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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作品:凶手|作者:随便看看|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3 10:23:45|下载:凶手TXT下载
  手术时间延续了四个小时,燕君一直跪在走廊的地板上祈祷,朋友们围着她团团转,她的双膝痛得像被利斧从当中砍断似的,但却不肯起来,她咬牙忍受着,希望藉此分担一点丈夫的痛苦。

  手术室的绿灯亮了,医生踉跄地走出来。

  “一切良好,”他擦擦额角的汗,“不过,我希望和各位谈谈。”

  动过手术后的国钧,复元得很快,他眼睛里闪动着获救的光芒。

  “我要出院了,”一个月后,他就提议,“这次花了不少钱呢。”

  燕君苦劝他再在医院里休养一个时期。

  “我已有见好了,又能够走动了,还有什么关系?我正想大吃大喝一顿,几年来,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过!”

  出院时,国钧坚持着步行走回去。

  “燕君,辛苦了你!”蹒跚着,他感谢他的妻子。

  燕君紧偎着他。

  “你怎么不说话呀?”他怜惜地挽起她的手臂。

  “我兴奋得说不出话来。”

  一进房门,他就把孩子高高举起,吻个不停。

  “爸爸,”孩子结巴说,“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爸爸住医院了呀,”国钧把孩子抱到怀里说,“爸爸好了呀,爸爸要给宝宝多挣钱,要给宝宝买糖,要给宝宝念书!”

  “宝宝要上学!”

  “五岁才能上学呢,”做爸爸的说,“再过一年,你才五岁呢,爸爸每天送你,接你!”

  “爸爸真乖!”孩子吃吃地笑了。

  爸爸也吃吃笑了,他像沉船的海员在筋疲力尽的时候,忽然脚踏实地一样地喜不自胜,他眼前展开的是一幅美丽的远景。

  旅途4

  无病一身轻,国钧每天都起得很早,到院子里练太极拳,一面练,一面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日渐健壮的胳膊。

  除了上课,做家事,国钧把时间都用到埋头写作上,孤灯一盏,香烟的残烟缭绕在虚无缥缈的空际,他每天都要写到深夜一点两点。

  “睡吧,国钧!”

  躺到床上。

  “不要太累了,”燕君无限忧伤地把脸埋到丈夫怀里说,“人生是一个旅途,一个不可测的旅途,我只愿意你快快乐乐的,答应我,国钧!”

  “你,你哭了。”

  “没有呀!”

  “别扯谎,你流泪呢,什么事伤你心了吗?”

  “傻瓜,别惊醒孩子,睡吧,睡吧!”

  夜更深了,国钧发出均匀的呼吸,燕君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臂,俯下身子,在丈夫脸上凝视了一会,眼眶忍不住又涌满热泪。

  国钧又要打乒乓了,游艺室重新响起他们的笑声,孩子跑来跑去成了义务捡球员。国钧又在后院移植了一排香蕉树,希望明年能够吃到果实。

  星期六和星期天,高朋满座,叫着,闹着,谈着。

  “我老了的时候,”国钧大谈他的抱负说,“要回到家乡,办个小学,教养下一代。每逢假期,我就和燕君,带着孩子,游山玩水,安适地度过晚年。”

  燕君无力地叹口气。

  “怎么,”国钧笑她,“你怕老?”

  “我我,怕——”

  “哎呀,”大家喧哗起来,把话岔开说,“女人都是怕老的呀。”

  国钧的四周洋溢着的是重新回来的春天,尤其是,燕君比从前更温柔,她再也没有惹过他生气,他不高兴的时候,她也笑脸相迎,仿佛是热恋中的情人,年轻的妻子曲意地服侍着丈夫。

  然而,春天还是尽了。

  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国钧刚咽下第一口饭,就陡地觉得一股火烧似的剧痛,从胃里上冲,并且迅速地布满全身。这是一个可怕的袭击,半年来几乎遗忘了的痛苦,又转回来抓住他。国钧站起来,用手按住肚子,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燕君打了一个寒颤。

  国钧想奔到床上,可是,火烧的剧痛撕裂着每一根肌肉,他咬定牙关走了两步,没有等到燕君扶牢他,就忍不住像新婚之夜那样,喊出一声大叫,一头栽到地上。

  抬到医院,医院不肯收容,禁不住燕君的哭求,禁不住闻讯而来的朋友们的纠缠,才算勉强住进病房。

  注射过吗啡剂,国钧悠悠苏醒。

  “我的病又发了,”他失神地望着他的妻子,“你不是说除根了吗?”

  “国钧!”燕君低下头。

  “孩子呢,吓着他了吗?”

  “张阿姨把他抱走了,你放心,国钧!”

  国钧疲倦地合上眼,他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他要休息。然而,三个小时后,吗啡力量过去,剧痛仍在胃里燃烧,他觉得肝肠都要化为灰烬。他跳起来,用头猛撞着墙壁,汗珠像黄豆一样往下滴,燕君伤心地抱住他。

  “快,快,”他喊,“救救我!”

  又一针吗啡注射下去,国钧困顿地歪到床上,喘息着。

  他的胃不能再容纳食物了,只靠着葡萄糖度日,又因为剧痛一直无法制止,所以也只有一直用吗啡来麻醉。一个月勉强过去,国钧只剩下一把骨头,焦黄的面孔瘦削成一个令人心碎的倒立三角形。

  燕君和朋友们日夜环绕着病榻。

  “我到底是什么病呢?”国钧呻吟说,“胃溃疡不是什么大病呀,总可以治好的,上次开刀,为什么不能除根呢?”

  他把乞求的眼光转向他的那些朋友,“住院这么久了,每天只给我注射葡萄糖和吗啡,会治好吗?我怕死呀,在这万里异乡,丢下燕君,丢下孩子,寡妇孤儿,叫他们怎么办呢?看老朋友面上,再借给我一点钱吧,我有心刚强,病使我刚强不起来,只要我的病能好,我愿结草衔环,报答各位的恩情。”

  “不是这样的,国钧!”朋友们擦着眼睛。

  “你希望什么呢?”他恚恨地转向他的妻子,“你精神一直恍恍惚惚,是打什么主意呢?燕君,我这样死,死不瞑目。”

  “国钧!”燕君叫。

  朋友们面面相觑,向燕君投一个失败的眼色。燕君点点头,还没开口,泪已滚下来。

  国钧疑惧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国钧,”妻子强忍着,把声调放平静,“我们本来要瞒你到底的,可是,你误会了,国钧,你害的不是胃溃疡,而是,而是……”

  霎时间,国钧明白了一切,悲怨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他颤抖地抚摸着爱妻的秀发,两颗豆大的泪珠,从紧闭的眼睛迸落到自己的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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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途5

  病榻旁堆满了文件,那是医院的化验报告,艾克斯光照相,切片检查说明书,五个癌症权威医师签字的病况诊断……国钧迟钝地一张一张看着,朋友们屏声静息站在一旁。

  “国钧,”燕君双手按着丈夫的胸脯,“第一次我们来检查的时候,医生就在背后告诉我,恐怕是癌,只有动手术割除。可是开刀后才发现,你的整个胃部都布满癌毒,而且随着分泌的腺液,侵蚀到全身,结果把胃割去三分之二,这是最大的手术限度了。医生把我们叫到他房子里,解释你的病势,他说,在短期间内会恢复正常的,但,却恐怕不会超过七个月……”

  “继续说吧!”国钧低声说。

  “我们一直期望着奇迹发生,或许医生诊断错误了,可是,半年来,各种切片化验出来了。国钧,饶恕你的妻子,我是一直埋在心里!”

  国钧垂下头,似乎睡着了,朋友们悄悄退出去。

  “燕君,难为了你。”国钧又睁开眼,微弱地说。

  燕君握住他嶙峋的双手。

  “我不该责备你,我后悔!”

  “不!”

  国钧慢慢说:“你勇敢地承担起这苦难,半年来咽泪装欢,我说不出我的感激!燕君,对不起你,我要是早知道我有胃癌,我是不会追求你的——我害了你。”

  “不要说这些。”

  “让我说吧,”病人望一下墙上的日历,“今天是七月三十日,没有多少时间了。”

  护士走进来,为他注射吗啡。

  “不要难过,燕君,我心里空前平静,我死了之后,答应我,你要再结婚!”

  “你——”

  “不要打岔,千万不要耽误青春,你才二十六岁,还年轻呢,原谅我不能陪你白头到老。”

  “国钧!”

  “别替孩子改姓,”国钧乞怜地望着妻子说,“替我们邵家保留这一块骨肉,将来,打发他回去见他的爷爷。燕君啊,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你放心,国钧!”

  “等孩子长大,告诉他爸爸死于癌症,叫他学医,救救别人的爸爸,我死也无憾了。”

  第二天,国钧吐血的次数更多,朋友们为他准备后事。

  “燕君,”国钧挣扎着说,“孩子呢?”

  孩子抱来了,站在床前惊讶地望着爸爸,大眼睛骨碌碌乱转,把棒棒糖往爸爸嘴里塞。

  “爸爸,你吃!”

  “孩子,爸爸不能再和你玩了!”

  “爸爸,吃呀!”

  “燕君,叫孩子给各位伯伯下跪,从今后,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孤儿了,看见孩子就等于看见我,求各位顾念我们朋友一场,多照顾他。天啊,我有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

  燕君领着孩子乖乖地叩下头,朋友们含着泪抢着把他抱起来。像乱箭射进国钧的胸膛,他大叫着,又喷出一口鲜血,开始昏迷。

  “恐怕就在今天!”医生为他再注射吗啡,叹口气。

  一会儿,国钧醒过来。

  “不要哭,燕君,”他低沉地说,“八月五日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我要活到那一天……”

  以后的几天,国钧在昏迷中,陆陆续续地,嘱咐些身后的事,他舍不得娇妻,舍不得爱儿,更舍不得这么多朋友,世界上,他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呀,可是他的内脏已经糜烂了。

  结婚五周年的那一天早上,国钧开始大口喷出黑颜色的臭水,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燕君和朋友们,围在床前,等待着这欢喜日子里最悲惨的一刻。

  “燕君,”国钧勉强睁开眼睛,回光返照,他神智还清楚,“后事要简单,火葬后,把骨灰保存好,孩子长大了,交他带回,埋到我们邵家祖茔。千万不要浪费,不要多花一文钱,朋友们如果有捐款,都留作孩子的教育费用。记住告诉孩子,他爸爸的死因……”

  “都照着你的意思去做,国钧!”

  “啊,天怎么忽然黑了?”

  “没有呀!”

  “我怎么看不见了呢?”

  这是大去的前奏,国钧的视觉坏了,只剩下眼皮还在闪动。

  “孩子呢,我要他!”他吐出最后一句。

  “他在家呢,”朋友们说,“国钧,你忍心叫他看见这里的情形吗?孩子的事,都交给我们了!”

  国钧陡地坐起来,孩子天真的笑靥就在面前,他双手伸出去要抱,却抱不到,一股力量在吸着,他身不由主地往后退,退到一个黑暗的泥沼里,他想大叫,咽喉却像被什么东西塞着,叫不出来。

  “国钧,”朋友们哽咽着握住他抓空的手说,“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你这样痛苦挣扎,以后孩子知道,也难安心的。国钧,孩子的事都交给我们了,你放心地去吧,放心地去吧!”

  国钧要逃出那泥沼,可是,他的身子逐渐地僵硬,僵硬……

  燕君疯狂地扑上去,抱住丈夫的尸体,哭不出声音。

  旅途6

  火葬完了。

  燕君孤独地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