瞪起了眼睛:“什么我一把年纪身体不好,你咒你老娘呢?我告诉你,这种事情你们小孩子没处理过,年轻气盛,一句话就顶上了,叫你去做才会出事呢。这是我跟你爸商量好的,你去把分配给你的事情做好了,就尽到责任了。”
张羽纶也不是个省油地灯,闻言也急了:“妈,总之这事不能让你去做……”正说着,晓岚却听得病床上的张富成大声喘息起来,她连忙推了推张羽纶:“爸好象有话要话——”
张羽纶和方菊英连忙停下争执扑到床头,就见张富成吃力地看着张羽纶,歪着的嘴流着涎用尽力气只断断续续地说了三个字:“听……你……妈……”
张羽纶看了看方菊英一眼,转过来看着张富成的样子,只得说:“爸,我听妈的话,您别急!”
晓岚劝道:“阿纶,你放心,我会一直跟着妈的,有什么事会一起照应的。”
张羽纶看着晓岚,拍了拍她的手:“那你一定要小心照顾。”
晓岚看了看周围问:“妈,那爸在医院里由谁照顾?”
方菊英说:“九婆会和华嫂在这里一起照顾你爸爸,我们三个每天从公司里出来后就一起来这里,也把这一天公司里的事跟你爸说一下。”
晓岚点头,对于企业处于危机的生意人来说,是没有“安心静养”这一回事的。
三人离开医院,回到家里匆匆洗澡换衣吃饭以后,又往工厂里赶去。
进入工业区,眼前一切触目惊心,昔日繁华的厂区如今已经是一片萧杀。工业区的厂房几乎近一半都关闭了,有些厂房门前挂着各种各样的公示牌,有几家厂房前还贴着封条。偶有见一些民工模样的人垂头丧气地稀稀落落地蹲在空落落的厂房门前,面容呆滞或者哀伤或,仿佛连愤怒的力气都已经用尽,有气无力地拉着白布横幅“黑心老板欠我工钱天理不容”,“再不给工钱,我们就集体去跳楼”等等。
晓岗看得心惊肉跳,拉了拉方菊英指指那些条幅:“妈,你看——”
方菊英漠然看了一眼,转了转手中的佛珠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才道:“我晓得,刚才那个厂是孙总的,以前来过我们家的那个孙叔!”说着便闭上眼睛念佛了。
彪叔正开着车,他是路路熟,厂区没有他不知道的事,闻言叹息道:“作孽哦,介大的企业,运去如山倒,那个孙总运气介坏,这边在俄罗斯的货让人查封了,那边贷款的钱在股市中又套牢,外头还欠人家一屁股的钱,法国人的订单又统统取消了,他拿最后一单的钱居然去澳门赌一把,结果输了个精光,到处让人追债,现在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厂子也让人砸了,几千工人都闹到市政府去了,又有什么人逃了,听说还有人想砍他呢。”
方菊英停下手中的念珠,冷笑了一声:“什么去澳门赌输了,不过是放出来的空话罢了。他亏是真亏了,只有造出这种话来,人家债主才会以为他真的再也榨不出钱了。现在一跑,将来风头过了还能想办法回来。如果他不跑,不是被人砍就是去坐牢,聪明人哪!”
晓岚只得得浑身发寒,拉住了方菊英说:“妈,那我们裁这么多人,会不会出事?”
方菊英长叹一声:“有人闹事是肯定的,人家一家老少靠这份工资吃饭的,怎么会不闹?可是手头订单现在只够我们开三分之一的工,养这么多人,除了工资外,厂房租金、空调水电、员工宿舍、食堂澡堂,一开就是天天烧钱。再说,这么多人闲着,关着会出事,放出来也会出事,万一有点什么打架斗殴的,这个责任我们背不起。离了我们的厂子,那就是社会的责任,不是我们厂子的责任了!”
“妈!”晓岚听了这些话,只觉得心头堵得难受,她轻轻握起了方菊英的手,这双指节粗大的手,看似强悍,其实也是充满了无奈和惶恐吧!
鹿州气候一向宜人,此时方是初秋,照在人身上的犹是暖阳,可是人人心底的感觉,都如同进入寒风凌冽的严冬季节。
裁员
开过了董事会,决定先裁员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轮班开工,免得一下子裁太多会引起大事情。
当下要各主管去核算裁掉的员工,尤其是一些能效不高的部门,就直接裁掉。
方菊英就召集了部份基层员工来进行裁员前的讲话,而江晓岚也见到了平生最有说服力的演说。方菊英固然文化层度低,讲的也都是大俗话,可是她从多少年实际生活中提炼出来深通人性的话,却让江晓岚不得不佩服。
江晓岚跟在方菊英后面,进了会场。这一天方菊英素颜黑服,看上去比平时苍老多了,她手里握一串檀木佛珠,进了会场坐下,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工人,默默的数了几下佛珠默念了几声佛,定了定心这才道:“公司里最近发生的事情,我想大家也是知道了。工业区的厂子,倒掉了一半,罪过啊!有人劝阿成叔,把厂子关关掉,这是全世界遭殃的事,美国那么多的银行倒掉,象通用介大的公司,说倒就倒了,冰岛一个国家统统破产。谁能比美国人强呢,一个国家都撑不牢,一个人撑得牢吗?阿成叔不忍心啊,一个厂子这么多人指望着吃饭呢,就算是开一天亏一天,多一天对大家也好一天啊!就是为了能发出大家的工资,阿成叔没办法,只好去请银行的人吃饭,结果一交摔掉送进医院,好不容易一条命救回来,可是人到现在还不能动……”她讲到这里,眼圈一红,抽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张富成摔伤住院以后,因为摔伤的地点在国际大酒店,所以颇有风言风语说工人要死了,老板还去享乐。这时候方菊英这么一讲,江晓岚看到会场中顿时有人低下头去,可是那些低下头去的人一想到自身的利益时,又急忙地抬起头,露出狠切的眼睛盯住了方菊英。
好在方菊英只擦几下就站起来继续说:“阿成叔摔伤了,可还再三跟我们交代,厂子关不得,就算是开一天亏一天,也得继续开下去……”立刻就有工人趁机说:“阿成叔是好人啊,阿英姨也是好人啊,我们就讲,你们不会这么没良心的,一定会继续开下去的,不会叫我们去跳楼的!”
方菊英并没有就话上套,她干脆利落地说:“现在关掉厂子,是马上死,继续开厂子,是慢慢死。钱总有亏光的时间,这种经济危机下,美国总统也没有办法。现在阿成叔还躺在医院里,昨天开过董事会,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停厂,要么裁员——”
她方说到这里,立刻就有人叫道:“裁多少,裁多少?”
昨天厂里已经悄悄地流传,这次要裁掉三分之二的人,众人心里都惶惑不安,都想着如果真要裁到自己头上来,就绝对没这么好讲话,非得闹一场不可。
却见方菊英说:“一锅饭只够十个人吃饱,现在有二十个人等吃,那只能大家互帮互助相让一下。本来董事会要裁员三分之二的,我想着阿成叔再三交代,死活同他们吵,连茶杯都砸了三四个,这才商量下来。最起码也要保住三分之二的人留下来。其他的人,公司里会有告示贴出来,大家有自愿辞职的,拿四个月工资,把地址电话留下来,等经济一转好,公司就会首先请你们再来上工,你们是老员工,是有贡献的,公司会记得你们的。接下来的人,只能根据安排裁员,裁员也按政府要求,领三个月工资。剩下的人,轮班工作,全公司主管减三分之二工资,员工减四分之一工资,总经理不拿工资,大家努力顶过这道难关,行不行?”
下面立刻人声沸腾,顿时人人生怕自己被裁了去,也有些人估算了一下,自己必是在被裁的人中间,立刻就闹翻起来了:“讲得好听,你们当老板的说裁员就裁员,我一家老小还等米下锅呢!”“先讲讲清楚,不能裁我,否则你今天裁我,我明天就从公司的顶楼跳下来,反正是一个死!”“你们家不拿工资,你们家还有存款小车洋房呢!”
“好!好!好!”方菊英站在上面,气得脸涨得通红,怒声道:“有没有良心,自己摸摸胸口,我们富成企业是亏待工人的吗?这里也有十几年二十年的老员工,你们讲讲,当初阿成讲是老板,里头自己做活,外头风里雨里跑业务。我把你们几个老兄弟自己亲兄弟一样,你们的脏衣服被子,还是我拿去亲手拿去洗掉的——讲实话我亲兄弟的衣服我还没有洗过呢!后来企业大了,人员多了,可是个个员工的生日蛋糕、中秋月饼,有哪个少掉了?春节过年回家的火车票,我安排人专门去火车站排三天三夜帮你们买,是不是?做人是要有对比的,其他企业也象我们这样对员工,其他企业也象我们这样尽心尽力的保全大家?我是个念佛的人,能帮人助人的事,我一样没少干。施粥施茶、地震救灾、山区捐资助学,我哪一样没做过。现在我老头子还躺在医院,我媳妇身体不好,我自己还一身是病,硬撑着站在这里还不是为了大家着想?我一世做人要做好人,到现在你们这样对我,过得去吗?”说到最后,她声泪俱下,捶胸大哭。
江晓岚也不晓得自己何时是“身体不好”了,但眼见老太太这样大哭,也不禁引得泪下,扶住方菊英道:“妈,你坐下来,喘口气吧!”
下头几百号大老爷们看着台上两个弱女子大哭,顿时汗颜起来,哪怕脑子此刻万分地转不过弯来,却谁也不好意思再闹了。顿时又有老员工作好作歹道:“阿嫂,你们的难处我们也知道,大家也是互相帮忙,把这个难关渡过去了。现在自己有门路的呢,正好退出来,还能多拿一个月工资。真要裁到头上,也是大家相互体谅,难道你还真想把阿嫂也逼到住院,大家关门最好吗?”
江晓岚这才明白,为什么方菊英要带上自己跟她一起来,而不是带上张羽纶,无论如何,两个弱女子总是能争取同情票的。张羽纶一个大男人站在台上争取同情票的说服力就没这么强了。
锁麟囊
好不容易人散了,方菊英瘫坐在办公室的大沙发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江晓岚端了一杯水给她,她一口气喝个精光。晓岚看着她那疲累的样子,忍不住道:“妈,我那里还有点钱……”
方菊英用力捏了她的手一下:“你去把门关上!”
晓岚会意,连忙去关门,顺便往外瞄了一眼,此时已经是临近晚饭时间,外头大办公室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她把门关上,那办公室本来就隔音,此时便把外面一切关在门外了。
她坐到方菊英的身边,方菊英方道:“妈听你说这话,心里很高兴,这说明你真心当自己是张家人了。不过你的钱还是先留着,现在不是拿钱出来的时候。这时候哪怕扔个金山出来也是打水漂。你再有钱,比得上美国银行有钱,美国银行都撑不住啊?现在银根是收紧,不是放松,所有的现金都得回收,得留起来,缩减开支到最底点,等到时令好的时候,大家都元气大伤,我们有钱就占先。你爸爸以前对我说过,这个世界上,做生意也象潮水一样,有涨有落。经济总有一天会恢复,只是不知道时间长短而已。一个浪头掼过来,退下来的时候要么被卷走,能够不被卷走的,下一波浪就能把我们再往上送一个台阶。这些年富成也是一个个浪头经过来的,人家冲走了,我们撑得住的就壮大了。”
江晓岚默然,政治经济学在草根的理论,有时候比学院派更有道理:“妈,谢谢您的教导!”
方菊英拍拍她的手:“钱当然是有用得着的,我们只有留着保命钱,将来下一波浪往上走的时候,越是有底牌在手的人越占先。否则的话,就算将来这阵危机过去了,你没有本钱怎么翻身?厂子也不能关,上线下线都得维持着,哪怕是亏本,也得运营着。否则将来经济恢复,你上线下线全断了,再要接起来就不知道要多花多少时间精力。”
江晓岚明白方菊英的意思,只是心里头总闷闷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方菊英也叹了一口气:“我也心里头难受,这一裁就是三四百人,作孽哦!我要念三天的佛,告诉阿华,这一个月我都吃素,下个月初一,托个人到庙里给我添点香油。”阿华是张家的厨子。
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江晓岚跟在方菊英身边,看着她是如何游刃有余地处理被裁员工的闯门求告、质问、威胁等,越是跟着看,她的心情越是沉重。有时候看着那些痛苦近乎绝望的眼神,她每每有自掏腰包去塞钱给他们的冲动。
她也曾经跟方菊英说过这种想法,却被方菊英严厉制止了:“照政策该付的工资我们都付了,你这样做,给了三个五个员工,那这三百五百的员工会怎么想,他们不会认为你是好心,他们反而会认为你心里亏欠了他们,到时候闹起事来,人人都向你要平均,把你撕了也不够他们分的。”
“可是,”毕竟晓岚之前,并没有经历过这种残酷的现实:“经济不会这么快复苏的,三四个月以后他们怎么办?”
“政府有救济,我们每年也有捐给慈善机构的捐款,总之,这事情你个人做不得好事。现在这世道,你作好人没人相信,只会当人家当你是块肥肉,招狼招虎,到时候把你剁碎了也不够人家分的!”方菊英习惯性地摸了一下手中的佛珠,冷冷地说。
正说着,方菊英的手机响了,她接了手机说:“是夕阳红亭的,他们说今年在街上流浪的人越来越多,想提早把粥摊摆出去。你代我先拿两万送过去吧,我是没时间去了。”
晓岚知道施粥费用并不大,而方菊英很显然也不愿意把这份捐款变成她一个人独捐了,所以每年也总是起到带头倡议的作用,捐个一万八千的,今年拿出两万来,很显然不仅仅只是因为今年的施粥提前了。
晓岚取了钱,开着方菊英的奥迪旧车出来。自经济危机后,方菊英坐镇财务室,实行开支的压缩,公司的用车、招待、统统压到最低,上班也错时分开,好用峰谷电差。就连张家的车子也压缩到只用两辆,除张羽纶还是一辆奔驰撑场面外,方菊英婆媳收起了宝马用奥迪,其他统统入库封存。
江晓岚开了车送完钱,只觉得心头憋闷无比,索性顺着沿江大道尽情飞驰,开了车窗让风在耳边呼啸而过,一抒胸怀,顺手又开了音响。
偏这辆车之前都是方菊英在用,里头现成的就是方菊英素日最喜欢的京剧,但听得程砚秋那娇媚无比的声线传出,正是江晓岚无比熟悉的名剧《锁麟囊》中的段子,素日不觉得,此时听来,竟是字字刺心:
“此时却又明白了,
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车子开得飞快,那一字字的唱词都似针一般扎人的心:
“梅香说话好颠倒,
蠢材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
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一路行来,沿江大道人,尽是那些失业无着的外来务工人员,呆滞的面容,哀伤的神情,三三两两举着的牌子“失业无着”“没有路费回家”“老板欠薪”等等。
手机忽然响了,晓岚一踩油门,猛地停下,再也撑不住,俯首靠在方向盘上,犹听得程砚秋的声音在车中悠然婉转:
“人情冷暖凭天造,
谁能移动半分毫。
我正不足她正少,
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
安她半世凤凰巢……”
忽然间,晓岚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耳听的悲声惨心中如捣,同遇人为什么这样嚎啕?
莫不是夫郎丑难谐女貌?莫不是强婚配鸦占鸾巢?
叫梅香你把那好言相告,问那厢因何故痛哭无聊.
梅香说话好颠倒,蠢材只会乱解嘲.
怜贫济困是人道,哪有个袖手旁观在壁上瞧?
蠢材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
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词废又滔滔.
休要燥,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间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忙把梅香低声叫,莫把姓名你信口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积德才生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救她饥渴胜琼瑶.”
员工的提醒
手机的铃声仍然在继续,晓岚接起来,就听得对面传来林绍祥的声音:“晓岚吗,听说你回鹿州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绍祥?”晓岚倒是有点奇怪了:“你还在鹿州?”那个雇用林绍祥准备上市的企业,也在这次经济危机的大潮中受了重击,只怕三五年内休想上市了。
林绍祥笑道:“是啊,我已经离开了那家企业,现在鹿州大学受聘讲课,打算做一些土方经济文化方面的研究。富成的事,我也听说过了,你——要参与张氏企业的营运吗?”
晓岚微微叹了一口气,拂开心中的沉重:“是啊,我总得帮帮阿纶。”
林绍祥笑道:“什么时候有空吃个饭,不过得你请我啊。我找了一些材料可能对你们企业有用,你约个时间吧!”
“嗯”晓岚在脑子里暗把最近的事务飞快地过一遍说:“那就后天晚上吧,到时候我约你!”
收了线,把刚才伤春悲秋的心收起大半,晓岚开车回到了厂里,打算把事情向方菊英一交差就完。
就在她走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刚开始她也不甚在意,继续往前走,那声音似乎犹豫地追了上来,她这才听到有人在叫她:“老、老板……娘,老、老板……娘!”
这种称呼让晓岚头几下有点没意识到,她一向不太来厂子里,就算来了跟着方菊英,之前打过交道的也是几个元老,自然这些元老们也是直呼她的名字。只有这段时间常在厂里,所以称呼混乱,因为也有员工管方菊英叫“老板娘“,所以头几下真没意识是在叫她。
她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数米外犹犹豫豫地跟着一个黑黑瘦瘦看起来颇精干的小伙子。晓岚转身指了指自己确定对方找的是她,这才停下脚步问:“找我吗?”
对方连忙点头,晓岚问:“有什么事吗?”
那人看上去十分紧张,捏着衣服下摆好一会儿才说:“我、我是定型车间第一组的组长,我叫赵小山。老板娘,我看到公告了,是不是说员工自动辞职可以多一个月的工资?”
这几天跟着方菊英看花名册,晓岚也多少对员工的情况了解了不少。听得他一说,脑海里迅速找资料,便想起这赵小山似乎工作不错,连这次裁员的最后名单上都没有他。此时看对方的样子,似乎却有辞职的打算。这可真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考场。想留的留不了,能留的倒想走。
想到这里,晓岚点了点头:“你想辞职,多拿一个月的钱。可以啊,公司也鼓励大家这个时候自谋更好的出路。”
“不、不、不是……”赵小山更窘了,结结巴巴了半天,才说:“我听说公司打算全面打开内销市场,要在全国设分销店征代理商,我想,我想……”
晓岚一时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只得耐下心去问他:“你想怎么样?”
赵小山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我老家在陕北,这几年出产石油经济好转了,我想我能不能做我老家那一块的分销商。”
晓岚看着他说话,自己虽然只是听听,也觉得吃力了,终于见他把话说出来了,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说:“这是好事啊,你跟销售部去商量一下,看看具体应该怎么做?”
“我、我问过了,”赵小山脸涨红了:“但是加盟费要十万,我、我只有三万。老板娘,我是想问问,能不能少点,或者让我分期付款……”他虽然仍然一副窘态,但是说起具体的事情来,却显见口齿伶俐了很多,只是说到能不能少点时,话语声却不由地低了下来。
晓岚看着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她看了赵小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有这个心很难得,我尽量跟总经理和代董事长商量试试看。”代董事长即方菊英。
赵小山惊喜地抬起头来,仿佛不相信自己的好运似的,忽然鞠了个躬:“谢谢老板娘,谢谢!”
“别、别这么叫我。”晓岚听着这个称呼就觉得很寒,又不是唱大戏,门口开片小杂货店的倒顶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可敬谢不敏:“叫我名字晓岚或者大姐好了。”
“谢谢——”赵小山犹豫了一下还是挑了个名词来称呼:“晓岚姐。”
这段日子,人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张羽纶增加了吸烟量,晓岚的咖啡用量也大增。几天下来都有点顶不住,可是很奇怪,向来身体还是有些七病八痛的方菊英,却是越忙越起劲,精力充沛直把江晓岚这个年轻的儿媳给比下去了。
晚饭时,张家三口坐在一起,交流各自一天的工作内容。
晚餐会议
晚饭时,张家三口坐在一起,交流各自一天的工作内容。
方菊英先开口说:“你爸爸最近身体好多了,医生说过段时间可以出院了。”
两夫妻听了也非常欣喜,张羽纶先松了一口气说:“那就好,爸爸出院我就放心了,有许多事也感觉有了主心骨。”
方菊英白了他一眼说:“你爸爸虽然说出院了,可还要老长一段时间恢复呢,公司现在你才应该是顶梁柱,知道吗?”
张羽纶点了点头:“我知道,妈。我最近一直在跟本地鞋企的一些人在商议,怎么样联合走出这个困境。”
方菊英一听顿时有了兴趣,不禁俯过身来问:“怎么样,有什么眉目?”
张羽纶说:“现在世界性危机,外贸的单子几乎跑光,这也是事务。光是减产裁员,只是被动应战,坐着等死。不如转作内贸,还能够拼出一条活路来。”
方菊英叹了口气,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情,那些走过的风风雨雨,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唉,内贸难作啊!虽然说外贸抢单子难抢,业内杀价格杀得几乎没有挣头,老外又挑剔要求又高,为了应付他们的要求,机器更新换代都花不少钱,还动不动就找理由退货。可是至少外贸的钱硬码,有一分是一分。我们这些人当初何曾没有想过做内贸,可是国内的信用度太低,你说钱货两讫吧,基本上就没有人会来进你的货了。可是欠款吧,欠着欠着,说不还就不还了。最后卖了几年卖不动了,几年前的压货统统退还给你,压货压款,这两样就得压死你。”当年,她也曾做过内贸,想起来两夫妻那时候一趟趟地跑去找经销商要钱,一天天耗到没钱住宾馆而去住地下室的日子,只觉得恍若隔世。
张羽纶这些天也到处奔波,跟那些同行们大会小会开了无数,许多老一辈的苦水他大多也听过,点头道:“是啊,我们在一起也是说到这件事,也都在商量怎么样解决这件事。我们打算成立联合公司,利用各家的资源合并起来,有重设计的,有重速度的,有重质量的,还有重销售的,到时候优势互补,然后产销一条龙,全国各大城市联合设点,同一家商场中各品牌分柜,广告宣传都统一做,这样可以解决运输、宣传、店铺等费用……”
晓岚听到这里,也不禁插嘴道:“我还有个建议,大城市可以设立联合广场,小城市可以让各企业分流下去的员工进行代理。他们熟悉产品的各项优势,能力为人也能够信得过。公司再建立培训基地,帮助他们如何打开销路,如何解决营动中遇到的难题,双向共赢。”
张羽纶忙看着妻子:“晓岚,你怎么会想到这一点的?”
晓岚忙把今天遇上赵小山的事说了一遍,听完后大家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方菊英才点头道:“不错,这个员工很聪明,我看这样想的员工也不少。针对这些特殊的代理商,我们可以制订一个更加优惠的代理制度。只是这些代理商承包商向来良莠不齐,如果不是我们自己亲自一个个跑过来监督着,三年两年就变质了。某某集团就是这样,总公司稍有点事,下面的分公司经销商就齐了心卷钱跑,你告都告不了这些人。”
晓岚忽然想到以前看到关于一些外资企业管理的例子,说:“关于承包商代理商良莠不齐的问题,我想我们可以参照一下西方那些大公司的成功营运经验。把应该监督的事项分解成一项项,每一项列出标准,然后让专业的公司代我们随机地定时定点去监督……”
方菊英疑惑地问:“这个法子管用吗?”
晓岚笑着解释道:“麦当劳肯德基开遍全世界,统统是代理商加盟的,口味统一手法统一财务统一,也都是请专业的公司代替他们去监督出来的。”
方菊英看着张羽纶:“阿纶,你认为呢?”
张羽纶看了晓岚一眼,点头说:“这个建议非常好啊,我也跟他们商量去。另外,如果将来经济好转业务增多,也可以把这些业务分项,让其他工厂来做,不象以前业务量大了不敢接,最后又加班加点,业务少了吃不饱,想尽办法找业务。虚拟经营和虚拟生产这一块,服务业已经在做了,只是我们这一块,大家有顾虑,怕转包出去人家偷工减料坏名头,或者被人抄款式,自己的产品还没上柜,别人的假货就已经满天飞了。管理这一块,我们本地离欧美那些公司真是差太远了。对了,现在世界性的经济危机,看看能不能挖几个高手过来我们公司。”
方菊英点点头:“阿纶,你现在做事,比以前好多了,妈也放心了。对了晓岚,你还有什么想法?”
江晓岚想了想,转身翻出最近找到的一些资料,拿给方菊英说:“妈,我最近跟北京那边朋友交流了一些事,据说中央要出台政策,好象要投入四万亿来拉动经济,我看我们可以争取一些技术革新的项目。”
方菊英是过来人,闻听了此言叹道:“晓岚啊,这种事我们就不要做梦了。这种国家拨款、项目补助,向来都是给国企的,哪能轮到我们私企头上来。”
江晓岚摇头:“不一定,我才听说,前些年有许多优惠政策大家都不知道,许多项目经费躺在那里睡大觉,一直都没有用掉。有些文件下到基层,根本就没有公布出来,很多东西不是专业经手的人,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许多政策文件不是向上级负责汇所的工作,只是向下服务优惠的,有些人接了文件也未必仔细看仔细执行。左手接来右手进抽屉。”
张羽纶想了想说:“以前倒是听说过这些政策,不过经历过的人都说,一个项目钱没有多少,为了跑这个项目花下的钱和时间精力、打的交道倒不少,不划算。”
江晓岚只得耐了心解释自己为什么的原因:“妈,阿纶,我觉得跑项目不仅仅只是为了那点项目的经费,更为了这些项目会成为政府官员的成绩,所以如果跑下来的话,将来我们做什么事,就会有许多便利。”
张羽纶有些心动,转问方菊英:“妈,你的意思呢?”
方菊英摆摆手:“现在许多新的东西,妈已经跟不上趟了。反正公司总归要放给你们的,你们自己试试,妈不干涉。有事用得上妈,就叫妈去做好了,人头方面,妈总归比你们熟。”
话虽这么说,第二天方菊英就在医院里把这件事同张富成聊开了:“……不管他们做得成不成,总归有我们老俩口给他们善后。我就是看着阿纶同晓岚小两口,现在有商有量的样子,心里实在高兴。阿纶现在做事也沉稳了用心了,晓岚呢现在也是实实在在当自己是张家人了,也不象以前那样不过问闲事,我看得出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帮阿纶打理生意。现在啊,我就想她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那就圆满了。”
同时,晓岚也与吴姐在通话,吴姐正在电话里抱怨关于她的丈夫苏行长的事情:“老苏最近头发脱落不少,简直就要地方支援中央了,他自己也觉得难看,索性剃了光头。唉,这一走出去,简直多老了十岁。”
晓岚也叹气,这一次经济危机袭来,鹿州企业家如苏行长为般为了头发越来越少而索性剃了光头的人数明显增多,那次区里为了今年的税收硬是拉了企业家们来开会,台上一眼望去,光头一片,连灯炮都节省不少。
吴姐羡慕道:“说起来啊,你们阿纶倒是好,还是一头乌黑的头发,半点不落心事。”
晓岚叹道:“哪有,这段时间他也一样压力大啊,睡一觉起来,枕头上都是头发,全是让这经济危机给愁的。我让人去磨了芝麻粉核桃粉让他每天吃下去,这才好些。”
吴姐嗐了一声说:“别提了,我还不是去辛辛苦苦地弄来熬给他吃,结果他倒象是我要给他吃毒药一样,死活不吃,我都要拍桌子同他翻脸了,他才给你天大面子般吃得一次两次。我总不好次次同他吵得七死八活吧。我都是为了他好,难道还为了吃这些东西,天天夫妻打架不成。还是你们阿纶好,你给他弄他就吃。”
晓岚不禁笑道:“你以为阿纶有多听话,男人都是这副德性,叫他吃点补品就象叫他吃毒药一样。我劝了两次看看他这样勉强,索性叫西饼店统统给做成饼干点心,在他到的地方统统给放上,书房里放两盒,车子里放一盒,办公室里放一盒,会议室里放一盒。这段时间他经常加班加点,肚子一饿,茶水就着糕点也就吃下去了。虽然说过时的扔掉浪费也不少,至少他吃下去的更多啊!”
吴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岚,我以为我去弄这些补品,已经算是够关心老吴了,但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及你有心。”
晓岚倒有些不安了:“吴姐,看你说的。”
吴姐笑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办法,老苏的头发保住,我真是要感谢你一辈子。对了,最近好象贷款有些松动,你们富成赶紧争取,能到手尽快到手,要不然政策一时三变,说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就是一群经济动物的生活状态,米有多少风花雪月情情爱爱,默……
向大家报告一件乌龙事,豪门巧妇也参加那个彩虹杯了,就是某天我的编辑同我说扔上去吧,于是我手一抖动扔上去忘记了.后来同我说要投票,我一看手机投,不能让人家花钱,于是再度把这件事扔一边当自己没参加.后来同我说入围了,现在投票不花钱,不花钱滴俺就说出来了.嗯嗯,本书在这个系列里,大伙儿顺手就去点一下就成了.汗……投完同我说一声,我送积分感谢。
最近四章中够送积分最低线的回贴,都送了。谢谢大家。
吴姐“嘿”了一声说:“别提了,我还不是去辛辛苦苦地弄来熬给他吃,结果他倒像是我要给他吃毒药一样,死活不吃,我都要拍桌子同他翻脸了,他才给你天大面子般吃得一次两次。我总不好次次同他吵得七死八活吧。我都是为了他好,难道还为了吃这些东西,天天夫妻打架不成。还是你们阿纶好,你给他弄他就吃。”
晓岚不禁笑道:“你以为阿纶有多听话,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叫他吃点补品就像叫他吃毒药一样。我劝了两次看看他这样勉强,索性叫西饼店统统给做成饼干点心,在他到的地方统统给放上,书房里放两盒,车子里放一盒,办公室里放一盒,会议室里放一盒。这段时间他经常加班加点,肚子一饿,茶水就着糕点也就吃下去了。虽然说过期的扔掉浪费不少,至少他吃下去的更多啊!”
吴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晓岚,我以为我去弄这些补品,已经算是够关心老苏了,但现在看来,还真是不及你有心。”
晓岚倒有些不安了:“吴姐,看你说的。”
吴姐笑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办法,老苏的头发保住,我真是要感谢你一辈子。对了……”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老苏说,x先生下月要回鹿州。”
“真的?”晓岚也惊喜交加,连忙追问了一声。
x先生原是本地人,二十多年前随舅父远赴非洲,多年来企业扩张涉及各行业,在非洲数国政商两界都拥有极大势力。业内都知道,若是同x先生搭得上线,就等于半只脚踩入非洲各类“金矿”型产业了。x先生虽然颇有提携同乡的美名,只是如今他身价涨高,来去匆匆,他若是回国,自然有省部级的高官不远万里赶来为他接风,平常人难得知道消息,也不易寻到机会接近到他。
晓岚听了吴姐的语气,心中一动:“吴姐,你有办法能让阿纶有机会见一下x先生吗?”
吴姐沉默片刻,才道:“老苏有个表兄弟,同x先生是年少时的朋友,这次x先生回来,自然也是要同老友们团聚的。x先生那里有个项目,但是他表哥怕是没有实力接下来,所以想托老苏帮着找个合伙人……”
晓岚已经明白了,连忙道:“谢谢吴姐,能否给我们一个机会?”
吴姐想了想说:“我约了他太大明天去喝茶……”
晓岚已经接口道,“我来请吧!”
吴姐笑了:“好吧,就当我们遇上,你试试看你们是否谈得来,要是谈不来,我也没办法。其实老苏还真是蛮犹豫的,‘不作中,不作保’,他们这些做银行业的,个个胆子都小,实在不敢替人承担什么。”
晓岚心领神会:“谢谢吴姐,我心里有数。”
吴姐爽快地道:“那好,地点就定在我们自己的会所吧!”
abc俱乐部,已经改名半山会所,而这一次的会面,也将跟无数次会所中的那些聚会一样,在淡淡茶香中、在动人的音乐中、在spa中……最后两位太太达成意向后,就分头打电话召自家丈夫来,由着男士们自行商议合同细节,完成一次次的合作。
转眼就到了跟林绍祥约定的时间,晓岚先订了座,提早过去点了菜,才看到林绍祥风度翩翩地过来。
他一坐下就拿了个移动硬盘推给晓岚:“这里面有些材料,我想你应该用得上。”
晓岚接了硬盘,看了看:“是什么?”
林绍祥抿了一口红酒,很是轻松:“是关于一些政策,优惠条件,需要的文件。还有就是鞋类的一些改进技术,和研究机构的具体情况,另外还有一些国外连锁联营公司的管理模式……”
他说得轻描淡写,晓岚却听得心惊,这小小的硬盘里头所含的信息却是万金不换,这轻轻一句里,不知道有林绍祥多少的心思。她想了想,还是问:“为什么要给我?”
林绍祥笑了笑:“就当我帮老同学一把,不行吗?”
晓岚微笑着推回:“这个情面也太大了。”
林绍祥也微笑着再推回:“就当我欠你十年前一个道歉,一句解释。”
晓岚想了想,干脆不在这个话题上绕圈子,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是应一个企业邀请帮助他们做上市,现在他们不做了,你为什么又要留下来。”如果林绍祥这份留下来的心,用心做这份材料的心,是出于某种感情,那么此时的她,真是不胜负荷的。
林绍祥淡淡一笑,或许他当初在接受鹿州大学的聘请时,他在做这份材料时,或者带着一点点其他的想法,但是在晓岚跟着张羽纶一起回来,一起投入张家的企业运营之后,他那一点点的想法,也早已经克制了。
更何况,其实他更多的,还是有着他自己的计划:“我在华尔街这么多年,也研究了这么多年西方的经济方式。可是我发现,没人能够解决经济危机。唯一的收获就是,他们学会了转移危机。利用战争,利用大国强势,利用一切手段……从1985年的日本广场协议,到九十年代东南亚金融风暴,再到伊拉克战争。可是总有一天,一切被转移掉的危机会总爆发。所以我想抛弃那些理论,回到中国,来看看我能不能再做个新课题。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上海,可是没想到来到了鹿州,跟这些企业家接触后,我却有了新的发现。或者我可以做个新课题,我们可以不再想着逃避危机,而是在危机过后如何再生。而鹿州是最值得研究的地方,因为鹿州的草根企业家们,他们具有这种野草般强悍的再生能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晓岚不禁也感触起来,忽然觉得这句诗的确是太贴合鹿州人的生存能力了。这十年在鹿州,她是深深地感受着身边无数人展现这种能力,不管是白手起家的方菊英,还是仍然一穷二白在夕阳红亭烧粥的叶大妈等人,不管是吴姐这样的富太太还是九婆这样的老保姆,不管什么样性格的人,再柔弱处也都在天性中似乎带着这块地方上特有的坚韧。
她看着林绍祥,忽然间有种冲动,想把那天自己接到他电话时正在想的事,去问他。这些疑问在她心里不止多少回自问,可是她却不能跟张羽纶说,也不能跟公婆说,因为他们无法理解她这样的想法,事实上她自己有时侯也怀疑自己的无病呻吟:“绍祥,有时候我觉得我是有产阶级,可是从小到大,我们所受的教育,还是无产阶级太深的烙印。那天我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正在滨江大道上,我看着夕阳红亭等着舍粥的人,看着路上那些失业的人,我忽然有一种很深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你看,我这十年,忽然就挣了这些钱,可是它是怎么来的,我到现在还是一片迷雾。也许当初在挣钱的时候,什么也没顾得上想,但是现在,却觉得很荒谬。钱流进我们的口袋,也等于流出了他们的
口袋。也许就是我们所操纵的一切,让他们失业,让他们穷困。可我们还在那里舍粥施茶,包括这种上电视的捐款,真是说不出的的假惺惺。财富的含义是什么,这些年来贫富分化越来越大,当你划入那一个被划下去的阶层时,个人的努力奋斗,到底还有什么用?而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我还能够做什么,我似乎失去了以前那种对投资的兴趣!”
林绍祥想了想,拿出烟盒点上根烟深吸了一口,好一会儿才说:“晓岚,你想多了,贫富分化这种问题,社会学家政治学家研究了几千年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世界上公平和效率本来就是不可兼得的。如果要绝对的公平,那这个社会就失去了发展的动力。如果一味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最后两极分化到了极端就会让这个社会崩溃。所以人类社会几千年就是这样周而复始。至于你说因此失去投资的动力,我倒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你知道国际投行和国际炒家从这次金融危机中卷走多少钱?”
见晓岚摇了摇头,然后他在桌面上用红酒写了个数字,晓岚吃了一大惊:“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林绍祥说,“西方玩这一手已经几百年了。用一种他能解释得清但你却无法明白的手法,让你的钱莫名消失,让他的钱变大。这种金融手法最早来自犹太人,其实早在希特勒之前,欧洲各国就在排犹,因为早期的欧洲人傻归傻,但是有一点最简单的却能够看到,那些犹太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隔了几年以后,他发财了,你却莫名其妙欠了他一屁股的债,所以当地人就愤怒了,就开始排犹了。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学过的莎士比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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