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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作品:圣天门口 (中)|作者:插翅难飞|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1 15:12:47|下载:圣天门口 (中)TXT下载
  政府军血战到底,谁敢设想另外的前途?出乎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导致敌对双

  方铸剑为犁、化干戈为玉帛的契机竟然来自一张旧报纸!

  七月中旬,戴着墨镜的高政委像傅朗西一样坐在一张黑布抬椅上,率领一支只

  有几十人的交通队,穿过几十道封锁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前往离天门口不到二百里

  的鹞落坪。在路上,高政委捡到一张《扫荡报》,上面载有一篇文章,评说共产党

  中央委员会关于政府军立即停止围剿南方共产党部队,就地展开谈判,两党军队联

  合抗日的吁请。读过六年私塾的高政委从不用自己的手去碰敌方的报纸,读报的交

  通队员比高政委少读两年书,对文章中的字词语句标点符号不敢有半点马虎,眼到

  语出,其嘲讽共产党意在偷梁换柱借尸还魂的口吻引起了高政委的注意。习惯对《

  扫荡报》上的消息正话反听、反话正听的高政委仿佛开了天目,一改躲进深山老林

  休养生息的做法,征尘未洗便致函国民政府鄂豫皖边区督办公署,主动提议和平谈

  判。几天后,双方在岳西县第三区所在地九河镇签署了停战协议。

  向来战法骁勇吊诡、为人狂放不羁的高政委又添了一层深谋远虑。陕北的工农

  红军主力有近十万人,才被改编为三个师。二十八军不过三四百人,加上整个大别

  山区的游击队也才干余人,就算能组成一个师,也对得起共产党中央!孤军奋战孤

  独求生整三年的高政委,在接受了国民政府授予的工农抗日联军挺进队司令长官一

  职后,苦口婆心地劝那些想不通的部下,工农红军改为工农抗日联军不会错,也不

  会吃亏,少一个红字,多了抗日联三个字,正好符合共产党中央要我们联合抗日的

  意思!此时离日本人悍然发动全面侵华战争的“七七事变”不到半个月。

  在天门口人眼里,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情,还是随后自卫队与独立大队争斗的暂

  时停歇。七月初,杭九枫还因抢夺军火给养,带着独立大队与马鹞子的自卫队在县

  城附近的军师岭恶战了一场,双方都有十几个人死伤。八月,马鹞子的两个手下自

  称联络员,挑着烟酒猪肉上山,邀请独立大队下山,说得好听是接受改编,其实是

  招降:“先交一挺机枪、二十支步枪和一千发子弹,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盛怒

  的杭九枫问:“这两个苕货,说是没用处,又长着眼睛耳朵,留不留?”阿彩说:

  “又不是养肥猪,留着为什么!”结果连刀枪都懒得用,将他们推下万丈悬崖了事。

  几天后,一个穿政府军军服的工农红军第二十八军联络员,带来高政委的命令,要

  杭九枫立即与马鹞子见面,举行停火谈判。杭九枫和阿彩再次商议:“杀不杀?”

  “两个也是杀,三个也是杀,凭着这身打扮就不能让他活下去。”这一次,他

  们费了一颗子弹,行刑时,还选了十几个士兵代表在一旁观看。杭九枫说:“高政

  委这个错误犯得不轻,再搞肃反,他一定会被杀头。”又过了几天,第二十八军派

  来一支交通队,由冯旅长手下的一个参谋陪同,经过天门口,直奔天堂,要逮捕违

  抗军令的独立大队主要指挥员。独立大队躲得非常巧妙,交通队的人找不着他们,

  只了解到独立大队曾经开过一次古怪的誓师大会,当年是傅朗西煽动他们闹暴动,

  和与马鹞子为首的一些人结下了血海深仇,如今要与马鹞子和平共处,也得由傅朗

  西回来向他们说清楚,其他任何人讲的任何道理都是不能相信的废话。

  拖到九月底,一场飘了两天的毛毛雨过去后,西河上空堆着厚厚的云彩。天气

  即将放晴之际,阿彩突然从独木桥的另一端钻出来,在雨量室里同马鹞子直接见面。

  这时候,傅朗西已经回到黄安县七里坪镇,并与杭九枫取得了联系。他在信中称赞

  杭九枫所持的独立立场,高政委擅自接受国民政府的任命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错

  误很快就会得到纠正。傅朗西要他们继续坚持下去,不要畏惧来自任何方面的威胁

  和压力。不知其详的马鹞子仍要独立大队编入自卫队。熬过两天两夜的软禁,阿彩

  获得了最终胜利。在段三国的陪伴下,阿彩扎着皮带,挂着手枪,牵着满地乱跑的

  儿子一县大摇大摆地从上街走到下街,又从下街走到上街,还走进被自卫队视为军

  事禁地的小教堂,站在钟楼上将久已不见的天门口全景好好看了一遍。马鹞子的脸

  色很不好看。上司命令他签署的协议里,将西河右岸天堂一带作为独立大队的自由

  活动区域,虽然马鹞子的人也可以去,却不能佩带武器。阿彩签完协议回去后,独

  立大队的人开始半明半暗地出现在西河右岸,有几次他们甚至试探着上了独木桥。

  杭九枫始终没有露面,写在纸上的条文显然还不足以让他们放松警惕。

  到了十月,独立大队奉命去七里坪接受改编。一见面高政委就说:“不管叫不

  叫二十八军,你们永远都是二十八军的人。”杭九枫丝毫没有因为杀了高政委的联

  络员而胆怯,转过身来就对独立大队的人说:“不管叫不叫独立大队,独立大队还

  是独立大队。”高政委在自己刚刚从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那里获得的新番号上加了一

  尾巴:新编第四军第四支队特别独立大队,作为独立大队的新番号。往日的第二十

  八军政委、两个月前的工农抗日联军挺进队司令长官、今日的第四支队支队长身份

  变了,大家对他的称呼没变。

  高政委狠狠地将军旗交到杭九枫手里:“在大别山里,除了国民党,只有你敢

  违抗老子的军令,杀老子的人!”站在高政委身后的傅朗西使了个眼色,杭九枫明

  白这时候不能再惹事了,只好指着阿彩回答:“我有两个老婆,她是老大,生了一

  个儿子叫一县;小的还在天门口,给我生了一个儿子叫一镇。他们将来都是你的兵!”

  高政委眉头一展,不再提联络员被杀之事。一个月后他对杭九枫说:“有个人十几

  年没打过仗,还有一个人说是打了几年游击,其实是像老鼠见猫一样东躲西藏。今

  日他们都跑来指手画脚,要我带着你们这些老虎豹子离开大别山,到谁也不了解的

  鬼地方去送死。我向你交个底,军令如山倒,让开拔时我会开拔,但最远只到桐城。

  到桐城之后,我会找机会让你带着独立大队回来。天门口是个好地方,你得好好替

  我守住。一旦有个万一,有你这几十支枪作基础,我就可以一仗一仗地重新打出千

  军万马来。”后来,杭九枫听了傅朗西的解释才知道,高政委所说的两个人,一个

  是新编第四军军长,另一个是副军长。傅朗西警告杭九枫:高政委心里只有共产党

  中央委员会,在这种远离延安的地方,整死这种目中无人的草莽英雄太容易了,用

  不着像当年肃反那样大动干戈,略施小汁就能使人万劫难覆。

  “我听你的。”杭九枫说的还是那句老话。

  “不听我的,你早就死过几回了。”傅朗西毫不客气。

  八 一

  秋风一起,砌匠们便格外忙碌。

  由于与日本人进攻得手的华北华东隔着几个省,天门口一带的人还没有惊慌。

  趁着多年来独立大队与自卫队首次和平相处、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各家各户纷纷

  竖起梯子爬上屋顶检漏。检屋漏的事年年要做,夏季的风雨雷暴搅松了屋顶上的瓦,

  如果不修补检漏,接下来的绵绵秋雨和隆冬时节动辄半个月的雨夹雪,就会充分利

  用各处破损,让屋里的人难以安身。太阳最好的几天属于上街的富人,那些能被天

  门口人叫出名字的砌匠全在他们的屋顶上干活,街面上撒满了被新瓦替换下来的破

  瓦片。

  段三国对这种事情不大积极。盖新房新屋要择吉日吉时,几块破瓦随时可以摆

  弄。段三国的心病是杭家那片废墟,经过几年权衡,他要有所行动了。

  段三国来到紫阳阁,赶上梅外婆有事,柳子墨也去了河边,段三国在客厅坐等。

  几年的镇长当下来,谁家的客厅他都敢坐得大大方方的。刚刚炒熟的瓜子摆在桌子

  上,还有暗香在身的杨桃在旁边听候招呼,段三国也不觉得受到冷落。面对刚刚炒

  好的黑瓜子,段三国还是伸出五指,抓起一把,统统塞进嘴里,鼓着腮帮使劲嚼,

  软的仁,硬的壳,一齐咽进肚子里。

  “你这样子哪像镇长。”杨桃看不惯这种穷酸相。

  “不像才好,太像镇长了,就会惹火烧身!”

  段三国的解释让杨桃更加有话可说:“真有这种道理,我就将吃得不要的瓜子

  壳全留下,等着下一次用来招待你。”

  “有你这样当丫鬟的吗?小心毁了雪家的好名声。”段三国故意说起让杨桃心

  痛的话题,“这个董先生,你真的一点音信都不晓得?”

  杨桃马上变得眉低眼细。段三国正在得意,一个女人的身影在客厅门口闪了一

  下。他很惊讶:“刚才过去的不会是雪柠吧?”

  背向门口的杨桃头也不回:“这还用问,闻闻这奶香,除了雪柠,还有谁能喷

  出这么好闻的气味。”

  段三国更加不解:“听家里的女人说,雪柠昨日流产了。为什么有床不躺还在

  地上到处乱跑,雪家的房子大,窗户又多,可莫让风吹进骨头里了。”

  杨桃摇头:“这都怪梅外婆,生雪蓝时,刚洗完三朝就拖她下床,还说外国人

  生完孩子,顶多躺一天,就能做一切想做的事。”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外婆!一天到晚将外国人当宝贝挂在嘴上,供的菩萨也是

  外国的。什么时候天门口让日本人占了,看她还喜不喜欢说外国人!”

  段三国刚发完感慨,梅外婆从门外进来了:“你们晓得雪蓝刚才叫我什么了?

  她叫不了太外婆,只能叫两个字——太外。“

  梅外婆开心的样子也很端庄,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呷了一口茶,再拈起

  一粒瓜子。雪家人吃瓜子,先用两个指尖夹着瓜子底部,正面拿,侧面送,瓜子飘

  然而至,落在嘴唇正中。嗑的时候不露牙齿,看上去像是用嘴唇吮吸。瓜子被一嗑

  两半,瓜子仁被舌尖带进嘴里,瓜子壳又用手指夹着放到桌上,从不随口往地上吐。

  不管陪客人坐的时间有多长,送客时雪家人跟前的瓜子壳,总是如颠倒放置的

  精细酒盅。小小的一堆,不会超过三十粒也不会少于二十八粒。这是杨桃悄悄数出

  来的,梅外婆听说后也曾小有惊讶。

  因为听了杨桃的一番话,段三国特别留意,果然发现,梅外婆将茶杯放回桌面

  时,从不顺便拈起一粒瓜子,一定要让手在身边端端正正地放一会儿,才舒缓地做

  下一个动作。要拈的瓜子也是早一步看好了,手指伸过去,从不在一堆瓜子中又扒

  又找,连紧挨着的那一粒都不碰一碰。

  段三国看得太投入了,听见梅外婆问他是不是有事,才记起来递上手里的红布

  包,说是送给雪蓝的周岁礼。梅外婆谢过了,杨桃上前接那红布包时,段三国装着

  失手,露出一对银手镯和一只银项圈。

  “这是一镇他们戴过的吧?天门口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风俗,女孩子要戴男孩子

  戴过的银器才会祈福免灾。多亏段镇长替我们想到这些。”梅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