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女学生潇潇都已经待在钟贞楼下待命,只等着顾小白把他们接应上去,问顾小白到了没有。
“快到啦!”顾小白说。
“到个毛!”罗书全在电话里喊,“你周围听起来这么安静,难道想骗我你现在室外?加上……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喘?”
“什么这么喘?”
“就是这么喘,呼呼喘气的喘……你到底在干什么?”
“锻炼身体呀!”
“锻炼个毛!”
罗书全和潇潇站在陌生的住宅楼下,地点人物就让他浑身燥热不已,就盼着顾小白来搭救,如果顾小白再不来,罗书全恐怕自杀的心情都有。挂了电话,顾小白望着林柔苦笑,林柔也望着他微笑,刚才的魔力眨眼间消失不见。
或许这是上帝的安排。
不要那么快开始,那么草率,那么仓促,因为她将会是我认真对待的爱人。
不得不说,在自我安慰这种超能力上,顾小白又拔得头筹。他问林柔要不要一起去朋友的派对,介绍自己最好的朋友给她认识。林柔微笑柔顺地点头,仿佛已经是顾小白的正牌女友。
正所谓——缘,妙不可言。
连顾小白都要开始怀疑起来,自己这个剧本,光第一集就不成立了。
往下,连生存都成问题了……
牵着林柔的手,到了钟贞家楼下,罗书全的耐心已经降到负数。隔了老远就看到怨念在头顶飘散,边上站着一个巨萌巨酷的小萝莉。顾小白看着两人狂笑。罗书全心里恨得要死,但又有一种隐秘的亢奋。好像在为了爱情犯一项重罪,又悲壮又光荣。顾小白逗了一会儿潇潇,让她叫自己叔叔,又问她要不要吃棒棒糖。潇潇看着顾小白,好像看空气。顾小白非常没趣,觉得一点也不好玩。
“生日快乐!”开了门,顾小白对着一脸诧异的钟贞说,“没带礼物,除了——”指指林柔,再指指罗书全和潇潇——“这三个人你随便挑一个作礼物好了!”
面对一下子三个陌生人,安吉拉钟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都是我的朋友。”顾小白补充道,“林柔,罗书全,潇潇。”
“欢迎欢迎!”反应过来,钟贞惊喜地说,“快请进!”
屋子是装潢相当考究的三室一厅。
顾小白率先在屋子里四处乱找,东张西望,“左老师呢?”
“他在厨房,你怎么那么惦记他?”
“他是我偶像。”
潇潇走上去,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钟贞。
望着这么清澈但是浑然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眼神,钟贞又一次……困惑了。
“对不起,洗手间怎么走?”
“哦哦,在这边。”
长长地松了口气,钟贞把潇潇带去洗手间,看着门关上,马上杀将回来,上上下下地看着林柔,“你是顾小白的女朋友?”
林柔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白,”钟贞叫起来,“这前后才一天!过两天你要请客。”
“为什么我要请客?”
“哦——林柔啊,”钟贞压低声音,又恰好保证所有人都能听到,故意在林柔耳边嘀咕,“我跟你说,我昨天遇到顾小白的时候,他正在……”
“好好!请客请客!现在你知道她多讨厌了吧。”顾小白小声对罗书全说,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来参加这种没头没脑的派对。阿千搅完局就跑了,自己和林柔不尴不尬地存在在那里——或许真像之前所说,所有的意义在于让罗书全参考一下左永邦——是怎样对这种横扫一切的爱情逆来顺受。
刚想到这里,左永邦擦着双手从厨房走出来。又会下厨、又是公司高管的中年成熟男子简直性感到爆。左永邦好像俘虏般高举双手,“欢迎欢迎!”
“这是林柔!”钟贞高兴地对左永邦介绍,“顾小白的新女友!这是罗书全……”
罗书全也有些羞涩起来,伸出手寒暄地弯腰。
快把你的魔法棒拿出来,把他变成刺猬。
顾小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潇潇从洗手间出来,被顾小白一把抓住,拉在罗书全面前——仿佛为自己哥们挣面子似的——“这是罗书全的女朋友。”
“你好……嗯?”
望着潇潇,左永邦微笑开始凝固。
“你把头抬起来我看看?”
潇潇低着头,慢慢坚毅地抬起来。
“干吗?”
“你在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
望着左永邦,潇潇略微歪过头,看着他。
“……爸?”
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呆了。
罗书全更是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要不是顾小白是始作俑者,连他自己都怀疑这是一个恶毒的圈套,好像所有的噩梦都在刹那间全部实现了一样——趁左永邦和潇潇对峙的十几秒,罗书全飞快地把顾小白拉进洗手间,猛地关上门。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根据我观察,是这样的,”顾小白故作镇定地说,“潇潇是左永邦的女儿,后者是前者的爸。”
“废话!我不知道吗?”
罗书全看起来,要跳楼了。
“那你还问我?”
“我是说,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这你不应该问我啊?”顾小白好奇地看着他。
“你摸摸我的胸,你摸摸我的胸!”罗书全一把抓住顾小白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我的心脏啊!它快喷出来了!”
“你镇定点!镇定点!”顾小白使劲甩开他手,“事到如今,也只有见机行事了!”
“行你个头啊!哪里有机可以见?这是摆明了逼死我啊!”
“那你打算怎么着?就赖在这厕所里不出去了?”
罗书全一屁股坐在马桶上,“你待会给我送块蛋糕进来好了,你说出去我称呼他什么?伯父?岳父?”
遇到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因为和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女生约会,就变成了岳父。
这样的事情让罗书全有一种把三纲五常全部毁灭的心情。
这时门轻轻开了个缝,潇潇探进头来。
“罗书全,你没事吧?”
罗书全镇定地坐直身子,表示事到如今,我只有把自己扔进马桶冲下去。
“潇潇,”顾小白皱着眉头,“他真的是你爸?”
“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干吗我要冒认他是我爸?”
“这样见到你爸,你一点都不吃惊?”
“有什么大不了的吗?”
这下连顾小白,都困惑起来。
“他跟我妈离婚了,”潇潇坦白道,“我和我妈过,不时管他要点零花钱,我怎么会知道遇到他?”
原来是这样,顾小白呆呆地看着潇潇,思维在周身转了一个大小周天。终于若有所悟,俯身在罗书全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现在,你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了吗?”
罗书全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也开始明白起来。
原来,这并不是无缘无故的爱。
回到客厅,左永邦正面带微笑,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帮钟贞插着蛋糕上的蜡烛。林柔在旁边帮着倒饮料。顾小白慢慢地挨到左永邦身边。
“没事吧?”
“啊?”左永邦也一脸诧异。
“我去把罗书全叫出来,你不会砍他吧?”
左永邦呵呵笑起来。
“小孩子闹着玩,你怎么那么紧张?”
“你一点无所谓?”
“要什么所谓?他们又没做什么。”左永邦笑起来,突然收起笑容,一脸肃杀,“做了吗?”
“没有没有!当然没有!”
顾小白吓得魂不附体,双手乱摇,面前的男子……又笑了。
“那不就完了?”
“噢……”顾小白走到林柔边上,茫然不已,“我摸不透他啊。”
此时的林柔,像圣母一样爱怜地摸摸顾小白的头,“去把他们叫出来吧。”
“你们再不出来,我们就要冲进去了!”顾小白走到洗手间门口,拼命砸门。
过了一会儿,罗书全讪讪地走出来。潇潇也低着头。
潇潇终于面对了爱上罗书全的原因,而罗书全得知原因的时候,心也好痛。
蜡烛的光好亮……
一口气吹灭蜡烛,钟贞迎接着众人的掌声,把第一块蛋糕分给潇潇。
“第一块给你,潇潇,你受惊了。”
潇潇表示一点也不受惊,接过蛋糕,若无其事地吃起来。
客厅一角……
“不好意思啊,”左永邦走到罗书全边上小声说,“我女儿不懂事。”
“不不……是我没留神……”罗书全连忙说。
“谁追谁的?”左永邦笑问。
“她追……不不,是我追她……啊!也不是!”
五内俱焚啊……简直。
“你们别说相声了,你女儿都看着呢。”顾小白走过来,严肃地警告,两人一起回头看了看潇潇,潇潇果然看着他们。
“我们说点儿别的吧。”左永邦窃窃地道。
“对不起。”罗书全坦白,“我被你吓得已经忘了你叫什么了……”
这时,另一边,林柔的手机震了起来,谁也没留意。顾小白一直在留意着阳台上的潇潇。林柔拿起手机,悄悄走开。
潇潇一个人站在阳台的背影看起来又孤单又萧索。顾小白不禁有些心疼。
原以为喜欢上一个人毫无原因。
原来,还是有原因的。
但即便如此,找到原因就非要这么难受不可吗?
爱一个人非得毫无原因,爱上你因为你就是你,才值得欢欣鼓舞吗?
顾小白终于走到阳台,和潇潇并排看着窗外的景色。
“想开点。”顾小白转过头,“很多事实你必须面对,面对了才能长大。”
少女默然不语。
“对不起,借我靠一下。”
还没经过同意,潇潇轻轻把头靠在顾小白肩膀。
真不开心啊……
“罗书全跟我说,我并不是喜欢他,我只是需要我爸。”
“不是吗?”
“或许吧……可是我爸不要我了,他要谈新的女朋友,比如她……”转过身,潇潇指了指里面的钟贞。
“那是你爸一时糊涂。”
“小白!”钟贞突然气势汹汹冲进来。
“你什么耳朵呀!”顾小白简直想从阳台跳下去。
“你看到林柔了吗?她怎么不见了?”
呆呆地望着钟贞,顾小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潇潇的手肘顶了顶,顺着她的指示看下去。
阳台下面,好大一片小区的空地。
路灯下,停了一辆车,林柔在一个男人面前,似乎在竭力挣脱,最终在他怀里啜泣,那个男人轻轻抚摩着林柔的背。
顾小白呆呆地看着,所有人都围在顾小白边上,关切地看着他。
“不用管,让她去。”刚想出声表示坚强,没想到喉咙已经沙哑。顾小白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跳起来,冲下楼去。
电梯好慢,心跳好快……
自己,好愚蠢。
到了楼下,望着远处的两个人拥抱着,男人紧紧地抱着林柔,似乎在不断道歉。
林柔则哭得不能自已。
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去,那个男人看到顾小白,也愣了愣。林柔也反应过来,转身走到顾小白面前。
刚要说话……
“嘘……让我猜一猜……”顾小白望着这个才认识一天,便让他先后体验到天堂和地狱的女人,笑起来,“你是他女朋友,他是你男朋友。你们在一起很久,突然有一天,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或者你发现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然后你们吵架,然后下午问我借电话,其实是打给他是吗?”
……对不起先生,我手机没电了,可以借一下你的电话吗?
“然后你遇到我,可能是想忘记不开心的事情,可能是想报复他……”
“不是,我没想报复……”
“无所谓。”顾小白笑了笑,“反正现在你发现你还是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你,这不是很好嘛……”
“对不起,小白。”
“别别别,千万别说这个,说这个就俗气了,几个小时,也很好嘛。”
看着顾小白,林柔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我这个人有个好处,多惨的情况下都能发掘自己的价值。这回成功被你用来打击你男朋友,成功扳回一局,我很欣慰……”看着不知所措的林柔,顾小白反而宽慰起来。“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的嘛,你捅我一刀,我捅你一刀,数数身上的伤口,差不多就行啦。回去吧,人家等着呢。”
“那……我回去了。”
“好……”
恋恋不舍地转身,走了几步,林柔突然又转过头来,笑起来。
“对了,你昨天打电话到我公司,在前台接电话的人……是我。”
“……”
“一直忘了告诉你,你的声音很性感。”
看着远处明亮的眼,顾小白终于哈哈笑起来。
原来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受上天恩宠,看着那个人走远,这一天,从下午到晚上,到现在,都恍如一个美好的梦。
梦醒来,还在回味,即便是梦,也留给自己高兴的时光。
多谢你,赠我空欢喜。
“很多事你都需要面对,面对了你才会长大。”不知何时,潇潇站在他身边,“棒棒糖?”
接过棒棒糖,顾小白转过身剥开。
黑暗中,才几个小时前林柔摘下墨镜的眼还在眼前。
还是很甜……
聚会终于结束,罗书全表示要送潇潇回学校。潇潇读住宿学校,左永邦对顾小白和罗书全说很高兴认识,希望有机会再联系。他们都明白应该给顾小白反应过来的时间。顾小白告别了他们,一个人走在街上。想没多久前,还有一双臂膀缠着自己,让自己觉得新生活要开始,但恍然之间又被打回原形。
或许……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
每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都会有原因,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毫无理由、毫无原因的爱情。除了财富与地位,美丽与才气,或许还有别的。想要一种相似的慰藉,想要满足虚荣心,想要逃避过去,想要宣泄一些感情。这些都挂着爱情的名义,有的慢慢淡去,有的真的爱上了你。有原因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承认这些原因,却把它归结为缘分的神秘。
看来,自己的剧本可以进行了……
不,等等,还有例外。
忘了还有两个人……
“我走了。”
钟贞家门口,面对一桌残羹冷炙的宴席,左永邦笑望着钟贞。
“哦,对了,你等等。”钟贞冲回房间,打开包,取出一份合同。她跑过来递给他,“这是我们两家公司合作的合同,我已经签好字了。”
他微笑着接过合同,收好,放在包里。
“谢谢。”左永邦微笑地看着她。
“谢谢你,陪我做这一场戏。”
“你喜欢顾小白那么久,为什么从来不对他说?”
“他并不喜欢我,你看不出来?”
钟贞望着左永邦,也微笑起来。
“你想得到我们公司的合作合同,而我只想让他看见我很幸福。喜欢一个人,并不一定需要什么原因,也不一定要什么结果。不是吗?”
她想不到这个时候她喜欢的人正在天桥上,望着人流,双手合十,为他们祈福……
1esn 2:选择性偏好
“选择,重要的就是选择。从我们生下来的那一天起,除了我们的父母不能选择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选择。选择好的幼儿园、小学,漂亮的小学同桌;选择好的初中、高中;选择好的大学,选择好的工作;选择好的电视机、电脑、音响、台灯,选择不同牌子的化妆品、汽车、避孕套;选择男人,女人;男人选择女人,女人选择男人;男人选择男人,女人选择女人。终其一生,我们的人生充满了各种选择。而这中间,对男人来说最重要的,是选择智商在及格线徘徊的美女还是随便就能写几千字散文的才女;对女人来说,选择一个对她好但是没钱的穷光蛋,还是选择一个有钱的但是……cut……cut!”
室内的摄影棚里,一个青年在跑步机上模仿着电影《猜火车》的开头,对着镜头气喘吁吁地说着,终于撑不下去了,弯着腰撑着膝盖不断地喘气。
景片被工作人员移开。
后景的街道,房屋全是硬板纸。
“他妈的谁写的台词啊!”青年对着边上丧心病狂地喊,“这么长!”
原来这是一部情景剧的摄影棚,边上一堆工作人员,导演在监视器前看着镜头。边上一个小角落里,投资方的老板正在看着顾小白的剧本。
顾小白在边上狗腿似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老板笑,他也笑。
老板严肃,他也很紧张。
终于看完,老板长长地松了口气,顾小白看着老板,脸上阴晴不定。
“不错啊。”老板微笑起来,“小白,这组里就你交活儿快。”
“养家糊口养家糊口。”顾小白也谦虚地笑起来。
“不过下次……可不可以不要一场那么多台词啊?”老板征求地看着他,“演员背不过来啊……”
“老板,你得这么想,”顾小白在边上推心置腹,“台词一多,时间是固定的,那场次就少,场次一少,换场就少,换景不要钱啊,经济危机,大家能省一点就省一点嘛。”
老板恍然大悟,刮目相看起来,两个不要脸的在边上心照不宣地j笑着。
“领稿费!”老板豪爽地说。
“哎!”
顾小白得令,屁颠颠地朝摄影棚另一处财会那里跑去,这时手机响了。
这是距离上一次认识左永邦一个星期后的一天……
“喂!你到了没有?”罗书全在电话里嚷嚷着,听声音,是在大街上。
“到哪儿?”
“餐厅啊!靠,左永邦约了我们吃饭,你忘啦?”
“没忘,现在才几点啊?”
“我知道,我就是下课了,没事溜达溜达,一不留神就快到啦。”
“无业游民!”顾小白对着电话撒娇,“人家可是有正经工作的哟……”
“你别恶心我了,话说回来,这左永邦约咱俩吃饭干吗啊?我们跟他又不熟。”
“所以说这是鸿门宴,我跟你说,谁早去一分钟就是早死一分钟。哎哟……”
“喂喂??”
片场里,顾小白拿着手机边打边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手机也掉了下来。顾小白抬起头,刚想道歉,突然两耳轰鸣,心脏一紧。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越跳越快,几乎连成一线。
“你……你没事吧?”
被撞到的那个人关切地扶起他。
“没事,我经不起吓,一会儿就好。”顾小白看着她,一边捂着心脏一边慢慢地挪到墙边。
“真的没事吗?”
“真的没事。”
面前的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只能被称之为“美女”的女人。
尽管每一个男人对美女的定义不一样,但顾小白可以肯定,对面的这个女人,无论哪个男人,都不能否定她的美丽。
美女,只是这两个字,就可以让全世界9o的男人心跳加速。美貌,是上帝赐予一个女人最好的礼物,不,是上帝惩罚男人最好的武器……
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连视线都模糊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看见投资方的老板朝她招了招手,美女看了一眼顾小白,笑了笑,径直往老板那里走去。
只有顾小白自己,捂着自己心脏,慢慢软倒下来……
罗书全走进一个装潢极其华贵的餐厅。下午四点,几乎没什么客人,罗书全突然紧张得不知所措,打量了一下自己,穿着一件非常朴素甚至有点土的外衣,一时间甚至想掉头离开,服务生正好走上前来,“欢迎光临。”
罗书全咳嗽了两声,定了定心神,进去坐下。
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罗书全镇定地接过,慢慢地看着,每样标价都上百。
服务员毕恭毕敬地站在边上。
煞有介事地翻阅了一遍,罗书全慢慢地递还给服务生。
“ater……”罗书全优雅地说。
片场里,投资方老板站在中间,顾小白和美女站两边,都有些不好意思。
“这就是你剧本里新加的角色。”投资方老板对顾小白说,“这是我们找的演员,小秦,你看看怎么样,符不符合你心目中的角色?”又转头对小秦,“这就是我们这个戏的编剧,顾小白。”
“顾老师,您刚才受惊了。”小秦对顾小白鞠了个躬。
顾小白连忙还礼,“不不,你才受惊了。”
“您受惊了。”
“您受惊了。”
两个人互相跪拜着。
“好了好了,你们别互相拜来拜去的,拜天地啊?”老板有点受不了了,“小白,我还有点事忙,小秦这个角色,你跟她多说说。”说完,老板施施然走掉了,小白微笑着转过身来,看着美女。
“顾老师。”小秦的大眼睛望着他,好像雨刷在清扫挡风玻璃,“我有点事想向你请教的。”
“请说。”顾小白斯文地微笑着。
“我理解的这个角色呢,是一个集智慧和美貌于一身的女人。她平时最爱看的一本书是——”小秦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剧本来,一字一字吃力地念着,“《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为了更好地揣摩这个人物的内心,我觉得——我有必要把这本书借来看看的,但是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不好意思,您能借我一下吗?”
顾小白呆呆地望着她,耳中再一次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电闪雷鸣不绝于耳……
其实当时,他写这一段的情形是这样的。
为了写一个生僻的书名,他在百度搜索里打下两个关键词:“生僻”“哲学书”,然后跳出来一堆书目,顾小白随便拣了一个,喜气洋洋地复制,粘贴,他自己压根不知道这本书。
“这个真没有……”顾小白尴尬地看着她。他突然也不知为什么,临时改了口风,接了下面两个字。
“……问题。”
因为真没有的话,可能顾小白和她也就再也没有……戏了。
餐厅里,服务生已经给罗书全倒了第三十杯水。罗书全再次喝完,餐厅里还是空空荡荡,没有顾客上门的迹象。罗书全已经……快水中毒了……
望着窗外的落日,忧愁地……
好想上厕所。
艰难地站起身,罗书全走到餐厅的盥洗室,中间有一张大的洗手台,两边分别是男女的洗手间。洗手台上的大镜子前,一个女人正在那里朱唇半启地化着妆,地上全是商场的购物袋。罗书全也没多看,自己命都快保不住了,连忙推开男厕所的门。
“哎哎!”那个女人突然叫住他。
他颤抖地转过头。
“不好意思,能不能借我扶一下?”
面前那个漂亮女子期盼地看着他。
“刚买的,店里来不及试。”女人还没等罗书全答应,已经搭上他胳膊,另外一只手吃力地套上一只新的高跟鞋。
罗书全已经……
不能动了。
撑着高跟鞋,边上的女人左右来回地看着,好像又觉得哪里不满意,摇摇头又从购物袋里拿出另一个鞋盒。
完全没有在意到边上的男人因为尿急已经浑身颤抖了。
那只扶着的胳膊不断地晃着,让她怎么都穿不上那只鞋。
“你别抖呀!”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怎么这么个大男人站也站不稳的?”
罗书全只好……
重新站直。
觉得自己还差一点……
任督二脉就要快打通了。
“嗯,这双呢……跟比较高,衬我身材。”边上的女人又满意又犹豫地说,“但那双颜色比较好……你给点意见,哪双比较吸引人?”
“什么……什么吸引人?”
“就是让男人一看到就想……你懂的……你不要抖呀!!”
女人再一次埋怨他。
罗书全和顾小白碰上头的时候,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左永邦还没有来,两人并排坐在一张四人餐桌前,顾小白兴奋地向罗书全描述着刚才的经历。
“你不知道哦!我刚才这个心脏哦!!扑通扑通扑通!就要跳出来啦!”顾小白宣布。
“我要去看医生。”罗书全说。
“想想也蛮奇怪的,”顾小白完全不管罗书全在说什么,“你说一个美女和一个长得一般的女人,给男人的心理冲击怎么会有这么——质的差别?我看到长得一般的女人,心里就想,嗯,这是个女人……或者根本没想法。我看到美女,就像看到别的生物一样!外星人!小学教导主任!核导弹发射试验场!那种又恐惧又期待的心情……”
“我要去看医生。”罗书全再一次没有表情地说。
“但是一只狗,一只猪,或者一只羊,看到一个美女觉得也就是那样,和别的女人没什么差别。”
“我要去看医生。”
“哎?我这么以貌取人是不是不太好啊?”顾小白喜滋滋地看着他,“哎,其实我心里有一种喜悦的惭愧。”
“我的肾……肯定坏掉了。”
“那本书……去哪儿找呢?”
“左永邦怎么还不来?”罗书全气得要拍桌子,“他……”
话音未落,一转头,门口,左永邦笑着推门进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才开会拖晚了。”
随着左永邦的身影,身后……
那个害自己肾差点变成碎片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小鸟一样地飞进来。
罗书全目瞪口呆,女人却好像完全不认识罗书全,柔顺地依偎在左永邦身边,随着他走过来坐下,左永邦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菜单低头看起来……
边上的女人拿腔拿调地坐着,一言不发。
“怎么又换了啊?”顾小白凑在罗书全耳边小声说,“这才几天啊?你说我是不是要拜他为师啊?”
点完菜,服务生转身走掉,左永邦微笑着看着两位。
“是这样的,上次有幸结识二位,小白兄潇洒不拘,一表人才……”左永邦又转头看着罗书全,“书全兄,小女又承蒙您的照顾。小弟对两位的人品、学识,都是心仪得很……所以,今天冒昧斗胆来做个小东,希望以后大家可以成为朋友,常走动,常联络,啊?哈哈。”
左永邦打完哈哈,顾小白也马上接上古装腔。
“不敢不敢,我们才是小弟,您是大哥,以后还有多仰仗的地方。”
“哪里哪里!”左永邦谦虚道。
两人在那里相互比拼着场面话,罗书全在边上看着对面的女人,对方还是像完全不认识他一样,低头优雅地微笑着。
“这位是?”看着左永邦,顾小白终于忍不住问。
“哦!忘了介绍了,这是米琪……”
米琪,山东青岛人,来上海念书,经过数年寒窗苦读,可成绩一塌糊涂。无奈之下进了一个三流大学,读了一门不知所谓的专业。毕业后发现毫无用处,身无所长,而此时大学毕业生的普遍收入为一千五。辗转几家小公司的前台之后,一次意外的邂逅,让她认识了左永邦……
当时左永邦是在她任前台的小公司开会,开完会后,自己公司老板低头哈腰地恭送着左永邦出门。左永邦西装革履,成熟得体地微笑着。
走出门,突然又反转回来,看着米琪……
当时米琪还在低头看漫画,就听到头顶一声优雅成熟的笑声。
“小姐,一会儿有空吗?”
米琪看着左永邦,头顶仿佛有一束光射下来。
就这样,米琪辞去了工作,目前以刷卡为生。
酒过三巡,顾小白、左永邦已经酒酣,在一边畅谈着,而罗书全和米琪面对面坐着气氛冷淡。
“来来!我们现在来做一个选择题。”顾小白对诸位说,“第一位是个美女,非常漂亮,但是说话很白痴,白痴得你恨不得掐死她。”
米琪正在往嘴巴里送叉子,突然顿住。
“不是说你,你继续吃呀。”顾小白对米琪说。
米琪咬牙切齿地吞进去。
“再一个,才女,读过很多书,讲话有趣,出口成章,有文化,但是长得一塌糊涂。你们选哪个?”
顾小白看罗书全和左永邦。
“我哪个都不选。”罗书全说。
“必须选。”
罗书全还没说话,米琪突然抬头,“哦,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就没长得又漂亮又有才的女人了?”
话中充满攻击意味,顾小白毫不示弱,立刻反击。
“有啊。你见过吗?”
“……”
“这种可能性接近于零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想。就像中彩票5oo万一样,概率上是存在的,但接近于零。”
米琪一时想不出辩驳的话,边上左永邦暼了她一眼,米琪只好默默低下头不作声。
“好吧,”顾小白又说,“那我修正一下我的问题。在一座孤岛上,只有你和另外两个女人。一个美女,但是说话很白痴,根本没法沟通;另一个长得跟孤岛上的怪兽一样,但是说话很有趣。你选哪个?”
“我跳海。”罗书全干脆地说。
顾小白看左永邦,“你呢?”
左永邦苦笑,“我可不可以也跳?”
“不可以,你必须留在岛上。”
“那我只能这样,”左永邦想了想说,“我选择美女,然后指望着生下一个长得又能看又能讲话的小孩子。这样我可以跟小孩子讲话。”
顾小白呆呆地看着左永邦,佩服得五体投地。愣了一会儿,他不依不饶地说:“那我再修正一下我的问题,你在孤岛上,但是你被结扎了,有两个女人……”
左永邦和顾小白聊得巨high,边上米琪一个人默默地吃着,罗书全不时关切地帮她递东西。
米琪抬起头,尴尬地朝罗书全笑了笑。
吃完饭,顾小白、罗书全和左永邦他们告别,两人一路无话。顾小白还在惊叹左永邦的超人思维,恨不得拜他为师。罗书全则被刚才的情景颤动了心中不知道哪一根弦,也默默不语。两人回到大楼,进罗书全家门前,顾小白转过头,带着一脸崇拜。
“我觉得这个左永邦可以啊,很可以交朋友。有气质,有风度,有钱,最重要的是,他比我们年纪都大。”
“废话潇潇都是他女儿了,不过你想说什么?”
“比我们大就是比我们有资历呗,经验,手段,心智都比我们成熟,碰到我们觉得难的问题,我们可以请教他。”
望着顾小白兴致勃勃的神情,罗书全难以启齿,但似乎又必须说。
好像有什么压在喉头,不吐不快似的……
“你不觉得……”罗书全皱着眉头看着顾小白,“他对那个米琪很不在乎吗?”
“啊?”顾小白呆呆地看着他,“我从来不留意别人的女朋友。”
罗书全突然脸色僵住,看了一眼顾小白后,头也不回地开自己门进屋,砰地关上。
门外顾小白愣了一会儿,开始砸门。
“你有毛病啊!!”
第二天一大早,顾小白就精神振奋地起床——平时这是他开始睡的时间。顾小白发誓逛遍全上海的书店,也要把那本书刨出来。然而,整整半天过去,已到了下午,在每一个书店遭遇的情景都是一样的。
“不好意思,我问一下,有没有一本书叫……”
柜台前,顾小白撑着手,楚楚动人地对着书店服务员微笑,掏出纸条开始念:“《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
“什么?”
“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
“什么?”
“再见。”
每一个书店都是一模一样的经历,不同的营业员,同样茫然的表情,同样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的频率。
顾小白的信心几乎被全部击毁,望着清单上最后一个书店,就在自己面前。如果这个书店还没有的话,恨不得自己写一本——为了美女垂青,这样的事情他也可以做得出来。
看着书店招牌,顾小白面无人色地一步步迈进去。
推开门,又是同样的柜台。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营业员问。
顾小白掏出张纸,对服务员摇摇手,示意不要出声,然后对着纸念:“我们在天上的父啊,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过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门……”
“你在干吗?”
“祷告。”
“……”
“请问你有没有一本书,叫——《纯粹现象学和现象学哲学的观念》?”
“没有。”营业员干脆地说。
顾小白默默抬起头,看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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