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小说。
如果是在百年之后,孙锡恩所见就一点不希奇了。一百多年以后,大明的士大夫不嗑几回药,不写几本小说,还好意思出门见人吗?
陈怀忠这会子就开始搞这种创作,倒是走在了时代之先,怪不得钱来如流水,一下子就发了财。
第376章 爱好
“稿费是两分银子一本,多卖多得,和书肆老板分成,我得一分四,彼得六厘。”陈怀忠人也很诚恳,孙锡恩一问,他便如实道出。
“这么说,所得也很不少了。”
“是啊。”陈怀忠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似乎还有点脸红,不过,他飞快地向着孙锡恩道:“总算能赚上少许,但也只是糊口罢了,况且,做这营生,也很难以为继,羞于见人。所以,打算攒上一笔银子后,就尽速返乡算了。”
“尊夫人也是这么想么?”孙锡恩故意道:“女人的话,不大可信。她刚回乡不久,与亲戚往来,哪里就愿意回去?就算说愿走,恐怕也就是应和你罢了。”
“是啊,唉”陈怀忠真是一个不经诈的人,立刻就道:“拙荆嘴上不说什么,但学生心里明白,她是想留于此地的。她指望能捱到下科,但弟心里实在没有什么把握。要说文章,弟自信不弱于人,但科场莫论文,有时候,中与不中,靠的不是文章,就是司命相关,命不好,也就只能徒劳无功,徒呼奈何了。”
“嗯,这么一说,愚表弟真是幸运的紧了。”
“不然,”陈怀忠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是自己刚刚的话伤到了年锡之,他赶紧道:“文章如果一眼看过去就说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必憎命了。象是年年兄,他的文章就已经是龙头老成,学生鉴赏过几篇,确实是难得的佳作。”
“哈哈,你也不必在他脸上贴金了。”孙锡恩不懂文章,索性继续扯刚才的话题,笑道:“下科必定是得意的了,我看,你也就留在这里算了。”
“对了,”他仿佛不经意想起什么来似的,笑道:“原本是要荐兄去做点事,不过看兄这么得意,此事就可以作罢了。”
“是啊。”陈怀忠也不经意,笑答道:“原本还有几单子给人看风水的差事,来回奔波,甚是苦楚,所以我一并推了,现在就在家中抄抄写写的,钱也来的快,弟就不出去奔走了。”
“好好,那就这样也好,现在这样也很舒服,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对了”陈怀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一点,他的脸上露出舒服惬意的样子,舒展了一下身体,道:“现在这样,学生真的很满意,嗯。”
“哈哈,看老哥这样,我就放心了。”
“多谢,多谢,向来得兄照顾,以后有空,还要常来常往才好。”
这就算逐客了,看来陈怀忠的小说事业进行的很顺利,时间紧迫,需要大把的时间来书写。
孙锡恩冷笑一声,脸上却仍然是春风满面,又和陈怀忠敷衍了一会子,这才转身告辞而出。
等他走后,大屏风后闪出一个穿着绿色短襦的妇人,清秀的面庞上满是担忧之色,她看着一脸得色,正要伏身写作的陈怀忠,语带埋怨的道:“相公,叫你不要逢人便说,遇事要多想想再出口,怎么就这么随便把底细全向人和盘托出?”
“咦”陈怀忠摇头道:“你这妇人,怎么什么人也瞒骗。孙大哥在我蒙难的时候,多方照顾,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在京师呆不住了,连他也骗,还是人么。”
“说的虽是,”陈氏还是一脸担忧,道:“终究不是好营生,你也不怕他瞧你不起。”
“这,”陈怀忠有点挠头,皱了皱眉,道:“应该不会罢?”
“唉,”陈氏叹气,摇头道:“我还记得你落弟的那晚?当时你羞于见人,只道:也应有泪流知已,只觉无颜对俗人,旧词旧语,不知道人用了多少次,但用的有多贴切,你心中应该明白。现在,我想好不容易有了立足之法,过两年再应制科,总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所以,请相公慎之再慎,千万要小心才是。”
“妇人,真是啰嗦。”陈怀忠颇为恼怒,向着妻子骂道:“适才孙大哥还要荐我去做事,连他也不放心,我也不知道能信谁了。”
“倒不知道他荐你做什么?”陈妻倒是好奇,道:“适才听他的话意,实在是想叫你出来做事,不过你话说的太死,叫他都说不出口来。”
“瞎,”陈怀忠脸上露出一点很难得见的狡黠之色,他笑道:“我这人,向来在人前忠厚,但亦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你想,孙大哥和那个年锡之,现在都是锦衣卫的人。锦衣卫,名声向来不好,民间风传也很差,虽然现在王老伯爷的孙子都奉诏入内办事,但是我想,能不要掺和进去,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万一将来得罪人太多,也不是易了之局。你想,本朝至今,有善终的锦衣卫使么?”
“这说的到是了。”陈妻是京师土著,虽然不是官宦世家,但也是小家碧玉,还识得几个字书,不然的话,也不能侍奉君子。
京师中人,对政洛极有兴趣,本朝文官武将,历史渊源,大多能说个七七八八,稍加留心的聪明人,就算不是官场中人,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却听陈妻道:“这样说,张佳木为重庆公主的驸马都尉,只怕这个卫使也不会干的太长。毕竟,皇上不会用自己的皇亲来得罪那么多人。”
“嗯,虽不中,亦不远矣。”陈怀忠又伏下身去,手中执笔,道:“你不要吵我,我还有书要写,书肆老板催的很急,现在爱看的人太多,实在是已经有些赶不来。”
“唉。”陈妻一脸愁容,只道:“不想今日看你为此事。”
陈怀忠大为不悦,正想反驳,不料外头丫头又来窗下叫道:“老爷,刚刚的那个大人又来了。”
这丫头也是京师人,生的容颜姝丽,而且见识颇广,一看孙锡恩身上华丽的斗牛服,还有官靴玉带,纱帽佩刀,就知道是一位贵官大人,刚刚孙锡恩出去时,她一直送到外头,眼看着孙锡恩四周有十几二十个身着飞鱼服,华美灿然的校尉在四周伺候,心里更是砰砰跳,刚想回来,却见适才那位面色阴沉的大人又转身回来,不过,到院门前的时候又是一脸笑,她心里吓的砰砰跳,却见那大人眼角扫了自己一眼,心里更是大惧,小丫头已经打定主意,这件事绝不会乱说话,不然的话,恐怕下场不妙。
“咦,孙大哥又回来做什么?”
陈怀忠大为奇怪,放下毛笔,刚到门口,孙锡恩已经过来,见他过来,陈妻自然又躲在屏风后头,心里也是好奇,不知道这位锦衣卫的大人去而复返,是不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说。
“孙兄,不知道又有什么垂教?”
按国朝礼制,陈怀忠虽然是举人,也不能和孙锡恩这样的四品大员平起平坐,不过开国近百年,太祖的那些规矩也不必死守,两人兄弟相称,虽然不是可以互相见妻子的通家至好,交情也很不浅了,陈怀忠也不行礼,到了门口便是发问。
“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孙锡恩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摸了摸头之后,才又道:“适才看了几页,想起我家大人也,想教你取几本印好的带给他看,如何?”
锦衣卫都督张佳木大人喜欢看小说,爱打马吊,还发明了叫斗地主的牌戏,至于小说,更是每天必看,就算这样,估计坊间的话本小说也被这位大人看了个七七八八,孙锡恩是张佳木的心腹,一看这里有不错的小说,自然要给他家大人带些回去了。
陈怀忠大为释然,笑道:“就是写的这些,实在有些不入法眼。”
“戚”孙锡恩嗤之以鼻,道:“你道我家大人都看圣贤书呢?平时就是看话本一类,就这样,还抱怨书不够看。你想,他除了和人学史之外,什么学问的书也不看,最多看看山川地图什么的,不然就是看小说话本,天下哪有那么多小说叫他看,是不是?”
“是了,”陈怀忠含笑道:“张大人所好,我也听人说起来,也是京师笑谈。”
一边说着,一边就在书斗里乱翻,到底寻了一套十余本捆在一起的小册子出来,老大不好意思地道:“就在这里了,全是弟之所著,还请张大人莫笑才是。”
“不笑,不笑。”孙锡恩一脸欢喜的样子,只道:“我家大人必定欢喜,嗯,你得空要多写一些,这样才会讨他欢心,他喜欢了,不是我吹,你在京师就住的安稳了。”
“正是啊”陈怀忠虽然不打算入锦衣卫,不过对张佳木的权势还是较为了解的,当下大喜过望,打拱着道:“一切都仰仗兄了,拜托,拜托”
……
从陈怀忠的寓所一出来,孙锡恩脸上笑ii的神情立刻就不见了,又恢复了原本那些阴贽不欢的模样。
好在,他的属下见的多了,根本不以为意,仍然照例簇拥着他上马,时辰不早,宜乎早归,就算是锦衣卫,也是该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第377章 阁老
清晨时分,各坊的钟鼓楼上到处都是咚咚的击鼓声响,鸡人报时,钟鼓齐鸣,巡夜的兵马司的士卒打着呵欠换班回家,更夫和火夫铺夫们也都就此散值,城门打开,送菜和送水的乡民进城,城中的小馆子里,到处都是起来吃早点的人,京师毕竟不同畿外,这个点,在不是农忙的时节,一般人不会在这时候起身,更加不会在这个时候吃早饭。
在京师,很多人已经习惯了一天三餐,但在更多的地方,还是以一日两餐为主,早餐吃的太早,饿的太早,很不合算的。
朝臣们也早早就起来了,穿套官服,下人们扫院子的扫院子,备马的备马,跟随老爷出门的也早早就预备停当,要是冬天,这是一项苦差,夏天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帝是在辰时早朝,大臣们天不亮就要起身,凌晨时就得在宫门处排班纠仪,等五凤楼的朝请鼓声响起之后,才会整队由左右两顺门鱼贯而入。
至于内阁成员日常办事,一天要进入宫禁几次,由左右长安门直入内廷而不禁,那就更加不必提了。
“来人。”张佳木今日亦是参加朝会,有几件大事,需得当面禀报皇帝,奏可方能施行。虽然他可以在任何时候请见,但把守左右顺门的宦官已经接到命令,总兵官无事不可入见,最近连石亨这个国公都不能随便出入宫禁,他虽然仍然可以随意进出,但自己觉得最好不要随便使用特权的好,于是也早早起身,打算利用早朝散朝后的时光,奏对说事。起的早了,又和任怨练了好一会武,现在腹中空空,倒是饿的难受,他看到一家包子铺里人烟稠密,便在马上叫道:“快,给我买几个包子来。”
曹翼打马上前,笑道:“大人,你看隔壁那家酒楼也卖包子,精洁的很,不如去那家买,如何?”
张佳木斜看一眼,便道:“你知道什么?”他道,“酒楼看着辉煌,但问价的人都寥寥无已,说明不光是贵,而且包子并不好吃,这边虽然鄙陋,但买包子的也不乏华衣者,可见是包子好吃,而让人不介意店铺的门面是否阔大,所以,还是到这边买的好。”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曹翼已经是目瞪口呆,正要答话,边上有人笑道:“想不到张大人买几个包子也是这么大的学问,可见锦衣卫使也不是易做的,学生感佩之至。”
“原来是李相。”张佳木忙翻身下马,拱手道:“见过阁老。”
“张大人太客气了。”李贤捻了捻下巴上的胡须,对自己的佣仆道:“去,到张大人说的那家店里去买包子来吃。”
“原来阁老也是急着上朝,没有用饭就出门了?”
“是啊。”李贤答说道:“今日起的晏了,唉,正值壮年,就这么好逸恶劳,将来可如何得了。”
张佳木闻言而笑,他喜欢李贤,并且愿意和这个其实是政敌的人说话,攀谈,就是因为对方这种磊落的君子态,不管怎么样,李贤就是这么一个叫人如沐春风,并且愿意与之为友的人。
整个朝中,除了寥寥几人外,大约也很少有愿意与李贤为敌的人,这就是一项天大的本事,一般人不要说学习了,真的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阁老,”张佳木拱了拱手,道:“御史韩琪、杨进之事,蒙致信相询,然此事确属实情,有锦衣卫校尉于辽东并山西,奏此二人恶状,现在的处置,已经是极宽宥了,如果阁老觉得严了,只能和皇上打御前官司了。”
见李贤皱眉不作声,张佳木又道:“此事颇有人要推波助澜,比如忠国公,又有再议废巡抚一事,阁老请不要因小失大,还有,山西巡抚韩琪很不得力,大同虽不是是他的治下,但大同总兵官石彪行止,韩琪从不敢过问。甚至,石彪有劫掠山西客商,擅捕官吏的事,他这个巡抚也不敢问。现在大同不设巡抚,山西巡抚又这么不得力,阁老要细细思量,是不是值得护着他们。”
他说的就是前一阵锦衣卫弹劾辽东巡抚杨进还有山西巡抚韩琪的事,都是由锦衣卫校尉首告,罪名是妄作威福,军容迎送。
巡抚是御史出临,算是天子使臣,虽然品级不高,但算是奉诏出使的天子亲臣,和各地的布政使司不同,因此,巡抚可以过问民政,学道考试、军备、粮草、钱谷、刑名,三司之事,巡抚悉过问之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的罪名就是军容迎送,当然就是说巡抚压迫都司,使各地军队集合列队迎送,至于妄作威福的罪名,更是无端指责,没有实据,根本就不能叫人心服口服。
李贤现在是文官领袖,此两案一出来,就立刻是朝野关注的焦点,他如果不过问,不表示反对,文官们自然不会对他心服,威望自然也就谈不上了。
果然,张佳木一说,李贤脸上神色不变,不过口吻却是异常的坚决:“学生以为,此两案的系冤案,学生蒙皇上信重,若是缄口不言,上负天子,中负同僚,下负百姓,张大人不必再说,此事贤必定会管到底的。”
“好吧。”张佳木原本也没指望李贤可以不问,当下含笑不语,退向一边。
这两个案子,其实都是锦衣卫内部商议后的决定,现在在外省的锦衣卫一直在扩张,地方官员,有的配合,有的不理不问,有的却百般防备和破坏。
象是福建的那个都指挥使刘海,就被断然处置了。徐穆尘这件事干的很漂亮,一石数鸟,都收功了,所以张佳木对他极为欣赏。
至于辽东和山西的这两个巡抚,虽然听说为官清正,也很刚直,但对锦衣卫太不买账,而且这两人一个是依附刘用诚,一个是曹吉祥的人,用这两人开刀,正合其宜。
李贤这样出来趟浑水,其实也并不情愿,只是他身为阁臣领袖,这等事要是置之不问,也是损坏自己的威望,不过,他会不会真心而争,甚至到犯颜而谏的地步,那可就是两说了。
一时两人都是沉默下来,等了一小会儿,两人的伴当分别捧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过来,只是刚刚两个还有说有笑的大人物此时都默不出声,看着包子,似乎也失去了吃下去的胃口。
“张大人,学生先告辞了。”
内阁大臣入朝,可以不必在午门外等候,常朝的时候,或是办公的时候,可以直接深入宫禁,入内阁办事。
李贤捧着包子,向着张佳木打个招呼,便是萧然而去。
“我们也走吧。”张佳木嘴里嚼着包子,味道果然如他所料的鲜美。当时可没有味精用来调味道,一切都是厨子精心搭配出来的味道,好厨子用多种材料,可以烹饪出不逊后世的美味来,坏的厨子可就只能煮出没有味道,或是味道低劣的饭食了。
至于食材,倒是远超后世,此时没有圈养一说,更没有饲料之类的东西,一切都纯出天然,不要说人的良知和天良,就是想在食材上弄鬼,也是根本不知道从何门而入。
想起后世屡禁不绝的一些令人食之有害的食物,张佳木也是颇为感慨了。
一边吃,一边过长安右门,再过承天门,然后便是五凤楼所在了。
这里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午门,高大的门楼之上站满了荷戟执矛的甲士,都是诸卫禁军,一个个气象森严的看向下方,城楼之上旌旗招展,两侧的端楼上分别放置了数十面一人多高的大鼓,当朝会时间一到,鼓声次递响起,人群从午门两侧的门禁里排沓入内,等净鞭响起,皇帝君临时,朝会就正式开始了。
到了五凤楼阙下,天色虽亮,外城已经熙熙攘攘,但宫门这里时辰未到,城楼上挂的宫灯和四周林立的戳灯仍然亮而未熄,把宫门附近照的雪亮一片,前来朝会的大臣们身着梁冠朝服,腰系玉带或是银带,手中捧着笏板,有事要上奏的大臣们趁着此时熟背笏板上的内容,无事可奏的,就散在一起,凭着交情深厚,或是文武勋戚的分别,聚集在一起聊天解闷。
象张佳木这样身份特别的,自然不便凑到任何人身边去。
不过,他也隐然是一个圈子的核心了。文官之中,年富身份高贵,不便以尚书之尊来趋就于他,所以互相点个头笑笑也就罢了,但六部九卿之中趋奉于他,甚至依附于他的朝官现在也很不少了,看到张佳木过来,一群四五十人,品级从三品到七品都有的官员就围拢过来,大家有说有笑,向着张佳木问好,这群官员中,武官居多,文官只有寥寥几人。毕竟,文官们宁愿趋奉宦官的多,特别是在开初的时候,不少人意料不到张佳木的政治能量,现在再想投效,又融不入张佳木的圈子之内,就只能用羡慕的眼神看向这边了。
第378章 示威
“幼军的训练,一定不能疏忽轻怠,不管是谁,也不能叫幼军耽搁训练。”人虽多,但全部是依附自己的朝臣,所以张佳木说话也不客气,向着头顶梁冠,腰悬玉带,身着大红袍服,一样是武职一品的陈逵训道:“陈大人,此话我说过多次,这一回再说一次罢。象前几日的事,绝计不可以再发生。”
原来太子一时兴发,因为夏收已经完结,不怕扰民,所以就带着宫中近从到南苑去游猎。自从上次行宫失火后,太子很多天在内殿没有出门,安心思过,也是压惊的意思。
皇帝对太子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满,但太子可能是被人教导,做出如此模样来,皇帝心疼之余,反而也主动叫太子出宫走动一下,去别处害怕关防不谨,去南苑倒很相宜,虽然离城很远,来回都要一天的时间,但胜在原本就是有禁军保护,现在更是驻扎了幼军在内,那可是太子亲军,于是在关防上更可以放心。
上一次是忻城伯跟随,但皇帝嫌忻城伯年老昏庸,如果不是太子平安无事,忻城伯一定会被除爵。所以这一次派了驸马都尉焦敬和阳武侯薛恒一起侍卫陪从,到了南苑之后,府军千户万通请派幼军射猎,于是幼军一次出动数百骑军,耽搁了几天的训练,陪着皇太子和万通等人游玩射猎,等太子返宫,张佳木知道此事,对陈逵当然不会太客气了。
陈逵和都督程森都在,以他们的品级当然够资格来参加朝会,况且,幼军最近要奏调军器粮草军需,正好也需要参朝。
除了他们,还有十数名中级武官,长官被训,他们都俯首肃立,一声也不敢吭,而陈逵虽然觉得难堪,却也是因为无辞可以,只能脸红脖子粗的垂手恭立,而不能辩一词。
“大人请放心,下官等知道了。”只有程森地位还相对超然一些,他出来拱手至歉,只道:“请大人放心好了,下次绝不会再有此类事发生。”
“嗯,我对幼军有厚望,诸位将军,也是我恳求至幼军效力。陈大人,则是我之挚友,所以我也不必隐瞒我的想法,陈大人,是不是这样?”
这一番又揉又捏,又敲又打,弄的陈逵无话可说。他原本就是张佳木的人,自从效力的那天起,就算是张佳木的属吏了,现在又是正经手下,更加没有什么话说。
况且,原本也是自己出错在前,陈逵想到这里,就心平气和的多了,于是脸色转为平淡,向着张佳木谢罪道:“末将不能端肃营伍,请大人治罪。”
“嗯,是要治罪。”张佳木也是一丝不苟的样子,想了想,便道:“本官是幼军提督官,有约束诸将之权,嗯,这一次给陈都督副将罚俸三个月的处分罢。”
众人已经看到程森求情,陈逵亦是认错,幼军原是太子亲军,伺候太子也不能说是错,但张佳木真的是铁面无情,仍然要给陈逵罚俸的处罚。俸禄是小事,象陈逵这样拥有都督职务和世职的人,早就赐有年俸赏赐,月俸不多,倒也无足挂怀。
但此事传言开去,自然是有损于陈逵的脸面。毕竟,他也是都督同知,武职从一品的大员,他做都督时,张佳木连百户也不是,这么被处分,面子上实在是很难堪的。
除此之外,还有程森求情,亦是一位都督同知,一般的是幼军副将,虽然如此,在五凤楼前,张佳木说罚就罚了。
“末将遵令,”陈逵反而有点如释重负之感,当下便躬身道:“回去就叫军法官记档。”
“嗯,幼军是吾之心血。”张佳木面色严肃,道:“亦是太子亲军,是要当大用的,诸君,请不要因我不留情面而记恨,军法在前,我是不可能留情的。”
“是的,大人,吾等知道了。”
这一次,所有的幼军武官都一起拱手躬身,端肃应命。
这边动静甚大,连近处的一些大臣都惊动了,不少人用好奇的眼神看向这边,不知道张佳木又在弄什么鬼。
“大约又在卖弄他的权势了。”石亨站的不远,身边也是大票的都督,同知,佥事,武职二品以下的,根本站不到他身边去。最近这一段时间,石家也是风光无两,叔为公,侄为侯爵,一门两公侯,除了英国公家,就属他石家势大了。再加上手握京营兵和大同雄兵,更是掌握了兵权,虽然皇帝已经不大愿意见他,石亨却粗鲁而不自知,仍然得意洋洋,他是最不喜欢张佳木的,此时见那边闹出动静来,自然是唾弃不已。
“石公,”有个都督问道:“听说保喇又有内犯之意,不知是否确实?”
“似乎是有罢。”石亨大大咧咧的道:“我石家世代为将,就算鞑虏来犯,有吾侄在,必可使北疆无忧,就算是真的,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是,如果石侯再立功斩首的话,可能石家能一门两公,这样的话,除了中山王之后是一门两公之外,本朝又要多一两公的大世家了。”
石亨平时想的,自然也是此事,当下便是哈哈大笑,他原本就是高壮肥胖,声量甚哄,此时放声大笑,更是惹的无数人侧目,石亨见此,反而是双手抚在玉带之上,笑声更加响亮了。
他这般模样,实在叫不少人看不过眼,但石家权势滔天,也实在没有人敢上前来触其锋锐,就算是专门负责纠仪的御史们,此时也是耳聋了一般,远远躲开,根本没有人敢出来多事。
“不要管他。”张佳木自然知道石亨这是有意针对自己,他适才训示陈逵等人,目地早就答到,此时倒也不必介意石亨这样张狂作态。
况且,对方这样,倒不象是逞威,反而是出丑一样。
他最近心中颇为烦忧,而且说不出来是为了什么。诸事顺畅,但他心中总有隐忧,总是觉得有朝不保夕之感。
当初为官时,只想能这一辈子爬到百户的位子上,娶一个门当户对聪明又漂亮的妻子,生一堆娃娃,闲时打猎钓鱼,赏春花看秋月,古人虽然少了后人不少的享乐,但也没有后人那么紧张的急迫的感觉,各有利弊吧。
但只要衣食无忧,善自珍重身体,当一个大明的锦衣卫武官,显然还是会过的很舒适的。
这个理想,也不能说没有可能,凭着他的勇力和智慧,只要好好巴结差事,谁知道就会对了哪个大吏的青眼,一路青云之上?
当初在谈及理想的时候,被任怨大肆嘲讽。任怨的理想,就是这一生能巴结到小旗官的位子,能月月领两三斗粮回家,供给一家大小的吃食,在外不被人欺负,平平安安度过此生,也就可以知足了。
谁知道现在两人的官运真是好的连自己也害怕。一个已经是武臣一品,勋阶加到无可再加,还有尚主的荣耀,就要成为驸马。一个也已经是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大员,比起做小旗官的志向,真的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安知福祸,安知福祸”张佳木嘴里就念叨着这两句话。
现在他太顺了,反而叫他有警惕之感。上一次决定和曹吉祥正面对上,也是想看看自己手中实力的意思。
谁知道这个老太监狡猾如狐,知道此时张佳木锐气正盛,而且早有准备在先,所以曹家根本不应战。
听说曹钦和曹铎等人,在家杀了几个婢女来出气,曹钦更是砸坏了房舍中所有的陈设。但曹吉祥就是不准他们生事,结果张佳木遇到曹家子弟时,对方仍然是笑容可掬的样子,以他对曹家兄弟的了解,对方根本不是能隐藏心事的人,现在做这种样子,只能说所谋也深。
但他们究竟要如何,自己却是想不明白,一想起来,心中就是焦燥的很了。
至于石亨,他倒是从不放在心上。这人志大才疏,而且粗鲁不文,根本全无心机,现在看着显赫,不过是皇帝念着旧情,不愿叫石家太过难堪。如果能找到证据,给石家重重一击,这座沙塔就会轰然倒下,根本不会留下一点残渣。
“大人。”正当他沉思的时候,孙锡恩也是穿着朝服赶到。
他倒不是来参加朝会,而是今日前来轮值,一会五凤楼宫门打开时,会有锦衣卫的武官负责带班和警卫,每个指挥同知和佥事都会负责这一类的朝会安全的大事,今日也是轮着此人了。
“你来了?”
张佳木见他,倒不意外,事前便已经知道了。当下只是问道:“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按他对孙锡恩的了解,办事都是无往而不利,因为事先都是下足了功夫,一到时机一出手,就是水到渠成。
象那个陈怀忠,事先孙锡恩下了不少功夫,所以张佳木叫他去着手,也是格外信任,知道不大可能出现意外。
“不成功。”孙锡恩颇让张佳木意外的摇摇头,答道:“小瞧了这厮,原来一直是和我虚与委蛇,根本没有投效的打算。这样也好,城府很深,不怕他不能出力。让我们再想想办法,非要弄得他逃不掉,也就是了。”
第379章 呈册
“唔。”孙锡恩的话张佳木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略微点头就是。他对属下极严,算得上是赐爵赐金时也大方,但约束起来,处罚的时候也从不留情。平时不谈公务的时候,能和属下谈笑风生,就是打马吊输了在脸上贴纸也无所谓,但如果在公务上,则向来冷峻而不留情,一件事办不好不要紧,但要设法弥补,如果全无办法,就会影响此人在他心里的评定等级……所有的锦衣卫都知道大人心里有一本账,不管是谁,都不会忽略这一点的。
既然孙锡恩打了包票,张佳木也不会过问他具体的流程,再给他时间去努力就是。
他这个脾气,孙锡恩心里也清楚,当下只是将陈怀忠的事粗略说了,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小包来,眉开眼笑的道:“瞧,这是属下给大人找来的,属下昨夜可是挑灯夜读,看了整整一宿,嗯,写的真不错。”
“有男有女,有才子佳人,再有床弟之事,再弄点家务纷争,怪力乱神,就是这么一套,偏人都爱看。”张佳木也是笑,手到不慢,已经从孙锡恩手中把小册子全接了过去,略翻一翻,便是笑道:“果然不坏,这个人文笔不差,写的也是精采,怪不得发了财。”
“我之前可是怎么也想不到,写书还能发财。”
两人正说的热闹,一群翰林过来,因说的热闹,也没注意到是张佳木在这里,只是一边走一边说道:“诸兄,最近润笔又涨了,真是奇怪,‘事变’过后,原本是二三钱便可请翰林送行文,现在非五钱一两不敢请,哈哈,真是太好了”
“呸,一群穷酸。”孙锡恩听的大笑,笑过又呸了一声,道:“穷疯了都是,五钱一两的就乐成这样。”
张佳木注意到翰林群中有崔浩在,他对这个翰林庶吉士向来欣赏,聪明,机智,也不太拘泥,如果当初拉拢成功的话,现在就会是一个好臂助,可惜,和孙锡恩说的一样,不成功。
又想起李贤,也是一般的优秀,可惜,现在俨然政敌,大家想在一起共事,真的是难了。
凭什么就不能和衷共处呢?
张佳木闲时也很闷,也总在想。人追求权势大底也没有错,但他和李贤崔浩诸辈的争执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文臣试图凌驾于武臣之上,在洪武到永乐,再仁宣,至土木后一变,如果现在不是有石亨和他,还有内官的势力在,究竟如何,自然已经是见分晓了。
只是他现在遇到的是一群操守还过的去的文官,再过几十年,大家就纯粹争的是意气和权势,而不是治国的方针和理念了。
不管如何,我会坚持下去的。
“你打算怎么做?”张佳木心念一动,问孙锡恩。
“我打算,”孙锡恩想了想,便笑答道:“请君入瓮好了。”
“嗯,好法子,做的要缜密一些,不要叫人看出来。我们的人不要掺和在里头,一点形迹也不能露。”
这么一点小事,张佳木却淳淳嘱咐,简直不象他平素的为人。孙锡恩不知道,适才张佳木心中感慨,只觉得力的人才太少,也不愿太摧折文官的士气,如果能早点解决他和几个权臣之间的争斗,使得大明重新走上正轨,然后他把精力用在击破残胡上,那该有多好。
如果大家还是走着老路,将来“华夏”还是要变成“我大清”,就算是张佳木历史不强,学术不深,但好歹也知道,胡风凌虐华夏三百年,催折了多少事物,毁掉了多少次机遇,如果不是汉人自强不息,恐怕已经沉沦不起,再难恢复祖宗之雄风了。
怀着这种想法,他自然对收服陈怀忠的事极为热切,毕竟,这关系到下一步的安排了。
“是的,我一定好好办。”这件事能有张佳木这样吩咐,显然也就是一件紧要的差事,孙锡恩当即便欣然答应下来。
“鼓声响了。”张佳木神情淡然,鼓声一响,他便是肃容而立,脸上也是一无表情。现在他已经位比侯伯,位高权重,而且新留了短须,很难叫人相信他只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身上也是红袍玉带,头戴梁冠,大明朝服之威仪深厚,远非公服朝服可比,在张佳木的身上,更是尽显威仪,在他的感召之上,所有在他身边的官员都是威仪俱备,令人一见而感受到所谓的汉官之威仪。
……
皇帝疲惫了。
早朝已经结束了。早朝只是一种形式,只是天子勤政的象征,没有早朝,天子就是懈怠而不勤政,会有大臣非议。
虽然历经洪武和永乐两朝的酷烈,但官员们的胆子反而是越来越大了,令人惊奇。皇帝似乎记得,在他的高祖父,也就是大明太祖皇帝治下时,所有的官员在上朝的前夜都会和家人决别,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早朝,会不会遇到什么大案,当时的用法之严,简直直宗秦汉,动不动就是族诛,而且一查就是无数公侯伯,多少开国功臣,不管在当初是有怎么样的血汗功劳,辛苦数十年,往往就因为小过而丧命,甚至连家族也不能保全。
至于文臣,更是因太祖法令森严而丧命的不知凡已。大明俸禄低微,官员贪污者也是前仆后继,根本杀之不绝,至于所谓的“空印案”更是杀绝了天下长吏,多少清正廉洁的大臣也死于此案,天下马蚤然,几乎到了愤怒而反的边缘。
后来洪武皇帝知道众心不服,于是焚锦衣卫刑具,以宽简待下,大臣们总算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但再到永乐,诛戮之惨,比起洪武年间也不遑多让。对文官,永乐皇帝亦无好感,方孝孺之辈,不知道被诛戮了多少。
但此辈真的是越杀越多,简直就是杀之不绝,令人无比的头痛。
从李时勉开始,到得现在,文官们非议帝王的风气越来越浓厚,动辄就是弹劾大臣,非议朝政,对皇帝也颇有非议。
老实说,皇帝虽然脾气忠厚,但是对这一类的事,已经接近忍无可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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