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响,声比声急,声比声气急败坏这么好的阳光,他却似寒冷至极,双手有些哆嗦地把披风裹紧,整个身子都牢牢地藏在宽大的披风下。每双眼睛都望着他们,银甲的风劲节,玄袍的卢东篱。当他凝望,当他微笑,当二人这立跪,目光相触之际,所有人都分分明明地感觉到,黑与白之间,自成个世界。然而,下刻,卢东篱已然转头,走向监斩台。他没有转头再看风劲节,他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犹豫,他的神情,不见半点动摇变化。虽然明知会发生什么,然而,校场四周,每双凝望他的眼睛里依然有着失望,每颗心依旧深深地向下沉去。只有风劲节,至此地步依旧带笑的风劲节,却忽然间皱起了眉头。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心中奇异地不详感令他的目光牢牢地紧随着卢东篱。卢东篱走上监斩台,与身旁两人低声说了什么话,漠然地坐下,漠然地从披风里伸出右手,取了桌上的令签。风劲节已经笑不出来了。那奇异的危机感令他在这刻忘了呼吸。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下地盯着卢东篱,可是,卢东篱的脸上毫无表情,眼中全无波动。只手拿着令签,纹丝不动,此外全身都被包藏在玄黑的披风里,他有任何动作,旁人都根本无法查觉。念至此,风劲节心头忽得凛。隐约明白会发生什么,眼神立时停驻在卢东篱的肩上。旁边何铭催促了声,卢东篱右手作势欲掷令。风劲节地眼睛却只看到了这刻,卢东篱左肩那极微极细,几乎不可查觉的动,猛得大喝出声:“卢东篱。”这声喝,竟是无限愤恨,无限惊怒,直如雷霆霹雳般,校场内外诸人无不胸中震。有人略摇晃,几乎站立不住。卢东篱也是身形微微颤。手顿在半空中,没有把令牌扔出去。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刻风劲节是要愤然怒斥卢东篱的无情。而风劲节眼中,也确实怒火如涛,这个眼看就要被人砍头,还笑意从容,睥睨如旧的的将军,此刻竟再无半点风度,半丝镇定,直如市井莽汉般破口大骂。“卢东篱。你这言而无信的东西,你在城头答应过我什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当说过地话是放屁吗”他是怒极而骂,大家则是愣愣得听,卢元帅答应过他什么如今失言,让他气成这样,答应过如果有事,定保他吗风劲节却哪里还管旁的人,眼睛几乎是要吃人般地死死瞪着卢东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忠心不能忠到底,责任不敢负到底,根本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的神色是那样激动,让坐在监斩台上的何铭与贺卓简直觉得,这个疯子会立时挣脱了扑上来找人厮打般。风劲节痛骂不止:“你以为你仁义,你了不起吗我看你还不如个真小人,索性撕破了脸,什么也不顾了。你样样都顾,样样都不肯顾到底,半路就想甩了手什么也不管了,国家,百姓,定远关,下属,还有我,你他妈到底对得起谁”他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你若是你若是定”他气呵成的骂,直骂到此处,语声终于有了些颤音,再也没有说下去,只是直,直,用那充血的眼,风度尽失地,恶毒到近乎疯狂地瞪着卢东篱到底你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了,至少除卢东篱之外,谁也不知道了。他骂的时候,卢东篱直僵硬着身子,动也不动下地听。略有些迷茫地想,为什么会痛为什么心会痛,明明那记,并不曾刺中心房宽大的黑披风把他地身子掩得极严,几乎没有能看到他的动作,更何况这个时候,大部份人地注意力只集中在风劲节身上。所以自是没有人会知道,定远关主帅的左手握着把锋利地短剑。定远关的将士们都知道,他们的主帅有把削铁如泥的短剑。据说自从他们那位文人出身的大元帅,跟着风将军练了几天武,打仗就喜欢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逞强之后,他们的风将军就开始搅尽脑汁替主帅找保命的好东西。理由是,大家好不容易在个好说话地上司手上过几天好日子,万这家伙爱出风头丢了命,天知道下回来的是个什么样地主子。反正样是伺候,服侍旧上司总是容易些。也不知道风将军哪里来的本事,也没见他人离关,居然就是能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出来。什么什么只要还有口气没断就能把命抢回来的绝世灵丹啊,什么什么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短剑啊,什么什么据说可以刀枪不入宝甲啊。每次弄到好东西,他都懒洋洋当根草样扔给元帅,而元帅也总是问也不问声,谢也不谢句,只笑便收了。就那把短剑,光芒耀目,信手挥,生生能斩断四五把钢刀。多少将军暗中悄悄红了眼睛,又是羡又是妒。卢东篱素来是个大方的人,好东西绝不介意与人分享,不过防身宝贝绝不可轻易送人这是风劲节订下来的死规矩,铁板钉钉,断无更改。卢东篱也不敢冒惹火风劲节的险,所以,从来是珍之重之,将这把短剑贴身收藏,任何时候都可以凭之防身御敌。然而,这次,他在没有人看到的黑暗中,把短剑,对准了自己的心房。当那块令牌落地之时,便是剑尖刺进心头之际。这是疯狂的,这是不对的,这是完全不顾大局,不理后果的。这根本不是他该做的事。他早已不是轻狂少年,他经过这么多磨砺,尝过这么多波折。他有足够的冷静,足够的理智,足够的沉稳来面对分离,面对悲伤,面对不平,面对厄运。至少,他自己以为是这样。然而,原来不是的。原来,当他狠下心,去杀戮自己的朋友时,所有的镇定,所有的理智,便已崩溃粉碎。他要杀他,为了这个或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将杀他,为了这个或那个所谓的大局。他会杀他,为了许许多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可以活下来。他杀死他,为了那应为之歇尽忠诚的君与国,可以继续存在。那么,杀了他的他,怎么还可能活下去。杀死他的他,凭什么继续活在世上他死的那刻,他就该死理智明明在喊着不可以,这个时候,你若也死了,局面将不可收拾。然而,他的嘴不受控制地要求更衣。心明明在高喊着不可以,这个时候,如果主帅忽丧,定远关必然群龙无首,蒙天成虽有才能,初来乍到,肯定稳不住局面。然而,身体仿佛会自己行动般地为自己披上遮掩切行动的玄黑披风。仅余的点灵智,明明在绝望地呼喊。不,你不是从来以国事为重吗那么就不要这样意气用事。就算死,至少在局面稳定下来之后,你想自尽也好,你想殉友也好,切都由得你,但现在,这个时候。你死不得,你不能死。然而,为什么那疯狂地念头无可抑制,为什么这疯狂的举动无法停止,为什么手掌会握住短剑,为什么剑尖会指向心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直到那刻,如雷霆般断喝的声响在耳旁,他的手颤,短剑微偏,擦着心脏刺入三寸。然而,明明不曾伤着心,为什么,刹那之间,心痛得让他以为身在血池炼狱中。风劲节在骂他。那样愤怒,那样生气。却又,那样恐惧整个校场。无数双眼睛,无数双耳朵,却只有他,看出了他在恐惧,听出了他在恐惧。那个眼看要被砍头还能笑得那么扎眼的家伙,竟然恐惧到声音发抖,句话不能说完。“卢东篱,你这言而无信的东西。你在城头答应过我什么,才这么几天。你就当说过的话是放屁吗”劲节,劲节,我曾答应过你什么那个月色温柔的夜晚,他问他:“东篱,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那个晚风轻柔地夜晚,他答他:“当战争停止的时候,我会把你带回故乡,将来得暇,我会接了婉贞,在靠近你的地方,结庐长居。你喜欢饮酒,我会代你常饮美酒,你心在长风意在云,我会代你踏遍天下,看尽大好河山。每年,我都会带上各地的美酒,到你坟前祭你,每年,我会把我看到美景画下来,至你坟前焚尽。我会告诉我那渐渐长大的孩子,我有个极好极好的朋友,我每时每刻都思念着他。”在他与他共度地最后个夜晚。他也曾问他:“劲节,若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样”在他与他最后次并肩遥望天地苍漠的夜晚。他曾笑着答他:“我活着,你就活着,我死了,你也要活着。”卢东篱极慢极慢地闭上了眼。他怕只要再看眼,会有热泪从那明明干涩的眼中涌出,他怕再看眼,所有的理智都将不能阻止他奔过去,拥抱他的朋友,大声呼唤他的名字。过了好会儿,在心中鼓励了自己许多次之后,才能睁开双眼,才有足够的勇气,去凝视他生最好的朋友。去看他眼中的担忧和坚持,去看他眸里的责备和威胁。“你若是定要做这种蠢事,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十世三生,百世轮转,我都会记恨你。卢东篱,你忘了你地责任,你忘了你的忠诚,你要害我死得如此不值吗”理智徐徐回头,自制力慢慢地点点找回来了。啊,他地责任,他的家国,他所牵念地百姓与君主切切,全都回来了。极慢极慢地松开剑柄。好吧,他会活下去。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为了那些所谓的理智,还是仅仅因为那人不肯原谅的眼神。他当然要活下去,至少现在得活着,至少不能让那人至死仍然愤怒,仍然担忧,仍然牵挂卢东篱凝望风劲节,淡若柳丝地笑。刚才他冲动之时,想要与他共死。而现在,他应当选择生。这是对的,不为理智,不为大局,不为家国。只是因为,舍弃了朋友,背叛了朋友,牺牲了朋友的卢东篱,个人,独自地活在,再没有风劲节的尘世之间,这才是最重的惩罚。
第八十章奇痛
风劲节的忽然怒骂,卢东篱的住手不动,让本应立刻开始的斩首直停顿下来。贺卓忍不住又催了卢东篱两声,而何铭的脸色已是极之难看了。但此时卢东篱正刚刚睁开眼,与风劲节对视,身外之事,竟是完完全全充耳不闻。在这段极奇特的沉寂中,个疯狂的叫喊,打破了静寂。“冤枉,冤枉啊。”几千人的军队,外头还不断有闻讯赶来的士兵加入,此时根本无法确知是哪个人叫的。然而,随着这声叫,几千人中开始出现马蚤动了。人们声又声地应和着。“冤枉,风将军是冤枉的。”“大赵国有的是贪污军饷的将军,可风将军从没喝过半文兵血钱啊。”“冤枉,这是大冤案。”初时是两个人叫,转眼变成十余人,又在瞬息之间发展为几百人,再到后为,竟是数千人都在大喊。是谁第个冲向前,已经没有人能说得清了。只是几位将军拼命弹压劝止,犹难以拦阻。或许,这是因为劝阻地人自己声音也是哽咽的。拦阻的人,自己眼中也含着热泪,所以他们的努力根本起不了太大作用吧。蒙天成脸色微变,随着他轻轻挥手,早已在校场四周做好准备的士兵们,拿了长枪,拦了过去。每把枪都非常仔细地把枪头用包布了,确保不会失手伤人。长枪被士兵们当成临时的铁栏用。所有士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阻拦同样为赵国效力的定远关军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苦苦咬着牙,拼命地拦着,挡着,撑着。这些人拼了命拦阻。挨打挨骂也不还手。在推搡挤拉中,有人头破血流,有人满身灰尘,有人闷哼声声,有人痛得脸色苍白。然而,他们只是哀求,声泪俱下地哀求。“各位,别这样,风将军已经情愿舍身了,你们何苦害了他地忠义名声。”“兄弟们。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也是奉旨办差啊。这差事办不好,大家齐要砍头。风将军的事。已经是不能再说什么做什么的了,何苦大家起送了性命。”“你们这么做,岂不是让风将军为难,他该多么替你们担心啊。”“大赵人不要打大赵人啊。”“各位兄弟们,我们都是赵人啊,我们不怕死,为什么不在战场上起和敌人拼杀啊。何必自己人伤害自己人呢。你们这么干,风将军看了多伤心”甚至有些人。居然叫起亲戚,扯起关系。喊起老乡来了。老哥,你别冲动啊,军法无情,扰乱行刑,刑场喧哗,这都是大罪啊。我们好歹也是老乡啊,何必呢”“臭小子,算起来我也是你同宗的大伯,只要再撑过半年,就到了军户可以卸职归家的年纪了,你要让我辈子出生入死,结果把性命送在这里吗”“三哥,三哥,是我啊,二狗子啊,快让你的兄弟们别打了,我已经受伤了,撑不住了。”蒙天成安排好到校场来维持秩序地人,都是来自军户。军户,是那些自是出生就入军籍,只要成年,国家需要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定要当兵的人,世世代代,宗族相传。当初风劲节就是因为名字被加到了军籍里,想辞官回家种地都做不到,卢东篱甚至生出用自己辞官为代价,来请求当时的元帅为风劲节消去军籍的念头。军户从军,天涯海角。这些人中,有很多和定远关的士兵,是同乡同村,甚至是父子兄弟。他们哀求,声泪俱下地哀求自己那些愤怒到失去了理智的同乡和亲人。时之间,呼父觅子,求兄叫弟之声不绝,而用各种方言叫老乡的声音更是响个不停,情形无比混乱。大家都是最底层的士兵,到底有些彼此相连,上头有什么错处,大家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实在并没有什么罪过,别说还有很多是熟人亲人,就算是不熟看到和自己同样的大赵士兵,满身灰尘,满头青肿,还苦苦忍着不还手,只哀求,便是定远关这些悲愤至极的士兵们,终于也不忍心再乱冲乱撞乱踢乱打了。因为定远关地士兵们没有带武器,只能用拳脚伤人,而蒙天成的人又力忍耐劝阻,这马蚤乱虽生,到底还是没有人死,或重伤,只有些维护秩序地人受轻伤罢了。可是对定远关的士兵来说,举起来地手软了,踢出去的脚收了,心头终是不甘,意气终是难平,就在这混乱声渐弱,但仍无法平息时,风劲节忽得大吼出声。你们这帮人瞎闹什么他怒气冲冲望向众人:大丈夫死则死耳,谁要你们这样哭叫哀求,做出这么多丑态我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大家素来敬他,也多少有些怕他,积威之下,人人站个笔直,再也不敢向前冲。妈的,全给我把腰挺直了,脸上有猫尿的给我擦干净了,才多大点事,就闹得象帮娘们似的,这么多外头人在呢,真不怕让人把定远关上上下下全给看扁了风劲节虽说不象卢东篱那么斯文有礼,但也极少说粗话的,难得这么通骂,竟似把整个校场骂得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人敢说个字,敢乱动下。刚才发生马蚤乱时,何铭与贺卓都吓得全身僵木了,直到场面被控制住才暗松口气,哪里还肯再拖下去。两人索性同时伸手推了卢东篱下,声音都叫得很重:卢元帅。卢东篱知事不可再拖延。眼睛依旧望着风劲节,手终于还是抬了起来,指间松,那面牵着每个人心的令牌就落向了尘埃。斩“斩”这是圣旨,这是帅命,这是军令,然而,这却没能到执行。抱刀站在风劲节身旁的行刑手,直在抖,从他接到命令,站在他所尊敬的将军身后时,他就没有停止过颤抖,倒象挨刀的人,不是风劲节而是他自己样。他本来也是个胆气极壮之人,在定远关军法队的行刑手中,刀法手劲都是数数二的。行刑斩首,在军队里,这活儿他没少干过。然而从来没有哪次,让他觉得那把大刀,如此之重,如此之沉。令牌落地的时候,他差点手软,把刀也给弃到地上了。他呆呆站着没动,何铭气得脸都青了,恶狠狠对卢东篱道:“卢元帅,这就是你定远关的军纪吗”卢东篱淡淡答:“公公请稍安勿燥。”眼睛却还只是定定看着风劲节。不会因为内疚而转眸,不会因为惭愧而退缩,最后的时光如此短促,他想要凝视朋友的眼睛,记住朋友的容颜,不允许自己错失分毫。“这不是你的错,动手吧”风劲节的声音在这刻出奇地温和,只是他的眼神却还是没法从卢东篱身上收回,去看眼身边的行刑手。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不敢放松哪怕只是个弹指的瞬间。他要直直看着卢东篱,直直,用眼神,表示他的坚持。刚才的恐惧分分明明还留在他地身上。他的心头,他依然感到害怕。他依然唯恐个错失,那个白痴又会去做疯狂的事情。所以,他只得柔声安抚,希望切快些结束,他知道卢东篱的性情与责任感,只要熬过了这最痛苦的刻,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自寻死路了。更何况,他自己也还有别的安排。然而,等了会儿,身边依然没有动静。他依旧不敢收回目光,只轻轻问:“切已经注定,早早晚晚。拖多久也是个结果,你何苦再多拖延时间去害旁人。”行刑手颤抖着把刀举高,却迟迟落不下去。风劲节终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眉,低斥声:“你要让我这么狼狈得象狗样叫人绑着直示众下去吗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斩”最后声断喝,冷厉而肃杀,行刑手身子震,身为士兵对将领本能的服众让他在这刻,疯狂地大叫声,刀用力挥落。然而,在这最后的刻。风劲节地眼睛,也依然只看着卢东篱。因为他的心思,依旧紧紧系在卢东篱身上。所以,以他的目耳之灵,竟没有发觉,这刀的不对劲。所有人的心在这刻都几乎停止了跳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准备忍受这至为痛苦的刻,只要熬过去了,那么,这痛苦。总会慢慢淡去,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刀挥落地结果,会让他们痛到那种地步。刀落之时,风劲节声惨叫刺破了天与地,刺进了每个人的心头,然而,无数声震恐至极的惊呼,也跟着响了起来。没有人想过风劲节会惨叫,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个骄傲的,天塌下来,还笑得那么漫不经心的家伙,就算死,也会是带着笑的,就算是砍头,这刀过去,也不过是碗大个疤。风劲节也没想过自己会惨叫,不过就是死,不过就是砍头,他也不是没死过,他的脖子也不是没挨过刀。然而,他真的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会这么这么痛痛到他所有的意志力瞬间崩毁,痛到他全部的骄傲和坚持,都无法控制住这声惨叫。不该叫地,不能叫的,本希望刀来个痛快,至少让卢东篱知道他去得很干脆,并没有承受痛苦,为什么竟然忍不住叫了,为什么竟会忍不住叫出来。为什么这瞬间,会这么痛,这么痛,而他,竟会忍受不了这样地痛行刑手刀用力挥落,然而刀到半空,他想起刀下的人是风劲节,手中地力气,已是消掉了大半,只是刀势极沉,仍就重重地落了下来。这刀,竟没能把风劲节斩首,刀锋深深卡在风劲节的颈骨上。那声惨叫兀然而起,行刑手全身发抖地睁开眼,四面八方,已是片惊呼,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震怖。行刑手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怕的错误,惊慌地拔刀,手脚发抖,刀子拔出骨头,被堵住的鲜血立时迸溅了出来。经常做刽子手的人都知道,斩首时,血从忽然断了的血管里喷涌而出,会喷得惊人得高,但他还是没有想到,风劲节的血,会喷得这么高,这么多。仿佛只是瞬间,漫天漫地整个世界都是红色地鲜血,然后在下刻,那鲜血便溅落了他身。行刑手晃了两晃,忽然弃刀跪地,放声哭嚎。他明明知道以自己的职责,现在应该做什么,他明明晓得为了所有人好,为了风劲节好,必须加刀结束这可怕地切,然而他的意志在这瞬,已溃散如尘。这刻的鲜血,这刻的惨呼,已成为他这生都不能忘却的噩梦。所以,他的理智躲入疯狂的世界,以逃避这可怕的现实。但所有观刑的士兵,却分分明明看到,这世间最恐怖,也最悲惨的幕。在那所有人眼中,似乎足以遮盖天地血雨中,风劲节的颈椎被砍断了大半,却还没有全断,整个头颅以个极为诡异的角度半垂着。因着气管并未受伤,所以他还能惨叫。本来颈椎断,人的全身都会瘫痪,然而,这突出其来的痛苦太过剧烈,超出了常人的抵受范围,这伤痛太过出乎意料,也超出了风劲节事先的心理准备。人体的本能和生命的本能,使风劲节那无比强大的精神力,不经他的意志认可就自然而然地涌向伤口,尽力弥合那巨大的伤害,重新连续他的神经。于是,被劈开的就不止是他凡人的颈椎,甚至包括他那超人的精神,他那最最真实的生命本源,也在这刻,被利刃生生撕裂。整个精神体被切割的伤痛,生命本源遭受到的巨大伤害,这楼存在之后,从来就没有个人曾经历过的剧烈痛苦倒了风劲节。他想要把强大的精神力散开,别再那伤口处生生受难,但是过度的痛苦,已经让他无法完全掌控到自己的精神,旦他把精神力放开,那承受过巨大痛苦的强烈能量就会失控地即时炸裂开来,到时,整个校场,必将死伤无数。这个认知,让他在试图移开精神力的这刻,又咬紧牙关拼命撑住,硬生生点点地把自己的生命本源,迎向冰冷刀刃。这刻,他的肉身受到巨大的重创,而他的精神,也几乎是在遭受凌迟般的痛苦。真是已经痛到极点了,他的身体奋力挣,本来就只是草草绑在他身上,根本没束紧的绳索生生崩散开来。因他痛得太厉害,全身真气四下乱窜,膝下青石都生生裂了开来。身子自然而然往前栽去,双手本能地向前撑。他即痛且乱,甚至没有发觉身边那个行刑手已经疯狂了,他几乎是昏乱地想勉强自己跪好,方便行刑手赶紧再加刀,快些把这切结束掉吧。但真的是太痛了,身体早已不受控制,双手十指,生生插进了身前的大青石里。为什么这么痛,只不过是刀没斩死,大不了再斩刀就是,不过就是骨头砍了个大口子吗最多不就是精神力跟着遭了点殃吗那些古代人地生命只有次。挨刀也不至于叫成这样啊。可是,真的是太痛了啊,分明是整个身体,每滴血液,每寸肌肤,每分知觉,甚至每片灵魂都在起颤抖,起嘶号。起疯狂地哀叫。为什么,我不是怪物吗我不是神明吗我应该刀枪不入,我应该金身不灭,我应该视凡尘所有劫难为等闲,那么,为什么。这刻,我会痛至如此地步。是谁说我们已超然切之上,是谁说我们的灵与肉已再不受威胁,是谁告诉我因为我们的无限完美和强大,甚至连现代医学都已没有发展的必要了。是谁在欺骗我,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教授地话,教材里的资料,电脑给的切数据。全是假的。象我们这样的怪物,原来也是血肉之躯。原来也会痛成这样,原来即使连空茫无形的精神。也样会受伤,也样会痛,好痛,好痛,他想要发疯,想要挣扎,想要与这天,这地。这冥冥中掌控切地无形命运去撕打。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理智都用来束缚那因伤痛而几乎崩溃的精神力不要失控伤人,所以他控制不住自己发出惨叫。他控制不住自己生生把整块巨大的青石用手指插着举起来,他控制不住四溢的真气,在身旁形成恐怖的旋风。所有人看到他剧烈颤抖的身体,所有人听到他疯狂至极的惨叫,所有人看到那坚硬的巨石,就如泥石碎瓦般被他地劲气震作碎片。看到他因为昏乱下不懂运气护体,以至于双手十指,血肉模糊,几不似人指,没有盔甲保护的脸上,更被飞裂地碎石,割得血痕道道。有人发出比他更凄厉的惨叫,有人掩面不忍看,那么多百战沙场地勇士,竟有不少人根本站立不住,或跤坐倒,或曲膝跪下,有人低头掩目,然泪竟已流不出。有人愕然张口,却已讷讷不能言。可怖的劲风中,风劲节身边的行刑手被劲气横扫出丈有余,直晕了过去。却偏偏还有人,不顾生死地冲上前。是小刀和王大宝第时间,双目尽赤不顾死活地冲过来,而这个时候,负责维持秩序的那些士兵们,没有任何人记得要去拦阻。然而他们根本无法靠近风劲节,还没冲近他身前三尺之地,就被他那狂乱中四下胡乱挥舞的双手中的劲气,遥遥击得倒飞出去,砰然落地之时,手足痛不可当。二人还挣扎着起来,想再冲过去,然而人踉跄几步,终究倒地不起,人在地上拖着爬了几步,还是吐出口血,再也动弹不得。风劲节隐约知道自己伤着人了,却不知道伤害了谁。痛得如此厉害,仿佛头颅被撕裂,身躯遭焚毁,胸膛被戮烂,心肝绞作尘。可是,心中为什么恨得这么深,恨得想要戮穿这天,击毁这地,毁灭切让他承受痛苦的人,撕碎这人世间所有的不公,粉碎掉身旁任何人事物。然而,又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以,这里,到外都是他地下属袍泽,到处都是他的战友伙伴。他不能再伤人,只能控制,只能努力。可是,实在是太痛了啊,痛得如此,如此,如此之让人无法承受。不能再继续了,不能让所有人再这样眼睁睁看他受折磨,不能让卢东篱再这样眼睁睁看着他受折磨,不能让自己再这样受折磨,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忍受多久,还可以控制多久,他只害怕下刻,自己最后丝理智也会烟消云散,然后那毁天灭地地力量就此爆发出来。让这切停止吧他迷乱地想着,可是痛得太厉害,神智太昏乱,他甚至忘记了最简单的自杀方式。他迷迷茫茫地把满是鲜血的手指反插向自己的胸膛,银甲挡住,便戮破银甲,肌肉挡住,就扎穿肌肉,骨胳挡住,就撕裂骨胳。骨头断折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鲜血激涌的声音,和他疯狂的,昏乱的叫声响在处。随着正面护胸被生生扯裂开来,整个银甲从他身上跌落。他的双手带着自己的血肉,带着被戮穿的银甲,在空中分开两半,整片护胸,先是散成两块,然后,被震成碎片。然后回收,继续用十指去点点撕拦自己的胸膛。他太痛了,他需要去撕碎毁灭什么来发泄这痛,即然不能伤别人,就只好把自己撕成碎片了。他就这样疯狂地叫着,双手时而撕扯自己的胸膛,时而带着自己身上的血肉,在空中随意挥舞。他的每个动作都会带动半断的头颅晃动,叫人以为他的人头落下来,却偏偏就是不落。血直在涌,个人怎这么多的血,为什么血可以这么红,比人的真心还要红,为什么血会这么多,多得足以淹没这个世界。几乎所有目睹这切的人都要崩溃了,直到那张监张台被从高处,生生推了下来。人们才看见,监斩台后,早就被这可怖情形吓成两滩烂泥的所谓钦差大人。人们也看到他们那亲自监斩,亲口下令的卢元帅冲了下来,玄黑的披风所过之处,留下道触目的血迹。在刚才,所有人都被那可怖的惨状所震动,所有人的眼睛都只望着风劲节,没有人再有余力去顾及其他,没有人再能把目光略略移开下,所以,也没有人知道,看着这切时,卢东篱曾有过怎样的表情,怎样的眼神,更没有人可以体会得到,眼睁睁看着风劲节的挣扎惨呼,疯颠若狂,卢东篱的心中会想些什么。人们只能看到,这刻卢东篱冲向他的朋友,冲向那被他舍弃的朋友。有谁在勉力大喊着:“小心。”“不要。”然而,这呼啸的劲风中,声音无法传扬过去。又或者,纵然这声音响彻了整个天地,卢东篱也不会听到。风劲节知道有人过来了,但他看不清楚。他的头被砍断了半,以诡异的角度半吊着,这使他地视线里。整个世界,也以种怪异的,甚至是滑稽的方式颠倒了。是谁,是谁还要过来不知道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痛极疯狂的身体和力量吗这是在找死,然而他却无力发出警告。“劲节。”那沙哑得声音奇迹般地穿透劲风,传入耳中。刹那之间,风止而劲息。明明已经失去对力量的控制,却还是在那声音入耳的瞬。使所有的切停顿下来,世界刹时间安静了。原来,他即使已经发疯,也会记得,不要伤那人毫发。所以,在他扑来的这刻。所有切重新纳入控制,他甚至没有再惨叫。然而不再疯狂地风劲节便如用尽力气,完全虚脱般,砰然向下倒去。个人影适时跃而来,拉住了他在空中胡乱挥舞的手。卢东篱的手,被自己扎得掌心血肉模糊,风劲节的手,被自己的力量伤得几不似人手。在握手的这刻,血与肉,就这样溶在了起。四只手握在起,他们用地力都出奇地大。似是让肌肉都合在了处,而鲜血早已悄悄流于处。然后慢慢滴落满地。于是,切沉静,于是所有的理智纷纷回归。风劲节很努力地牵动嘴角,他真的很想在这刻,对卢东篱的笑笑。他不再惨叫,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他拼命地聚拢混乱的思维,想要找回语言的能力。他想要对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东篱,真是对不起啊。我吓着你了。”“你别生气,瞧,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个意外。”“这真地只是个意外,你要相信我,我怎么肯让自己死得这么狼狈这么难看呢。”“所以,这不是你的错,真地,真的,不是你地错。”“你这白痴,不要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他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说,他真的很想很想交待,他真的非常非常不放心。对不起,东篱,我真的没想到,切会变成这样。对不起,东篱,我以为我足够坚强,我以为我金刚不坏,我错了,对不起,东篱然而,他说不出来,他张开口,反反复复,只能说:“东篱,东篱”他句句喊,有些拙劣,有些艰涩,有些困难,仿佛这样叫着,便不那么痛,便不会疯狂。“东篱,东篱”他喊着,于是,那力能穿石的手指,就柔顺地留在了卢东篱的掌心,即使他依旧痛得全身发抖,却依旧什么也没有再做。“东篱,东篱”他直在喊,尽管他的意识已渐渐散乱,已经不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又为什么要喊了。“东篱,东篱”那双手臂很有力,将他拥抱入怀,那个胸膛很温暖,被抱着地时候,似乎不是那么痛了。那个声音在耳边说了什么,但是,听不清了。然后是什么是心上,痛,凉,然后,切结束。卢东篱抓住了风劲节的手,屈膝跪在他地面前,握着他的手,用力唤他的名字,再然后,用尽全力抱紧了他。卢东篱抱住他最好的朋友,抱住他受尽苦难的朋友,抱住这与他血肉相连的人,这刻,在风劲节的耳边说了什么,连卢东篱自己也不知道,那时他自己的神智也已迷乱。他只是拔出那把风劲节送他的短剑,扬起,扎下,无比迅速地刺进,拔出,再刺进,再拔出,再刺进他被那没能立刻砍死人的刀吓坏了,仿佛唯恐戮不死风劲节般,他连戮了九剑,剑剑用尽全力,剑剑从后心,直穿到前胸。他不知道,在第剑穿心而过时,风劲节就死去了。他的头还靠在卢东篱的肩上,他的重量还压在卢东篱身上,他的身体还在卢东篱的怀抱中,他已经死去了。
第八十二章同死
死去了。那个名动陈赵二国的战神,死去了。那个奇迹的名将死去了,那个卢东篱生最珍惜的朋友死去了,那个任性的,骄傲的,喜欢招摇还特爱炫耀让定远关所有同袍将领们恨得牙痒痒的家伙死去了。那个在所有士兵眼中永远最可靠,在任何危难中都可以依靠的将军死去了。那个让瑞王耿耿于怀,让蒙天成又忌又妒的风劲节,终于,终于,死去了。他以从容的态度面对将要来临的死亡,却在死前,因为个小小的意外,因为太过被士兵爱戴在乎,反而经受了不可想象的非人折磨。但是,切都已经过去了。当卢东篱握住他疯狂舞动的双手时,他就已安静下来,当他的朋友把他抱入怀中时,他的痛苦便已停止。所以,在他死去的那瞬间,他甚至还是微笑的。在最后的刻,在切苦难之后,他以个淡淡的笑容,永远安眠在朋友的怀中。切已经结束了吧,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吧几乎每个定远关的将士,都会自然而然地这样想着。他们睁着空洞的眼睛,本能地去否定刚才眼中所见的鲜血,亲眼目睹的死亡。这样的惨烈,这样的可怕,这样的疯狂,这样的不可思议。那么,这定不是真的。只是场噩梦吧。也许再过瞬,这梦就会醒来,也许再过瞬,所有地悲伤痛苦都会远去,那个人还会带着笑,来到他们中间吧那么,等待吧,等待这切的惨痛过去。忍耐吧,忍耐这至大的苦难过去,然后,快快醒来吧,所有的切,全是虚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沉默是因为震惊太过,还是因为不能接受这现实,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等待,是因为期待不可能的奇迹出现,还是因为,他们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什么了天地终于重归宁静,这死般的宁静啊。人们依旧只能直着眼睛,看着校场中央跪在地上地两个人。风劲节的身体。完全依靠着卢东篱的支撑才没有倒下去。而卢东篱,也许只是因为还抱着风劲节。所以才不会倒下去。他的右手依旧死死地握着短剑,用力之大。那剑柄几乎已经嵌入他掌心稀烂的血肉中,仿佛随时会穿过他的手背般。他地左手死命抱紧风劲节,因为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手指已经扎进风劲节的背上。然而,他就再也没有了动作,他扎过九剑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姿式,他就这么死死地抱着他的朋友。仿佛抱着他仅有的世界。他就这么死死抱着他的朋友,以那样亲密。那样紧依的姿式。他的胸膛抵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脏靠地他的心脏,仿佛在亲手施予这死亡之后,他还奢望着,以自己地身体去温暖那渐渐冷去的身体,以自己地心脏,却代替那已经粉碎的心脏。人们望着他,人们等待着,时间点滴地过去。他不言,不动,甚至连眼睛也没有眨下。是谁已然干涩的眼睛,终于渐渐流下泪水,是哪个铁汉,扑倒在地,终于痛哭失声,又是什么人,跌坐于地,喃喃不绝:“这是假的,这是假的,这定只是场噩梦”那哭泣声,那哀呼声,渐渐弥漫整个校场,渐渐有无数个声音痛哭,有无数个声音呼唤个名字,有人仍然在往校场奔来,听到这痛极的哭声,怔怔停住脚步,脸上刹时失了血色。有人才刚刚得到消息,忽听得那无数个声音融于处的哭号,神色立时惨白若死。整个定远关,都被这哭泣声,呼号声所震动。无数人还根本没得到任何消息,已因为心头刹那间的了悟,而不由地任心中地悲愤抑郁,随着这哭号起,化作痛呼。整座定远关都在哭泣,只除了卢东篱。他极慢极慢地抬起头,仰面向天。真奇怪啊,天居然这么蓝,太阳居然这么亮可风劲节,已经死了啊。劲节,他死了。苍天啊,你怎么还能这样无动于衷。他仰面向天,想要去质问。问这天,为什么,没有了风劲节的世界,太阳竟还可以如此灿烂问这地,风劲节已经死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竟还不曾毁灭然而,他张开口,却只能发出声声疯狂地大叫。那声又声,没有语句,没有意义的大叫。没有思绪,没有理智,他只如野兽样,对着这样冷漠的天和地,对着这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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