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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作品:盖普眼中的世界|作者:蝎子王|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2 00:14:16|下载:盖普眼中的世界TXT下载
  “逗人家是不好的。”瓦特再次说道。这百分之百该是讲给丹肯的故事,海伦想道。

  “每天,”盖普道,“猫都会走到人行道上,停在巷口洗脸。狗会从卡车底下跑出来,拼命向前冲,它跑得飞快,链子拖在后面不停地抖动,像一条刚在马路上被压死了的蛇。你看过这种事吗?”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3)

  “啊,当然啰!”瓦特道。

  “然后链子放完了,链子会把狗的脖子猛一拉,狗就会仰空跌倒,摔在巷口的人行道上。猫从头到尾动也不动。猫知道链子有多长,它就坐在那儿洗脸,一只好眼睛盯着狗。狗气疯了。它不停汪汪叫、咬空气、努力想挣脱链子,直到咖啡馆老板跑出来,把猫赶走为止。然后狗就爬回去躺在卡车底下。

  “有时候猫还会跑回来,狗会一直趴在卡车底下,直到忍受不了为止,这段时间不会很长。它躺着,等猫坐在人行道上,把自己全身舔个够,不久你就会听见那只狗轻声呻吟、哀鸣,猫就隔着巷子盯着它看,继续洗它的澡。不久狗就在卡车底下开始咆哮,撞来撞去,好像满身都是蜜蜂似的,但猫就一直洗着脸。最后狗会从卡车底下冲出来,向巷口冲过去,又被链子从后面勒住——虽然它明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它知道链子会让它摔一大跤,勒得它喘不过气,翻身跌倒在人行道上。而它起身的时候,猫仍然会坐在那儿,离它不过几英寸远,照样洗它的脸。它会把喉咙叫哑,直到主人或别人来把猫赶走。

  “那只狗恨透了那只猫。”盖普道。

  “我也是。”瓦特道。

  “我也是。”盖普说。海伦对这故事有反感——那么显而易见的结局。但她什么也没说。

  “再讲。”瓦特道。盖普知道,给孩子讲故事,一部分就是要讲(或假装在讲)一个结局显而易见的故事。

  “有一天,”盖普说,“每个人都以为那只狗终于发疯了。因为一整天,它都不断从卡车底下跑出来,拼命冲到巷口,直到链子把它拖倒摔跤为止;它持续地这么做,即使那只猫不在,狗还是不断往巷口冲,用整个身体拖拉链子,然后摔倒在人行道上。走过这段人行道的人大多吓了一跳,尤其是那些只看见狗冲过来,却不知道它有链子锁着的人。”

  “到了晚上,狗疲倦得没在咖啡馆里踱来踱去,它好像生病了一样睡在地板上。那天晚上随便什么人闯进咖啡馆,我看那只狗都不会醒。第二天它又做同样的事,虽然你看得出,它脖子很痛,因为它每次被链子拉得摔倒,都会惨叫。那天晚上,它在咖啡馆里睡得像只死狗,好像有人把它杀掉了似的。”

  “它的主人找了个兽医,”盖普道,“兽医给狗打了针——我想是要让它镇静的。足足两天,狗晚上躺在咖啡馆地板上,白天躺在卡车底下,即使猫从人行道上走过,或坐在巷口洗脸,狗都动也不动。可怜的狗。”盖普补了一句。

  “它很伤心。”瓦特道。

  “可是你觉得它聪明吗?”盖普问。

  瓦特有点困惑,他勉强说:“我想是吧!”

  “它真的很聪明。”盖普说,“因为它拖着链子跑来跑去的时候,已经把它被绑在上面的那辆卡车拖动了——虽然只有一点点。卡车在那儿停放了好多年,整个都锈在煤渣块上,即使周围的房子倒下来,卡车也不会移动一丁点儿——但尽管如此,”盖普道,“狗却移动了卡车的位置。只有一点点。”

  “你觉得卡车移动的距离够吗?”他问瓦特。

  “我想够吧!”瓦特说。海伦也这么想。

  “它只需要再多几英寸就可以逮着那只猫。”盖普说。瓦特点点头。海伦对血腥的结局确认无误,便专心读她的《永远的丈夫》。

  “有一天,”盖普缓缓说,“猫来了,坐在巷口的人行道上,开始舔爪子。它用濡湿的前爪搓揉原来是耳朵的两个洞,又用爪子按摩已经长拢了的眼洞,然后它往巷子里看,看着蹲在卡车底下的狗。现在狗老是不出来,猫都觉得腻了。忽然狗就冲出来了。”

  “我觉得卡车移动的距离一定够了。”瓦特说。

  “狗用比以前更快的速度冲出巷子,拖在身后的链子在地上反弹跳动。猫没有挪动,虽然这次狗碰得到它。只不过,”盖普说,“链子还差一点点。”海伦呻吟了一声。“狗张大嘴要咬猫的头,但链子把它勒得太紧,它闭不上嘴巴。狗呛到了,然后就被拖回去——跟从前一样——猫发现情况有变,就赶快逃走了。”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4)

  “天啊!”海伦叫道。

  “糟了。”瓦特说。

  “当然,那样的猫不会上当第二次,”盖普说,“狗只有一次机会,它搞砸了。猫再也不会给它机会靠近了。”

  “真是个可怕的故事!”海伦说。

  瓦特沉默不语,好像也同意。

  “但是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盖普说。瓦特期待地抬起头。气鼓鼓的海伦再次屏住呼吸。“猫吓得跑到马路中间——看也不看路。不管发生什么事,”盖普道,“你都不会不看路就跑到马路中间去吧,瓦特?”

  “不会。”瓦特说。

  “即使有只狗要咬你,”盖普道,“也绝对不可以。你无论如何都不可以不看路就跑到马路中间去。”

  “好啦,我知道了啦!”瓦特道,“那只猫后来怎么样?”

  盖普合掌一拍,突如其来的响声让孩子跳了起来。“它就这样撞死了!”盖普大声说,“砰!它死了。没有人救得了它。它要是被狗抓到,活命的机会还大一点。”

  “被汽车撞了吗?”瓦特问。

  “一辆卡车,”盖普说,“从它头上碾过去。它的脑浆从原来的耳朵洞、眼睛洞里流出来。”

  “压得烂烂的?”瓦特问。

  “扁掉了。”盖普说,他平平举起手掌,横在瓦特一本正经的小脸前面。耶稣,海伦想道,到头来还是瓦特的故事。“不可以不看路就冲到马路中间。”

  “讲完了。”盖普说。

  “晚安。”瓦特说。

  “晚安。”盖普说。海伦听见他们亲嘴。

  “为什么狗没有名字?”瓦特说。

  “我不知道,”盖普说,“不可以不看路就冲到马路中间。”

  瓦特熟睡后,海伦跟盖普做爱。海伦对盖普的故事忽然有个领悟。

  “那只狗不可能移动卡车的,”她说,“一英寸都甭想。”

  “没错。”盖普说。海伦很确定他当时真的在那儿。

  “那你为什么移动它?”她问。

  “我也移动不了它。”盖普说,“它动也不动。所以我趁晚上狗在咖啡店里巡逻的时候,把狗链切掉了一节,我到五金店里配了一截链子。第二天晚上,我把狗链加长——大约六英寸。”

  “所以猫没有跑到马路中间去?”海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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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那是讲给瓦特听的。”盖普承认。

  “当然。”海伦说。

  “链子够长的,”盖普说,“猫没有逃掉。”

  “狗杀了猫?”海伦问。

  “他把猫咬成两截。”盖普说。

  “在德国某城市?”海伦说。

  “不,在奥地利,”盖普说,“在维也纳。我没有去过德国。”

  “可是狗怎么可能参加过战争?”海伦问,“你去的时候,它起码二十岁了。”

  “狗没有参战。”盖普说,“就是一只普通的狗。它的主人打过仗——就是咖啡馆的老板。所以他懂得如何训练狗。他训练狗杀死凡是天黑以后走进咖啡馆的人。白天任何人都可以走进咖啡馆;天黑以后,连老板都进不去。”

  “太好了!”海伦道,“但是万一失火呢?我觉得这办法有很多缺点。”

  “这显然是战时的办法。”盖普说。

  “无论如何,”海伦说,“这总比狗参战的故事好。”

  “你这么想,真的?”盖普问。她觉得这一阵子聊下来,他似乎第一次有点兴致。“真有意思,”他说,“因为这全是我刚刚编出来的。”

  “包括老板参战那部分?”海伦问。

  “嗯,还不止呢!”盖普承认。

  “故事哪个部分是你编的?”海伦问。

  “全部。”他说。

  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海伦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是他最诡谲多诈的时刻。

  “好吧,几乎是全部。”他补了一句。

  盖普玩这种把戏从来也不厌倦,但海伦早就觉得烦。他总是等她问:哪个部分?哪部分是真的,哪部分是编的?然后他会告诉她无关紧要;她应该告诉他,哪部分她不相信,然后他就去修改那个部分。她相信的部分都是真的;她不相信的部分都得改。如果她全部都相信,那就全都是真的。他是个棘手的说故事人,海伦知道。如果真相适合故事,他会毫不尴尬全盘讲出来;但如果真相妨碍故事的发展,他也会毫不犹豫把它改掉。

  10巷里的狗,天上的孩子(5)

  “你耍够了吧!”她说,“我只是很好奇,实际情形是怎样。”

  “呃,说真的,”盖普说,“那只狗是头米格鲁。”

  “米格鲁!”

  “呃,事实上,是只雪纳瑞。它整天被绑在巷子里,不过不是绑在军用卡车上。”

  “绑在福斯车上?”海伦猜测。

  盖普说:“是一辆运垃圾的手推车,用来在冬天把垃圾桶拉到人行道上。但雪纳瑞当然太小,拉不动它——不论春夏秋冬。”

  “咖啡馆老板呢?”海伦问,“他没打过仗?”

  “是个女的,”盖普说,“是个寡妇。”

  “她丈夫在战争中战死了?”海伦猜。

  “是个年轻的寡妇,”盖普说,“她丈夫过马路死掉的。她非常依恋那只狗,是她丈夫在结婚第一周年送她的礼物。但她的新房东太太不准在公寓里养狗,所以寡妇每天晚上把狗放在咖啡馆里。

  “那是个阴森森、空荡荡的地方,狗在那儿很紧张;事实上,它整晚都在拉屎拉尿。很多人会停下来,从窗子望进来,看狗搞得满地一塌糊涂而发笑。他们的笑声让狗更紧张,拉撒得更厉害。早晨寡妇会提早进来——开窗通风,清理狗的排泄物——她会用报纸打狗,它畏畏缩缩被拖进巷子,然后绑在推车上一整天。”

  “根本就没有猫?”海伦问。

  “喔,猫多得很。”盖普说,“它们到巷子里来,因为咖啡馆的垃圾桶放在这儿。狗不敢碰垃圾,因为它怕寡妇,它也怕猫;每当巷子里有猫翻垃圾,狗就躲在垃圾车底下,一直躲到猫离开为止。”

  “我的天,”海伦说,“所以也没有猫逗狗这回事?”

  “总是逗的,”盖普很严肃地说,“有个小女孩会跑到巷口,把狗叫到人行道上,但狗的链子到不了巷口,狗就对小女孩叫汪!汪!汪!小女孩就站在人行道上喊道:‘来啊,来啊。’直到有人把窗户推开,叫她少去烦那只狗。”

  “你在那儿吗?”海伦说。

  “我们在那儿。”盖普说,“每天我母亲在房间里写作,只有那个房间的窗户朝向巷子。狗叫声快把她逼疯了。”

  “所以珍妮把垃圾车推到别处,”海伦说,“狗把小女孩吃掉了,她的父母去报警,警察把狗处死。而你,提供哀恸逾恒的寡妇很大的安慰,她大约四十出头吧!”

  “坐三望四,”盖普道,“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