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王氏面容凄惨,额角还有血迹,双目里闪着希冀的火花,热切地看着面目清淡的欧阳少恭,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欧阳少恭清浅一笑,缓缓地脱离王氏的束缚,拱手一礼,“实不相瞒,在下一介平民,人微言轻,况且,以王爷之尊如何会被一言半语左右,蒙王夫人高看,令嫒一事,在下委实惋惜,却也是无能为力。”
“怎么会……怎么会……”王氏颤着灰白的嘴唇,无措极了,下意识地摇着头倒退了几步,眼珠子四下一转,似是想起了什么,厉声叫道,“不可能!!那人,那人我见过,是那个王爷的心腹!刚才你就和那个人在一起,你,你一定可以,可以救我家囡儿!!”王氏像是抓到了确凿的证据,一遍一遍重复着,同时往前逼近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不置一词,王氏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口中喊道,“求求你,求求你了!欧阳大夫,你,你既能救囡儿一次,就能救她第二次,求求你了啊……”
'……'
施定闲看着这个原本是自己母亲的女人,慌乱无措,苦苦哀求,为了一个她见过两眼的陌生人,为了……她的至亲。
施定闲忽然明白了,从头到尾,她的眼睛里,她的心里,不会也绝无可能出现一个名为“施定闲”的孩子,她的喜怒哀乐……再与她无关……
这累世经年早已明了的残酷,她早该知晓,可怜她还那般痛彻心扉,那些忐忑,那些窃喜,那些悲戚,不过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如今也是曲终人散……
如寒气倒灌,通体冰冷,却也心如止境,难起涟漪。
“王夫人切莫如此,在下受不得。”欧阳少恭口中如是说道,仍是一派温和,不见动作。
“……求求你,求求你……”王氏绝望地匍匐在地,呜咽着,重复着这三个字。王安邦在一旁看得很是不忍心,跟着向欧阳少恭投来恳求的目光。
场面一时僵持,少顷,“在下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夫人何必为难在下。”欧阳少恭叹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王兄你们请自便,在下告辞。”说着,竟是也不管伏在眼前的王氏,转身欲走。
“你?!”王氏不甘,抬起头瞪着赤红的泪眼,尖利地喊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救囡儿?!!是不是,就是你告诉他们的!”王氏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是不是?!我才看到你和那个侍卫在一起,他们就马上来抓走了囡儿,肯定是你说的!!”王氏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欧阳少恭冷淡地看着她,也不反驳,只见王氏越说越恨,“你这个两面三刀的卑鄙小人!!”最后竟是合身扑了过来。
“容仪不可!”王安邦眼见妻子情绪完全失控,赶紧上前阻止。
欧阳少恭侧身避过,王氏扑了个空,被王安邦抱住了。
“王夫人,这是要做什么?”温凉的嗓音,隐含着不愉。
“贱内,贱内急火攻心,口不择言,还请欧阳大夫原谅则个。”言下已是不再亲近。
王安邦性子粗犷,人倒敏锐,看得出此时的欧阳少恭心下不悦,且隐隐有着上位者的盛人气势,不敢再由着妻子胡来。
“王兄既如此说,在下更不会计较,只是,为了王兄你们的处境着想,尊夫人还是慎言的好。”欧阳少恭言辞不再宽和,“在下告辞了。”随即拂袖离去。
由始至终,施定闲一言不发,伫立在深处,像是陷入沉睡一般,但是欧阳少恭知道,她一直保持着清醒,清醒地看着这一切。
之后的一天一夜,施定闲无论清醒还是沉睡都不再对外界事物有任何反应,安安静静地呆在一隅,看着开始忙碌起来的欧阳少恭,看着他画符问道,看着他焚香制药,看着他眉头紧锁,眺望远方。
他面容沉静,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却到底无法瞒过呆在他身体里的施定闲,恐怕是只要一想到巽芳公主有可能的遭遇,他的魂体就会泛起不详的红纹。
然而就算是独自一人,他所表现的行止仍然如常,即使面色苍白,指尖冰冷,却仍不见丝毫的慌乱焦躁。
她看着他,这样一个玉韫珠藏光华内敛的男人,立行有素,君子之风,外表温凉如水,内心却是灼烈如火。
他的清隽文雅是天生的风骨,但是,饶是再性情温和的人,也是经不起无止无尽的人世凉薄的。
现在的他,善意是真,狠毒也是真。
然而,他又是这样一个骄傲的男人,至始至终,矜持有度。
直到最后,他也会用这份平静的矜持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
施定闲恍恍惚惚地想着,哪怕是唯一能掣肘他的巽芳公主,也无法违逆他的执念,那么这就意味着其实没有希望了吧。
什么都好,阿猫阿狗为什么总是打架,恐龙为什么灭绝【这孩子已经混乱了】,就是不要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他们……为什么记不得自己……
还有对面的老头为什么看着那么眼熟……
诶诶诶——!
这不是那个什么刘道长么,施定闲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先生和刘道长要开始单挑了。
“丹芷长老私下找贫道,可是有违规矩啊,王爷可说了,考虑可要从速啊~?”刘道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在轮椅上笑得眉歪眼斜。
“但是,道长还是让我进来了。”欧阳少恭平静地指出事实。
“哼!我最见不得你这幅神气样,”刘道长的优越感被削减了不少,“你别忘了,现在,你可是有求于我!”刘道长趾高气扬,拍了拍腰间的葫芦,串在手腕上的锁链哗啦啦作响。
“道长不也是。”完全是陈述句。
“……”刘道长咬牙,眼神阴鸷,语气阴沉,“那个时候,要不是你耍诈……”
“哦?莫不是刘道长认为,为夺我派至宝,杀我弟子,毁我门派,便是光明正大?”
“哼!你这是要跟我算旧账?!”刘道长脑门上几根稀疏的毛发乍起。
“道长误会了,在下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却之前一桩憾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瓶精致的丹药,“这是在下特意为道长炼制的'焚心销魂散'的解药。”
刘道长两眼放光,坐直了身体,双手按在轮椅的轮子上摩挲了一下,又靠了回去,朝旁边努努嘴,“放到那个桌子上。”
不带眨眼地看着欧阳少恭将瓶子放在桌子上之后,刘道长露出了狡诈的冷笑,“有劳丹芷长老送药,贫道虽然炼药技艺不比长老,却也为了礼尚往来,厚颜奉上一颗丹药。”说着一拍扶手,扶手末端盖板上翻,一道黑影如利箭般射向欧阳少恭。
欧阳少恭捏住那粒散发着诡异味道的药丸,目光清冷,“道长这是何意?”
“说了,礼尚往来,丹芷长老行事,贫道委实不敢小觑,贱命一条,既是自个儿捡了回来当然要倍加珍惜才是。”
“刘道长既是不信在下,那这药,在下想必也是白送了。”欧阳少恭说着就要去收回那药。
“慢着!”刘道长伸长手臂阻止道,“贫道不是不信,只是舍不得这条命。只好先小人了。如果贫道确实解了那毒,回头就给长老赔礼道歉。”
“道长如此惜命,在下却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长老言重了。”刘道长咂咂嘴,“嘻嘻,丹芷长老夜探贫道住处,还这么有诚意,想必已经对昨天贫道所言有所权衡了吧,这不就是来探个底么,行!”说着取下了腰间的葫芦,叽里咕噜一阵,刘道长祭出手腕上的锁链,只见锁链不断变小,竟是钻进了葫芦,片刻,从葫芦里长长地拖着一条,白烟笼罩,锁链跟着被锁住的魂体逐渐膨胀,逐渐成型。
一个飘渺朦胧的美丽女子,美目紧闭,口中似是有细细不适的呻吟,被层层锁链困在其中。
果真是巽芳无疑。
欧阳少恭双目灼灼,看着眼前的魂体。
“嘿嘿,长老,如何?”刘道长又是叽里咕噜一阵,锁链扯着巽芳钻回了葫芦,阴险地盯着欧阳少恭微微变色的脸,“贫道这些个宝贝,除了贫道其他所有人都不得其法。”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再辜负刘道长的美意了。”言毕,欧阳少恭立时吞下了药丸。
“嘿嘿,那贫道就等着长老回复给王爷的好消息啦。啊?哈哈哈哈哈。”
欧阳少恭即刻离去,背后传来刘道长嚣张的笑声。
欧阳少恭紧赶慢赶回到客栈,已是冷汗连连,手脚冰冷,却是浑身灼热难耐,心肺如被火烧火燎一般,他颤着手服下一粒药丸,坐在板凳上,靠着椅背,缓缓舒出一口气。
施定闲也很是不好受,看着他少见的拼命的样子,想着这些事情,她的,和他的,脱口而出,“先生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她终究和他们不同,她已经结束了这一世,会入轮回,然后,就会成为另外一个人,与其这样,不如就让一切结束在那一世的印象里。
“……因为,她是巽芳……”欧阳少恭沉默良久,阖眼说了这么半句话,便不再言语。
'……'
施定闲忽然有一点懂了,先生为什么会那样执着一条绝路……当然,只是有一点懂……
'先生。'施定闲轻声呼唤,'我与你作场交易吧。'
'……哦?定闲也要与我做交易?'语音上挑。
'我为先生夺回巽芳公主的魂魄,请先生为我救回王家的女儿。'
第26章 变数
'昨日那般,我以为定闲不再理会王家一事,没想到……'欧阳少恭略感诧异。
'……我,终究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施定闲苦笑一声,'但是,促使我下决心的还是先生……'
'我?'欧阳少恭反问,忽而恍然,叹道,'这又如何相当。'
'一样的,对我来说,就是一样的。'
'……'欧阳少恭不置可否,转而说道,'那定闲以为该如何行事?'
'明夜就是鬼门大开之时,只要先生答应他们,这段时间便可保巽芳公主无虞,但是王家的女儿就是危在旦夕,唯一的营救机会便是今夜。那道士的宝物,旁人拿它们没法子,我倒是有点旁门左道可使。剩下的就看先生的了。'
'如此看来,定闲倒是对我信任有加。'
'我自然相信,先生对巽芳公主的心。'
'……呵呵,你倒是看得分明。'欧阳少恭颔首轻笑,摇摇头,有些苦涩的意味,也许是想到身为外人的施定闲都可以把身家性命押到自己对她的心上,她却偏偏是不愿意相信的那个……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敲定施定闲将巽芳的魂魄带到客栈来,欧阳少恭自有计较,另外一方面,欧阳少恭救回王家的女儿即让王家人连夜离开白帝城,他会助他们躲过一开始的追捕,至于以后,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黄昏时分,薄暮已近,瑰丽的晚霞铺满天际,阳气下沉阴气上扬,正值逢魔时刻。
施定闲在房间正中央用白石灰画上了八卦阵法,按乾坤排列,阵法外围围上十二支冥烛,中心为阵眼,用欧阳少恭的血画地成圈,中间放上巽芳的人形傀儡。
看到施定闲不带眨眼的完成了这个有点眼熟的法阵,欧阳少恭掩下了心中的惊疑,千百年以来,他原以为这个人世间也只剩下自己知道它了,如今看来,施定闲恐怕真是另有来历。
施定闲绕着法阵走了一圈,五指并拢,掌心朝下,拂过冥烛,荧荧蓝光应势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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