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一件让他极为开心的事了。
原本到这种时候,张佳木是该告退了,不过,今天他却故意不走,又哄着太子说了好一会话,看看宫门就要关闭,这才装着故意想起来一般,一拍脑袋,很懊恼的道:“看臣真是糊涂,还有件事,要和管事牌子说呢!”
“你也有忘事的时候!”朱见深见状,倒很是开心。张佳木在他心里实在是天人一般了,允文允武,说话对答谈吐都没得挑,做起事来稳重干练,从不出错。论起武艺,更是锦衣卫射柳第一人,过一阵天气和暖。春暖花开的时候,宫中还要射柳,张佳木恐怕更是要大出风头,听说金牌都刻好了,上书旌胜两字,这金牌在不少人的眼里,已经非这位锦衣都督所得不可。
没想到,他也有犯错的时候,朱见深拍了拍手,笑道:“既然这样,你就和管事牌子说吧,我再射一会箭去!”
他这里的管事牌子是不拘哪个宫的,不管是他的寝宫还是文华殿,总之都是万氏一个人打理,太子这个人,除了听皇帝和孙太后的话,也就是万氏能说得动他,甚至有时候万氏恼了,还能训太子几句,宫中近侍都曾见过,但只是无人敢外传罢了。
听说张佳木要见万氏,朱见深倒不疑有它,最近万氏的亲弟弟万通刚到锦衣卫报道。也是赐的百户,张佳木见万氏,在朱见深估计,恐怕就是要说万通的事了。
果然,万氏一听说张佳木求见,立刻就出来,换了别人,怕是国公也没这个面子。
一路上小碎步赶来,虽然天还不热,万氏已经是红晕上脸,一见张佳木过来。立刻媚态横生,在原地福了一福,万氏娇笑道:“怎么今儿太阳打西头出来,张大人也要见奴婢了?”
万氏不知道有没有“吃”了朱见深这只童子鸡,不过已经是大龄女青年,真真是一副欲求不满如狼似虎的样子,一见了张佳木这样的年轻壮盛男子,又不是太监那种没鸡鸡的货色,真的是眼里滴水,身上发软,这种模样,张佳木生怕朱见深见了不喜,所以每次见太子,万氏在场,张佳木就浑身的不自在,这会见了她这种模样,也只得苦笑道:“姐姐,好几天不见,又拿小弟说笑。”
这一声姐姐叫的万氏骨头也酥了,当下格格娇笑,用手帕掩住了脸,只道:“好了好了,不说笑话儿了,张大人见奴婢,倒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刚说完,万氏自己“啊”了一声,倒是想起来了,她道:“是不是来说我那个不成材的弟弟,他给大人惹什么祸事没有?”
万氏的弟弟万通倒真的是不成材,二十来岁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做锦衣卫也不够格,行事孟浪,跟缜密两字毫不沾边,要说狠,也只有一种煮不熟的光棍劲儿,和真正的锦衣卫作风差的老远。
不过。万通这个锦衣卫百户是万氏亲自张嘴求的太子,太子又亲自求的皇帝,所以自是后台强劲,一授职就得是实授,而且还要给他油水大的地方才成。
张佳木听万氏一问,知道这个女人故意这么着,其实就是要打听自己弟弟是怎么个安排法儿,当下笑着答道:“万通倒是个伶俐人,晓事!我叫他去东大市那里,安靖地面,巡查不法,大姐,这个安排怎么样?”
除了正阳门东西大街,京城里油水最多的地方,也就是那几处。崇文门税关是一处,天安门北的东西大市,也是两处好地方,招牌林立,商家稠密,是一处好生发的地方。
当然,张佳木是绝不能明说的,以他的地位,要是说话太不讲究,就是形同佞臣,何必自低身价,传了出去,叫人瞧不起。
果然,万氏对这安排极为满意,她收敛了脸上笑容,正儿八经的福了一福,正色道:“大人,奴婢替那个不成才的弟弟多谢大人!”
“不必!”张佳木摆了摆手,看看左右的人,万氏会意,笑了一笑,只道:“大人有话,放心说就是了,我何至于没有几个心腹?”
万氏这么一说,身边的那几个宫女宦官都是神色不变,看来,也是真的叫她调教出来了。
张佳木也是神色凛然,万氏果然是个角色。听说,太芓宫中凡有宦官宫女犯错,全是万氏一手发落,或罚或贬,或是开革出去,甚至是打死不论,都由此女一手操持,太子虽然还小,但宫中秩序井然,丝毫不乱,外言不入,内言不出,果然这万氏也不是一味狐媚惑主,还是有点儿手腕心机的。
她这么一说,张佳木当然也不必客气,当下把自己打算慢慢说了,万氏先是不怎么在意,接着面露诧异之色,再往后,却又是一脸的赞赏。
待张佳木说完,万氏才咯咯一笑,满面春风的赞道:“都说小张大人仁心,却不料也有这种摆布人的心思。”
张佳木笑道:“我虽然与人为善,却也不想叫小人得了势不是?”
“说的是了!”万氏笑道:“我就说大人也该拿点手段出来了,不然的话,叫人蹬鼻子上脸的,咱们自己落个没趣,何苦来?”
她说笑之间,就已经应承了此事,而且丝毫不以为意,这种有担当的样子,不仅是普通女人难及,便是男子恐怕也未必有这种胆气魄力。
到这会儿,张佳木倒是看出点意思来,对万氏也有点欣赏,但同时也不乏警惕,这种女人,当盟友是不坏,但看她也不象是肯居于人下的,将来太子即位,万氏要是也这么着强势,甚至收为后宫,当了妃嫔,恐怕就要多事了。
他虽然并不熟知历史,猜的倒是一点也不错。朱见深即位之后,万氏果然当了皇贵妃,不仅在内宫中说一不二,甚至是朱见深的儿子都叫她派人毒死了好几个,就是明孝宗的生母纪妃,也是万氏派人毒死。至于外朝,万安等阁老依附万氏,宪宗年间,朝政一塌糊涂,宪宗虽然不是太过昏庸,但成化年间大兴土木,广搜奇珍异宝,扩充皇庄规模,兴修宫苑,传奉官便有好几千人,这般胡弄,也幸亏是仁宣年间打的底子牢实,不然的话,成化年间的大明,恐怕就已经支撑不住了。
这是后话,自然不必多提,当下张佳木与万氏商议定了,便又向太子告辞,带着任怨飘然而去。
第177章 制度
从太芓宫中出来。出了宫门,自然是仪卫从容,几十骑将张佳木团团围住了,怒马如龙,簇拥着他往金银胡同的府邸而去。
到了府里,一路从正门进去,过二门,照壁,穿月洞门,绕过夹道,一路进了后园,还没坐下,张佳木便吩咐道:“来人,去请东大市的百户万通过来,我要和他说话。”
“是!”
府中这几天已经有所整顿,特别是张佳木身边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干练之才,张佳木一声吩咐,下头就有一个穿灰衣的伴当立刻应下来,然后迅即出去,从马房牵了马。一路出府,自去东大市找万通来。
“孙锡恩呢,找他来!”
张佳木一进来,后院伺候的小丫头子们就忙个不停,用铜盆打满热水,绞热毛巾,烧茶水,准备盖碗沏茶,送茶食小吃,还有几个端上白云铜的铜盆子来,预备生火取暖。
“不必费事了!”张佳木擦着脸,想了一想,吩咐道:“先把孙锡恩找来,告诉他,叫他到梅园的亭子里找我去。”
这几天,又有点倒春寒的意思,天儿比起前一阵又冷的多了,一不小心,就会受寒。
从后院南北相对的正房出月洞门,踏过一道石桥,再过蜿蜒曲折小半里长的石堤,看着荷池残荷,再绕过一座假山,赫然开阔,几亩大的梅园里梅花开的正艳,姹紫嫣红香气扑鼻,天儿快黑了。每隔几颗花树上就挂着一盏羊角风灯,几十个家中下人正在张罗着点灯,半黑不黑时,看着一盏盏灯由远及近,慢慢亮了起来,再配上花树花香,便是心如铁石的锦衣卫们,也不觉用陶醉其中的眼光打量着四周的景致,眼神也是一个个变的柔和起来。
张佳木的这座后园规制宏大,布局精巧,是名家的大手笔,便是张佳木自己,也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赐这么大的一座宅子给自己。
不过他也无所谓,帝宠不衰的话,王府住也住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身上迷团挺多,暂且也没那么多功夫去弄明白了。
当时的北京房舍,除了极少数是自己买府邸居住,比如公侯世家,一般文武官员的宅子。很多都是皇帝的赐与。本主一死,宅子收回,再由皇帝赐给新进大臣居住,原主自己买房再住,或是回原籍去,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在北京这个首善之区拥有自己的产业的。
坐下没过一会,再吩咐下头人上酒上菜,等酒菜上来,满园已经点的雪亮,坐在亭子里喝酒看景,也算是人生至乐了。
“小的见过大人!”
没过一会儿,后园仆人引着孙锡恩过来,倒是一身的校尉服饰,腰悬铜牌,看着也象那么回事,就是对答谈吐,还不脱市井气。
张佳木也懒得说他,慢慢儿就好了,当下手中筷子一点,笑道:“你来的倒是刚巧,算你便宜,过来坐下一起吃好了。”
“是勒!”孙锡恩知他的脾气,又和任怨见了礼,也不推辞,就在张佳木的下首添了一副碗筷坐下吃酒。
没容他吃几口,张佳木便问道:“孙锡恩,你的人挑的怎么样了!”
任怨在一边笑道:“甭问,这小子看着迷糊,做事不含糊。问他挑人不必问了,倒是问他,现在能出队不能?”
“能!”孙锡恩响亮的答一声,挟起一块冰鸡肉送入口中,慢慢嚼着,再一口酒送下去,呵一口气,这小子如此惫懒,看的张佳木大怒,恨不得一脚踹将过去。
说来也怪,正经的锦衣卫出身的部下,看着张佳木就如临大宾,比如刘勇已经升任佥事,见着张佳木还是毕恭毕敬的。原本看守南宫的薛祥小旗,现在也已经升任佥事,而且当初看守南宫,薛祥对当时的太上皇和皇后也算照顾,交情不小,但薛祥当着张佳木也是绝不敢乱说乱动,只有李瞎子和孙锡恩这些坊丁无赖出身的部下,没事还能在张佳木面前讨个乐子,黄二还敢顶撞几句,换了别人。还真没这个胆子。
张佳木并不作践人,也不刻意摆出冷实在的,当年的坊丁队现在改成了缇骑所,似乎那种训练的手段越来越紧越来越残酷,整个京师里都知道,张佳木麾下训练起来堪比炼狱,锦衣卫上下,谁也不敢被张佳木发落到那种地方去就是了。
“你可不要太狂妄,”张佳木警告他道:“要是把差使办坏了,你可真是吃不了兜了走了!”
“咦!”孙锡恩道:“当真有正事交待?”
张佳木的规矩,不说正事,可以随便说笑,一说起正事来,则自然而然的正经起来。
孙锡恩已经站了起来,他办正事是很雷厉风行的,当下就把自己手中的公事一五一十的汇报起来。
除了总务庶务缇骑内保之外,张佳木新成立的部门中,保密局又称外保,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一个部门了。
锦衣卫在各地也有不少分部,京师之中力量更大。但办案的手段落后,甚至说没有手段,只是靠着人多。
比如打听米粮价格,鸡鸭鱼肉的价格,事无巨细,都要报入宫中,这种事情几个人就能办了,锦衣卫专门拨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东厂的番子在做这种事,每天晚上把各地的物价报进去,老实说,这当然比道光皇帝以为鸡蛋一个四十两要强的多,但一国之君就把眼光放在京城里的物价上,张佳木未见其可。
还有,各地有人打架了,有人起了争执,甚至有武官喝醉了酒,或是犯夜不归。甚至人家里请客,来客的名单什么的,也是以人海战术,到处派人纪录,其实真正的大案巨j,凭这种手段是根本查不出来的。
比如史实记录,锦衣卫佥事逯杲察知帝意,每天昼夜不停的派人监视曹家的几个兄弟,最后曹钦决定谋反,事先准备了不少天,起事那晚几百人齐聚曹府,后来还是其中的鞑官马亮害怕,逃酒出来告变,然后曹钦谋反的事才暴露出来。
而负责侦辑曹家的逯杲则在这一夜被曹钦带着蒙古鞑官围了个水泄不通,侦辑人的锦衣卫反被人阴了,逯杲在睡梦之中被曹钦派人拎小鸡般的拎起来,然后乱刀砍死。
锦衣卫这个特务组织就是这种水平,细大不捐,组织不力,这其实也是整个大明甚至是“中国特色”,没有严密的组织,没有报告,没有流程,没有详细的条例,只是凭着人事来办事,人亡政亡,几乎是不可治愈的痼疾,张佳木虽不大懂历史,兴亡教训倒还是知道,制度化的优势也很明白,总的来说,他是打算在锦衣卫内先进行组织条例化,成立职权部门,当然,饭要一口口的吃,成立这些部门,可不是光挂起牌子,拉一批人就了事了。
这些,眼前的这些部属还不懂,慢慢儿调教吧。
这也是他很重视读书人的原因,他的部下,实际能力强,但想理解领会他的意思,把部门制度化,就非得有大量的读书人加入其中不可了!
听着孙锡恩问,张佳木想了一想,吩咐道:“对的,是有件事。”
他叫孙锡恩坐下,把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孙锡恩一听完,便是叫道:“大人,这样你自己未免太委屈了。”
张佳木沉着脸道:“这倒不必你管,你照我的吩咐办就是了。现在是倒是告诉我一声,你能办到不能?”
他的部下中,性格不同,庄小六最是忠忱不过,曹翼看着听话,其实心里很有主意的人,李瞎子大局明晰,如果识字的话,是他部下中的第一人。其余刘勇老成缜密,薛祥干练精明,任怨和周毅武艺高强,个性爽直,孙锡恩这样的,忠诚是头一份,不过也有点性子过强,睚眦必报,一点儿亏也不肯吃,个性不同,当然不同法子对付,压一下他,也就是了。
被张佳木一训,孙锡恩自然老实了,他想了一想,答应道:“小的是熟脸,不过底下已经弄了不少人,薛佥事自然是不能出面的,这件事,由小的交待人去办就是了。”
“交待谁?”
“大人说凡事要有制度,这件事当然交给直隶站的人去办就是了。”
“这个说的倒是。”张佳木点了点头,终于赞赏道:“你这样,就不枉我开导你一场了。”
孙锡恩精神抖擞地:“大人,瞧好吧,这回,总得叫那帮混账碰个头破血流不可。”
“不错,”张佳木一笑点头,看着小跑过来的听差,只道:“万通来了,你先下去,由我来和他讲。”
第178章 明朝的情报员
万通原本就是个破落户子弟。姐姐万氏被选进宫里头去就是因为万家家贫无以自立,不然的话,好人家的女儿一听说选宫女,自然都趋避不及,很少有愿意让女儿进宫的人家。
现在好了,万氏进宫十几年,经营得法,甚得太子宠爱,等将来太子即位,没准儿还能成为后妃,明朝外家也是很有势力的,到时候自然是金银满柜,米粮满仓,好日子就有的过了。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万通也是靠着太子的面子才勉强当了一个小小的百户,越是贫家上来的,越是知道轻重进退,万通一听说张佳木传召,根本就不敢怠慢,立刻飞奔至张府门前。
到了府门前。但见一个个护院站的钉子也似,刀把上的流苏在北风里吹的噼里啪啦的响,这几天倒春寒,天冷的邪乎,万通骑着马一路赶来,胸前胸后都冻的透心凉,张府护卫只穿着皮扎靴,身上一件灰色棉袍,头顶毡帽,腰间一柄腰刀,就这么点大的地方,来回的巡逻,小风嗖嗖的吹着,却是动也不动。
万通心里惊奇着,嘴里却对张府来引路的下人很是客气,宰相门前七品官,张佳木不是宰相,可手中的权力,就是国朝的大学士也是比不了了。
一路小跑着进去,到了内宅梅园时,万通这种俗人也是惊奇于眼前情形,等到了亭子里头,见着张佳木含笑看向自己,万通不知怎么心里一咯噔,立刻弯下腰去,正儿八经的行了个礼,嘴里道:“下官见过都督大人。”
“哎呀。”张佳木满面春风的笑道:“万百户,你何必这么多礼呢!”
嘴里说着,伸出手去把万通扶起,万通也算伶俐,起身之后,也不落座,直接便道:“大人召小的来,肯定是有要事吩咐,就请说吧,小的只要能办到,一定好生办差,不教大人失望就是。”
他这么爽快,倒也省了张佳木不少的事,当下与任怨对视一眼,彼此一笑,于是又吩咐万通坐下,把适才与孙锡恩的话向着万通一一道来。
“呃,这个,大人的吩咐,小人原是实在不敢答应……”
张佳木在这里召见万通,摆足了富贵气象。也就是叫这厮羡慕,果然,万通嘴里客气两句,却是猛一拍腿,只道:“但大人既然这么信任,没说的,小人一定照吩咐办就是了。”
“好,来喝一杯!”
三人一碰杯,万通小脸原本冻的趣青,这会儿回暖过来,有点儿迟疑的道:“大人,府上护卫也算严密了,可小的看,巷子口那些卖小吃的,个个形迹可疑,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经的买卖人,怎么不把他们远远的撵开去?”
张佳木哈哈大笑,挥了挥手,笑道:“不必理会,这般监视法,倒很有趣。万百户,最少我晚上想吃碗片羊肉,就方便的很了。”
他这么一说,万通也是“哈哈”笑了,正事说完,他知道不能久留,站起身来请辞,张佳木对他很是客气,竟是站起来送了这厮几步。一直到万通躬着腰连连请回,张佳木这才又回转过身来。
“佳木,这万某人信得过么?”
这会儿任怨倒是有点担心,万通答应的太爽快了一些。
张佳木想了一想,笑道:“不妨事,反正他也就是敲个边鼓什么的。事儿还是由我们自己的人做,到时候把戏演足了就成。”
任怨点了点头,也是自失一笑,他道:“刚刚万通说的,倒也真是个事。你瞧那些人,一点买卖人的样子也没有,冻的缩手缩脚的,也不吆喝,府上来什么人,尽自在那记着。这伙人,不如赶走算了。”
“你还不知道呢!”张佳木冷笑道:“从昨儿起,我排查府中下人,一个个查个底儿掉。从厨子到小丫头子,一共十来个人不清不楚的。有逯杲的人,还有门达的人,东厂的人也是有,就连曹吉祥也往我这里塞了好几个。九哥,我要是不查。今儿咱们见什么人,明儿就到他们的案头了,甚至说什么话,什么时候睡的觉,人家都是一清二楚。”
“这也未免太可怕了!”
任怨想着这种情形,不觉打了个冷战,他皱着眉道:“人都撵出去了吧?”
“过几天再说!”张佳木无所谓一笑,只道:“后院我全用的可靠的人,还在卫里挑了不少内保局的人,正好给他们锻炼,实在话。我也没那么多精力放在家里,这一回,自然是要一劳永逸的好。”
“最好是这样。”任怨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锦衣卫,他只是道:“得空了你去我们缇骑所看看吧,人手,经费,全要你这个当家人做主,你不下狠心,我这里就不成模样,周毅可都跟我急过几回啦。”
“是是,”张佳木忙笑着答应下来,现在分成各部门,每人都是面前一摊子,都找他这个当家主事的人叫苦。刘勇头半响还把他堵在家里,硬是要他批经费银子,可怜堂堂锦衣卫都督经常被下头逼债,也真是不得了。
见他为难,任怨一脸杀气的道:“最近摊子铺大了,是有点用钱用银了。不如这么着,我交待下去,哦不!我亲自带人,去宰点肥羊!”
张佳木噗嗤一声笑出来,指着任怨道:“九哥,还当咱们在当军余,指着敲诈点商家富户就高兴的不得了?”
其实锦衣卫的生发,上头大官儿靠皇赏和兼并土地,或是开钱庄当铺放高利贷,反正没人敢赖他们的账就是。下头的中下层靠的就是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等利是,整个京卫十几个千户所,现在一两万人,都是指着这个过活。
要说饷银俸禄,景泰七年时一个六品武官的月俸是十石,外省武官要折成宝钞一部份,折成铜钱一部份,到手就是寥寥无几,就是几串大钱和根本只能当手纸用的宝钞。
京师武官。特别是京卫亲营的武官,不必把粮食折成宝钞或是铜钱,实发实物,有时偶尔还发点布匹什么的,算是皇恩浩荡,有格外的恩赏。
但实俸到手的,有时候是两三成,有时候多了四五成,景泰八年最后一个月,到手的粮食只有俸禄的一成。
要知道,当武官的有亲随伴当,要养一大家子,一个月到手一石粮,只能大家喝稀粥勒裤带了。
武官都是这么着,更加甭提下头的京营兵和亲军各卫的普通士兵了。不在老百姓头上敲点弄点,还怎么养家糊口?
任怨第一个想法是狠宰几头肥羊,倒也不能说错了。
“九哥,”张佳木正色道:“下头的人想着宰肥羊也就算了,咱们在上头的,可不能把这个当出路。通天下商人有多少,咱们锦衣卫这么多人,能全宰了不成?想过好日子,容我慢慢设法,多赚银子吧。”
“也是!”任怨在张佳木这里是从来不坚持意见的,他道:“听你的就是了!”
……
就在张府接连见人的时候,门前的小贩倒也真是尽职尽职,卖白薯的有气无力的吆喝几声,卖烧饼的来回张望,负责记事的是小馄饨摊子的摊主,一只秃笔舞的飞快,把张府进出人等是谁,姓名,体貌,一一记录下来。
他们都是选的锦衣卫里头的积年老吏,跟着上头办事很久的京油子。外省的生脸可能不认识,京师里头,但凡能叫得出名号来的,这些人没一个认不出来的。
“完事没?”看看时辰已经不早,张府护院已经进了内院,到处在查关防,查上夜的,关门的声音在外墙都听的真切,这么大的府邸,上下人等小二百人,晚上不好好查一下,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消防措施,一旦走了水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听着里头查上夜的声音,卖白薯的一撇嘴,只道:“都说姓张的怎么精明,我瞧也稀松。咱们在这里多少天了,就不说过来查查?”
“你懂什么!”馄饨摊主是个中年人,在南所里头干了二十来年,见多识广,心里头早就隐隐觉得不对,但他是老成丨人,不敢多说多动,只完成了上头差事,管他娘的是与非。
当下警告了一声,叫别人不要多话,看看时辰已经到了,便是吩咐道:“换班,他娘的,这时候还烤白薯,当张家的人是傻的!换片羊肉和卖花生的过来。”
京师之中,有人熬夜消遣,叫上一斤半斤的熟花生,吃了下酒,所以半夜也有卖花生的,倒是烤白薯,当然是不可能有人半夜还吃,这会快要起更了,还留在这里,显然是不大对劲就是了。
这一句话说出口来,馄饨摊主这才恍然大悟。
感情,自己这伙人其实真的挺碍眼,张家的人又不傻,怎么就不过来盘盘底?
原本的那些说辞什么的,一个也没用上,人家就当他们是死人一般。这些天下来,除了张家的人叫点小吃什么的,这金银胡同里头不少人家,而且都是有钱的贵官富户,怎么就没有人理会?
人家是看了出来,不想惹麻烦沾包啊。
“唉,我管他?”馄饨摊主自己想了一回,决定不多嘴,反正上命叫监视,自己的差事办的没错,其余的事,去他娘的!
第179章 土地
京师广渠门外算是很偏远的地段。那会儿可不象后世,炒地皮炒到河北去。京师这儿,内城不是一般百姓能住的,能住进去的都有点身家,住外城的,就多半是些小力笨苦哈哈了,出了城,就更甭提,全是高梁花子,虽说是帝都脚下,论说起来,不比外地强上什么。
好的就是,四方辐辏,商贸发达,几家凑一凑,买头耕牛,买几匹挽马,骡子什么的,都很方便,凑钱叫铁匠来打点农具什么的,也是很便当的。
说来可能很多人不信。当时人的生产生活用具之缺乏,实在是后世高度物质文明下的现代人难以想象的。
农具和畜力的缺乏是最明显的,很多地方还在使用石犁来犁地,耕牛缺乏,几户人家能共用一头牛,就算富裕地区。
中国一直没有发展到银本位的货币经济,也没有信贷系统,根本没办法形成规模农业。
都是讲究的精耕细作,从西周之后,就没有大规模的产业化的农庄农业,各家各户一小块地伺弄,弄好了温饱,弄不好全家饿死,不然就造反,逃荒,所以开国之初,抑制土地兼并,百姓还有活路,国力也是蒸蒸日上,一旦土地兼并开始,再遇到灾荒的年头,大面积的减产导致无数的百姓破产,然后农民委身豪强,国家收入税减,更进一步逼迫自耕农,让更多的自耕农破产,托庇于豪强之下。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的恶性循环下来,大乱大治,几千年下来,令人思之而扼腕痛恨。
京师这儿,到底是首善之区,畜力农具比起别的地方要好的多,土地也是一水的平原,虽然不比关外的肥沃,也不及江南的土地有河塘泥当肥料,总的来说,比起西南,西北,燕赵大地的耕地还是蛮不错的了。
但要命的是水利工程。
大明政府的财政系统一团糟,整个户部就是一个大型的会计部门,负责计算收纳,根本没有对整个国家层面的财政进行统筹规划,没有户部的支持,工部当然不会出头来负责兴修水利的事,而把这种事推到地方官员头上。
地方官员也不傻,他们只要把宗族敷衍好了。把地方绅士交结到了,不惹麻烦,再清正廉洁一些,断案的那种黑心钱不捞,三年下来,一个卓异的考评就稳稳到手了,谁去帮老百姓挖沟通渠的,这不是有毛病不是?
政府不出头,地方上的水利建设,就主要是靠乡绅带头了。
江南地区做的最好,河塘沟渠多,不修断然不成,指望官府也是指望不上,就只能靠自己了。好在,江南士绅多,民智开通,而且,最为要紧的就是百姓自己也要翻挖沟渠。
当时种地,可没有农药化肥,土地高产不高产,全凭粪肥往上堆。当时俗话,肥水不流外人田,宁愿憋着,也不能把粪便便宜给外人。拾粪也是门职业,农闲了,很多半大不大的孩子背着粪筐到处拾粪去,说起来也是生发。
除了粪便,河墉泥也是肥料,每年年尾时清淤翻挖上来堆到地里。效果不比粪肥稍差。这样一来,江南地区不必太多鼓动,年年疏通河渠已经成必然之势,再加上河网密布,天生的养人的好地方,明初时候,松江和苏州几府交上的粮食几占全国收入的八分之一,一隅之地出产如此之多,也是异数了。
西北就不同了,江南一亩最高能收六石粮,西北地方原本就缺水,植被又被破坏,开发过度,原本汉唐时的水利工程无人维护,干旱的时候没水,下雨的时候坡地积不住水,没有植被吸收,没有河流蓄积,又容易冲坏田地,形成水灾,每年种子种下去,能收到一石或是一石半,就是天开眼。正常年头,七八斗一亩,五六斗一亩,甚至三四斗一亩,都是常态。江南一亩,可抵西北五六亩地,也是稀松。
所以西北,特别是陕北和晋北地方,是明朝最为凄惨的地区,收成少,费力高。几乎是十年九灾,正常年头,也就是勉强温饱,稍遇灾害,就得准备啃草根树皮。超过几年的大灾一来,只能靠朝廷赈济,不然的话,就得逃荒。
张佳木这会儿当然不知道明朝就是亡于西北流民,但土地好或不好还是知道的。直隶平原和西北有一点差不离的,就是水利不修,而河流不多。
近河的水田,当然就是无上之宝,收成高,旱涝保收,不必太操心水灾旱灾什么的,以平原地貌再近河,一年两季,五六石粮唾手可得,当时一石粮在江南地方要五六钱银子,京师地方,粮食吃紧,正常年头就是一两银子一石,几百亩水田,一年几千两银子收益是稳的,张佳木在外头挑庄子,派出来的人手很得力,第一轮就挑中了一块水田,上头赐了三万亩田,累计加起来被他挑中了两千来亩近河的水田,还有别的投充和多划的土地,在原本张佳木挑的庄子附近,他已经收了十几个村子庄园,加起来一共五万亩地。
这当然是违规的,但以张佳木的权势,又有谁敢挑他的眼,说他的错?
就是武清侯石家,多威风的侯爵世家。听说在奉天门赐宴时和张大人扯水田的事,也被张大人严辞驳回,这么一来,附近庄子里的村民算是放下心来。
缴皇粮,说是不多,但黄榜之外又有白榜,交粮之时,猫腻极多,私田说是缴三斗三合,但实际每亩上缴的,远不止此数。而且差役催科,县吏逼迫,那股滋味实在也是难受的紧。
归于豪强的庄田,虽然最少要上交五成给田主,但朝廷是一合也收不走了,而且也不必再看人脸色,只要收成上来,交给管庄的庄头就是了,一年到头,落下来的比缴皇粮还多些,所以自从仁宣之后,兼并之风越演越烈,百姓自己主动投充到举人开始的士绅和豪强阶层,也是重要原因。
张佳木原本买的庄子,就是按五成的例上交,管事的庄头也是原本村中的族长,并没有外派人下来,不必担心被人鱼肉,而且张家在庄上烧窑建厂,用工很多,农闲时也招了不少人手,那个庄子上的百姓这一冬也没闲着,赚了不少,附近的人早就眼红,等大伙都挑了进张家当佃户,自然都是喜笑颜开了。
“大人,就是这里了!”一个穿飞鱼服校尉模样的汉子骑在一匹矮小的枣红马上,龇牙咧嘴的躲着风,指着张佳木新收的水田所在的庄子,向着身后的贵人禀报着。
时交三月,官道两边的柳树都发了芽,吐出浅浅的绿色来,这会儿出城到庄上来,是件乐事。但正好是倒春寒的天气,北风料峭,吹在人身上直寒刺骨,城外又没遮没拦的,想找个避风的地方也是难,自然就叫苦不迭了。
骑在人群之中的,正是新上任不久的锦衣卫指挥佥事逯杲。
他的任命,其实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异数。他不象张佳木,立功很多,早早儿就露脸,夺门时更是主导之一,别说当都督,就是封伯,也没有人敢多话。
也不象门达,锦衣卫世家,执掌南宫一带多年,蒙王骥等元老重臣的信任,要不是张佳木光芒毕露,门达是必定大用,最少不止一个虚职的指挥。
逯杲原本只是一个小旗,名声不显,效用不鄣,不知道太上皇在南宫的时候怎么走通了门路,现在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指挥佥事。
这也罢了,居然还执掌南镇抚司,手握重权,连门达这个指挥使也奈何不得他。
这些天下来,逯杲拼命用人抓人,得罪的人实在不少。他也不是笨伯,知道独木难支,于是渐渐也依附于石亨和徐有贞一党,这一次出城办事,实在也是纳投名状来了。
逯杲生的枯瘦矮小,看着并无威仪,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人面冷心黑,手腕毒辣,几乎绝无饶人。
他执掌南所的这些天,也不知道有多人人惨死于南所之内,毒打惨呼之声,距离不远的北所天天都能听得到。
南所的商镇抚也是积年老吏,心狠手辣不在逯杲之下,两人算是一拍即合,原本南所专理本卫之事,可时间久了,这制度也没有几个人放在眼里。况且,张佳木这些天来也显的有些软弱,大伙儿且看逯杲和商镇抚闹,时间久了,也有不少人心思活动,觉得张都督手腕似乎也未必有传说中的那般厉害,这些时日下来,投到逯杲麾下的人也就越来越多,这个指挥佥事,也就有点坐稳了的意思了。
这会儿逯杲穿着斗牛服,大红的宫纱贴里,头戴用马尾编结的烟墩帽,上缀珠玉宝石,腰间违制佩了一根玉带,左手控缰,右手按在绣春刀上,说不出的志得意满,富贵风流。
他看着不远处的庄子,看到有?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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