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去。”蒋泊在她的身边又缠绵了一会儿,才皱着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客厅走。他拿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是“妈妈”。
蒋泊隐约觉着了什么,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放在耳边,没来由地用手捂好了听筒,才敢按接通键。
电话那头是哭腔,宋嘉嘤嘤地说着话,声音像梅雨季节里的空气,潮湿,带着霉味。
电视墙上的透明玻璃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蒋泊的眉毛渐渐成了一个紧缩地川字,拉着眼角,满脸愁容。
“嗯。我知道了。”他咬着嘴唇结束通话。浑身有千钧之力却使不出来。蒋泊稳了很久的心神才拖拉地回到了卧室。
小甜见他神色骤变,撑着坐起来,小声地问到:“怎么了?”
蒋泊的眼闭上了又睁开,伸出双臂把小甜紧紧地搂住,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他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说起。
“你说啊。”小甜在他怀里挣扎。
蒋泊安抚般地吻着她的额头,声音很小却有千斤重,“外婆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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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五个字划过喉咙时,蒋泊觉得自己所有的勇气都用尽了。
外婆的离去;恐怕没有人知道要怎么与小甜说;无论是作为母亲的宋嘉;还是蒋泊自己。
他们都怕她受不住。
但当小甜听到这个消息后,却是木然的。没有哭;没有皱眉;没有忧伤。几缕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干枯的双眼。
蒋泊替她拨了开,别在耳后;“妈妈说;外婆是半夜在睡梦中笑着去的。
“……”
“眼睛闭得很好。”
“……”
“寿终正寝;是福。”
唐小甜却始终沉默,眼睛空洞而绝望。还记得外婆在玉米地里;穿着年轻时,外公攒了很久的钱买给她的浅紫色丝绸衬衣,满足地微笑。很美,很美。
那番光景恍若昨日,小甜找不到一个理由解释外婆的离开。“是因为我吗?”她抓着蒋泊的衣服问。
“怎么会是你。不是,不是。”蒋泊搂着她,呼吸变得很慢很轻,似乎稍微用些力,怀里的人就会像玻璃一般,片片破碎掉。
“我报复了秦月,一定是遭了报应。一定是,一定是。”她这个从来不信命的人偏偏迷信了起来。
“……”蒋泊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她的悲痛分给自己一些。放佛平日在酒桌上,合同边磨练出的一身精湛的谈话技巧都是扯淡,不再有一丝用处。
“我真巴不得自己仍然是个孩子,”还很弱小很稚嫩,还需要外婆的保护,那样,“兴许外婆放心不下我,就舍不得走了。” 小甜把头埋在蒋泊的颈窝里,凌乱了呼吸。她突然后悔从前打电话回家,每次都说起自己的安康,说了那么多“无需担心”的宽慰话。都是假的。
“小铃,还有我,有我。”蒋泊在无边夜色中疼到深入骨髓。他闭着双眼把小甜抱得更紧,祈求自己的体温还能些许地温暖她。
小甜却是无言。
时间以一种缓慢的姿态流逝着。不知过了多久,小甜好像睡着了,伏在蒋泊的肩头上,散着头发,肩膀微微地颤抖着,呼吸凌乱。
蒋泊把小甜平放在床上,给她脚下垫了枕头,拉了被子。唐小甜却抓住他,抓的是蒋泊的手,希望上面有和外婆一样温暖而粗糙的茧子。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给她穿衣服。”小甜说,声音嘶哑,带着喉咙的血腥。
但按照习俗,这是不允许的。因为她是孕妇。
蒋泊陪着小甜连夜赶到b镇时,宋嘉把他们拦在了殡仪馆门口。
那个时候天是鱼肚白,外面却已是人声鼎沸。国庆节第一天,彩旗飞舞。唐小甜却在这片喜庆之中沉静了下去,陷入一片死寂。
她拼命地赶回来,唯一想做的一件事落了空。
没有办法亲手给外婆穿上绸子的衣服,棉布的鞋,系上鞋带,用棉花蘸水,一点点擦拭外婆的眼睛,那双和小甜很像,曾经目睹着她一天天长大的眼睛。
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她怀着孩子,不能占晦气。
外婆黑白的遗像,她摸不得;街坊领居前来吊唁时说的那句“节哀”,她听不见;外婆送去火葬场前,连一句“走好”她也不能当面说。
唐小甜被锁在了家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睡着的,像逃避一般,麻木地拒绝着与外界联系。
蒋泊给她喂饭,她就吃两口;给她喂水,就喝一些。
直到第三天,外婆被送进炉子时,唐小甜突然恸哭了,压抑了几日的悲伤在秋日连绵的细雨中无限地蔓延开。她埋在蒋泊怀里,仿佛听见了火葬场的炉子里,烈火噼啪噼啪吞噬掉外婆身体的声音。小甜撕心裂肺地大喊:“她会不会疼啊,会不会疼啊?”
苦寒的泪水浸湿了蒋泊的衬衣。
蒋泊用下巴抵着小甜的额头,上面有因为熬夜而生起的青色胡渣。他宽厚的大手替她轻轻抹了泪,搂着她,一下一下地摇着,像外婆从前的样子,“别难受,外婆肯定希望你好,”和我一样,“愿你不生病,不吃药。愿你你长生不老,永远微笑。”
“……”
“外婆的一辈子,带大了妈妈,带大了你,也送走了她的父母,她的先生。一共带你走过了二十年,剩下的路轮到你自己走了。
“……”小甜的身子缩了一下。
蒋泊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外面下着雨,路面泥泞,天色很暗,风很冷,“但是我会陪着你。每日哄你入睡,每月送你三十颗大白兔奶糖,每年陪你去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等到某一天,你也如同外婆一般,带大了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孙辈,送走了我。”
“……”
“这便是生命,循环往复。不必哀伤。”
他狭长的双眼里藏着无尽的思量,从山一直到天,从天一直到海。如果那一刻是晚上,小甜想,满天的星星也会变得触手可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小小扔了一个地雷,和上一章所有留言的妹子。我在你们睡觉前先更新1500个字。剩下的我继续码,应该半夜发上来。字数少,不要到我。昨天上完课,玩疯了,半夜才回家。早上起来码字时,d那个jian人一直在我旁边讲笑话,烦死了,酝酿的感情全部没有了……画个圈圈诅咒他。好吧,我去改一下上一章某个段落。错字从小无力。我努力捉虫,你们也帮忙。等会我喝口水接着去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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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泊说的不是甜言也不算不上蜜语,却是唐小甜这辈子听过最动听的宽慰人的话。她心里终于好受了些。
蒋泊见此赶紧用不锈钢小勺喂小甜吃了半碗小米粥。粥是蒋泊早上煮的;里面加了切碎的青菜和肉末。这已经来来回回热了几趟了。
蒋泊喂来的米粥滑进肚里;从肠胃暖到四肢。小甜背靠着墙;浅浅合上了眼,想困一觉。她的一直攥着蒋泊的手;指尖触着他温实的掌心;感受着他清晰的掌纹。
生命线很深很长,穿过了掌丘,预示着身康体健;人纹是细的;代表着心思紧密;天纹绵延到了食指和中指之间,说他即求心灵契合也求肉体之欢。
这些关于玄学命理的东西;小甜怎么突然越来越信了?她想是自己太累了。
西南的国庆节总是下雨,滴答滴答地打在阳台上,湿气越来越重。
不知道外婆以后还会不会风湿疼痛。那边的天气又是怎样的,也会下雨也会晴吗?衣服够不够,吃不吃得惯?
模模糊糊之中,唐小甜突然忧虑起来,像个长辈。她的身子一点点下沉,思绪渐渐飘远。
不知道为什么,模模糊糊之中,小甜竟然看见了外婆家的房子,那个乡下的平房,门外有个土坝子。坝子上摆着一把四角藤椅,椅背上有几处坏了,破了洞。是小甜还很小的时候,调皮捣蛋,用铁剪子戳破的。已经很久了,久到都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
是时间回溯了吗?
小甜慢慢走过去,进了屋。屋里的所有摆设她都能记清。右边是卧室。东边的窗户上挂有王兴东送给她的贝壳风铃。窗边靠墙摆着一张铜绿的绷子床。床上的床单是藕色的,被子是蓝底白花的。挨着床脚有一张棕色的木头小茶几。茶几下面放着报纸,桌上搁的是座机电话,红色的,由一张白色的棉布绢子盖着。外婆说那样不怕脏。
“你来看我了。”有人说,慈祥而宠爱的声音,那般熟悉,恐怕下辈子也忘不了。
“外婆。”泪水淹了小甜的双眼。
外婆却是在笑,额头上不再有一寸皱纹,牙也还在,很白很整齐,仿佛是回到了年轻时的貌美如花。她穿着那件紫色的丝绸衬衣,盘腿倚在床上,头上别着小甜摘给她的黄色的野花,手上抱着掉了漆的,正方形的月饼盒子,里面有各色的线,不同大小的针,和缝被子的银色顶针。“小蒋肩膀上的线崩开咯。”外婆说,“你记得给他撩几针。”
如同从前的语气,都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好似并没有离她太远。
外婆又说:“记得把你爸爸送你的风铃取下来擦擦,太久了,怕落了灰。”她的声音很淡很轻,像近河的风,吹散了心头久聚不散的哀愁。
小甜的梦里忽然就有了风铃的声音,“铃儿,铃儿,铃儿”,一声又一声,仿佛是唤着她的名。
那一次,唐小甜睡了从小到大最踏实的一觉。直到半夜王兴东过来时,她醒了。
外面还在下雨。屋里没有开灯。b镇又是小地方,外面霓虹灯没有多余的光。只有路灯的光线穿过氤氲的雨帘,零星地透进来,勉强能看个轮框大概。
蒋泊蜷在床边,半掩着眼睑。他的衬衣被压起了皱,一道一道的,像刚从坛子里捞出的酸菜。领口歪歪斜斜,扣子也开了。
王兴东站在门口,手伏在门上,不知是想开还是想合。他忽地吸了口气,很轻,偏了偏头,心虚地透过门缝朝里看了一眼,仿佛怕被人发现似的。
“爸~”小甜叫了他。
王兴东身子一僵,后又妥协式地软了眉眼,朝里走了两步,解释道:“你妈刚睡下,我过来看看你。”
蒋泊本睡得浅,这下听见有人说话,也醒了过来。他一只手捂着小甜的眼睛,怕不适应骤强的光,一只手开了床头柜上的白色台灯。光是鹅黄色的,很轻软。
小甜这才看见王兴东的衣服还没换下来,仍然是肃穆的黑色。
“叔叔,” 蒋泊利索地站了起来,拉了拉身上沾过泪水、鼻涕,被揉皱的衬衣,从裤子里摸出烟匣子和火机,“我出去抽支烟,再洗个澡,你们聊。”
蒋泊低头走了出去。直到听不见了拖鞋的脚步声,王兴东才缓缓地又往近走了些,张着嘴,舌头在口腔里滑过上颚,那卷动的声音在夜色里突兀。他却始终没说出话。
该说什么呢?
轻声安慰几句,还是询问她和蒋先生的关系?
王兴东不知道。他只是坐到了床边,颤抖地伸出手,艰难地说到:“小铃,让爸抱抱你吧。”
他的声音很小,似乎是畏惧的,远不如外面雨水冲刷地面的强势,却直抵小甜的心脏,硬是将一块坚冰捂成了暖融融的春水。
小甜潸然泪下,几乎是扑进王兴东怀里的。父亲的双臂已经因为劳累而变得孱弱了,他的背也瘦削了,摸得见凸起的琵琶骨。这个拥抱她想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是上辈子许下的愿望了。
“上一次抱你的时候,你还不到二十斤,”王兴东的眼角早有了岁月的痕迹,一层又一层,泪水陷了进去,“现在都快当妈了。”
“……”岁月匆匆。
“再隔十几年,我和你妈妈也要走了。”真怕来不及。
“……”小甜顿时心疼得哽住了呼吸。
“记得在里面的时候,每天要劳动,焊灯泡,做不完睡不了觉。但我都做得很快。那时候就挂着一件事:减刑。” 王兴东稍微抽离了些怀抱,看着女儿的脸,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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