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爱似狂潮
作者:简钰
男主角:尉靖
女主角:岳宁
内容简介:
都怪她生长在爸爸无能、妈妈无知、妹妹白痴的家庭里害她放弃一流学府、来到这所三流学校当表妹的伴读“伴读”事小,
伺候那娇蛮的富家表妹可就令她头疼更悲惨的是,还得下海来一夜“援助交际”的戏码没想到运气这么好,
竟会碰上表妹的梦中情人带她吃香喝辣,还陪她演一段气死表妹的爱情戏码这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只是戏愈演愈走调,教她胡里胡涂地老往他的爱情陷阱里逃;这个辣妹教他看一眼就想“要”,虽然假意陪她来一段骗人的戏码。
可悲的是上了当的佳人己聪明的带着他的心逃亡,害得他这个情场高手还得劳动爹娘帮他获捕美娇娘……
正文
楔子
夜晚二十三点许,尉家大宅。
屋外风雨交加,绵绵密密的雨丝把这地方弄得像是水世界,除了稀哩哗啦的水声外,再无其它声响,彷佛这里没有热度,也从来不被温暖与和乐眷顾——这就是尉家向来的写照。
“叮咚!吁咚!”
这么晚了,又是如此恶劣的天气,会有谁来登门造访?“老唐,去看看谁来了。”陶秀云吃过消夜,优雅地搁下瓷碗,下令道:“我先上楼休息了。岳宁,如果是毅儿回来,你就先伺候他入睡后再去休息。”
“是。”一抹尉家的影子轻轻应道。
陶秀云挺着背脊,从颈椎、背部到腰椎呈现完美的一直线,优雅的仪态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必然出自名门。虽然六十个年头过去了,岁月却没有让她显得苍老、颓然,她双眼依然炯炯有神,深而骇人的法令纹使她看起来更局傲、更高不可攀。
大门在她踏上楼梯之前被老唐打开了,陶秀云反射性地往门口看一眼,按着惊讶地脱口而道:“是你!”
“嗨,”大妈“。”浑身湿洒洒的尉靖走了进来,讽刺地喊她。
“你来做什么?”陶秀云原本就不和善的脸在见到他之后更加阴沉了。
“我”回来“探望您啊,”大妈“。”他皮皮地响应。
“你是回来看我死了没吧?”
“我怎么敢这么大逆不道呢?”尉靖假装没看到她气得发抖的样子。“我只不过是回来让你瞧瞧我还活得好好的,不用您老操心罢了。”
“谁要操心你?你不知道我巴不得你早点儿死了算了吗?”陶秀云恨透了这个老公在外头播下的风流种。“老唐,去拿水来撒他走过的地方,我不要尉家有邪魔歪道的足迹。”
“老唐,你何不差人把尉家所有的米都搬到我房里去?对付今晚睡在那里的恶魔,这招会比较有效。”
“你要住下来?”陶秀云大惊失色。
“是的,”大妈“。”
“不要叫我大妈!你住下来做什么?为什么不滚回你住的地方去?”
“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干么要急唬唬地赶回去?”尉靖慢条斯理地说。“再说,外头正下着雨呢,我可不想学老爸一样,撞车撞得粉身碎骨。”
“你不想,我倒巴不得呢!”地恶毒地诅咒道。
“只要你一直抱着希望,相信我,总有一天它会实现的。”尉靖不以为意她笑“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陶秀云气呼呼地上楼去了,跟这种出身不良的人讲话实在有损她的身分。
看着陶秀云盛怒拂袖而去,尉靖心中无奈顿生。
他知道,一回到尉家就得忍受大妈刻薄的诅咒;从外面带回来认祖归宗的野孩子与身分高贵、心高气傲的大娘怎么可能会有和乎共处的一刻?
但是,如果不回到这里来,他就没有见着“她”的机会:…为了“她”,他可以忍受每年一次被奚落、被谩骂的不快。
尉靖打量着与一年前摆设无异的尉家,冷清依旧,冷冰也依旧。地想起十多年前踏入这座大宅的心情,浑然不知那个让他风雨无阻地奔回尉家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饭厅里,以一双泪盈盈的水眸望着他。
她是岳宁,是尉靖拾不得斩断与尉家所有关联的唯一理由,也是多少值夜里,他忍痛向自己宣告今生绝对无缘的女子……
第一章
每当尉靖回想起往事,想起他与尉家的牵扯,就不禁想起他的命运完全转变的那年。
十岁对尉靖而言是个转唳点。之前他住在乡下,由于母亲犹如交际花般,自私自利又喜好纵乐,所以将他丢在老家与姥姥相依为命,每个月则以养育尉家儿子为名,向尉立远索取大笔金钱来满足她的物质欲望。
尉靖平日很少见到母亲。在姥姥的教养与疼爱之下,他虽然是个常被人指指点点的私生子,且还有个为人所诟病的母亲,他还是快快乐乐地长大了。
一日,母亲回来了,她带来自己的喜讯。原来她狩猎多年,终于逮到一个老金主,对方愿意迎娶她回去当准老板娘。她正满面春风地准备展开新的生活。
新生活的开始,通常也意味着陈年烂帐必须及时结清;于是,尉靖就变成即将当上富贾之妻的母亲欲除之而后快的一大烂帐。
“阿靖!”母亲一见到他,就眉开眼笑地对他说。“托你新爸爸的福,我不用再借你的名义去跟尉立远伸手要钱了。我决定把你送回尉家认祖归宗,以后你就跟着你亲爸爸吃香喝辣,不必再窝在乡下啃草根、树皮,你高不高兴呀?”
高兴什么!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妈说的草根、树皮在哪里?姥姥餐餐都让他吃饭配菜、有鱼有肉呀!他还在思索母亲的话时,突然看见姥姥捂着心口,睁大眼睛,像是领悟什么般地碎血道:“你这黑心肝的,你怎么忍心叫人来把我的宝贝外孙带走?”
“妈,姥姥吐血了!”他想跑过去扶起她老人家,却发现双臂被人箝住了。
尉靖惊讶地转回头看去,不知何时身后竟多了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他们语气有礼却生疏地道:“靖少爷,请跟我们走吧。”
“我不是靖少爷!”他下意识地拚命挣扎。“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请靖少爷不要任性,老爷正等着我们带你去见他。”
“我谁也不要见,我姥姥正在吐血呢!”
“会有人来处理她的。”身量较魁梧的那个男人把尉靖扛上肩,冷。
“得罪了,靖少爷!”语毕,男人便将他去进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锁上车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尉靖扑到车门边去,门把拉不开!他急得用脚去踹,还是踹不开,怎么办?尉靖着急透了。
突然间,他感觉车子动了。不得了了!一种属于孩子的直觉劈进他脑中,他隐约知道——这一去,不管到哪里,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姥姥了!
尉靖马上从座椅上爬起来,趴在后车窗上往外望,他看到母亲满意她笑着,看到姥姥痛苦地蹲下身去,她的嘴角胸口一片殷红。
“姥姥、姥姥……”他用力地拍着后车窗,为什么母亲没看见姥姥一副就要瘫倒的模样?他徒劳无功地大喊。“妈,姥姥在吐血,你赶快救救她啊!”
“靖少爷,请坐好,否则我们会——”在前座男人果决地比出手刀的手势后,后座的保镖立刻往尉靖后颈一劈,让他软倒在座椅上,失去神智;同时,也失去反抗能力。
豪华的黑轿车再无顾忌地往前射去,从落拓的乡镇一路飙往繁华的大都市。
这只是一段人间的小插曲,发生在与平日无异的晴朗早晨;它无碍于地球的转动、不影响世局的扰攘;它是如此地微不足道……却从此改写了尉靖的命运!
到了尉家,从母姓“徐”改为父姓“尉”的尉靖,彷佛从天堂掉进了地狱。
他那难登大雅之堂的身世、起码跟过一打男人的母亲,还有高高兴兴迎他认祖归宗却在半个月后车祸身亡的父亲,都是他日子难熬的原因之一。
然而,主因却来自尉家最看他不顺眼的女主人——陶秀云。
陶秀云是尉立远的元配。当年她嫁给尉立远时,他还是个家无恒产的小子。不过,陶秀云就是看上他人穷志不穷的气魄,不顾家人的反对,以书香名门之女的身分下嫁给他,图的是怕能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婚后,好强的她刻苦做他的贤内助,典当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交给树立远当资金,一步、一步,建立起后来雄霸台湾业界的尉氏企业。
事业有了成就,儿子也跟着出世,陶秀云衣锦荣归娘家。她以为苦尽甘来,正在意兴风发之际,没想到尉立远跟着就开始堕落。陶秀云忙着内外兼顾,尉立远却拿着公司的钱在外花天酒地、包养女人,甚至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子。
好强要胜的陶秀云怎能不气?但是她忍气吞声,维持大户人家的风度,孰知相安无事几年后,尉立远竟牵着尉靖的手来通知她——这孩子是我尉家的子孙,他要入籍尉家!
入籍尉家?
陶秀云怒不可遏。可是为了顾全颜面,她还是勉为其难让尉靖踏进这个家。半个月后,尉立远跟两个风尘女郎出游时意外车祸身亡,陶秀云虽然伤心,却暗自窃喜着终于能把尉靖赶回家去。没想到尉立远的遗嘱一公布,她差点气得心脏病发。
遗嘱上说:尉立远名下的财产将分做三等份,尉靖、尉毅、陶秀云各一份,在两个孩子成年之前不得动用属于自已的财产,一切开销必须由陶秀云的那一份支出;如果在尉靖二十岁之前,陶秀云对尉靖有任何伤害性的行为,将取消其继承资格!
对于心高气傲的陶秀云来说,这出人意表的遗嘱等于摆了她一道!当年她拒绝多少前来求亲的世族公子,陪尉立远苦熬几年,竟落得如此下场!尉立远凭什么对尉家的财产做出这样的安排!如果当年不是她为他筹足资金,他哪能有今天的成就与财富?
一夜夫妻百日恩,树立远在遗嘱上的安排,算是把他们之间的夫妻情义全毁了。
陶秀云真恨他留了这一手!然而,最可恶的还是半路杀出来的尉靖。他身上流的血有一半来自他专靠男人吃饭的母亲,像这种低三下四的杂种凭什么分走三分之一的财产,还要她赏饭给他吃?
这么一想,陶秀云更加气郁攻心。她发誓,只要她还守在尉家,绝不让尉靖好过|她试图孤立尉靖。
尉家在尉靖入籍之前,原本已经有两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孩子。一个是怕的异母兄长,尉毅;一个则是陶秀云的老朋友临终前的托孤,岳宁。
尉靖到了尉家后,一方面因为得知他离开乡下不久后,姥姥就抑郁而终;另一力而又因为对新环境全然陌生,加上被有意刁难,他被逼着长大、被逼着知晓成丨人世界的利害关系。他从一个纯真活泼的心男孩,变成了孤僻早熟的闷葫芦。
他清秀的眉常无意识地蹙着,有个性的薄唇紧抿着,循着“我不犯人,人不犯我”的本能,他在尉家不与任何人说话。放学回来,他就独自坐在后院的树下,连时常在尉毅身边跟前跟后的小岳宁几十几百次向他表示友好,他也假装没看见。
这样的日子,竟也过了一年。
这天,他功课做完,一个人瞇着眼睛躺在大树下,双手交枕在脑后想着事情。
“喂!”小兵宁又不死心出现在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袖。
尉靖一摆头。
老实说,他对这个扎着两根辫子,每次只要四下无人就想黏上来跟他讲话的小女孩没什么好感,就算它是这里对他最友善的人,就算她红红的脸颊很可爱,轨软童音喊起“小哥哥”听起来很舒服,但她还是被他列在不必打交道的名单上。
“欸!”小岳宁依然很热情地跑到他转过头的那一边,俏生生的娃娃脸直凑到他面前,他简直可以吸嗅到她身上像糖果般甜蜜的味道。“小哥哥,你是不是在想”马麻“?”
谁要想她?我是在想我姥姥——尉靖惊觉到他差点就回答了她的话。
在小岳宁的直视下,他彷佛不能控制所有的意志,总有那么一、两丝神智会迷失在她澄澈明亮的大眼睛中,不知不觉受到她的牵引。
“欸,小哥哥,我很想我”马麻“耶。”小岳宁落寞地说。
尉靖不语。大户人家佣人往往嘴碎,来这里不久后,他已经从他们的闲聊中,或多或少知道岳宁的母亲病故,被陶秀云带到尉家来的事。
“我以前好喜欢跟”马麻“撒娇,可是”马麻“死了,陶阿姨又好兄我觉得好害怕懊,都不敢跟她说话。”
小岳宁垂着眼,也不管尉靖听不听,总之就一股脑儿讲给他听。
小哥哥虽然不太变理她,但是他也是离开“马麻”到这里来,这一点跟她好象哦!岳宁扯扯他的衣袖,又拿灿亮的大眼睛去对着他。“小哥哥,你会不会寂寞?
陶阿姨都叫我们不可以跟你玩耶!“
那你还敢来?尉靖倒是在心里佩服她又怕陶秀云,又敢私下违背她的命令的勇至于陶秀云勒令家中人不许关照他的事,早已不是新闻,他也安之若素了。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啊?”岳宁伸手扳正他又转问的脸。“可是毅哥哥说,陶阿姨这样是不对的,他说不可以不理你,你好可怜,没有”马麻“,姥姥也死了,才来投靠这里的。小哥哥,”投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投靠?
尉靖气得全身发抖,他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哪里是来投靠尉家?
这一年来,他思前想后,益发肯定姥姥是因为他要被带离身边才气郁身亡的,因此只要一想到当时站在姥姥身边满意大笑的母亲,他就痛恨不已!
尉毅说他一无所有之后才来“投靠”尉家,未免把尉家抬得太高、把他贬得太低,当时若不是母亲通知父亲派人来带他走,姥姥会死吗?他曾往这里受人家的鸟气吗?
尉靖握紧双拳,一肚子气没处发作。
他猛地坐起身,结实的肩膀狠撞了岳宁的脸颊一下。
“唉唷!”她捂着脸,还以为他是不小心的,她根本没看见尉靖铁青的脸色。
“小哥哥,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我们一起去问毅哥哥好不好?”
听见她揉合着希冀与崇拜的语声,尉靖失去耐心地转过脸来朝她吼。“烦死人了!”
岳宁愕住。“小……”
尉靖伸手推开她,第一把就把她嵌着琉璃光辉的脸蛋推转开。她那双又无辜又单纯、随时会在不经意间深入人心底的闪亮大眼,总是让他有种无所遁逃的感觉。
他心浮气躁。“去去去,去找你那个既伟大又什么都懂的毅哥哥玩,别来烦我!”
岳宁口中的毅哥哥就是尉毅,他的异母兄长。每当他看到尉毅与岳宁玩得开心的时候,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涩味。
岳宁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住了。小哥哥怎么不说话则已,一开口就超人、骂人?她眨巴着眼眶里的泪水,外柔内刚的脾气也上来了。她赌气不看尉靖,用肥肥短短的手学他枕着头,躺在他身边,一句话都不说。
尉靖心烦,也任由她去模仿。反正她等一下觉得没趣就会走了,不是吗?
没想到三个小时过去了,尉靖的气也渐渐消了,小岳宁却还是维持同样的姿势,不讲话也不看他,就这样静静地蹶嘴躺着。
她出人意表的执拗,与比他更厉害的耐性,让尉靖开始觉得她有趣了。
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望着她的小脸。八岁的岳宁看来还有些babyfat,但无损于她的清秀,她看起来……很好看,双眉色浓而细长,两眼澄澈如镜,粉颊嫩嫩的,一头柔软的乌丝不管扎辫子还是披垂下来,都颇有小美人的韵味。
在尉靖十一岁男孩的心里面,岳宁是够漂亮的了。可是他没有想过这么漂亮的小东西,乎时看起来挺柔顺的,一旦脾气拗起来,居然耐得下性于跟他比谁耗得久!
炎热的午后过去了,四点多的户外开始起风,有了点凉意。他看着她开始发抖的模样,自己打破沉默对她说:“你要不要进屋里去加件衣服?小心生病了。”
“哼!”小岳宁学着他一贯不理人的姿态,把头用到一边去,重重地哼出声。
看着她稚气的模仿,尉靖忍不住“噗”地一声喷笑出来。敢情岳宁今天是来让他领教她的脾气、亮出她的爪子的?
听到他的笑声,小岳宁更气恼了。她生气很好笑吗?为什么小哥哥看到她生气,没有像她看到小哥哥生气“哼”一声那么紧张?
岳宁索性把整个身子都转过去,背对着尉靖,身子却抖得更剧烈了。
尉靖的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受。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岳宁背向他的样子让他很难过,那瞬问他彷佛看见了自己。
他知道岳宁发的孩子脾气是在抗议他长久以来的冷漠相对,但是她小小的背影却让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孤独。
没有母亲,寄人篱下的岳宁其实也跟他一样寂寞吧?
尉靖差点伸出手去抚摸她的长辫子,他硬生生地克制这股冲动,心里有种自己地无法解释的沉重感;看到岳宁冷得发抖却还是执意不理他,真的让他……难过地摸着身上的毛衣。被带到尉家的那日,他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有身上这件毛衣是姥姥织给他的纪念品,他宝贝得很。天一冷,他就穿在身上,彷佛这样做可以让他觉得姥姥还在他身边陪着。
尉靖再望一望小岳宁孤单发抖的小身体,毅然决然脱下毛衣,覆盖在她身上。
身上突然暖暖的小岳宁猛然坐起身,才发现身上盖着尉靖最宝贝的毛线衣。“小哥哥……”她只来得及看到尉靖从后门大步踏进屋里的背影,但是他褪下谁都不许碰的珍贵毛衣替她御寒的举动,却让她红了眼眶。
不该随便跟小哥哥赌气的,她真不该!
岳宁抱着残留尉靖体温的毛衣,小小声地发誓,她会好好珍惜它的。
自从尉靖不忍岳宁受寒,为她披上他最心爱的毛衣之后,岳宁彷佛感受到了他其实并不像他所表现出的冷僻孤傲,于是她更喜欢静静坐在大树下陪伴尉靖。
大部分时候他们都是不讲话的;或者岳宁会说一些日常小事,尉靖回以数句笑语,气氛不是很热络,却是温馨的。这个有默契的聚首,带给两个看似拥有富裕家庭的孤单孩子一种同病相怜、互相扶持的力量。
当然,岳宁罔顾陶秀云的三申五令,与尉靖私下接触,自然得处处小心才不致招来责骂;但是这种秘密的感觉,反倒给他们探险般的新鲜感与刺激。
至于那件搭起桥梁的毛衣,岳宁仔细地收好,似乎不打算还给尉靖了。
这一天,尉靖放学走回家,刚抵尉宅大门口,就看到每天有私家车专送的尉毅与岳宁,不知何故与陶秀云、老唐四个人都站在庭院里。
尉靖总是避着陶秀云,不是怕她,而是不想与她相看两讨厌。今天不巧在院子里遇着了,看见她两眼失焦、头发散乱的模样,他就知道她还在为父亲的死与遗嘱愤恨不已。
她这种要死不活的模样,已经维持将近两年,能这样想不开的女人,全世界大概只剩下她而已。尉靖看在眼里,觉得有点可笑,事实上,只要陶秀云开口问,她就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尉靖,根本没有留在尉家的意愿。
没有吗!反问句袭上他的心头!其实是有的,留住他的理由是“她”。
他瞥眼,与岳宁对上,她着急地暗中摇摇手,尉靖心知她是在担心他与恨意正发作的陶秀云两人杠上。他稳稳地朝她一笑,没事的。
尉靖随即板起面孔,装作孤傲的模样从他们身侧走过去,完全不闻不问。
“站住:你见到入不会喊一声吗7”大妈冷森地道。
“妈:”
“夫人:”
尉靖听到尉毅与老唐慌张地喊出声,但尉靖头也不回、声也不应,就这样直挺挺地站着。
“还不叫人?”陶秀云的声音尖亢刺耳。“你聋了是不是?”
他无言,维持他的孤高。
岳宁担忧地看着他。都怪她没尽力把陶阿姨劝进屋里去,不然这场对峙也可免“我花钱养条狗,它还会随时到我脚边转两圈、吠两声,让我知道它既没跛也没哑;而你呢?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但是你既不学狗吠、也不会狗爬,你会什么?”
陶秀云转到他面前,一根瘦如柴的食指伸出来,住尉靖的额心用力一戳,尉靖头微微向后一仰。“我看到你这张脸我恨!你代表着我毕生的耻辱。”
“妈,尉靖还小,你跟他说这些,他不会懂的。”尉毅人高马大,想拖着陶秀云离开。
陶秀云甩开他的手,尉毅不敢再造次。
“毅儿,你闪边去,妈这是在替你出气。为什么属于我们母子俩的财产要让他分一份?这个不知从哪个老鼠窝滚出来的混蛋。”陶秀云边说、边用食指戳得他连连后退。
尉靖任她发泄,人犯我、我犹不犯人,十来岁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不为所动的坚强。
岳宁又是焦急又是烦乱,每天生活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逼得她也早熟了。她一下子看看陶阿姨,一下子揪着尉靖,要他自顾自地走也不是,要他还手也不是。
默契让尉靖知道岳宁的难处,他试着逼自己再多忍耐一些。
尉靖一径的孤傲,彷佛被怎么责打都无所谓的模样,看在陶秀云的眼中,倒成了死皮赖脸也要得到遗产的无耻相,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陶秀云抄起地上一根没被下人清走的废木棍。“我今天就来教训你这个半途认亲、谋夺财产的王八蛋。”
“妈妈,不要啊!”
“夫人,三思而后行!”老唐颤巍巍地叮嘱她。“夫人不要冲动。夫人可别忘了老爷的遗嘱说,如果夫人虐待了靖少爷,夫人会被取消遗产继承的资格啊!”
老唐不说还好;他这一提点,让陶秀云气得理智全失。“他吃我的、穿我的,难道我连教训它的资格都没有?什么叫做我虐待他会被取消遗产继承资格?我今天拚死拚活也要把他打死,就算我半分钱都得不到,起码也替我儿子挣回本来属于他的那一份!”
陶秀云话还没有说完,木棍已经举起。
在她面前的尉靖居然一点都不怕,以澄澈坚定的双眼望着她,好象他笃定她不敢下手似的。
陶秀云最看不惯他吃穿靠人,还要摆出一副傲骨嶙峋的模样;如果他像只乞怜的哈巴狗,她还不至于处处看他碍眼,偏偏尉靖总是那么骄傲。
她气不过,一棍狠狠打过去。
尉靖知道这次躲不过,索性闭上眼睛,任陶秀云泄恨;尉毅心一惊,连忙冲过来……“毅少爷!”老唐的心脏差点禁不起折腾。
“小哥哥!”岳宁根本不敢看,早就捂着双眼,以为尉靖这回死走了。
啪——卡擦——那一棍擦过尉靖颊边,粗糙的木头在他左颊留下一道红痕;完全的力道与熊熊的恨意却全数撞击在尉毅的左臂上,木棒竟被打断了!
尉靖错愕极了!他跟尉毅虽是同屋而居的兄弟,却素无来往,他甚至不晓得尉毅为何要冲上来替他挡下这一棍,但他知道尉毅是刻意为他挡的,从他直挺挺迎上的姿势,他就知道了……陶秀云更是瞠目结舌,手中仅剩半截的木棍“咚”地滚下地,天啊,她做了什么!
这时岳宁已经吓得掉下眼泪,不管是尉靖受伤,还是尉毅受伤,都是她不想见到的。“毅哥哥,痛不痛?”她哭着抱住他。
老唐赶紧跑过来扶住疼得弯下腰的尉毅。“你怎么样,毅少爷?”
陶秀云像是突然惊醒般,她地想走过来看毅儿的伤势,却被他愤怒的眼神制止在原地。“请你以后不要再伤害尉靖了。”尉毅忍着痛,咬着才说。“这事无关遗产继承,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伤害尉靖,我会每次都像这样帮他捱下来。”
陶秀云愣愣地看着被老唐与岳宁扶着进屋去的尉毅。她被毅儿的话震住了,为什么她的毅儿会如此护着别人的儿子?为什么?他该疼惜的是她这个被丈夫背叛的可怜母亲、该惋惜的是被别人抢走的财产,不是吗?
她混乱多时的脑筋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她的疑问,也是独自捂着脸伤进屋的尉靖心中的疑问。
他们谁也没有想出答案;正解,在尉毅一个人的心中。
而尉毅,被哭得像泪人儿般的岳宁扶进房里。
一想到岳宁忙不迭地关心尉毅、细心地扶着尉毅走、为尉毅流泪,尉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就像被蜂螫了般。
又痛、又麻、又不是滋味在他心中蔓延开来……
第二章
尉毅捱下结实的一棍之后,死都不到医院去诊疗,也不让人电召家庭医师过来处理;他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老唐与岳宁,谁都不给靠近。
尉靖觉得自己不必去凑这个热闹,也把自己关在房里不闻不问。
当晚,老唐颇不放心地起身巡视,才发现毅少爷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连忙将他送医院急救。医师惋惜地证实:陶秀云一棒打伤了尉毅的手臂神经,然而送医已晚,尉毅的左手从此废掉了。
对一个左撇子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废去左手更可怕!
陶秀云简直不敢相信,她的毅儿居然为了半途抢出来分财产的小王八蛋而废了一的手;她更加不敢相信,在这种情形下,她的笨毅儿竟然不恨尉靖,还再三警告她——如果她敢再动尉靖一根寒毛,他还会帮尉靖挡下来!
十五岁孩子的话,原本是做不得准,可是尉毅眼中的坚持与笃定,却让陶秀云慌了手脚,让她不得不在恨与怒之中拾起一丝理智,不敢轻看儿子的认真;而当两位执行尉立远遗嘱的律师闻风前来了解事情的真相时,她更加明白尉靖这小子当真打不得、摔不得,几乎所有的形势都对他有利。
于是,陶秀云看开了。
她控制自己,不再以殴打当作泄恨的手段,相反地,她开始冷嘲热讽,既然尉靖的生活费都得靠她,那她就从生活用度与口头上刻薄他,企图逼走他。
但是尉靖就像是入了定的老僧,从不让她如愿。
另一方面,左手废掉的尉毅在生活中遭遇许多困难,他变得连读书写字,甚至吃饭喝水都有问题。有段时间,陶秀云不敢去看他,是因为打残他的手而内疚,也是因为怕看了儿子的苦况,会忍不住再去寻尉靖的晦气,把事情闹得更加不可收拾。
因此,照顾尉毅的工作,她就全权交给老唐与岳宁;只要尉毅的生活上出了什么差错,她就对这两个人破口大骂,尤其是岳宁。
岳宁成天战战兢兢地伺候尉毅,他人好,事事不甚讲究;但是陶阿姨就没让她这么好过,只要没见岳宁跟在尉毅身边,她就开始咆哮,岳宁已然从老友的托孤降格为尉毅的专用奴婢。
渐渐地,她忙得没空到后院的树下去陪尉靖,她只能用眼神向更形孤僻的尉靖道歉,两人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她恨本没办法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口
一向独来独往的尉靖竟感到失落,感觉自己比一无所有地来到尉家时更寂寞;
尤其当他看到一年比一年出落得更美的岳宁与尉毅同进同出,就感到无人能及的内心深处,被一种尖锐无比的感觉划伤了。
可是,他怎能嫉妒尉毅?他怎么有资格去埋怨尉毅独占了岳宁?
就是因为他深知他不能,所以他竭力漠视心痛,装作有地无她都无所谓。尉靖小心翼翼地不去想起他与岳宁、尉毅之间模糊不清的关联。
日子在这若有所失的感觉中一天天的过去了,他、尉毅、岳宁都长大了,到了能了解感情定什么的年纪。
在尉毅受伤的早些年,尉靖只知兄长为他废了一只手,他却从来没问过自己,看似没有任何损失的他到底丧失了什么?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慢慢了解到他失去的远比他想象的多更多。
这项认知,清楚地浮现在他十九岁,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那天深夜,尉靖睡不着觉,突然很想看看无情风雨摧毁大地的情形。他悄悄离开房间,来到楼下的客厅,坐在落地窗边,窗帘掩盖住他的形迹。
这时,岳宁下楼来找水喝。
透过帘幕的缝,尉靖一眼就看见她娇小的身形,他没出声喊她,只是默默地盯着她看。
不巧,陶秀云这时也下楼来了。她态度倔傲地接过岳宁为她端来的温开水,脸色却在看到岳宁身上披的衣服之后,猛然一变。她把瓷杯往岳宁脸上用去口
“岳宁,你这块破布从哪里拣来的?”她吼得很愤怒,连已经回房休息的老唐与尉毅都听到尖亢的声音而跑下楼来。
岳宁捂着被碎片割伤的脸颊,不敢回答。她知道陶阿姨晓得这衣服原来的主人是谁,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想到那个人名将带来的风暴,她更加不敢回答。
“夫人,发生什么事?”老唐“啪”地一声打开大灯,饭厅的一切一目了然。
但没有人注意到客厅的窗帘后面隐藏了一个人。
陶秀云瞪住岳宁,恨不得用眼神撕烂她,“你们问问她,这是从哪里来的?”
“妈,也不过就一件旧衣,不值得这样大惊小怪。”尉毅也许不像他母亲那样眼尖,他用右手摀着嘴,打了个呵欠。
没想到陶秀云却不肯善罢甘休,她扯下岳宁肩上的毛衣,打开窗子往外一扔。
“岳宁,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穿那个王八蛋的破布出来,你就不要怪我不念你母亲生前与我的情分,把你扫出尉家!”
陶秀云掐下狠话后,在老唐与尉毅的劝说之下,怒意未尽地踏上楼回房休息。
饭厅与客厅打通相连的空间里,只听得到岳宁抽抽噎噎的啜泣声。
坐在落地窗旁的尉靖,因为好奇,悄悄开了窗门去拣那件夜半里引发陶秀云怒火的衣服。
当他站在豪雨中,双眼见到那熟悉的花色时,尉靖征住了,内心突然一阵抽痛。
这是?
尉靖颤魏魏地将它拣起,按在左胸上。一抬眼,才发现岳宁捂着伤口,双眼撞得像核桃似地,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他心疼不已。
原来,害地无端被责骂的祸因,正是这件他姥姥亲手帮他织的毛衣;自从某个午后他把它盖在岳宁身上之后,她竟然一直悉心保存至今。尉靖的心底滑过感动的热流,他不该让岳宁为了他而被伤害。
“尉靖……”早在几年前,岳宁就不减他小哥哥了,心中莫名翻腾的情怀让她无法再把他视作兄长。她意外却不惊讶地看着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他,心中有着释然的感受。“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靖没有直接回答她。虽然同住在一起,但他们互不交谈已许久。尉靖苦涩地开口。“没想到你还收着它。”
“这是你借给我的,我一直把它当宝贝一样,直到今天……”她抱歉地嗫嚅着。
即使天那么灰暗,雨丝如帘幕隔开他们,岳宁那双藏不住感觉又可透视人心的双眼,还是一如从前般地凝定尉靖。
尉靖也定定地望住她。
以往两人在后院大树下静静相陪的感觉,又回流到彼此心中,可是似乎有些地方不同了。是什么呢?岳宁茫然地想。
“疼吗?”尉靖上前一步,伸出右手,轻柔拂开她的手检视着伤口。他的脸如此地靠近岳宁的,以至于她可以闻得到他阳刚的气味,与他呼息交融。
岳宁痴痴地望着尉靖。她没有一丝不安就接受这种亲昵的接触。大雨仍下着,尉靖狂野却内敛、火热又冷然的气息尽入岳宁的胸腔中,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他……天啊!她多久没好好看过他一眼?她甚至不晓得他的变眸何时变得如此锐利慑人,他的下巴何时刻划成如此坚毅的线条,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阿,她怎能时时感受到他的存在、感觉他们的灵魂是贴近的,却对它的外貌如此陌生?
尉靖维持一贯的无言,不想打断这美好的一刻。
当岳宁全心全意地望着他时,时空不存在,尉毅、陶秀云也不再是阻碍;世界的一切彷佛都归了零。就像多年前他在岳宁身上看到彼此同样有的寂寞;雨中,他清楚地看到岳宁明眸中燃着与他一样炙热的火光;他不会错认,那与每天煎熬着他的痛苦泉源是一样的。那是……爱情!
岳宁忽然像醒了般,怯怯地拉住近在咫尺的毛衣。“可以再把它借给我吗?”
尉靖面无表情,思潮汹涌地望着她。他缓缓将手伸出去,不是把毛衣递给她,而是——绕过她的娇躯、情难自禁地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尉——”岳宁的轻喊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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