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保昆每
避过击,便喝声采,连避三击,群盗三个连环大采。青城派众人本来脸色阴沉,这时神
气更加难看。
段誉叫道:“妙啊,妙啊诸兄,王姑娘有什么吩咐,你只管照做,包你不会吃亏。”
诸保昆走这三步“张果老倒骑驴”时,全没想到后果,脑海中片混混噩噩,但觉死也
好,活也好,早就将性命甩了出去;没料到青城蓬莱两派截然不同的武功,居然能连接在
起运使,就此避这这三下险招。他心中的惊骇,比秦家寨青城派诸人更大得多了。
只听王语嫣又叫:“你使韩湘子雷拥蓝关,再使曲径通幽”这是先使蓬莱派
武功,再使青城派武功,诸保昆想也不想,小锤和钢锥在身前封,便在此时,司马林和孟
老者双锥齐戳到。三人原是同时出手,但在旁人瞧来,倒似诸保昆先行严封门户,而司马
林和孟老者二人明明见到对方封住门户,无隙可乘,仍然花了极大力气使着废招,将两柄
钢锥戳到他锤头之上,当的击,两柄钢锥同时弹开。诸保昆更不思索,身形矮,钢锥反
手斜斜刺出。
姜老者正要抢上攻他后路,万万想不到他这锥竟会在这时候从这方位刺到。“曲径通
幽”这招是青城派的武功,姜老者熟知于胸,如此刺法全然不合本派武功的基本道理,诸
保昆如在平日练招时使将出来,姜老者非哈哈大笑不可。可是就这么无理的刺,姜老者便
如要自杀般,快步奔前,将身子凑向他的钢锥,明知糟糕,却已不及收势,噗的声响,
钢锥已插入他腰间。他身形晃,俯身倒地。青城派中抢出二人,将他扶了回去。
司马林骂道:“诸保昆你这龟儿子,你亲手伤害姜师叔,总不再是假的了吧”王语嫣
道:“这位姜老爷子是我叫他伤的。你们快停手吧”司马林怒道:“你有本领,便叫他杀
了我”王语嫣微笑道:“诸爷,你使招铁拐李月下过洞庭,再使招铁拐李玉洞
论道。”
诸保昆应道:“是”心想:“我蓬莱派武功之中,只有吕纯阳月下过洞庭,只有
汉钟离玉洞论道,怎地这位姑娘牵扯到铁拐李身上去啦想来她于本派武功所知究属有
限,随口说错了。”但当此紧急之际,司马林和孟老者决不让他出口发问,仔细参许,只得
依平时所学,使招“吕纯阳月下过洞庭。”
这招“月下过洞庭”本来大步而前,姿势飘逸,有如凌空飞行般,但他左腿接连受了
两处创伤之后,大步跨出时跛拐,那里还像吕纯阳,不折不扣便是个铁拐李。可是跛
拐,竟然也大有好处,司马林连击两锥,尽数落了空。跟着汉钟离玉洞论道这招,也
是左腿拐,身子向左倾斜,右手中小锥当作蒲扇,横掠而出时,孟老者正好将脑袋送将上
来。拍的声,这锥刚巧打在他嘴上,满口牙齿,登时便有十余枚击落在地,只痛得他乱
叫乱跳,抛去兵刃,双手捧住了嘴巴,屁股坐倒。
司马林暗暗心惊,时拿不定主意,要继续斗将下去,还是暂行罢手,日后再作复仇之
计。眼见王语嫣刚才教的这两招实在太也巧妙,事先算定孟老者三招之后,定会扑向诸保昆
右侧,而诸保昆在那时小锤横抢出去,正好击中他嘴巴。偏偏诸保昆左腿跛了,“汉钟离玉
洞论道”变成了“铁拐李玉洞论道”,小锤斜着出去,否则正击而出,便差了数寸,打他不
中,这其中计算之精,料敌之准,实是可惊可骇。
司马林寻思:“要杀诸保昆这龟儿子,须得先阻止这女娃子,不许她指点武功。”正在
计谋如何下手加害王语嫣,忽听她说道:“诸相公,你是蓬莱派弟子,混入青城派去偷学武
功,原是大大不该。我信得过司马卫老师父不是你害的,凭你所学,就算去教了别的好手,
也决不能以破月锥这招,来害死司马老师父。但偷学武功,总是你的不是,快同司马掌
门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诸保昆心想此言不错,何况她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全仗她所教这几招方得脱险,她的吩
咐自不能违拗,当即向司马林深深揖,说道:“掌门师哥,是小弟的不是”
司马林向旁让,恶狠狠的骂道:“你先人板板,你龟儿还有脸叫我掌门师哥”
王语嫣叫道:“快遨游东海”
诸保昆心中凛,身子急拔,跃起丈许,但听得嗤嗤嗤响声不绝,十余枚青蜂钉从他脚
底射过,相去只瞬眼之间,若不是王语嫣出言提醒,又若不是她叫出“熬游东海”这
招,单只说“提防暗器”,自己定然凝神注视敌人,哪知道司马林居然在袖中发射青蜂钉,
再要闪避已然不及了。
司马林这门“袖里乾坤”的功夫,那才是青城派司马氏传子不传徒的家传绝技。这是司
马氏本家的规矩,孟姜二老者也是不会,司马卫不传诸保昆,只不过遵守祖训,也算不得藏
私。殊不知司马林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双手只在袖中这么拢,暗暗扳动袖中“青蜂钉”的
机括,王语嫣却已叫破,还指点了招避这门暗器的功夫,那便是蓬莱派的“遨游东海”。
司马林这势所必中的击竟然没有成功,如遇鬼魅,指着王语嫣大叫:“你不是人,你
是鬼,你是鬼”
孟老者满口牙齿被小锤击落,有三枚在忙乱中吞入了肚。他年纪已高,但眼明发乌,牙
齿坚牢,向来以此自负,其时牙齿掉枚便少枚,无假牙可装,自是十分痛惜,满嘴漏风
的大叫:“抓了这女娃子,抓了这女娃子”
青城派中门规甚严,孟老者辈份虽高,但切事务都须由掌门人示下。众弟子目光都望
着司马林,只待他声令下,便即齐向王语嫣扑去。
司马林冷冷的道:“王姑娘,本派的武功,何以你这般熟悉”王语嫣道:“我是从书
上看来的。青城派武功以诡变险狠见长,变化也不如何繁复,并不难记。”司马林道:“那
是什么书”王语嫣道:“嗯,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书。记载青城武功的书有两部,部是
青字九打,部是城字十八破,你是青城派掌门,自然都看过了。”
司马林暗叫:“惭愧”他幼时起始学艺之时,父亲便对他言道:“本门武功,原有青
字九打,城字十八破,可惜后来日久失传,残缺不全,以致这些年来,始终跟蓬莱派打成个
僵持不决的局面,倘若有谁能找到这套完全的武功,不但灭了蓬莱派只举手之势,就是称
雄天下,也不足为奇。”这时听她说看过此书,不由得胸头火热,说道:“此书可否借与在
下观,且看与本派所学,有何不同之处”
王语嫣尚未回答,姚伯当已哈哈大笑,说道:“姑娘别上这小子的当。他青城派武功简
陋得紧,青字最多有这么三打四打,成字也不过这么十二破。他想骗你的武学奇书来瞧,
千万不能借。”
司马林给他拆穿了心事,青郁郁的张脸上泛起黑气,说道:“我自向王姑娘借书,又
关你秦家寨什么事了”
姚伯当笑道:“自然关我秦家寨的事。王姑娘这个人,心中记得了这许许多多希奇古怪
的武功,谁得到她,谁便是天下无敌。我姓姚的见到金银珠宝,俊童美女,向来伸手便取,
如王姑娘这般千载难逢的奇货,如何肯不下手司马兄弟,你青城派想要借书,不妨来问问
我,问我肯是不肯。哈哈,哈哈你倒猜上猜,我肯是不肯”
姚伯当这几句话说得无礼之极,傲慢之至,但司马林和孟姜二老听了,都不由得怦然心
动;“这小小女子,于武学上所知,当真深不可测。瞧她这般弱不禁风的模样,要自己动手
取胜,当然是不能的,但她经眼看过的武学奇书显然极多,兼之又能融会贯通。咱们若能将
她带到青城派中,也不仅仅是学全那青字九打城字十八破而已。秦家寨已起不轨之心,今
日势须大战场了。”
只听姚伯当又道:“王姑娘,我们原本是来寻慕容家晦气的,瞧这模样,你似乎是慕容
家的人了。”
王语嫣听到“你似乎是慕容家的人了”这句话,心中又羞又喜,红晕满脸,轻轻啐了
口,说道:“慕容公子是我表哥,你找他有什么事他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姚伯当哈哈笑,说道:“你是慕容复的表妹,那再好也没有了。姑苏慕容家祖上欠了
我姚家百万两金子,千万两银子,至今已有好几百年,利上加利,这笔帐如何算法”
王语嫣愕,道:“哪有这种事我姑丈家素来豪富,怎会欠你家的钱”姚伯当道:“是
欠还是不欠,你这小姑娘懂得什么我找慕容博讨债,他倒答允还的,可是文钱也没还,
便双脚挺死了。老子死了,只好向儿子讨。哪知慕容复见债主归门,竟然躲起来不见,我
有什么法子,只好找件抵押的东西。”
王语嫣道:“我表哥慷慨豪爽,倘若欠了你钱,早就还了,就算没欠,你向他要些金银
使用,他也决不拒却,岂有怕了你而躲避之理”
姚伯当眉头皱,说道:“这样吧,这种事情时也辩不明白。姑娘今日便暂且随我北
上,到秦害寨去盘桓年半载。秦家寨的人决不动姑娘根寒毛。我姚伯当的老婆是河朔
方出名的雌老虎,老姚在女色上面向规矩之极,姑娘尽管放心便是。你也不用收拾了,咱
们拍手就走。待你表哥凑齐了金银,还清了这笔陈年旧债,我自然护送姑娘回到姑苏,跟你
表哥完婚。秦家寨自当送笔重礼,姚伯当还得来喝你的喜酒呢。”说着裂开了嘴,又哈哈
大笑。
这番言语十分粗鲁,最后这几句更是随口调侃,但王语嫣听来却心中甜甜的十分受用,
微笑道:“你这人便爱胡说八道的,我跟你到秦家寨去干什么要是我姑丈家真的欠了你银
钱,多半是年深月久,我表哥也不知道,只要双方对证明白,我表哥自然会还你的。”
姚伯当本意是想掳走王语嫣,逼她吐露武功,什么百万两黄金千万两白银,全是
信口开河,这时听她说得天真,居然对自己的胡诌信以为真,便道:“你还是跟我去吧。秦
家寨好玩得很,我们养有打猎用的黑豹大鹰,又有梅花鹿四不象,包你年半载也玩不
厌。你表哥得知讯息,立刻便会赶来和你相会。就算他不还我钱,我也就马马虎虎算了,
让你和他同回姑苏,你说好不好”这几句话,可当真将王语嫣说得怦然心动。
司马林见她眼波流转,脸上喜气浮动,心想:“倘若她答允同去云州秦家寨,我再出口
阻止,其理就不顺了。”当下不等她接口,抢着便道:“云州是塞外苦寒之地,王姑娘这般
娇滴滴的江南大小姐,岂能去挨此苦楚我成都府号称锦官城,所产锦锈甲于天下,何况风
景美丽,好玩的东西更比云州多上十倍。以王姑娘这般人才,到成都去多买些锦缎穿着,当
真是红花绿叶,加倍的美丽。慕容公子才貌双全,自也喜欢你打扮得花花俏俏的。”他既认
定父亲是蓬莱派所害,对姑苏慕容氏也就没有仇冤了。
姚伯当喝道:“放屁,放屁,放你娘个狗臭屁姑苏城难道还少得了丝绸锦缎你睁大
狗眼瞧瞧,眼前这三位美貌姑娘,哪位不会穿着衣衫”司马林冷哼声,道:“很臭,
果然很臭。”姚伯当怒道:“你是说我么”司马林道:“不敢我说狗臭屁果然很臭。”
姚伯当刷的声,从腰间拨出单刀,叫道:“司马林,我秦家寨对付你青城派,大概半
斤八两,旗鼓相当。但若秦家寨和蓬莱派联手,多半能灭了你青城派吧”
司马林脸上变色,心想:“此言果然不假。我父亲故世后,青城派力量已不如前,再加
诸保昆这贼已偷学了本派武功,倘若秦家寨再和我们作对,此事大大可虑。常言道先下手
为强,后下手遭殃。格老子,今日之事,只有杀他个措手不及。”当下淡淡的道:“你待怎
样”
姚伯当见他双手笼在衣袖之中,知他随时能有阴毒暗器从袖中发出,当下全神戒备,说
道:“我请王姑娘到云州去作客,待慕容公子来接她回去。你却来多管闲事,偏不答允,是
不是”
司马林道:“你云州地方太差,未免委屈了王姑娘,我要请王姑娘去成都府耍子。”姚
伯当道:“好吧,咱们便在兵刃上分胜败,是谁得胜,谁就做王姑娘的主人。”司马林道:
“便这样。反正打败了的,便想作主人,也总不能将王姑娘请到阴曹地府去。”言下之意是
说,这场比拚并非较量武功,实是判生死决存亡的搏斗。姚伯当哈哈笑,大声说道:
“姚某生过的,就是刀头上舐血的日子,司马掌门想用这“死”字来吓人,老子丝毫没放
在心上。”司马林道:“咱们如何比法,我跟你单打独斗,还是大伙儿拥齐上”
姚伯当道:“就是老夫陪司马掌门玩玩吧”只见司马林突然转头向左,脸现大惊之
色,似乎发生了极奇特的变故。姚伯当直目不转睛的瞪着他,防他忽施暗算,此时不由自
主的也侧头向左瞧去,只听得嗤嗤嗤三声轻响,猛地警觉,暗器离他胸口已不到三尺。他心
中酸,自知已然无幸。
便在这千钧发的当儿,突然间件物事横过胸前,哒哒几声,将射来的几枚毒钉尽数
打落。毒钉本已极快,以姚伯当如此久经大敌,兀自不能避开,可是这件物事更快了数倍,
后发先至,格开了毒钉。这物事是什么东西,姚伯当和司马林都没看见。
王语嫣却欢声叫了起来:“是包叔叔到了吗”
只听得个极古怪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不是包叔叔到了。”
王语嫣笑道:“你还不是包叔叔人没到,非也非也已经先到了。”那声音道:
“非也非也,我不是包叔叔。”王语嫣笑道:“非也非也,那么你是谁”那声音道:“慕
容兄弟叫我声三哥,你却叫我叔叔。非也非也你叫错了”王语嫣晕生双颊,
笑道:“你还不出来”
那声音却不答话。这了会,王语嫣见丝毫没有动静,叫道:“喂,你出来啊,快帮我
们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人。”可是四下里寂然无声,显然那姓包之人已然远去。王语嫣微感
失望,问阿朱道:“他到哪里去啦”
阿朱微笑道:“包三哥自来便是这般脾气,姑娘你说你还不出来他本来是要出来
的,听了你这句话,偏偏跟你闹个别扭,只怕今日是再也不来了。”
姚伯当这条性命十成中已去了九成九,多承那姓包的出手相救,心下自是感激。他和青
城派本来并无怨无仇,这时却不免要杀司马林而后快,单刀竖,喝道:“无耻之徒,偷放
暗器,能伤得了老夫吗”挥刀便向司马林当头劈去。司马林双手分,左手钢锥,右手小
锤,和姚伯当的单刀斗了起来。
姚伯当膂力沉猛,刀招狠辣,司马林则以轻灵小巧见长。青城派和秦家寨今日第次较
量,双方都由首脑人物亲自出战,胜败不但关系生死,且亦牵连到两派的兴衰荣辱,是以两
人谁也不敢有丝毫怠忽。
拆到七十余招后,王语嫣忽向阿朱道:“你瞧,秦家寨的五虎断门刀,所失的只怕不止
五招。那招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姚当家的不知何以不用”阿朱全然不懂秦家
寨“五虎断门刀”的武功家数,只能唯唯以应。
姚伯当在酣斗之际,蓦地听到这几句话,又是大吃惊:“这小姑娘的眼光恁地了得。
五虎断门刀的六十四招刀法,近数十年来只剩下五十九招,那原本不错,可是到了我师父手
上,因质资和悟性较差,没学成负子渡河和重节守义那两招。这两招就此失传了。
这样来,只剩下了五十七招。为了顾全颜面,我将两个变招稍加改动,补足了五十九招之
数,竟也给她瞧了出来。”
本来普天下绿林山寨都是乌合之众,任何门派的武人都可聚在起,干那打家劫舍的勾
当,惟有云州秦家寨的众头领都是五虎断门刀的门人弟子。别门别派的好手明知在秦家
寨不会给当作自己人,也不会前去投奔入伙。姚伯当的师父姓秦,既是秦家寨从第把交椅
的大头领,又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因亲生儿子秦伯起武功才干都颇平庸,便将这位
子传给了大弟子姚伯当。数月之前,秦伯起在陕西被人以招三横直的“王字四刀”砍在
面门而死,那正是“五虎断门刀”中最刚最猛的绝招,人人料想必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手。姚
伯当感念师恩,尽率本寨好手,到苏州来为师弟报仇。不料正主儿没见,险些便丧生于青城
派的毒钉之下,反是慕容复的朋友救了自己性命。
他既恨司马林阴毒暗算,听得王语嫣叫破自己武功中的缺陷后又心下有愧,急欲打败司
马林,以便在本寨维持威严。可是这求胜心切,登时心浮气躁。他连使险着,都给司马林
避过。姚伯当大喝声,挥刀斜砍,待司马林向左跃起,蓦地右腿踢出。司马林身在半空,
无法再避,左手钢锥便向对方脚背上猛戳下去,要姚伯当自行收足。姚伯当这脚果然不再
踢实,左腿却鸳鸯连环,向他右腰疾踢过去。
司马林小锤斜挥,拍的声,正好打在姚伯当的鼻梁正中,立时鲜血长流,便在此时,
姚伯当的左腿也已踢在司马林腰间。只是他脸上受击在先,心中惊,这腿的力道还不到
平时的两成。司马林虽被踢中,除了略觉疼痛外,并没受伤。就这么先后顷刻之差,胜败已
分,姚伯当虎吼声,提刀欲待上前相攻,但觉头痛欲裂,登是脚下踉跄,站立不稳。
司马林这招胜得颇有点侥幸,知道倘若留下了对方这条性命,此后祸患无穷,当下起
了赶尽杀绝之心,右手小锤急晃,待姚伯当挥刀挡架,左手钢锥向他心窝中直戳下去。
秦家寨副寨主见情势不对,声胡哨,突然单刀脱手,向司马林掷去。瞬眼间,大厅
上风怕呼呼,十余柄单刀齐向司马林身上招呼。
原来秦家寨武功之中,有这么门单刀脱手投掷的绝技。每柄单刀均有七八斤至十来斤
重,用力掷出,势道极猛,何况十余柄单刀同时飞到,司马林实是挡无可挡,避我可避。
眼见他便要身遭乱刀分尸之祸,蓦地里烛影暗,人飞身跃到司马林身旁,伸掌插入
刀丛之中,东抓西接,将十余柄单刀尽数接过,以左臂围抱在胸前,哈哈声长知,大厅正
中椅上已端端正正的坐着人。跟着呛啷啷阵响,十余柄单刀尽数投在足边。
众人骇然相视,但见是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高,穿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
股乖戾执拗的神色。众人适才见了他抢接钢刀的身手,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什么话。
只有段誉笑道:“这位兄台出手甚快,武功想必是极高的了。尊姓大名,可得闻欤”
那高瘦汉子尚未答话,王语嫣走上前去,笑道:“包三哥,我只道你不回来了,正好生
牵记。不料你又来啦,真好,真好。”
段誉道:“唔,原来是包三先生。”那包三先生向他横了眼,冷冷道:“你这小子是
谁,胆敢跟我罗里罗唆的”段誉道:“在下姓段名誉,生来无拳无勇,可是混迹江湖,居
然迄今未死,也算是奇事件。”包三先生眼睛瞪,时倒不知如何发付于他。
司马林上前深深揖,说道:“青城派司马林多承相助,大恩大德,永不敢忘。请问包
三先生的名讳如何称呼,也好让在下常记在心。”
包三先生双眼翻,飞起左腿,砰的怕,踢了他个斛斗,喝道:“凭你也配来问我
名字我又不是存心救你,只不过这儿是我阿朱妹子的庄子,人家将你这臭小子乱刀分尸,
岂不污了这听香水榭的地皮快滚,快滚”
司马林见他脚踢出,急待要躲,已然不及,这个筋斗摔得好生狼狈,听他说得如此
欺人,按照江湖上的规矩,若不立刻动手拚命,也得订下日后的约会,决不能在众人眼前受
此羞辱而没个交代。他硬了头皮,说道:“包三先生,我司马林今日受人围攻,寡不乱众,
险些命丧于此,多承你出手相救。司马林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请了,请了”
他明知这生不论如何苦练,也决不能练到包三先生这般武功,只好以“有恩报恩,有怨报
怨”八字,含含混混的交代了场面。
包三先生浑没理会他说些什么,自管自问王语嫣道:“王姑娘,舅太太怎地放你到这里
来”王语嫣道:“你倒猜猜,是什么道理”包三先生沉吟道:“这倒有点难猜。”
司马林见包三先生只顾和王语嫣说话,对自己的场面话全没理睬,那比之踢自己个筋
斗欺辱更甚,不由得心中深种怨毒,适才他相救自己的恩德那是半分也不顾了,左手挥,
带了青城派的众人便向外走去。
包三先生道:“且住,你站着听我吩咐。”司马林回过身来,问道:“什么”包三先
生道:“听说你到姑苏来,是为了替你父亲报仇。这可找错了人。你父亲司马卫,不是慕容
公子杀的。”司马林道:“何以见得包三先生怎么知道”
包三先生怒道:“我既说不是慕容公子杀的,自然就不是他杀的了。就算真是他杀的,
我说过不是,那就不能算是。难道我说过的话,都作不得数么”
司马林心想:“这话可也真个横蛮之至。”便道:“父仇不共戴天,司马林虽然武艺低
微,但就算粉身碎骨,也当报此深仇。先父到底是何人所害,还请示知。”包三先生哈哈
笑,说道:“你父亲又不是我儿子,是给谁所杀,关我什么事我说你父亲不是慕容公子杀
的,多半你不肯相信。好吧,就算我杀的。你要报仇,冲着我来吧”司马林脸孔铁青,说
道:“杀父之仇,岂是儿戏包三先生,我自知不是你敌手,你要杀便杀,如此辱我,却万
万不能。”包三先生笑道:“我偏偏不杀你,偏偏要辱你,瞧你怎生奈何得我”
司马林气得胸膛都要炸了,但说怒之下就此上前拚命,却终究不敢,站在当地,进退
两难,好生尴尬。
包三先生笑道:“凭你老子司马卫这点儿微末武功,哪用得着我慕容兄弟费心慕容公
子武功高我十倍,你自己想想,司马卫也配他亲自动手么”
司马林尚未答话,诸保昆已抽出兵刃,大声道:“包三先生,司马卫老先生是我授艺的
恩师,我不许你这般辱他死后的声名。”包三先生笑道:“你是个混入青城派偷师学艺的
细,管什么隔壁闲事”诸保昆大声道:“司马师父待我仁至义尽,诸保昆愧无以报,今日
为维护先师声名而死,稍减我欺瞒他的罪孽。包三先生,你向司马掌门认错道歉。”
包三先生笑道:“包三先生生平决不认错,决不道歉,明知自己错了,张嘴也要死撑
到底。司马卫生前没什么好声名,死后怕名更糟。这种人早该杀了,杀得好杀得好”
诸保昆怒叫:“你出兵刃吧”
包三先生笑道:“司马卫的儿子徒弟,都是这么批脓包货色,除了暗箭伤人,什么都
不会。”
诸保昆叫道:“看招”招“上天下地”,左手钢锥,右手小锤,同时向他攻去。
包三先生更不起身,左手衣袖挥出,股劲风向他面门扑去。诸保昆但感气息窒迫,斜
身闪避。包三先生右足勾,诸保昆扑地倒下。包三先生右脚乘势踢出,正中他臂部,将他
直踢出厅门。
诸保昆在空中个转折,肩头着地,碰便即翻身站起,跷拐的奔进厅来,又举锥
向包三先生胸上戳到。包三先生伸掌抓住他手腕,甩之下,将他身子高高抛起,拍的声
巨响,重重撞在梁间。诸保昆摔跌下地,翻身站起,第三次又扑将过来。包三先生皱眉道:
“你这人真也不知好歹,难道我就杀你不得么”诸保昆叫道:“你杀了我最好”
包三先生双臂探出,抓住他双手向前送,喀喀两声,诸保昆双臂臂骨已然拗断,跟着
锥戳在自己左肩,锤击在自己右肩,双肩登时鲜血淋漓。他这下受伤极重,虽然仍想
拚命,却已有心无力。
青成派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当上前救护。但见他为了维护先师声名而不顾性命,
确非虚假,对他恨恶之心却也消了大半。
阿朱直在旁观看,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插口道:“司马大爷诸大爷,我姑苏慕容氏
倘若当真杀了司马老先生,岂能留下你们性命包三哥若要尽数杀了你们,只怕也不是什么
难事,至少他不必救司马大爷性命。王姑娘也不会再相救诸大爷。到底是谁出手伤害司马
老先生,各位还是回去细细访查为是。”
司马林心想这话甚是有理,便欲说几句话交代。包三先生怒道:“这里是我阿朱妹子的
庄子,主人已下逐客令了,你兀自不识好歹”司马林道:“好后会有期。”微点头,
走了出去。诸保昆等都跟了出去。
姚伯当见包三先生武功高强,行事诡怪,颇想结识这位江湖奇人,兼之对王语嫣胸中包
罗万有的武学,觊觎之心也是未肯便收,当下站起身来,便欲开言。包三先生大声道:“姚
伯当,我跟你说,你那脓包师弟秦伯起,他再练三十年,也不配慕容公子去砍他刀。再练
百二十年,慕容公子也不屑去砍他四刀。我不许你说句话,快快给我滚了出去。”姚伯
当愕之下,脸色铁青,伸手按住了刀柄。包三先生道:“你这点微末功夫,休在我面前班
门弄斧。我叫你快滚,你便快滚,哪还有第二句说话的余地”
秦家寨群盗适才以单刀飞掷司马林,手中兵刃都被包三先生接了下去,堆在足边,眼见
他对姚伯当大加侮辱,均起了拚之心,只是赤手空拳,却如老虎没了爪牙。
包三先生哈哈笑,右足连踢,每脚都踢在刀柄之上,十余柄单刀纷纷飞起,向秦家
寨群盗射了过去,只是去势甚缓。群豪随手接过,刀入手,便是怔,接这柄刀实在方便
之至,显是对方故意送到自己面前,跟着不能不想到,他能令自己如此方便的接刀,自也能
令自己在接刀时异常困难,甚至刀尖转向,插入了自己身子,也毫不为奇。人人手握刀柄,
神色却极为狼狈。
包三先生道:“姚伯当,你滚不滚出去”姚伯当苦笑道:“包三先生于姚伯当有救命
之恩,我这条性命全是阁下所赐。阁下有命,自当遵从,告辞了。”说着躬身行礼,左手
挥,道:“大伙儿走吧”
包三先生道:“我是叫你滚出去,不是叫你走出去。”姚伯当愕,道:“在下不懂包
三先生的意思。”包三先生道:“滚便是滚,你到底滚不滚”姚伯当心想此人古怪,疯疯
癫癫,不可理喻,当下更不多言,快步便向厅门走去。
包三先生喝道:“非也非也此是行,是奔,是走,是跑,总之不是滚。”身形晃动,
已欺到了姚伯当身后,左手探出,抓住了他后颈。姚伯当右肘反撞,包三先生左手提,姚
伯当身子离地,右肘这撞便落了空。
包三先生右手跟着抓住他后臀提起,大声喝道:“我阿朱妹子的庄子,岂由得你说来便
来,说去便去,有这么容易滚你妈的吧”双手送,姚伯当个庞大的身子便着地直滚
了出去。
姚伯当已被他顺手闭住了岤道,无法站立,就像根大木柱般直滚到门边,幸好厅门甚
宽,不会撞到头脚,咕碌碌的便滚了出去。秦家寨群盗发声喊,纷纷追出,将他抱起。姚
伯当道:“快走,快走”众人窝蜂般去了。
包三先生向段誉横看坚看,捉摸不透他是何等样人,问王语嫣道:“这人是什么路数
要不要叫他滚出去”
王语嫣道:“我和阿朱阿碧都让严妈妈给捉住了,处境十分危急,幸蒙这位段公子相
救。再说,他知道玄悲和尚给人以韦陀杵打死的情形,咱们可以向他问问。”包三先生
道:“这么说,你是要他留着了”王语嫣道:“不错。”包三先生微笑道:“你不怕我慕
容兄弟喝醋”王语嫣睁着大大的眼睛,道:“什么喝醋”包三先生指着段誉道:“这人
油头粉脸,油腔滑调,你可别上了他的当。”王语嫣仍是不解,问道:“我上了他什么当
你说他会捏造少林派的讯息么我想不会吧。”
包三先生听她言语片天真烂漫,倒也不便多说,向着段誉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说道:
“听说少林增玄悲和尚在大理给人用韦陀杵”功夫打死了,又有批胡涂混蛋赖在我们慕
容氏头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照实说来。”
段誉心中有气,冷笑道:“你是审问囚犯不是我若不说,你便要拷打我不是”包三
先生怀,不怒反笑,喃喃的道:“大胆小子,大胆小子”突然走上前去,把抓住他的
左臂,手上微用力,段誉已痛入骨髓,大叫:“喂,你干什么”
包三先生道:“我是在审问囚犯,严刑拷打。”段誉任其自然,只当这条手臂不是自己
的,微笑道:“你只管拷打,我可不来理你了。”包三先生手上加劲,只捏得段誉臂骨格格
作响,如欲断折。段誉强忍痛楚,只是不理。
阿碧忙道:“三哥,这位段公子的脾气高傲得紧,他是我们救命恩人,你别伤他。”包
三先生点点头,道:“很好,很好,脾气高傲,那就合我非也非也的胃口。”说着缓缓
放开了段誉的手臂。
阿朱笑道:“说到胃口,大家也都饿了。老顾,老顾”提高嗓子叫了几声。老顾从侧
门中探头进来,见姚伯当司马林等干人已经不在,欢天喜地的走进厅来。阿朱道:“你
先去刷两次牙,洗两次脸,再洗三次手,然后给我们弄点精致的小菜。有点儿不干净,包
三爷定要给你过不去。”老顾微笑点头,连说:“包你干净,包你干净”
听香水榭中的婢仆在间花厅中设了筵度。阿朱请包三先生坐了首座,段誉坐了次位,
王语嫣从第三位,阿碧和她自己在下首相陪。
王语嫣没等斟酒,便问:“三哥,他他”
包三先生向段誉白了眼,说道:“王姑娘,这里有外人在座,有些事情是说不得的,
何况油头粉脸的小白脸,我更是信不过”
段誉听得气往上冲,霍地站起,便欲离座而去。
阿碧忙道:“段公子你勿要生气,我们包三哥的脾气么,向来是这样的。他大号叫作包
不同,定要跟人家挺撞几句,才吃得落饭。他说话如果不得罪人,日头从西天出来了。你
请坐。”
段誉向王语嫣瞧去,见她脸色似乎也要自己坐下,虽然不能十分确定,终究舍不得不跟
她同席,于是又坐了下来,说道:“包三先生说我油头粉脸,靠不住得很。你们的慕容公子
呢,相貌却跟包三先生差不多吗”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这句话问得好。我们公子爷比段兄可英俊得多了”王语
嫣听了这话,登时容光焕发,似乎要打从心底里笑出来,只听包不同续道:“我们公子
爷的相貌英气勃勃,虽然俊美,跟段兄的脓包之美可大不相同,大不相同。至于区区在下,
则是英而不俊,般的英气勃勃,却是丑陋异常,可称英丑。”段誉等都笑了起来。
包不同喝了杯酒,说道:“公子派我去福建路办件事,那是暗中给少林派帮个
忙,至于办什么事,要等这位段兄走了之后才可以说。我们既要跟少林派交朋友,那就放不
会随便去杀少林寺的和尚,何况公子爷从来没去过大理,姑苏慕容武功虽高,万里外发
出韦陀杵拳力取人性命的本事,只怕还没练成。”
段誉点头道:“包兄此言倒也有理。”
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段誉怔,心想:“我说你的话有理,怎地你反说不
对”只听包不同道:“并不是我的话说得有理,而是实情如此。段兄只说我的话有理,倒
似实情未必如此,只不过我能言善道,说得有理而已。你这话可就大大不对了。”段誉微笑
不语,心想也不必跟他多辩。
包不同道:“我昨天回到苏州,遇到了风四弟,哥儿俩琢磨,定是有什么王八羔子跟
姑苏慕容过不去,暗中伤人,让人家把这些帐都写在姑苏慕容的帐上。本来那也是
件大大的美事,有架可打,何乐而不为”阿朱笑道:“四哥定开心得不得了,那正是
求之不得。”包不同摇头道:“非也,非也四弟要打架,如何会求之不得他是无求而不
得,走遍天下,总是会有架打的。”
段誉见他对阿朱的话也要驳斥,才相信阿碧先前的话不错,此人果然以挺撞旁人为乐。
王语嫣道:“你跟风四哥琢磨出来什么没有是谁暗中在跟咱们过不去”包不同道:
“第,不会是少林派,第二,不会是丐帮,因为他们的副帮主马大元给人用锁喉功杀
了。锁喉功是马大元的成名绝技。杀马大凶没什么大不了,用锁喉功杀马大元,当
然是要嫁祸于姑苏慕容。”段誉点了点头。包不同道:“段兄,你连连点头,心中定是
说,我这几句话倒也有理。”
段誉道:“非也,非也第,我只不这点了点头,而非连连点头。第二,那是实情
如此,而非单只包兄说得有理。”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你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法,你想投入姑苏慕
容麾下吗用意何在是看中了我的阿碧小妹子吗”
阿碧登时满脸通红,嗔道:“三哥,你又来瞎三话四了,我可呒没得罪你啊。”包不同
道:“非也,非也。人家看中你,那是因为你温柔可爱。我这样说,为了你没得罪我。要是
你得罪我,我就说你看中人家小白脸,人家小白脸却看不中你。”阿碧更加窘了。阿朱道:
“三哥,你别欺侮我阿碧妹子。你现欺侮她,下次我去欺侮你的靓靓。”
包不同哈哈大笑,说道:“我女儿闺名包不靓,你叫她靓靓,那是捧她的场,不是欺侮
她。阿碧妹子,我不敢欺你了。”似乎人家威胁要欺侮他女儿,他倒真有点忌惮。
他转头向王语嫣道:“到底哪个王八蛋在跟咱们这不去,迟早会打听出来的。风四弟也
是刚从江西回来,详情不大清楚。我们哥儿俩便上青云庄去。邓大嫂说得到讯息,丐帮大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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