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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再无留恋的往病房外走去。躺在病床上的女子,双眼直视着天花板,苍白的眼角下,却有一点水光晶莹闪动。
当晚,雷允晴的病情发生术后以来最大的一次波动,医生匆忙的为她盖上氧气罩,急促的呼吸喷在氧气罩上,凝成片片白雾。仪器上各种数据频繁的跳动,秦书兰和雷少功守在她床前,不停的和她说话,可是她只是怔怔的看着天花板,发红的眼眶像两口泉眼,汩汩的往外冒着泪水,怎么也止不住。直到再也哭不出眼泪,才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秦书兰几乎吓昏过去。医生的表情凝重,一波又一波的抢救,直至凌晨,情况才终于稳定。医生走出病房,脱下口罩,询问白天在病人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知是谁,说陆子鸣曾来看过她。
医生问清了两者的关系后,作出决定:在病人的病情还不稳定的情况下,尽量不要刺激到病人的情绪。
八十九
天气很好,从餐厅的落地玻璃窗望出去,不远处就是喧哗熙攘的长安街,从这样高的地方望去,北京城的街道星罗棋布,就像一局规整的棋盘。有人在他的桌脚上敲了两下,他回过头去,看到陆子茵怀里抱着学士帽,嬉皮笑脸的冲他眨眼。
“恭喜毕业。”他站起来,把准备好的礼物袋递给她。
陆子茵忙把学士帽和毕业证书学位证书一股脑的都扔给他,接过袋子,问:“是不是我想要的啊?”
陆子鸣笑了笑:“自己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目光依旧投向窗外。
是很小巧精致的一只袋子,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把车钥匙。陆子茵惊喜万分的把钥匙举起来,放在阳光底下翻来覆去的看,忍不住在钥匙上亲了一口:“哥,真是爱死你了!”
陆子茵老早就缠着他要买车,只是家人都认为她还在念书,开着车在学校里窜来窜去太不像话。今天陆子茵毕业,家里每个人都有表示,而陆子茵在他面前,老早就明示暗示,说想要一部车。
陆子茵跪在沙发上,趴着窗玻璃向下张望:“哥,车停在哪里?我们不吃饭了好不好,我迫不及待想试车了。”
陆子鸣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皱眉道:“快下来,像什么样。”
这里是会员制餐厅,出入皆名流,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陆子茵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在沙发上坐好。
陆子鸣向服务生打了个手势,示意上菜。
用餐中,又问她:“真的决定不读了吗?姑姑也同意你的决定?”
陆子茵正在喝汤,愣了一下,摇头说:“不读了,我这个专业读下去没意思。难道将来一辈子都闷在实验室吗?”
这点倒是真的。他当初也没想到陆子茵这样的性格会去学化学。
“工作的事让二叔给你安排?”
“不,我自己找了。”
“你自己找的?”陆子鸣放下叉子,有点吃惊的望着她。
陆子茵含糊的“嗯”了声,仍然埋头吃饭。
“哪家公司?做什么的?怎么之前一直没听你说?”
陆子茵终于放下勺子:“哥,你真快赶上奶奶了。”
陆子鸣瞪她一眼:“少来这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陆子茵吐吐舌:“好了,我招了。我发邮件给雷二哥哥了,他说在公司里帮我安排一个职位。”
“你去上海?”
陆子茵点点头。
餐桌上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动。过了一会,陆子鸣说:“我劝你收收心思,叶三在上海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我也要去。”陆子茵赌起嘴巴,满不在乎。
“你非得不撞南墙不回头吗?”陆子鸣的语气稍重,陆子茵还欲张口说什么,忽然咬住唇不说话了。
原本好好的用餐气氛顿时荡然无存。陆子鸣叫来侍者埋单,一路到停车场,陆子茵都垂着头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车位上停着一辆崭新的保时捷卡宴,陆子茵脸上倒不见什么喜色,也不嚷着要试车了,乖乖的坐上副驾驶位。
陆子鸣却想起一个月前他出差去上海。下榻的酒店在浦东陆家嘴,从酒店露台就可以看到蜿蜒如白练的江流,在缓慢而平静的日光下,闪烁出丝绸一样的光泽。
他在工作之余分别电话邀约了雷允泽和叶绍谦。雷允泽因为雷允晴的事情对他怨念颇深,直接通过秘书拒绝了他的邀请,而叶绍谦和他约见在外滩上的一间餐厅。
那晚他们喝了许多酒,酒意朦胧间,他说起雷允晴的事。这是他第一次向别的人说起那一晚的情形,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可是梦境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模糊,反而愈加清晰,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残酷的唤醒他。
叶绍谦当时已经喝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也正是这样,他才敢对他说起这件事。
但是叶绍谦听完后,却拍着他的肩膀说:“说不怪你那是假的,要是我开车带着茵茵撞了,你也不会放过我。以前我不能懂我姐的想法,但是直到我遇上一个人,我觉得有点明白了。说到底,我姐还是爱你,你觉得她是恨你,我觉得她其实是想成全你。”
他觉得不可思议,诧异的睁大了眸子。
叶绍谦苦笑了声:“如果有一天,我爱的人,我不能再爱她了,我宁愿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静静死去,也不想拖累她的下半生。”
他停了片刻,向他举起杯子:“也许你跟我姐分开是对的。”
他迷惑的眯起眸子,不远处的另一张餐台,衣着华贵的孤身女人,正点上一枝烟,十分熟捻的姿势。
他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雷允晴抽烟的样子。
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到酒店后,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醒来时满头大汗,脸上湿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落地窗的帘子没有拉上,这里的江景是真的十分漂亮,晚上总是一江的灯火,像是天上所有的星都坠到江里去了,波光里潋着闪烁的灯影。他走到露台上去点烟,那样的寂寞,看万家灯火。
陆子茵是真的和他生气了,平时那么爱闹的性子,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中间他习惯性的停下来,在花店买了一束雪白的鸢尾,再重新回到车上。
一直到回家,他下车就拉住她,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你别在叶三身上浪费时间了,他这次是认真的,你就算追到上海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陆子茵“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往院子里走。
柳嫂在厨房做饭,客厅倒是没人,陆子鸣追上去,摆出兄长的口气教训她:“茵茵你也不小了,懂事点好吗?你那时候年纪小胡闹闹我们也都由着你,可你看你现在还像话吗?一个姑娘家跑到上海去倒追人家,将来你要是一个人回来,叫人家怎么看你?”
她觉得这口气真是越来越耳熟,一遍两遍的说到她烦,于是忍不住顶嘴:“你是怕我变成平安姐姐那样吗?你放心,我要是追不到三哥,我就不回来了,绝不会给陆家丢脸。”
“你……”陆子鸣气不打一处来,“人家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怎么撞了南墙还不知道回头呢?叶三还在北京的时候,你就死皮赖脸的追了他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一点收敛?”
话是说得重了,也伤了小丫头年轻的自尊心。陆子茵突然把手里的学士服和证书都往沙发上一摔,也冲他吼:“我就是不要脸怎么了?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他身上去。我才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会不会理我,我就要到他身边去。你不同意没关系,我去跟晴姐说去,我就不信晴姐也跟你一样迂腐!”
他全身的汗毛都乍了,忍不住咆哮:“你敢!”
陆子茵看着她,也是怒不可抑:“晴姐虽然躺着不能动,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两年前她为什么半夜病情突变,你心里比谁都明白,可是这两年你有去看过她一次吗?你宁可自己在房里抱着晴姐送你的衣服哭,你都不敢去看她一眼,你可以自欺欺人,你骗了所有人,你连你自己都骗!可是我不行,我爱他我就要跟他在一块,就算他不肯看我一眼又怎么样?我只要能看着他就行!”
他气得急了,甩手就是一巴掌,“啪”一声打在陆子茵脸上。把陆子茵和他自己都打怔住了。这么多年他没舍得打过她,全家人也没有一个舍得打过她,纵使把她宠得有些娇纵任性了,还是舍不得说一句重话。
他满怀歉疚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茵茵……”
陆子茵脸上青白不定,最后竟然笑了笑。陆子鸣以为自己打重了,越发觉得难过,又叫了一声:“茵茵。”
陆子茵却像是慢慢安静下来了:“哥,你在怕什么?我一说要去看晴姐,你就害怕成这样。当时你把离婚协议书都签好了,这几年奶奶催你离婚,你怎么又提都不提了。你根本就舍不得她,可是你为什么不敢去看她?当初要不是你在外头玩,晴姐会伤心绝望吗?你成天把她冷落在家里,你明明爱她,可你什么都不跟她说。晴姐是被你活生生逼死的,你知不知道!”
她用尽力气对他吼:“我不想将来跟你一样,等到无法挽回了才知道后悔!你知道晴姐喜欢鸢尾,所以天天买一束鸢尾插口在家里,可是当初她在的时候你为什么不买给她?上回柳嫂帮你收拾房间,动了衣柜里头晴姐的衣服,你为什么对她大发脾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后悔呢,你后悔当初那么做把晴姐逼上了绝路,要是晴姐死了,我看你是不是也打算跟她殉情!”
她眼睛红红的,攥着手心看着他:“当初三哥走的时候,你们都瞒着我,一句也不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什么也没做就放弃了。你可以逼着自己放弃晴姐,我不行,如果我没有追去上海试一试,我一辈子都会后悔。”
她转身上楼,房门被她摔得砰的一响。
周围的一切重新寂静下来,陆子鸣站在那里仍旧没有动弹,柳嫂从厨房探出头来,惊惶不定的看着他。
他拾起桌上的鸢尾,拖着步子上楼,回到他的房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没变,他不让人动,自从柳嫂帮他整理衣柜时把雷允晴的衣服摆错了位置,他连打扫也不让别人做了,全部亲力亲为。
窗台上摆着一只德化窑的白瓷花瓶,他习惯性的把里头的花束拿出来,倒掉瓶里的水,换上太阳下新晒好的一盆水,再把刚买的花插口进去。
阳光晴好,洒进一室金辉。他魔魇般的走到衣柜前,又一次拉开柜门,看着那套华伦天奴的男士西装完好无缺的挂在里面,才终于安心。
肋骨处又开始钝钝的疼,两年前那场车祸留下的伤,应该早就好了,可不知为何,他只要一待在这间房里,伤口处就会无止尽的疼下去。所以那时候他打算换一间房,从这里搬出去的,这里留下了太多关于她的记忆,他无法承受。
然后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不知怎么从床底发现一只皮箱,是雷允晴的。他好奇的打开箱子,就在里头找到了这套衣服。
衣服他没有试,可是他知道是他的尺码。他看着这件西装,拿起来,仔细的把衣袖都平摊在床上,每一道衣线都细细的抚平,仿佛还能看到她当初为他挑选这件衣服时的神情。她思考时总是很专注,眉心微蹙,有时会用单手托着下巴,咬自己的嘴唇。
他把手放在放在衣领上,意外的看到一圈淡淡的痕迹,像是水渍干涸了留下的印记,又或者是,眼泪。
他很快的把衣服塞回袋子,收进皮箱,盖紧了箱子,刚刚要把箱子塞回床底,忽然又停住,重新把衣服拿出来,用衣架撑好,一道道捋平了衣线,才挂进衣柜里。
他走到窗台前点烟。一枝还没擦着,就发现窗下的台子上落了一层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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