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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部分阅读

作品:锦衣为王|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6 17:42:38|下载:锦衣为王TXT下载
  总兵遇着兵备道,巡按御史,都得给人行礼,保家卫国的高品大将就跟文官的奴才一样,位份如戚帅和李成梁算是武官到顶了,但写信给张居正时,一样要称门下沐恩。或是门下小的某人……武官当到那种份上,就是没味道的很了。

  现在这会儿,正是文官争权的关键时刻,中官内臣也插一杠子,三方势力斗的如火如荼,正是热闹的当口。

  最为关键要紧的,就是巡抚的设置。

  在永乐和仁宣年间,大明地方的政治体制是三堂并立。何谓三堂?便是布政使司,守备总兵这一文一武,再一个,便是由京城派驻地方的镇守中官。

  文武并济,文理政,武官镇守地方,遇到战事,请示都督府并兵部,由皇帝决定是否出兵,如果是小的马蚤乱要弹压,就由总兵官和镇守中官一起先行做主,事后禀报便是了。

  中官之设,就是为了调和文武,压着地方上不要内斗。

  但太监中有才有德的少,无才无德的多,一到地方,多行马蚤扰,自己不正,怎么能正人?所以到了仁宣之末,中官的名声已经是极臭。迫不得已,开始派文官中的都御史任职巡抚,专理地方军政。

  巡抚原本就是监察官,有监督百官的权力,同时还加兵部侍郎,这样所有的武职官员也就是巡抚的下属,总督和巡抚照例称军门,武职一品,也只能是巡抚的部属。

  这么一来,巡抚虽然只是四品文官,职权却是极高,开始还只是流官,到了正统和景泰年间已经成为常设的地方官,而且制度越来越缜密详细,眼看就要成为文官压倒武臣的常设官,并且时间久了,就成祖制,再想改,就是绝无可能了。

  由正统再到景泰,再到天顺,改元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议撤巡抚之事。

  打头炮的,当然是天不怕地不怕,并且一身横劲的武清侯石亨。

  也不知道石亨请了谁做枪手,一篇文章写的骈四骊六,漂亮的很。道理说的也是很恳切,把地方上文官压制武将的情弊说的很真切。

  巡抚势成布政使司的上司,这一点绝无疑问,但武官总兵也成下属,石亨的奏章里,则坚不认同,认为不成体制,武官被压制过当,有失官体,也寒了武官的心。

  同时,文官中懂军事的少,纸上谈兵的多,虽然于谦当兵部尚书时,用人很得当,边境上用的巡抚和总兵都很尽职,也能够和衷共济,但文官毕竟不懂军事,看了几本兵书就以为自己是姜太公和魏武再世,指手划脚,石亨的意思,这样做法,和在军队里派内臣当监军一样,都成掣肘之势,不利军机。

  现在已经有这种苗头,粮食补给也落在文官手中。武官一切仰人鼻息的话,战场上千变万化,何谈事权一统?如果遇到一通也不通的文官,偏又喜欢多事指挥,试问,战场失机之职,究竟有谁来负责?

  总之,这一篇文章做的很漂亮。又正是武官势力猛涨,文官势力退缩自保的当口,想想看,大学士中有几个要被流放,甚至是杀头,于谦等文官中能说上话的重臣要么退职,要么被逮捕问罪,武官从龙夺门的很多,正在受宠之中。所以,此奏一上,朝野瞩目,看着只是一种地方官制的设制,其实关系极大,就是文武两大集团,还有中官集团三方势力在军权政事上的大争端的汇总。

  这是一篇大文章,谁赢了。一叶落而知秋至,那些旁观的人,怎么下注,捧哪一边的臭脚,到时候可就难说的很了。

  “哎,不成功!”

  靖远伯王骥已经奔走一天,老头儿须发皆白,神情惨淡,对着自家后园楼阁上的众人摊手苦笑道:“曹吉祥这会正是得意的时候,哪会有空理会我这个老头子?和他谈了半天,不得要领。再找刘永诚。干脆见也不要见了。唉,不成功,不成功!”

  文武相争,王老头儿是个热心人,说是武臣,其实是正经的武官,到这会儿,立场就和正经的武官不同了,石亨的奏折一止,正经的武官无不赞同,但文官则无不反对,朝野之中,彼此争的非常厉害。

  此事的关键,还在于谁能影响到皇帝。要是景泰年间,提也不必提,于谦那一关就过不去,也不会有武官自己找不自在,提这种明显被驳回的事。但现在不同了,皇帝刚刚复位,身边最得用的,当然还是从龙复辟的那几个功臣。最得势的,当然是现在提督京营的曹吉祥,其次,便是掌握四卫营的御马监太监刘永诚。

  只要是这两个太监有一个站在文官们一边,大家的胆气也壮了,总会有人敢出来说话,舆论起来,石亨等人也未必就能一手遮天。

  这也是到靖远伯府的一众文官的公议,公推王老头儿去试试口气。

  结果老头儿回来,就是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看来,这一次碰的钉子也真是不小。

  天顺复辟,靖远伯并不得意。景泰年间,老头儿也是重臣,说话也是算数的。景泰原本叫他在南京当兵部尚书,手握东南兵权,后来回京师后又把看守南宫的重任给了他。说起来也是元老重臣,现在这会到是好了,复辟功劳不如人,说话也不响,儿子王祥参加复辟时表现也不争气,两次落马,沦为笑柄。这功,老伯爷也不打算争了,总之,改元之后,靖远伯府的气象反而不如复辟之前。

  但王老头儿是一心为国的人,这一点遭际也是无所谓的事。反正国朝现在统绪是没有问题了,国泰民安也不成问题,为重臣者,操劳国事到这种地步,原本也可以歇肩了事了。

  但巡抚之设,关系到未来文武谁柄国政的大事,说起来只是地方政治,但从巡抚开始,一层层的上来,到底要把武官和勋臣的威风权势打下去,大明才能长治久安。

  这一点认识,是所有文官的一体认识,就算文官集团品流复杂,按同年,地域,品格,官位,爱好等等分为无数的党派,但是在和勋臣武臣争权这一方面却是团结无比,想法也很简单,只有让文官秉持国政,大明才会顺顺当当的传承下去,不然的话,恐惧唐朝的藩镇之祸,尽管大家对宋朝的孱弱都不喜欢,但宋朝的以文制武这一层,却是所有的文官都极为赞同的基本国政。

  “老伯爷,”侍立在一边的李贤是在场文官中的后辈,所以干脆站着说话,他想了半天,皱着眉头道:“锦衣都督张某人,听说是老伯爷门下,何妨请来谈谈?”

  “咦!”王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把他给忘了。”

  “伯爷怕是太操劳了一些。”李贤笑道:“但此人也是新贵,听说皇上对他非常欣赏,宠信不在曹太监之下,他虽然是武臣,但听说也是幼读诗书的,前唐藩镇之祸,未必也是一点不知道。为了常保禄位,守大明平安,未必就是不可以谈谈看。”

  “嗯,嗯!”王骥连连点头,向着坐在一边的吏部尚书王直道:“行俭,你看如何?”

  “行。”王直一直闭目养神,到了这会儿才睁了睁眼,道:“可以试试!”

  一票大佬都用赞赏的眼光看向李贤,大家坐在这里,一筹莫展,主张都是李贤所出。现在不慌不乱,多方设法,这种沉稳气度,就很不坏。

  李贤的大用,也是有征兆出来。

  朝局虽然武官大用,但国事不能尽用武臣,还是要有得力的文官。大学士首辅陈循已经年迈不堪用,退职是早晚的事。其余几个大学士退职的退职,流放的流放,王文命在旦夕,景泰年间的内阁,几乎是要换光了。

  新的大学士人选,徐有贞入阁也是必然之势。此人能力出众,在夺门复辟之前就已经对当时的太上皇表示了效忠之意,复辟当天,草诏复位也是徐有贞的事,再加上在景泰年间并不得志,种种迹象已经足以证明,徐有贞入阁是必然之势。

  除了徐有贞外,则有李贤这样的后起之秀,人品才干都是没得说,几次入见奏对都很称旨,朝中大佬对他也很推许,所以,李贤入阁办事,也就是最近的事了。

  有这样的正臣能臣在朝,大家的心思也总算放下一些。老实说,从永乐年间入仕途,历经数朝,到现在巍然不侄的这些重臣们,一个个都是七老八十,精力衰迈,也是到时候推出后进来接手的时候了。

  李贤,是一个很不错的人选。

  “好,”王骥总结道:“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谈谈看!”

  第145章 升座

  “说起请此人,”王骥话音犹未落。有人接口道:“今天他到锦衣卫大堂接事,召见锦衣卫品官,恐怕要忙的很。”

  “不然,”李贤笑道:“最近几天,他忙的可不是这件事。”

  “是的。”在场的刑部尚书轩輗接话,他道:“最近他操心的,应该是王文与于谦等人的诏狱。”

  他是永乐二十二年的进士,大明有名的廉吏,原本在地方为官,改元之前,太上皇刚刚复位就急诏他入京,入朝之后,奏对时,朱祁镇上来就道:“听说有个官员在浙江为官很清廉,调职时,就带走一只竹筐,这个人,就是你吧?”

  有这么一句话,轩輗当然要大用。复辟之后,先就有大刑狱,一批极为煊赫的大官被抓。虽然关是关在锦衣卫那里,但刑部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杀人也要讲刑律,出红差也是刑部的事,最近几天,轩輗这个刑部尚书可没少和张佳木打交道了。

  “怎么说?”王骥很关切的问道:“定罪了没有,有哪几个人大辟?”

  轩輗摇头道:“还没有。王文,萧滋、萧惟贞三人,还有四个内臣,大辟总是跑不掉了。现在就是在争……”

  他还没说完,李贤便紧跟着道:“是在争于延益的生死吧?”

  “是的。”轩輗皱眉道:“有人一定要于节庵死。张某人却坚持不可,现在这会儿,就是僵在这里了。要不然的话,这两天就能定论,这一件大事办完,涮新政治,就有改元的新气象出来了。”

  在座的人,都是重臣和文官新锐,提起此事,无不皱眉。

  这一次,除了一些内官之外,就是文臣大倒其霉,要杀的这些人,全是文臣中得高位者。想想也是可怜,十年寒窗苦读,供职唯谨,就是在废立大事上没有站稳脚跟。意图投机,结果现在就是身陷囹圄,还要身首分家才算完,想一想,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唉,唉!”便是王骥,在这种事上,也唯有摇头叹气而已了。

  “无论如何,”李贤斩钉截铁的道:“于延益罪不至此。”

  他神情很激越的道:“要是那种安社稷的大功也不可免死,试问,将来若是吾辈落人算中,又有谁替我们说话?”

  “是的。”轩輗接道:“吾意亦是如此。但是,张大人同我有约在先,此事有他操办,我们不可出声说话,不然的话,帮忙反成添乱,反而不美。”

  “哦?”李贤和张佳木完全不熟,此时只能用很疑惑的语调说道:“听其言,观其行,我们等着瞧就是了!”

  ……

  张佳木这会倒还真的是在接见下属。

  地处长安大街西边的锦衣卫大堂占地极广。不远处就是刑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国家法司,整个大明的司法系统,尽皆在此。

  定了是二十二日接事,事前所有的锦衣卫官员都接到了通知,一大早晨就已经是冠带辉煌,齐聚在大堂内外。

  因为是参见新长官,大家没有穿着平时所着的飞鱼服或是麒麟服,一个个都是头戴长脚幞头,身着各色公服,从大独科花到小独科花,从玉带到银带,犀角带,品流从张佳木这个从一品到从六品,冠带各异,但都是喜色盈腮,公服原本就是朔望朝贺,见驾,升官时所穿着,袍服用料讲究,花色鲜艳漂亮,比起常服来颜色也是有定制,只是没有补服罢了。

  张佳木穿着的是从一品的公服,漂亮的幞头帽子,中饰绿玉帽正,穿着大独科花的袍服,潇洒漂亮,腰系玉带,脚着官靴,辰时末刻起开始升座。从各指挥同知和佥事开始,千户、镇抚、经历、百户、总旗,一个个都是冠带辉煌上来叩拜贺喜。

  张佳木除了是指挥使外,还是加了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官阶勋位,也不是一般的武官可以比的。这么小的年纪,已经坐到武官从一,再进一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将来只要凡事谨慎小心,封侯封伯也不过是指顾间事,整个锦衣卫里,谁能与他并肩?

  以往朱骥视事,大家都是指挥,他虽然是掌印,可办起公事来还得客客气气的。锦衣卫现在的官场习气也很重,大家都是世家子弟袭职接事,纨绔脾气谁能少得了?所以从马顺到朱骥都不能在卫里一家独大,办事多受掣肘,很难独断独行。

  这些年来,锦衣卫的势力范围被东厂也抢了不少,被文官也压制的不轻,就是因为锦衣卫本身也没有太出众的人物,更加没有能一言定鼎的强势指挥。

  当年洪武年间和永乐年间的辉煌。似乎早就已经成过去了。

  这会儿看到年轻果决的张佳木高坐于上,底下哪怕就是指挥一级的同僚也是侍立于下,一般的行礼如仪,在场的有不少年近花甲的锦衣卫老人心中都是感慨,不少人都是私下议论,有了这个锦衣卫使,恐怕永乐年间的光彩也是不远了。

  “大伙儿辛苦了,本官生受了,真是愧不敢当。”张佳木高坐在上,一波波的锦衣卫官员流水般上来,又流水般下去。人数极多,一个个捧着手本唱名跪拜,起伏之间,他也记不得许多。

  他嘴里只是客气,眼神却依然犀利如昔,今天的这种大场面,并没有乱了他的心神。

  下头虽乱,但需要注意的人,不要多说,他心里已经是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当然是新晋的指挥使门达,指挥佥事逯杲,这两人,是旧相识,能力品格张佳木都清楚的很。

  说起来,门达是他荐的,但刚刚见面的时候神色也是淡淡的。原本的旧下属一下子就成了顶头上司,而且位份相差极远,又是张佳木推荐才当的指挥,门达的面子大约也是下不来吧。

  况且门达是刘永诚的人,就算没有张佳木,大用也是迟早的事,这会儿刘永诚和张佳木说不上是对手,但也不很亲近,毕竟夺门之功,是张佳木和曹吉祥合力而为,刘永诚却是曹吉祥的老对头了,彼此间芥蒂极深,而刘永诚也是宫中老人,朱祁镇对他也很是信任,这两个大太监之间要斗的事多了去了,下头的人现在就没必要出来垫刀头了,谁知道哪根筋不对撞到了刀口上,到时候就算想退也是难了。

  至于逯杲,这个人可就更不简单了。到现在,张佳木也是搞不清楚这厮是谁的人,怎么被皇帝赏识。特别提出来叫他当指挥佥事,而且还把南所交给了此人。他和逯杲,原本就有些芥蒂在,当初张佳木不过是个军余,逯杲则是他的小旗官,原本在公事上就很不对盘,后来逯杲还是小旗,张佳木却是一路扶摇直上,从军余到校尉,再是试百户,现在又是锦衣都督,事隔不到一年,地位相差如此之大,换是谁心里也不会舒服,何况逯杲原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刚刚接见的时候,逯杲就是一脸的刚愎之色,行礼的时候也是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样子。这会儿退在一边,更是昂着脸谁也不理,只是和南所的商镇抚一起悄声说话,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时不时的笑上几声,惹的四周目视,逯杲也只是不以为意,看他的样子,就是成心惹事来着。

  张佳木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的和门达说话。

  对这个老上司,尽管门达神色淡淡的,张佳木却很是客气,问寒温,起居,家人,反正门达家里他也熟,有的是话聊。这么一弄,逯杲这个老上司就被晾在了一边,底下人看了,心里就明白的很了。

  上任头一天,张佳木就是要叫底下人看出来,他心思谁属,对谁尊重,高看谁,低看谁。这么一弄,底下人心里清楚,有所归依。

  愿跟他的,不愿跟他的,居心捣乱的,很快就能看的出来。

  接事之前,他就有心理准备,不要以为他现在位高权重,底下就是一呼百诺。没用,锦衣卫派系繁多,各人都有各人的靠山,一个百户能攀上一个公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要是自己自高自大了,将来被人架空的日子都是有。

  门达,逮杲,还有刘敬,这几个都要注意。还有老上司朵儿,这会儿郁郁不乐,坐在张佳木身边,一脸的不合时宜,自从于谦和朱骥等人被抓了之后,朵儿就是这么一副神色,酒也不喝了,摔跤也不摔了,成天的就是这副模样,今儿是张佳木接事的大日子,朵儿这才赶了过来,平时则是一步不出府门,他原本的恩主曹吉祥召了几次,朵儿都是不肯给这个面子。今儿能来,已经是因为和张佳木交情深厚,实在是抹不过面子的原故了。

  好不容易完了事,朵儿一脸厌恶的看一看逯杲,凑到张佳木身边,向他问道:“有什么消息没有?”

  “没有。”张佳木也低生道:“僵在这儿了,你别急,我正想办法。”

  “好!”朵儿起身告辞,只道:“今天是你大好的日子,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但还是要说,少保对你很欣赏照顾,私谊不说了,公心来说,大明不是亏他老人家,能有现在的这太平局面?”

  临行之际,朵儿神色郁郁,只道:“佳木,为人不能忘本,你可不要叫我太失望!”

  朵儿告辞,其余的指挥各官也是纷纷告辞,没一会儿,除了下头的千户百户,高品官员都是走的差不多了。

  看着稀稀拉拉的大堂 ,张佳木只一笑,待他走后,却是向穿着校尉服色,站在一边此后的曹翼道:“去,把曹福给我叫来,我有事问他。”

  第146章 入宫

  和曹福谈话,是在大堂左侧的偏厢里。

  这里如果按清季的说法。这就叫签押房了。张佳木现在招募的有限的几个秀才出身的幕僚,就全在里头。

  人才都不很出众,年纪也都偏大,但刑名律令钱谷人情都很熟悉,都是衙门里的老公事,又不是正经吏员,每人每月四两到十二两的俸禄,待遇不薄,跟的又是极有前途的后生大官,所以这些老夫子们也算出心出力,这几天平时办公,就是风风火火的,张佳木也就很有点一呼百诺的味道和感觉了。

  这会他进来,这些夫子们很识趣,一个个站起身来回避出去了。

  有一个过来提醒他:“东翁,下午要进宫去谢恩,别给忙忘了!”

  张佳木笑道:“钱夫子就是仔细,进宫这么大的事,我岂能忘?放心吧,准定不会忘就是了。”

  要说这称呼,咋听也是挺别扭的。其实。大明的称呼还真没有什么不叫他别扭的。文官一般自称学生,京官够品级的都被称老爷,叫大人的话人家和你翻脸。说来也怪,明朝官员不喜欢被人称为大人,这会儿还好,再过几十年,谁叫大人跟谁翻脸———就算是公爵侯爵,叫爵爷也没一声老爷好听。家里的大少爷叫大爷,然后以此类推。老爷子不死,大爷过六十了,也还叫大爷。

  御史叫道长,县官叫老公祖,知府叫太尊,巡抚则是中丞,总兵叫总爷,大学士什么的叫老先生,太监们则叫老师傅———也有倒过来叫的。

  称呼在后世没什么了不起,别管人家的爸叫爹就成。在明朝可不成,事事都有体制规矩,称呼错了,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比如对长辈官员,可以自称待生,对老师,自称门生,对恩主,自称门下。弄错了,就会被人嘲笑。

  有个倒霉官儿。平时说顺口了,奏对时对着皇帝也自称学生,下朝后惭愧的不得了,没办法,只能辞官了事,回家啃老米饭去了……种种五花八门的称呼,张佳木光是搞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儿,就很费了一番功夫哇。

  夫子们一边走着,张佳木还在拱手:“各处的卷宗,早点汇总了给我,劳驾,劳驾!”

  别看他是武官从一的大官儿了,对这些幕僚还真不能太摆驾子。要是那些举人出身的名幕僚,还得待以客礼,甚至是师礼。明清之季,官员能自己理事的极少了,多半都是靠身边的幕僚来办,有专攻刑名的,有书启,有专写奏折的,还有理钱粮的。都是内行,不能轻易得罪。

  象张佳木这里,锦衣卫里头那些勾当夫子们不懂,但那些文案往来钱粮汇总开支明细的玩意,总不能叫他这个指挥使自己去动手吧?

  要不然说明太祖设计官制的时候有点缺心眼呢,就考虑了正职官员的俸禄就以为够了,官员都是些书生,按制度又是异地为官,你想一个北佬到广东当官,不靠幕僚师爷和当地的豪强世家,还怎么理政办事啊?想贪污都找不着门路啊。

  和这些老夫子们敷衍了一通,曹福就被带过来了。

  张佳木坐着喝茶,曹福扑腾一跪,就地在青砖上猛一叩头,嘴里道:“下官见过大人,给大人贺喜了!”

  “瞎,刚刚都贺过了,还贺?”张佳木满面春风的把曹福拉了起来,笑道:“你好歹也是伯爵家里的人,人都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可不止七品了,好歹也是个正六品的百户,要有点出息劲,别给你们伯爷丢人!我这里,也会照应你,有什么人为难你,差事不好办了,都和我说,我一定给你当家就是了!”

  他又揉又捏。把个浑身上下没一点官味的曹福哄的刚得了糖的小孩儿一般,又扯了一通闲白儿,张佳木才很随意的问道:“最近府上有什么贵客没有,你这个大厨不在,恐怕招呼客人都难了。”

  “哪里,哪里!”曹福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客气了两句之后,才笑着答道:“也没什么贵客,太爷在宫里头自己开伙,一般不到府里头来。除了他老人家,全是一群老粗,烤只全羊就打发了的事,有什么了不起?”

  张佳木失笑道:“我也是老粗啊,不过,曹福,要是我去,你可得拿出全挂子的本事来不可。”

  这会儿没有味精,好的味道倒真的是好厨子调出来的,普通的酒楼什么的味道真不咋地。

  “那是,还要您说?”曹福笑的眼眯缝起来,只道:“我家老爷这几天还念叨,说是张大人最近忙了,也没过府来。等哪天有了空了,非得和大人好好喝顿庆功酒才成。”

  “行,行。”张佳木漫声答应着,心里略有点焦急。说了半天,想知道的还没有听到半句。

  曹福倒真没什么心机,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张佳木说着些家常话。也难怪道,就是一个厨子,主家喜欢他,才给安排了一个锦衣卫百户,让他家世代也生发起来。说起来就是一个厨子的底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正说着,张佳木精神一振,却听曹福抱怨道:“最近不知怎地,来了一群头巾客,官儿不大,驾子不小,吵吵嚷嚷之乎者也的,真是烦人。”

  曹福虽说是个厨子,好歹也是武将家里头的。曹家向来都是京营武官和鞑官们出入的地方,几百号人加起来估计也识不得几百个大字。突然来了一群头巾客,也就是文官,曹福看不过眼,也就不足为怪了。

  “喔,都是谁啊?”张佳木很关切的问。

  曹福歪着头想了一想,才道:“徐大人,薛大人,许大人三个,还有御史杨暄、张鹏几个,这几天,徐大人常带着他们上门,咱家老爷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嘿,也真是奇了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

  徐有贞组阁已经是势成必然,不仅组阁,听说现在的首辅陈循将被撵出内阁,而且,还会和其余几名大学士一起充军辽东。

  这么一来,徐有贞的资历威望和在皇帝心里的地位都是够了,他来当首辅,首先石亨那一些武官就不会有意见,再和曹家拉上关系,中官这里也可保无事。这么一弄,首辅的位子就是稳稳当当的了。

  而且,眼下大事,就是徐有贞要撵走旧的阁臣,并且处置陈循和王文、萧滋,最要紧的是处置于谦一事。

  现在张佳木顶在这里。护住于谦,事情成了僵局,朝野上下都很不安,徐有贞这厮和石亨等人已经是穿一条裤子的盟友,现在的关键就是把曹家给哄好了,只要再和太监联起手来,就算张佳木现在红的发紫,也是扛不过这么多人吧?

  好算盘,好计较。

  张佳木心里盘算着,脸上对曹福却越发客气起来,又和这个百户闲扯了好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叫曹福出去,自己也不必换衣服了,正好就穿着公服去见皇帝。

  从西长安街到西华门,正好距离不远,他现在的顶马仪仗是六个人,庄小六在养伤,带班的就是曹翼,这几天天天进宫,也是熟门熟路了,到了西华门,守值带班的正是锦衣卫的一个百户,今天有差事在身,没去恭贺顶头上司升座,这会儿见张佳木来了,一溜烟似的跑过来,趴在宫门前就是咚咚咚三个头。

  “下官张威,叩见大人,给大家贺喜了。”

  曹翼和他也是熟人了,上前把张威拉起来,笑道:“刚刚不去,这会儿再嗑头也是不成了。”

  张威也是笑,只道:“上命不由人,都督是不会把俺们这点小错放在心上的。”

  张佳木只一笑,倒真不怎么在意,由着他验了牌,再问道:“圣驾在哪儿?”

  锦衣卫的百户不仅是守备宫禁,还有带班引见的职份,所以张佳木才会有此一问。

  “今儿在乾清门吧,刚刚已经见了几拨人,还没进去,都督这会去正好,不必再劳动圣驾出来,或是要都督进去了。”

  “哦,好!”张佳木答应一声,吩咐道:“劳驾,带我进去吧。”

  和皇帝在在乾清门见面是挺方便,大明皇帝常朝见人,一般不是在乾清门就是在左顺门,很少在殿阁之内,宫门见面,比叫大臣们进去就方便的多了。

  他是顶尖的大红人,根本无须请示。张威在前,张佳木的几个伴当也都是校尉,一个个跟在身边,从西华门进去,再往东北方向折转,一路上官员禁卫甚多,穿着明盔亮甲的大汉将军们也是张佳木的下属,一路上都是对他恭恭敬敬,等到了乾清门附近,里头内侍拍着巴掌出来,气喘吁吁的道:“皇爷说了,张佳木无须再请,到了就进去见面。”

  圣意如此,张佳木心头也是颇为感动。他答应一声,又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跟着带班的中官进去。

  说是门,其实比普通人家的房子还大,隔的老远,就能看到各色伞盖仪仗,还有摆放的高高在上的御坐,一脸大胡子的朱祁镇坐的最高,隔的老远就能看到。

  朱祁镇也是老远就看到张佳木过来,他也是一脸的笑,只是招着手道:“来,张卿速来!”

  第147章 奏对

  以帝王之尊,对臣子犹如父辈见子侄。张佳木在朱祁镇心目里的地位就可见一斑了。

  他心里也是极是感动,天子驾前,也容不得慢悠悠的走,只能把袍角一掀,一溜小跑到了驾前,然后就是叩头行礼。

  “起来,起来!”朱祁镇心情极好,复位已经好些天了,对内阁和各部也做了一些调整和安排,特别是五军都督府和十团营,三大营、四卫营、禁军各卫,都是提拔调整了一些武官。

  在他看来,十团营和三大营有曹吉祥和石亨看着,还有曹钦等一大票后起之秀在里头,都是国家勋臣子弟,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可以尽管放心。有军队在手,再把文官系统给理顺了,改元之后的新气象就出来了,再举行复立太子的典礼,皇位宗法就无人敢于摇动。大明江山,也就又重复一统,总算也对得起祖宗了。

  有这种安然闲适的心思,朱祁镇看着张佳木也就更加顺眼了。对张佳木,还有张佳木的家族,朱祁镇都是知之甚深。皇室用人,就是讲究一个家谱世系。就好象后世,也要讲阶级成份一样。

  功臣和忠义之士的后人,本来就能加分不少。再加上张佳木的父亲当年确实受了不小的委屈,朱祁镇心里也是很清楚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对这个少年后生很是关注了。

  现在好了,一切尘埃落定。张佳木这个少年后生也官拜都督,想来想去,对得起故人,也对得起自己一番苦心栽培,皇帝心里,委实是得意的很了。

  朱祁镇就一直用打量子侄的眼神看着在御座之下的张佳木,这个后生长相也还不错,高大俊秀,神色俨然,年纪虽然不大,看着也是沉稳厚重,没有那种轻佻气。换了普通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得意,尾巴也要翘到天上去啦。

  一想到这里,想着曹吉祥和曹家几个子侄的模样。朱祁镇摇了摇头,人,就是怕对比啊,一比之下,可就原形毕露了。

  等张佳木起来,朱祁镇就笑着问道:“今天去接事升座,有人为难你不?”

  张佳木一楞,皇帝这么问话,还真的是不符体制,哪有当皇帝这么问大臣的?

  “你不要惊奇。”朱祁镇笑道:“京卫之中,锦衣卫已经是老大垂暮,暮气深沉。世家子弟多,太监子侄家人多,都是世代与国同休的勋戚,那点虚骄之气也是免不了的。你再怎么说,也是个校尉的儿子,他们,怕是口服心不服的多啊。”

  张佳木想一想,皇帝说的也确实是实情。除了一脸刚愎的逮杲之外,其余的那些个千户百户们,似乎对自己服气的也不多。各人脸上神情都是淡淡的,没有几个真上来效忠投靠的啊……

  这一瞬间,他也有点懂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对他是真信任,从家世到人品,这快一年的时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朱祁镇一直都在关注着他。

  每个上位者用人都是一样,比如张佳木自己,现在身边跟的,就是顺眼的和最熟的那几个,别的人也未必就不好,但心里在取舍之时,就下意识的要叫曹翼领班。

  如果不是庄小六断了胳膊,那不管他的官儿当的有多大,身边的卫士伴当变成多少人,领班就非得还是庄小六不可。

  人同此心,朱祁镇的意思就很简单了。

  小子,朕信任你,你可要拿出实绩来!

  别以为身上的这一身从一品的官袍好穿,锦衣卫交给谁,等于是把外头的情报系统都交给了一个人,皇室的安危,天下臣民的想法,市井流言,暗地里的阴谋诡计,犯法违禁的勋戚和文武官员,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的野心家,这些人可是层出不穷,都在锦衣卫的监管之下啊!

  要是锦衣卫使不得力。连服众的功夫也做不好,在锦衣卫内部都镇不住场子,那么,皇帝也就只能考虑换人来做了。别的官能力未必要多强,忠心最要紧。但锦衣卫掌印指挥,就非得忠心和能力都顶尖儿才行!

  “既然知道,还非得派个逮杲拉我后腿……”张佳木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但这一层可万万不能说破!帝王心术就是这样,对张佳木再喜欢再信任,但锦衣卫可不比普通的京卫,一万多人,从武力这一层来说已经够强,但手中握有的权力更叫人侧目不已。

  从侦破到抓,再到审讯定罪,锦衣卫可以一手包办。要是所托非人,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这也还罢了,要是放在一个野心家手里,锦衣卫将会膨胀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朝野之中无人敢惹,到最后发展成一个危胁到皇权的怪物?

  永乐年间的纪纲,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皇权了。要不是纪纲倒霉,遇到了朱老四那种狠主子,没准还真的能叫他成了事。

  有殷鉴不远。朱祁镇的慎重是完全合理,并且是必须的。

  这么一点时间,张佳木心里已经转了不少的念头,自觉对皇帝的心意把握到了一些,他才笑着回话道:“皇上,那怕什么?臣就是个破落户又怎么了?大家好就好了,不好,臣翻脸发作起来,恐怕也能叫人难受的很了。”

  “嗯,不坏,就要有这种敢任事的劲头。”朱祁镇一脸悠然。慢吞吞的道:“先要好好用人,把锦衣卫抓好。接着,不要和朱骥学,他被于谦压的软绵绵的不成体统。你看看,朝野之间,还有谁把锦衣卫当回事?在南宫那会儿,你没去正南坊接事前,东厂就骑在锦衣卫上头,这不成话。现在朕给你抓人的权,你要放手行事,懂吗?”

  皇帝和臣子说话到这份上,算是很交心了。但张佳木心中一寒,却是有点寒意上身的感觉了。

  看来,朱祁镇在南宫呆了这么几年,原本温厚的性子也是大有转变。对朝野之间也不全然放心,狐疑,狠心,愿意放手让锦衣卫去侦辑百官,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