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后,祈忆凌把贯穿家里、小学、初中的唯一一条公交线路来回坐了几遍,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作息一向很规律的母亲已经睡下了,打开门客厅里黑乎乎的,祈忆凌摸索着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听着寂静的空气里自己平稳的呼吸声,忽然觉得整个宇宙都困在了这个狭窄的空间里。
未几,祈忆凌开了小灯,意外地发现电饭锅里还有热着的饭菜,饭桌上有个瓷碗压着张纸条,拿起来看,赫然是父亲刚劲有力的字迹 :“小凌,给你的卡打了一万块,扣掉学杂费和住宿费,剩下的先当着生活费,不够打电话给我。父:祈安。”
“爸爸,你回来了吗?”祈忆凌踮着脚把除母亲房间外的屋子找了一遍,完全没有父亲还在的迹象,想来他是白天回来了,吃了晚饭又走了。
后半夜,祈忆凌被巨大的电视机声吵醒了,一看表,刚好四点整。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没听见母亲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门走了出去,往她身上披了条薄被子,关掉了电视。
回到房间,祈忆凌刚熄灯躺下又爬了起来,摸出了枕头底下藏着的一千多块,放到了母亲枕在桌面的脑袋旁。
这一个多月,祈忆凌原谅了想象中王子殿下对自己的背弃,也开始学着和自己的过去握手言和。
章十三 屋漏偏逢连夜雨(1)
“外面怎么那么吵?”原墨翎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水。大概是因为难得在图书馆一次性坐了六七个小时,心绪沉淀下来后却被外界侵扰,她的脸色变得很差。
“不清楚。公主殿下需要我去查探一番吗?”祈忆凌侧着耳朵倾听窗外稀稀拉拉的掌声和一个陌生女人尖细的腔调,突然想起自己下午两点多往图书馆这边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在图书馆前的舞台上排练,“九月二十二号,星期六……今天好像是07级的迎新晚会暨军歌比赛吧?”
“你怎么不早说?”原墨翎呻吟道,“我一开学就忙到五颜六色的,完全没留意过这些事情。”
祈忆凌整个暑假都没有和原墨翎联系,看到放假前一直状态不良的原墨翎虽然嘴上在抱怨,但是气色比放假前显得好多了,也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
祈忆凌没搭话,本打算静下心来复习,但从窗外传来的各种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抬眼环望四周,以往周末总是人满为患的图书馆自习室如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而且大多是男女搭配,气氛暧昧慵懒,反衬得她们这两个埋头苦干的人像异类。
随着环境里各种声音的出现,学生情侣们的窃窃私语逐渐变得肆无忌惮,祈忆凌不小心听到身后那两人肉麻程度堪比琼瑶剧的打情骂俏,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捂着耳朵往蓝色透明落地玻璃窗外看去,远处是被轻纱一般的阴沉天气笼罩的灰蓝色大海,近处则被姹紫嫣红的灯光轮流占据。
原墨翎干脆戴起了耳塞,看着手中那本几百页厚的书念念有词,祈忆凌看着她的嘴时开时合,自己也忍不住张开了口,出来的却是个巨大的呵欠。
硬着头皮又看了半个小时的六级单词,却始终停留在“aboard”这个此条上,祈忆凌终于忍不住把椅子拖近原墨翎,拿手肘顶了顶她的肩胛骨。
正看得入神的原墨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摘下耳塞:“又怎么了?”
祈忆凌朝窗外努了努嘴,耷拉着脸说:“吵,看不下去。”
“这段时间天气都不怎么样,”原墨翎答非所问,若有所思地看着暗沉天空中匆忙掠过的小鸟,“台风要来了。”
祈忆凌不明所以地看着原墨翎收拾好东西,和她一道走进了电梯。
从图书馆走出来,旁边的行政楼门口站满了准备表演节目的人们,而台下,则是坐在红色的矮小塑料凳上熙熙攘攘的新生。
一年前,祈忆凌和他们一样,坐在矮矮小小方方正正的塑料凳子上,身上穿着散发着汗味的迷彩军训服,在由浅入深的夜色里凝望着舞台上发生的一切。
先是军训期间的影像记录,然后是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的领导训话,然后应该是各种各样的节目。舞蹈、歌唱、小品、乐器表演,在所属营队里的军歌比赛获得优胜的几个排则被挑选出来,代表所在的营参加军歌决赛,他们在军训期间见缝插针地排练过的合唱节目会被看似无意实则经过精心安排地穿插在晚会的整个节目单里。
站在祈忆凌旁边的大多是穿着蓝色马甲的校学生会工作人员,剩下的,观众和准备上台的表演者各占一半。
这不是一个好位置。它太靠近舞台,近到在灯光的扰乱之下,会让人看不清楚舞台上的人。所以,在听到鼓声乍然响起的时候,祈忆凌怎么努力也没看清站在舞台当中的是何许人也。
从身形来看是男生无疑,穿着白色缀大红色衣襟民族服装,短衫长裤,身材略显单薄,短衫长裤挂在他身上都显得很宽松,头上还绑着红色布带。在大街上看到这样的装束固然会显得滑稽,但当他奋力擂打面前那面直径近一米的红漆大鼓时,呈现的是一种力与美的结合。
以他为中心,有四个与他装束相似的姑娘槌着轻巧的腰鼓呈矩形的四个顶点状为他伴奏,在隆隆的太鼓之声中,那“咚咚”如同泉水击打在石头表面的清脆伴声显得毫无力度。
虽然音盲如祈忆凌,也听出了演奏过程中有两个非常显著的错误,但这点瑕疵毫不损害鼓声带给人的振奋,甚至像是演奏正当激烈时,恰到好处的两个转换符。
大概是因为原始的鼓声已经很震撼人心,所以主办方没有给他们提供扩音器材。祈忆凌站在距离舞台不过几米开外的地方,眼里是一片跃动的红与白,耳膜则随着音响里的音乐和他们遒劲的敲击而强烈地振动着,不由得想起霍霓跟自己说过鼓手是乐队节奏的灵魂所在,那在这样的一面鼓上奏出回旋的音符,会不会像是给自己迷失的灵魂一条节奏分明的路途?
“知道打鼓的男人是谁吗?”祈忆凌踮起脚在原墨翎耳边吼道。
“不认识!”原墨翎摇摇头,“以前没见过。不过有听人说过,听说是学校新组建的打击乐团的表演部部长。”
“你也不认识吗?”祈忆凌有点失望。她原本有点期望打鼓之人是辰烽,但就在这个节目结束后,她从舞台后方看到“hope”乐队一干人等正在后台等帷幕落下来,然后在其他工作人员的协助下把器材搬上了舞台。祈忆凌被他们吸引了注意力,等回过神来,打击乐队的人赫然已经从舞台另一侧的台阶离了场,兴许是在哪栋建筑物里更衣,视线范围内并找不到那抹本该很抢眼的大红色。
把器材搬上舞台的时候,霍霓看到了祈忆凌,朝她使了个眼色,还说了句什么。祈忆凌条件反射地点头,但其实并不知道刚才自己附和了什么,干脆和原墨翎站在原地等他们表演完,免得有什么重要的事给耽搁了。
“hope”表演的曲目仍是他们在校园演唱会里压轴的《这个夏天》,作曲是辰烽,编曲霍霓、安士豪,填词则是祈忆凌。对于校园乐队自编自导自演式的曲目,新生们并不是很买账,效果远逊于他们随后表演的《海阔天空》。
“我敢说这首歌我唱得比他好。”祈忆凌跟原墨翎若无其事地开起了玩笑,心里却隐隐地蔓延着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有人偷偷给自己打了管空气针,量不多不足以毙命,但这道气却经久不息,如鬼魅般在全身的血脉游离,蚕食着本来就偏低的体温。
“王子殿下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把他的必杀技传授于你。”原墨翎低笑着附和。
然而,她们谁也没料到,乐队表演的最后一首歌,主唱居然变成了水卿影。平心而论,她的嗓音虽然辨识度不高,但低音甜、中音稳、高音准,水润中不乏清冽,与辰烽相比是另一番滋味,虽然有所不逮,但水平离一支校园乐队的主唱并不见得有多大距离。
“王子殿下只会把他的一切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最珍视的人。”祈忆凌心里这样想,表情也很奇异地变得寡淡起来。
与原墨翎相比,霍霓对祈忆凌和辰烽之间关系微妙的转变把握得更为精准,表演结束后,她奔往祈忆凌的方向,循例问了句:“怎么样?”见祈忆凌给予了高度评价,她马上把注意力站在一旁表情略显呆滞的原墨翎身上,毫不掩饰欣赏之情地吹了个响亮的唿哨,又对祈忆凌说,“你刚才那下大拇指多没诚意,来,跟我学!”又吹了一个。
“我……忘了……”祈忆凌才想起自己也修炼过这技能,但两指贴着嘴唇吹了十多道气,来来去去只有微微的通气声。
“都说教会徒弟没了师傅,”霍霓无可奈何地把手垂了下去,“我看我是不用操这个心了。”
祈忆凌瘪着嘴又试了几回,还是一样,只得作罢,给两人作起了介绍:“这是我好朋友,原墨翎。这位是他们乐队的鼓手,霍霓师姐。噢,对了,你们倆同届。”
原墨翎伸出手象征性地握了下,暗忖这小妮子怎么才几个月不见就和别人这么熟稔了,正想开口,就听见祈忆凌问:“你上台前是跟我说话吗?我没听清,要不要紧的?”
“噢,”霍霓侧着头,似乎在回忆自己那时候想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没得出什么结论,干脆挥手说,“由他去吧!”完了又说,“老二他们说想找你聚一聚,你怎么看?”
“可以啊,但要先说好时间。”祈忆凌语气很轻快,表情却有点言不由衷。
“我们不带他玩。”霍霓嬉笑着,往祈忆凌挨近了半步。
祈忆凌愣愣地看着她,仿佛不能消化她的语义似的。
“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联系你敲定时间!”有人喊了霍霓一声,她回过头应了声,又听得那人断断续续说了几个词,脸色颇为紧张地对祈忆凌做了个电话联络的手势,急急走开了。
“你们打算不带谁玩呢?”原墨翎站在祈忆凌身侧,视线与她一道追随着霍霓远去的身影。
“不带你玩啊!”祈忆凌若无其事地转身,“晚会也快完结了,趁他们还没解散,我们赶紧走吧。”
原墨翎冷不防被她拉了一把,几乎撞到玻璃墙上,回头,还没出声呢,就发现祈忆凌的手巴巴地一直搭在自己手腕上,狗皮膏药似地怎么都甩不开。她停止了挣扎,往前看去,并不意外地发现了辰烽正在朝这个方向走来。他显然发现了祈忆凌,脸上犹带着舞台上的兴奋,举手投足显得神采奕奕。
“刚刚听霍霓说你也来看我们演出了,”辰烽并没有明显的笑意,但却散发着一股名为灿烂的气息,“之前演唱会的事多亏你了,后来庆功宴也没见你,一直想跟你当面道谢。”
“演唱会成功就好,当时复习任务很重,就没跟去叨光了。”祈忆凌微仰着脸,想笑,舞台上晃眼的灯柱却让她几乎眼睛都打不开。她干脆别开脸,斜眼看着右侧刺得自己浑身不对劲的东西。那是一株说不上名字的假树,约莫两米高的样子,正充当盆景杵在玻璃幕墙旁边。它的叶当然是绿色的,养眼得很,但是在微微带了些莹蓝色的灯光的映照下,它过分光洁的表面像涂了层蜡似的,绿得过分招摇,简直有些刺眼。
“也是,学习要紧。找机会我单独请你吃饭好了。”
看回辰烽身上的时候,祈忆凌把手从后腰放了下来,于是有一片塑料叶子插/进了她的掌心里,带来尖锐的感觉,祈忆凌努力地想了想,始终分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痛还是痒。
“有机会的。”
祈忆凌把掌心里那种锐利的感觉镀进了自己的话里,大概是转移了的缘故,掌心原有的感?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