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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长乐夜未央|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23:45:30|下载:长乐夜未央TXT下载
  是主上之命,是你思虑不周。”同时低声道:“这位是东宫当年入宫时,大将军亲简的长御,据说是从暴室挑出来的。”

  史高闻言一惊,却来不及再细问,便急忙又往太常寺去找太医令。

  这一趟却没有花多长时间。之前,史高听太医令指定了太医,拉着人就跑,太医令阻止不及,只能再派太医丞与女医赶往承明殿,两下正好在途中就遇上了。

  太医丞与女医一听说皇太后昏迷不醒,却是比史高还着急,两人几乎是狂奔过去,到了承明殿,若不是金安上在殿门前拦着,两人差点就着履上殿了。

  “别慌,尔等的同僚说可能是中暑,应无大碍。”两人在殿前脱履时,金安上低声提点。

  两人讶然抬头,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各自谢了一声。

  金安上明白两人为何讶然――如今是七月,虽然暑热没有全消,但是,在午时之前中暑……着实有些离奇,但是,从那名太医询问的种种情况看,说上官太后是中暑,却也不是妄言……

  既然皇太后在内,金安上与史高便不宜入殿了,两人便在殿外站着。喘息稍定,史高眼光一扫,不见霍成君与椒房殿诸人,便轻声问金安上:“皇后呢?”

  金安上微微叹息:“主上传太医先行诊视东宫时,也命中黄门传诏皇后‘停玺绶,无诏勿出椒房。’”

  史高不由大惊,压低了声音追问:“主上要废后?”

  金安上点头:“应该是的。”

  两人对望一眼,立时明白彼此都有一个相同的疑问――后宫中,谁会是下一任皇后?

  见彼此这般默契,两人不由失笑,金安上看看左右无人,殿内亦无动静,将声音压得更低,对史高道:“此事不急,眼下迫在眉睫的还是对霍家的处置。”

  史高点头,随即警醒:“东宫若是请赦……”

  金安上摇头轻笑:“你观东宫的言行,像是要赦霍家人吗?”

  史高一愣,下意识地摇头。

  “东宫是极其明理通达的人……”金安上意味深长地说。

  史高若有所悟地望向承明殿正殿那高大威严的殿门。

  ――他知道,上一次霍光以皇太后诏废刘贺就是在此处……

  ――未央宫中恐怕没有哪一座宫殿比承明殿更能彰显上官太后的权威了……

  正当他感慨出神之际,承明殿的殿门忽然打开,三位太医与宫人依序走出,最后走出的是皇太后身边的长御与谒、黄门以及皇帝身边的随侍之人。

  史高心中陡然一个激灵,微微转头,在金安上耳边低语:“两宫要做什么密谈?”

  金安上看到这个情形也是一阵心悸,听到史高的声音才勉强镇定下来,低下头轻声道:“必是霍家事。”

  见史高还是不解,金安上抿了抿唇,目光正好与上官太后身边那个年长的长御对上,那双眼睛中的神色如冰如火,隐隐透着一种因绝望而起的疯狂狠厉的气质。

  金安上不由一震――皇太后不也是如此吗?

  第六章 打碎的玉镇,勾起的往事

  (我估计看完本章,大家应该都能明白我对本文的天雷设定了……真的是狗血加天雷!因此,我提前声明,看完后,无论对各位产生何种不良影响,易楚概不负责!!!!)

  狗血天雷的分界线

  承明殿内,重重轻纱珠帘将内卧隔成一方天地,一架云母屏风设在内卧的入口处,内卧的玉床上原本铺着象牙簟,此时又在簟上铺了一层绨锦,四隅以虎珀镇压着席角,一派奢华却也极舒适。

  皇太后坐在玉床上,身子倚在右侧的漆凭几上,双颊异样的红晕映着她苍白的肤色,显出几分虚弱的病态。

  天子刘询坐在屏风外的玉几上,身后是正燃着沉水香的错金博山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沉静下来。

  隔着那架雕工精美的云母屏风,两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却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任由沉水香那淡淡的香氛在殿中弥散。

  刘询的耐性并不差,但是,此时的寂静却令他隐隐感到窒息,最终,他轻咳两声,以应有的恭敬开口:“……陛下当保重自己……”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一声充满嘲意的轻笑:“无父、无母、无子……血亲全无……我有什么可保重的?”

  刘询语塞。

  “……我答应过大将军……”刘询艰难地安抚她,“……你永远是长信宫的主人。”

  太皇太后也罢,皇太后也罢,无论哪个名号,他都保证,她永远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

  他答应过霍光……

  “……刘病已……”上官太后忍不住叹息,“到现在,你还没学会如何做个天子吗?”

  刘询不由一愣,为她话中的无奈,也为自己许久未听到的本名。

  “长信宫之权何其重也!霍禹之谋如何,君岂不知?”上官太后的语气急促起来,“朕之玺有废立之权……”

  刘询闻言莞尔,却没有笑出声,而是半真半假地反问:“陛下以何名目废朕?”

  这个问题让上官太后一愣,随即便听刘询以轻松的语气笑言:“宣成侯已薨,朝野上下何人敢举废立之事?”

  刘询的话根本没有让皇太后感到半分安慰,脸色立时刷白,连双颊那点病态的红晕也褪得一干二净,她扬手推倒凭几,挺直腰身端坐而言,声音尖锐凄厉:“所以――你根本没有把霍家那些人放在眼里!你根本没打算动霍成君!”

  激愤的言辞一入耳,刘询心头陡然一跳,伤人的反驳脱口而出:“当日燕王案亦未牵连陛下!”

  刘询的话音一落,上官太后便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惊响,一口气梗在胸口,周围天眩地转,随即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再支撑不住,向一边倒去。

  “我不是这意思!”刘询直觉不好,再顾不得礼数,立时跳起来,一边解释,一边直入内卧,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上官太后倒在旁边倾倒的凭几上。

  方才话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好,但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他也没办法收回。

  无论如何,上官太后这般激烈的反应都让他再不敢有半点争执之心。

  几乎疾奔到床边,刘询动作小心地将皇太后扶起,一边死命地掐她的人中,一边絮絮叨叨地为自己方才的话语辩解:“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觉得,从孝惠皇后算起,便没有外家谋逆牵连皇后的先例……不能用霍家人的事问罪皇后……”

  上官太后刚缓过气,就听见刘询在自己耳边不断地念叨着霍家与皇后,心中立时一阵烦乱,伸手便推开他,冷冷地道:“县官的想法不必都告诉我,我管不了,也不想听!”

  刘询一时不备,被她一下子推倒,宽大的衣袖顺势将床角的虎形玉镇扫落。伴着一声清脆的裂音,那只精美的玉虎在丹漆地面上摔成几块。

  刘询与上官太后的目光不由都投向地上的那几块碎玉,竟同时愣了神。

  “……县官,朕无碍的……”沉默了片刻,上官太后先回过神,开口便是拒人千里的疏离客套,随即却又在抬眼看向刘询时,稍缓了三分冷漠,“我六岁入未央,帝宫中各人的想法,我比你清楚……霍氏积毁已深,占据高位却无所作为,你的亲信、重臣,谁都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墙倒众人推,朝堂如此,后宫也是如此!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

  刘询默然点头,却再度将目光投向地上散落的玉镇碎块。

  “……县官……”注意到刘询的注意力并未完全放在自己的话上,上官太后停了下来,轻声唤他,“县官在想什么?”

  “大势使然,即便是天子也无可奈何……”刘询勾起唇角,轻声重复,“五年前,你用这句话劝我不要追究平君的死……今天……还是这句话……”

  许平君,刘病已的结妻子、刘询的第一位皇后、皇太子的生母……也是当今天子登基后的第一个牺牲。

  所有人都认为当今天子的皇后应该是霍光的女儿――后宫小吏的女儿即使是天子微贱时的妻,也不能母仪天下,更何况其父还是受过腐刑之人!

  霍光没有说话,刘询却说了:“虽然朕现在的佩剑更加华美锋利,但是,朕还是想要以前用的那柄剑,卿等可否为朕将之寻回?”

  语意并不隐晦,十八岁的天子以一种近于执拗的坚持回应所有人的期待,固执地维护自己的长子与元配。

  霍光一言不,默许了大臣请立许婕妤为后的行动。三年后,他以同样的沉默,保下了毒杀许平君的淳于衍。

  刘询不是很明白霍光的心思,唯一清楚的是,这位权倾天下的大将军对他从无恶意,但是,那并不意味着霍光会允许他威胁到自己。

  接到霍光的上书后,他独自到椒房殿守着许平君的棺椁,未央宫的气息让他满心恐惧,几乎想立刻逃离这四面高墙围成的天地。

  ――既然皇后之尊都无法保护他的妻子,那么,天子的至尊之位于他又有何益?

  ――他甚至无法惩治凶手!

  恐惧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涛天的怒火。

  ――究竟谁是大汉天子?!

  站在妻子的棺椁前,他将那卷奏书狠狠掷下,转身推门而出,却见广庑之下,身着丧服的皇太后静静地站在正对殿门的位置,神色肃穆平静……

  此时此刻,玉床之上,从来仪态优雅平静的皇太后却显出惶然失措的神色――他提及了一个多么不合适的话题啊!

  “……兮君……同样一句话……”缓缓站起,刘询的声音有恍惚,竟唤起了上官太后的小字,“你现在却是在劝我毁了霍家……”

  五年前的椒房殿东厢,皇太后的劝阻令他拂袖而起,倾倒的凭几将独榻一角的玉镇击落地面,碎裂成几块,也阻住了他的脚步。

  ――何等相似的情景。

  (该说的,本章开头都说了……这里,易楚只想要收藏、推荐与评论……想砸砖的,请下手轻一点啊……)

  第七章 玉葫芦之保护

  “……霍家不是我毁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上官太后十分委屈地开口,随即伸手扶起玉几,却没有将身子倚上去,而是仿佛泄了劲一般将之拉到身前,双肘搭在上面,身子前倾,隐几而坐。

  “我毁不了霍家!”

  上官太后闭上眼,疲惫无力地摇头,语气沮丧。

  “……我什么都做不了……一直都是这样……”

  听到她的话语愈地自怨自艾起来,刘询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随即便皱起眉头,伸手推开她身前的凭几,拉起她的手,直接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宣告:“霍家的事与你无关!”

  话一出口,他便见皇太后身子一颤,眼睫不停地颤动,却仍旧不肯睁眼。

  “兮君,你是霍家的晚辈。”刘询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其实是有歧义的,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异常宁静,不急不躁地为她解释,“宣成侯夫人与霍禹、霍山、霍云,谁会听你的?”

  上官太后闻言一怔,心情却随之平静了。她缓缓睁开眼,静静地望着刘询。

  刘询见她平静下来,唇角微扬,轻笑低语:“你当日说,朝野都认为我的皇后应该是霍家的女儿,我若追究平君的死,最后一旦牵连霍家,只会让自己难堪,因为大将军的忠诚绝对没有到坐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的程度……这是什么?”正在说着,刘询忽然感觉她左手握着什么滑腻沁凉的东西,心思一动,将她手心转向上方。

  上官太后一惊,立即就想缩手,却被他强握住手腕,拨开手指。

  一只隐然透着青灰色泽的玉葫芦平躺在上官太后的手心,微微晃动。

  刘询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东西。他记得这只玉葫芦一直被上官太后贴身戴着,之前几次看到,他都以为是样对她有特别意义的东西,此时此刻再看到,他自然不会这样想。

  “这是什么?”从她的手中取走玉葫芦,刘询一边端详,一边再次询问。

  上官太后看着被他拿走的玉葫芦,神色黯然,良久未言。

  “……这是笄礼前夜,外祖父留宿家中时,亲自交给我的……”

  未央宫中,最堂皇华贵的宫室属于椒房殿。

  未央前殿的北面,一座庄严的二出阙彰显着大汉国母的至尊威严,广庑重拱的宫室建在玄墀玉阶的高台上,束竹柱、琉璃窗,还有时刻弥散着浓郁花椒芬芳的粉色墙面,令每一个靠近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倾倒。

  无论是长乐宫还是未央宫,椒房都是独属于皇后的殿名。

  无论多么有宠,只要没有成为椒房殿的主人,到最后,都只能离开奢华的汉宫,离开繁华的长安。因此,为了争夺这座喻意多子的宫殿,很多女子可以疯狂地不择手段――或暴虐残酷、或勾连内外,或寄望巫蛊、或推恩外戚……其间,有成有败,有无限尊荣,有难诉凄凉……一言以概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今天,素来侍从如云、舆驾不绝的椒房殿门可罗雀,殿中侍御也是惴惴不安,各自窃窃私语,深深地为自己的前程担忧,谁都无心安慰失魂落魄的皇后,而一向骄恣的霍成君对这种混乱也是熟视无睹,默默地倚着凭几,独自坐在内卧的床上,茫然不知所措。

  椒房殿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彩饰纤缛,朱绿藻绣,珠络美玉,各色器具陈设中不乏翡翠火齐、夜光随珠等奇珍。

  看着这些自己从不上心却价值连城的东西,霍成君不由轻笑――她都记不清这些华美器物中,哪些出自宫廷库藏,哪些是由自己带入宫的了!

  从记事起,她就常听自己的保阿说:“女公子日后是要当皇后的!”

  六岁时,她被母亲抱着痛哭,被惊动的父亲听了奴婢的禀报后,本就不好看的神色更加阴沉――那是她对父亲最初的记忆――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天,长姊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甥女,被当时的天子――孝昭皇帝迎入宫中,受封婕妤。一个月后,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的诏书颁下,同时大赦天下。从那一天起,大将军府中,再没有有人敢说她要当皇后之类的话。

  那时,她懵懵懂懂,尚不知皇后的意义,只知道母亲是那样期望自己成为皇后,可是,因为那个小字兮君的甥女,自己让母亲失望了。

  霍成君忽然想到,自己对上官太后的厌恶,应该就是在那时埋下的种子。正是因为心里埋着厌恶的种子,成为皇后之后,明知道应该礼敬皇太后,但是,五日一朝长信宫,她却时时提起长姊,看着上官太后闻言而起,反而对她敬而礼之,她才会觉得快意。

  她印象中,上官太后一直都是柔顺平和到毫无脾气的人。先帝在世时如此,先帝过世后更是如此。

  上官家被灭族后,她曾跟着母亲入建章宫朝见皇后。帷帐之内,九岁的皇后身着齐衰丧服,平静接受她们问安,丝毫看不出一丝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不安……直到她们母女应该告退出宫时,她才说了觐见应答之外的话:“夫人代我致安大将军。”

  霍成君记得,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自己的母亲再不说任何与上官、皇后有关的话,直到今上继位。

  没有人知道皇后究竟该是什么样子,但是,霍成君知道,在父亲心中,外孙女才该是皇后。若非如此,她的父亲不会在对上官家的决定深为愤怒的情况下,仍然应上官桀之请,作为主宾,为其加笄字之并祝辞。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颀君。”

  ――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若柔荑,肤若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父亲终究是疼惜着嫡长女所留下这点血脉,不忍心将之牵连入更多的灾祸中,甚至一力维护着她――她这个亲生女儿何曾受过父亲那般的呵宠?

  ――就因为她是婢女庶出的女儿吗?

  ――凭什么一个异姓的外孙女也更受父亲的看重。

  霍成君深深地陷入怨恨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以至于紧握凭几的手上指甲被生生折断也无所知觉。

  “皇太后陛下驾到!”

  中黄门尖利的声音陡然划破椒房殿诡异的混乱气氛,宫人惶惶参礼,声音参差不齐:“皇太后长乐未央。”

  霍成君恍忽回神,随即扬手拂开凭几,冲过帷帐珠帘,直到殿门前才停步,正好将皇太后堵在门口进退不得。

  “陛下不回舆长信宫,反至妃妾之殿,妾深为不安。”霍成君难得用上自谦辞,但是语气仍旧咄咄逼人。

  上官太后对此毫不动容,正要说话,她身后的长御已经极为不满地开口训斥:“皇后当真守礼,便当恭请陛下中座,拜见参礼,而不是立于殿门,阻长之路!”

  “无妨!”上官太后不等霍成君开口,便摆手示意长御勿需多言,“朕只是有些话要对皇后说,尔等都退下。”

  长乐宫的宫人立刻行礼应诺,椒房殿的众侍御却是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尔等未闻东宫之诏吗?”那名年长的长御再次开口,依旧是不留情面的斥喝。

  此时此刻,谁都知道霍家谋反,举家入狱,霍成君的亲近侍御方才也见过皇帝对皇太后的重视,哪里还敢怠慢,低下头,默默参礼,悄然退出椒房殿。

  “上官嫱!”霍成君怒不可遏,连名带姓地冲着上官太后大吼。

  上官太后却仿佛没听见,对她伸出手:“我向县官请求来见你,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霍成君看都不看,昂着头冷笑。

  上官太后见状不由苦笑,却没有与她计较的心思,伸手拉过她的左手,将东西硬塞入她的手中。

  “这是外祖父给我的。他当时说,深宫无常,若有一天,谁都护不得我了,这便是他能给我的最后的保护。”

  清冷的话语让霍成君心中一颤,默默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东西――玉葫芦的青灰色黯淡了她的眼神。

  ――保护的意义从来都不是只有一种。

  第八章 椒房殿不是金屋

  霍成君眼睑微翕,默默地将玉葫芦收入袖中。上官太后吁了口气,目光越过霍成君的肩膀看向她身后富丽堂皇的宫室,若有所思地道:“还记得小时侯令堂最爱对我们讲的故事吗?孝武皇帝对窦太主许诺以金屋贮其女。”

  霍成君抬头望向自己仿佛从未认识的皇太后,只见她淡然微笑,缓缓转身,清冷如冰的话音轻轻划过自己的耳边:“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即便那般,许的也是金屋,而不是椒房殿……”

  入耳的话语轻描淡写,却让霍成君骤然变了颜色,双手紧握成拳,用力之大仿佛想将那只玉葫芦捏碎。

  “上官兮君,你凭什么教训我?”霍成君冷然地质问,“不是先考护着你,你以为你能在椒房殿待到孝昭皇帝崩?”

  上官太后无奈地止步转身:“外祖父不在了……皇后,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那又如何?”霍成君冷笑,“先考不在了,霍家就该任人宰割吗?你也是霍氏枝属!长信宫又如何?孝惠皇后还是高祖血胤呢!”

  她的话一气呵成,语速极快,上官太后几次想开口都没有机会,终于等到她停下喘息,刚想开口,又听她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以为刘病已有多么多情?”

  上官太后闻言脸色刷白,双唇紧抿,瞪着她看了半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身拂袖而去。长信宫的待御见状,谁也不敢开口多言,神情肃然地跟着皇太后离开这座母仪天下的宫殿。

  登上停在玄墀前的紫??车时,上官太后的手重重地拍在车户的边框上,令随侍宫人大惊失色,但是,随即,她便进车舆,并未再有任何泄情绪的举动。

  本该同乘的两名长御面面相觑,最后,年长的那位轻轻叹息:“你去属车吧!我会跟陛下解释的!”

  “谨谢君!”年轻的长御不胜感激。

  年长的女子微微一笑,示意她先走,随后才登上皇太后的车驾。

  “他们都吓坏了吧?”车户刚关上,长御便听到皇太后幽然的叹息询问,她默默转身,走在皇太后身侧跪下,低头道:“陛下何必在意中宫的话?”

  上官太后垂端坐,没有立刻回应的意思,长御也不作声,默默坐下。

  “……她也没说错……我是没有立场教训她……”

  “陛下!”长御厉声喝斥。

  压低的声音,凌厉的语气,令车舆内的气氛顿时一滞,上官太后抬头望向这位如保如师的长御,眼中满是迷茫与痛苦。

  长御心中不由一软,伸手为她整理腰间的佩绶,温和地安抚陷入自己心障的皇太后:“陛下,还记婢子初谒之时所说的话吗?道也罢,德也罢,宫门之内,一切皆简在帝心。”

  上官太后一怔,随即便听到长御在自己耳边低语:“时至今日,陛下所能依恃的只有县官,万不可存此念而疏之。”

  温柔的细语却让上官太后不由颤栗,回神看到长御望着自己的眼神,不禁又是一惊,惶然垂,只觉得心乱如麻。

  “陛下……陛下……”长御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由担忧,连声轻唤才让她重新抬头。

  “方才在承明殿,县官可有说对霍氏诸人的处置?”长御正色询问。

  上官太后闻言便感觉自己已是身心俱疲,却也知道她是好意,眉头微皱,摇头回答:“我没问。”

  “为何?”长御纯粹不解地反问。

  “何必问?史、许子弟自不会让县官有仁慈之念。”上官太后失笑,“就像当初,外祖能保住我不失后位已是难得了!”

  长御微微点头,随即低头禀告:“方才婢子问了两位侍中,昨夜执金吾奉诏逐名捕人,平陵侯、乐平侯、冠阳侯自杀,其余诸人均入廷尉狱。”

  闻言,上官太后的神色骤然一黯,思忖良久方凄然言道:“外祖父临终那点念想终究是奢望……”

  霍光临终所求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为无子国除的冠军侯一系立嗣奉祠。

  刘询对此是不解的。

  长信宫前殿,年轻天子坐在她对面,神色担忧,又十分不解“大将军此书何意?汉家从无此制……”

  “愿分国邑三千户,以封兄孙奉车都尉山为列侯,奉兄票骑将军去病祀。”不长的上书,除了谢恩惶恐之辞,唯一有意义的便是这句。

  已做五年天子的刘询显然想得更多,上官太后唯有苦笑:“大将军只是想提醒县官,霍家之兴源于冠军景桓侯。”

  “那又如何?”年轻的天子对她的话依旧感到茫然。上官太后忍不住在心中长叹一声,抬眼望向刘询,摇头低语:“冠军景桓侯亦是卫氏枝属……而县官是卫太子之孙……”

  刘询讶然怔忡,良久才道:“大将军是告诉朕,他为何立朕吗?”

  ……

  长御不知道上官太后正沉浸在回忆中,沉吟片刻,重新开口:“霍家既败,又经今日之事,椒房殿必要易主,陛下可有决断?”

  上官太后猛然一惊,微敛眸光,皱眉道:“立后是县官决断的事!”

  刘询看似随和,实则极有主见,初登帝位尚不肯附和众议,何况如今?

  “陛下非县官至亲,皇后之位母仪天下……许、霍之别,陛下不可不思。”长御叩进言,字字诛心,上官太后心中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兴起,只是疲惫轻抚眉心。

  “陛下……”

  “我明白长御的意思。”上官太后轻声打断她的话,无奈地摇头,“只是……我并非县官至亲……如何理会此事?”

  长御语塞,一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但是,若不早作计较,只怕后事难测。

  ――上官家本就因谋逆被族,如今霍家眼看着也是相同的结局,若是继任皇后依恃圣眷,不将长信宫放在眼内,长信宫可就难堪了。

  ――谁知道皇帝的维护能持续多久?

  “……华婕妤与张婕妤所受的圣眷不相上下……陛下未必无所作为……”华婕妤育有今上的长女,恭哀皇后在世时,便深得宠幸,张婕妤受宠稍迟,却是皇次子刘钦的生母,很难说两人中,谁更可能得到椒房殿。

  “椒房殿有什么可争的……”上官太后闭上眼睛,“那是什么好地方……”

  长御讶然抬头,望向倚靠在凭几上的皇太后。

  车舆内的光线昏暗,长御看不清楚,却恍惚地想到记忆中的另一个身影……

  那时,她也是长御,侍奉的女子坐在重重帷帘后,以温软如丝的声音唤她倚华。那轻柔的声音即使在一片喧嚣中,仍然十分清晰――尽管也透着从未有过的疲惫,

  绮罗帷帐里,温柔优雅的女子无奈地叹息:“倚华,椒房殿已不是什么好地方……将殿中侍御都调走吧!……椒房殿何曾是好地方啊……”

  ――那是征和二年的夏天,一场大风屋折木,而另一场更惨烈的暴风,在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坐巫蛊而死之后,以愈加狂躁的气势席卷整个未央宫,。

  ――那个夏天,偌大的未央宫竟无法找到一处安榻之地……

  (对本文中的用词,各位觉得艰涩吗?如果有,请留言说明,我会改进,对前文也会加注的。)

  第九章 不祥之征和二年的开始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

  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孟春,正是万物始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芓宫。……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是,对未央宫中的诸人来说,生活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

  自太初元年,皇帝起建章宫,除非必要事务,皇帝的一应起居都在那座千门万户的建章宫。――留在未央宫的,除了皇后,便是无宠的夫人诸姬,整座未央宫平静得就像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平静中,流年如水;平静中,红颜白。

  无法不令人麻木的平静中,皇后渐渐平息了丧女之痛――也许,更多地是因为太子越焦灼的忧虑。

  ――自五月中旬起,太子派往甘泉宫请安奏事的家吏便再未谒见过天子,所请诸事也皆应“太子自平决。”

  皇太子的担忧愈来愈重,六月初的一个午后,在窒人的闷热中,倚华听到皇太子决然地对皇后道:“臣明日亲上甘泉谒陛下。”

  皇后沉默良久,才轻轻点头,随即又道:“不可大意,贴身着甲。”

  “诺。”皇太子恭谨地回答。

  六月、君驾在外、消息断绝、重臣皆不在帝侧……倚华听过相同的故事――秦始皇帝驾崩沙丘,长子扶苏受矫诏自杀……

  她相信,熟习经史的皇太子不会不知这个故事,恐怕也因此而深深地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皇后担忧吗?

  倚华不知道。

  ――在椒房殿住了三十八年后,谁还会轻易让别人看懂自己的心事呢?

  她只知道,就在那个闷热的午后不久,当天夜里,长安城门被从甘泉来的使叩开。

  ――巫蛊!

  ――又是巫蛊!

  那个身着绣衣的使领着奇装异服、言行诡谲的巫在长安城中大肆搜捕,无数甲第豪门一夕倾覆,长安城内人人自危。但是,直到那个姓江名充的使谒见皇后,倚华从未想到,那场风暴会移入宫中。

  江充的姿态很谦恭,却不容拒绝――他已有皇帝的诏令在手。

  帷帐内,倚华看到皇后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却依旧轻声慢语地拜领诏令:“妾敬诺。”

  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挖掘行动在未央宫中展开,先是诸姬舍馆,随后是各个夫人、美人的寝殿,连御座路寝都不能幸免,每天都有人因为居处被挖出桐木人傀之类的巫术祝诅之物而被送入掖庭诏狱。

  当那个魁伟英武的江充再次到椒房殿请示皇后时,殿中所有侍御都被惊呆了――他竟要查椒房殿!

  “江君差矣!”倚华看到皇后淡然一笑,语气一派温柔如水,“予理当为后宫之先,君此前之举,思虑不详!”

  江充讶然抬头,随即在皇后带笑的眼神中低下头去,默然无语,行礼退下。

  宫人在椒房殿外设帐,与皇后一起看着那些胡巫将椒房殿挖得千疮百孔。

  巫蛊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神秘莫测,平素谁不是心存一份敬畏?谁又不知当今天子深信巫蛊之术,也因此巫术祝诅深恶痛绝?

  ――若是在椒房殿现祝诅今上的证据……

  六月暑热之中,不少宫人却禁不住打起了寒颤。

  当胡巫失望地走出椒房殿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倚华也不例外。

  胡巫搜检过的椒房殿一片狼籍,无奈之下,皇后与他们只能到沧池中的渐台暂宿一夜。宫中仅剩的几位夫人闻讯而来,行礼问安后,便默然无语地望着皇后。

  沧池的凉风穿过轩窗的花棱,舞动馆舍内的轻纱壁缦,却吹不散其中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在夫人们绝望恐惧的目光下,端坐在独榻之上的皇后沉静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生过……

  ――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即使歌谣中的时代早已成了故事中的“从前”,但是,那毕竟是真实存在过的。除了那位字子夫的卫皇后,未央宫中,又有哪个女子能拥有霸天下的荣耀与由衷的笃定、安详?

  ……没有啊!

  倚华的记忆中,征和二年的一切永远都是异常清晰的,即使那一切都蒙着一层刺眼的红色。

  冬天时三辅骑士大索长安城十一天的惶恐尚未消退,正月,丞相公孙贺与其子公孙敬声坐巫祭祠祝,下狱,死,公孙家,族。

  岁孟春,正是万物始之季,刑杀不详,汉家自萧相国定九章之律,素来是于天地始肃的秋冬两季执行死罪之刑,但是,天子震怒之下,竟连天意之论都不顾,在正月就依相坐之律,将公孙弘父子的父母妻子儿女以同父所出的兄弟姊妹全部弃市,其中就包括皇后卫子夫的长姊卫君孺。

  然而此案远未结束,公孙敬声已牵涉阳石公主,诸吏穷治,竟又牵连上了卫皇后所出的诸邑公主。

  四月,大风,屋折木。

  闰月,两位公主以祝诅上的大逆罪名被处死。

  倚华记得,侍中韩增奉诏将此事告知皇后时,帷账内,皇后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上竟立时苍白如雪,端坐的身子摇摇欲坠,令所有人心惊。

  韩增面露不忍,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继续禀告:“陛下诏赵婕妤、皇子弗陵随驾幸甘泉,百官奏事皆上太芓宫。……为太子计,臣请皇后节哀……”

  “……我明白……”皇后终是支撑不住,软了身子倚在凭几上,神色肃然悲戚,却没有一滴泪珠。

  虽然年轻,但是,倚华还是明白韩增的进言是对的。

  ――卫皇后所生的三女一子如今仅剩太子刘据一人了。

  ――无论如何,皇帝依旧将朝政诸事交托太子,可见没有牵连太子之意。

  ――只要太子无事……

  几天后,天子大驾行幸甘泉,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