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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作品:裂阱|作者:莫莫言|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2 06:10:33|下载:裂阱TXT下载
  那天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我打电话告诉肖晶今晚不回家吃了。我俩在一家普通的饭馆里胡乱地要了几个菜,由于疲倦,没喝几瓶我就醉了。我跟那人找了个马杀鸡15歇息了一小会儿,出来后我就一直把他送到了家。已经深夜一点,我浑身发热但也没什么睡觉的意思。不自觉中我一个人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界。这里面仿佛有很多十七八岁的小丫头们正在跳脱衣舞。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我甚至觉得这根本已经不是我所居住的星球。那晚我结识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妓女,她可怜地向我倾诉了她与以前一个装潢公司的小伙子的恋爱故事,因为一点儿小误会,那小伙子连个招呼都没打便辞职去了另一座城市,她就是从那时起开始走上了自暴自弃的皮肉生涯的。我印象里情不自控地与她发生了从吹拉弹唱长驱直入之始连续执行到潜龙勿用功败垂成之终的鼠米合作伙伴关系,但旋踵我便落入圈套——一个常登载于大小报端的情节与之雷同极了的惯用伎俩。几个穿制服的彪形大汉果然闯进门里“发现”了我们,他们以我调戏了服务小姐并强奸了她为名向我提出敲诈巨款。我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是伪劣脚色了,但迫于形势危急寡不敌众,我虽明白又能顶什么使呢?我只记得我曾是奋力放倒了其中一个小伙子打算外逃的,但后来不知是谁从后脑给了我一拳,我便眼冒金星不省人世了。他们抢走了我身上仅有的八百余元现款和劳力士金表,并送了我一顿雨点般的拳头。后来我被扔在了一条旧街上,形如一条乞丐,狼狈透了。这些还都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当时的我其实对发生过什么事儿竟却没有了丝毫的记忆。

  待我苏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间充满药味儿的病房里,手上被扎了眼儿吊着葡萄糖液,浑身淤痂。在我的右边,有一伙中年男女们正团着一个老头子嘘寒问暖。

  我一脑子的昏沉与迷糊,努力地使自己能想起些什么,可越想越觉得不合逻辑就跟说梦话似的,我看见一位护士小姐走进了病房,便大嚷了起来:

  “喂,护士,我怎么会在这儿,我老婆呢?”

  “嘘——这位同志,病房里不许大声喧哗。”护士小姐严厉地批评我说,“影响到别人休息多不好?是一个男的送你来的,一个出租司机。”

  “司机?我可不认识什么司机,是我给他撞了没死掉还是他良心未泯把我送这儿来的?可我记得没给车撞过呀?这人长什么样子?他不会是想图我什么吧?”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年头好人做不得,越做越缺德。哼!”护士小姐摇着头板着脸气呼呼地朝门外走了。

  “开个玩笑!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没人应我。

  我这才感到右边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向我投来了异样的目光,好几分钟了。我脸上一阵发烧。

  不一会儿,刚才那位护士小姐领着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又回来了。那人没有走向隔壁的老头子,而是走向了我的床位,问道:“怎么样,没事儿了吧?”

  我丈二和尚般地看着陌生男子傻问:“你是谁?”

  “这就是送你来的那位司机先生。你一个人躺在马路上,醉得像一滩泥似的,浑身是伤,亏了人家……”护士小姐刻薄地向我介绍。

  “哦,那就真是太谢谢了!”我深情地望着眼前的这位救命恩人,并于是一边打量起他来。这人起码有一米八几的个头,脸上生着许多青春痘,胡子好像新刮的,而气质就稍显有些腼腆。总之,怎么看至少也得二十八、九岁了。

  “谢谢您,的哥。您贵姓?”我感动不已不顾伤痛爬起身握住他的手说。

  “我姓唐,唐僧的唐,唐贺胜。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唐贺胜放下了我伤痕累累的右手说。

  “是么?那咱们可是有缘了,麻烦您丢个电话给我吧,您看咱们又不认识还得劳您掏钱给我看病,我出去得马上找您还钱,只是这两天我暂时不能回家,给老婆知道了不好。”

  “呵呵,那没事儿。怎么称呼您?”

  “我姓夏。”

  唐贺胜探完院走了。我对这人印象不错,他没有太多地问我怎么会躺街上的,这种人能交。现在能主动掏钱为陌生人看病又不多话的人太少了。

  我讨厌闻西药的气味,我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你这个亏吃得真他奶奶冤枉,那几个打你的狗日们别让哥儿们碰着,碰着哥儿们第一个冲上去把他们丫脸打肿。”宋强拍桌骂道。

  “算了吧,我也难得吃回亏。反正什么都记不得了,连哪个打的我我都不知道,说不定那晚根本没被打自个儿跌的也说不定。你说奇怪不奇怪,那天我那块劳力士明明不见了,可我后来怎么又在我家床头柜里找到了呢?还有,我这皮夹子里面居然还能有两百多块钱,真他妈活见鬼了。你说哪儿有抢人钱不连锅捧还给剩点儿的道理?我他妈都弄糊涂了,那天我到底有没有去跟蔡所他哥钓鱼去?我怎么什么都闹不清了?”

  “哪个晓得你?成天神经兮兮的,反正哥儿们好像没听讲这个事儿。你有一天不是讲说鱼竿都他妈一百多块钱一支太贵了还是去租么,后来你什么时候去找的建强?”

  我傻眼了。……臆造?……杜撰?可我身上分明却有着许多青紫的伤痕,作何解释?

  “救你那个驾驶员在哪儿?你有没有谢谢人家,也没说把人家喊出来吃个饭么?”

  “这个不要你教,我早办好了。”

  “人家没把你当土匪扭送派出所去真是太便宜你了。你也真是,怎么想起来大老远坐火车跑常州嫖娼去的。”

  “别说这么难听,我也搞不清楚了,大概喝太多了吧。但你要说我像土匪也就太扯毛了,再落魄的教授也不能有土匪的气质吧。”

  “教你妈个屁授!哼,哥儿们没说你像要饭的就等于夸你了。”

  这事儿后来我自始至终也没告诉肖晶,她也没有多问什么,似乎这一切真的从未发生过,纯粹只是我听来的一个关于自己的虚构段子而已。

  校园里处处流溢着祥和的空气,这是一块熏陶人类心灵的净土。每到清晨,就会有一群出来练剑的老人们旁若无人地挥舞;那些三三两两的女学生们也会聚在河边的石凳上开始她们美丽的晨读,谁也不去打扰谁,一直到把天读亮,把花读醒。看着学生们勤奋刻苦的样子,我打心窝儿里感到欣慰,有时甚至还会不小地羡慕上一番呢。

  在这种环境下没有任何一件事能引起我的不快,包括那些调皮的男生们偶尔的斗殴事件也会被我理解成一个刺激的小插曲。年轻人,谁没有过青春的冲动?我不敢想象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人活到六十岁将怎样去回忆自己的人生,总得提前制造些值得吹牛的资本吧。

  今天早上我将面向广大社会听众讲述我的“唯性论”书法创作构思及其实践原理,地点本院,又是一次让我得以在妇孺领域普及名头的机会。

  两个半钟头很快过去了,我掏出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汗水。今天早上空调坏了,我足足受了两个半钟头的洋罪。

  掌声。

  散场之后,蜂拥而上的学生们像讨厌的记者一样把我包围了,我只得利用各种足以教他们思考几个月的极专业的术语与玄理将他们逐一打发走,我不爱在公共场所做太多的纠缠。

  我在校门口碰见了唐贺胜。

  “咦,你也来听讲座么,怎么没见你?”我对他的出现表示惊讶。

  “哪儿呀,送我朋友的一个儿子来的,马上等接他回去。你也来听么?这么巧。”唐贺胜坐在打开了窗户的桑塔纳车头部对我说。

  “我是来讲的,才散。”

  “真的?弄了半天原来你就是那个夏散舟教授呀,怪不得我说我认识你呢。”

  “是么,你在哪儿认识的我?”

  “记不得了,好像在哪个广告上吧。走,咱们一块儿吃饭去中午,我朋友的儿子过来了。

  一个十五六岁样子的小男孩姗姗地走向唐贺胜的车,看见我的时候他的眼神似乎很怀疑我怎么会跟唐贺胜这样的人有来往的。

  “这样,中午我来请吧,咱们去前面‘珍宝舫’啃鸭头去。”我钻进车肚说。

  路上,我和唐贺胜跟那小鬼聊了聊,那小鬼懂的东西还算不少,小小年纪竟然就知道给我的讲稿列了份提纲。我笑着告诉他其实这些东西看看我写的书就可以都一样的,小鬼却说听活人讲跟看书的感觉太不同了,听可以引发许多灵感与心跳而看就未必能。他还说有机会跟我坐一辆车真是荣幸极了,一定要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书法老师——一个我从没听讲过的传说中的准业余高手。小鬼坚持不肯跟我们一起去吃饭,他说爸爸妈妈吩咐过一定要让他回家吃的。于是唐贺胜只好先把小鬼送去了家门口让他下车后我们才又重返了原定的食途。

  我们选择了一个光线较暗的雅座坐了下来。我真诚地对唐贺胜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你于我的救命之恩起码得涌它个太平洋才能勉强及格,从这一刻起,我俩成了歃血之盟。

  “你是不是有心事呀,我看你总好像在为什么事儿烦神似的。”我嚼着菜根边说。

  “你猜对了,我是有些心事,烦得要命的那种。”唐贺胜苦闷地说。

  “有什么好烦的?”我漫不经心地言语着,“你不像个缺钱花的人,是为家里老婆孩子么?”

  服务小姐走上来为我们斟满了跟她身上穿的制服印着同样一个牌子的啤酒。

  “不,我还没结婚呐。不过确实是为了个小女子。”

  “敢情我净瞎白话了真不好意思,不过像你这样一表人材的小伙儿最好还是别委屈自己憋着去当什么单身贵族。看见好姑娘得赶紧追,就好比这窗外迷人的风景,现在还像张画似的,过了中午就不能看了。”

  “是呀,我也知道要抓紧。”

  “机会到处都是。你看,比方说那边车站那个等车的女孩长得就不丑,岂止不丑,可以算漂亮了,——哎你别说还漂亮得有些不讲理,其它站旁边的人都显得影响市容了,要不你去勾搭勾搭她?”

  “哪儿有?”唐贺胜朝窗外到处张望。

  “左手。”我指给唐贺胜。那位等车的漂亮女孩儿正在不停地回顾,似乎有所企盼。

  “看不清楚,她怎么不打的走?为了省几块钱也不必的。”唐贺胜注视了一会儿,回过头说。

  “你看你一看人家人家就转过脸去了,看来你跟她没那个缘分。人家早被霸占了,她旁边那个打情骂俏满脸横肉的不是?瞧!”我继续把目光停在窗外左手。

  唐贺胜夹了一大块柿饼扔在嘴里,又看了看窗外,苦笑:“可惜一朵鲜花到底还是插臭狗屎上了。”

  “来,咱俩把这杯干了!”我举杯呼吁。

  铛!

  “痛快。”

  “说说你的事儿吧,看兄弟能不能出上点子。”

  “要说这都是我妈的事儿。我这个对象谈了一年了,她家有些穷,三天两头要问我家这边借钱。我妈就烦了,不让我再跟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