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管不得对方是狼貌还是人形，倒是那对如焰灼烈的眸子却是添了几分野性，不似原先记忆里那般沉柔。
”风伯，雨神，天兵神将，五方恶鬼，二十八星宿，我可以让你自己选！”张君房剑指北斗，脚踩八卦，周身气势如虹。
狼只是负手而立，派随意，”你纵使统统唤来便也不是我对手，何况我白日里还叫那阴邪之物伤了记但你这般年纪能有这番修为已是不错了，也许再过个几十年说不定还是能和我相上下。”
张君房本就拧着眉头，似有懊恼，听了狼这番话后更是恨得厉害，然后似想起什么的，将剑收，眼神冷冽，从衣襟里掏出颗鹅蛋般大小的深黑色珠子，那珠子晶莹温润，被圈蓝盈盈的光芒笼罩，光华流转，似皓月沉水。
狼看着愣，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才相隔数年，张君房的道数却如登入仙境突飞猛进至此地步，原来紫魂珠直在他身上。
5
张君房左手托着紫魂珠，右腕翻，剑尖指天，”敕吾身，敕吾神。吾为玉虚师相君，部领玄天十万兵。巨虹狮子随雷霆，天关地轴拥黑云。八煞六丁掷火铃，下游三界擒妖精。敢有后至先灭形灵。急急如律令！”
原本清朗的夜空，眨眼功夫已是乌云密布遮星蔽月，层层圈圈如海浪翻滚，汇集涌聚在张君房指向天空的长剑顶端，形成巨大的螺旋，而螺旋中央，雷霆轰鸣，电光闪闪。
”敕神咒？！”
狼惊退了两步，看得出张君房每式都拼尽全力，但是万万没料到他会用上这招。此咒非同小可，八煞六丁玄天十万神兵，难道真要自己形神俱灭才肯罢休？
袍袖甩，狼狰狞了面目尖牙呲现，”张君房，休要欺侮太甚！”言毕，双臂举腾空划了道弧张开道屏障，然后双手合十，嘴里念咒，分开时柄烈焰缠身的长剑现于掌中。幸而当年在太清观养伤时，曾在藏经阁的书卷内看过敕神咒的符咒，张君房尚只念了上半决，若是现在出手也许还来得及。
”左有日君，右有月君。前有雷霆，后有风云”
狼手持焰剑身体旋，便见他凌空而起，在空中个折转，以俯冲之势向张君房挥剑而去！
”听吾驱使，受吾处分。震怒天地，十二将军”
眼见就要碰上，张君房却是神色憩然，不紧不慢将剩下的咒念完。
”各排队仗，速降威灵”
”急急如律令！”
天空阵轰鸣，顷刻地动山摇。
外面震天绝响，左武卫老将军却仍是气定悠闲地呆在厢房里，端起茶盅正要喝，这时桌椅却是阵乱晃地震般，那茶水也泼去大半，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外面”哗啦哗啦”的雨水如倾。
而另边，屋顶上的两人也是被这磅礴大雨浇了个通透。
狼喘着粗气血红的眸子瞪着眼前这个人，手甩收了那柄被雨水灭光了烈焰的焰剑，把抹去脸上的雨水，箭步走到对方面前，劈手夺下他手里的长剑，握在手里仔细看了剑身。就见他脸色由青变绿，再由绿变黑，垂下肩膀”呵呵”地干笑两声，然后抬头冲着张君房劈头盖脸通骂！
”你看清楚了！这剑身上结的是什么印？是行雨咒！行雨咒！”
梆的声闷响，剑敲在张君房头上，”麻烦你结印的时候看两眼，小时候把天雷当结坛差点轰了太清观，现在又把行雨当敕神”然后把拽起对方捏着紫魂珠的左手，”还用紫魂珠催法！你是不是准备来个水淹太清？！”
张君房沉着脸，拳头握得咯吱作响，而狼依旧在那里喋喋不休。
”怎么说你也是太清观现任掌门，堂堂正教的脉分支，这种事传出去笑不笑死人？”
”给我闭嘴！”
”我是好心提醒你唉！太清观百年历史总不能毁在你手”
”雷霆号令！”
又是声轰隆作响，便闻有人惨叫，紧接着是重物落地之声。
张君房纵身跃从屋顶上跳下来，拾起地上的剑，然后踹了脚趴在地上团乌黑的狼，转身进屋。
七日后，祭剑结束。
张君房仍是身绛色的法服，发髻高束绾在白玉莲花冠内，没有束起来的发丝顺着脸颊垂落下来，随清风轻扬。从道龄手里接过放着左武卫将军那把佩剑的匣子，转递给老将军。
”剑已净化，老将军可安心置于室内。”说着又从道龄手里接过个锦囊双手递了过去，”这几道符贴于宅前院后，可挡邪煞之气秽物入侵，保家宅平安。”
老将军笑着接过后，作礼谢过，然后道，”张真人的道术可算让老夫开眼，老夫受人之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张真人可否答应。”
张君房略略抬手，”老将军不妨直说，君房能办到的定当不予余力。”
”事情是这样”老将军举目伸手捋了下胡子。
当朝宰相季坚，为人耿直，在朝中深受尊敬，有独子怀措，天资聪慧，过目成诵，精通经史，善长诗文。只可惜未及弱冠便已风流成性，整日不思进取，流连勾栏瓦肆，沉溺于声色犬马。
就在前年冬天，突然反常态，整日窝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众人都当是孺子可教终于要有所作为，可没想到日季老夫人路过内院的时候，隐隐听见有女子嬉笑说话之声从她儿子房内传出，本着好奇于是挨着门缝去看，这看着实吓了跳。其子正和几名扮相妖娆的女子饮酒作乐，季老夫人猛地推门而入，屋内人俱是惊，紧接着阵阴风伴着莺声笑语，那些女子便凭地消失了。
此后，宰相府内日不得安宁，红梅结子，绿竹生笋，闹得是鸡飞狗跳的人心惶惶，而其子也如被勾了心魂般终日神思迷离，神情呆滞，逮着姑娘便”姐姐妹妹”的乱叫唤。
张君房听了，蹙眉忖了忖，而后抬头，”想是犯了妖邪，多是狐精作祟罢。”
老将军点点头，”季兄请过道士去府上驱妖除魔，也说是被狐精迷了心窍，几场法事下来，人是已折腾得不成|人形，只可惜收效甚微老夫见张真人道术了得便书信封告知季兄详情。前天他托人回信，让老夫无论如何也要请张真人下山亲往宰相府趟，显高深，不甚感激。”
张君房负手而立，笑言，”能幻作人形必是有定道行，普通的法子确实奈何不了他们。”然后想了想，对老将军道，”既是宰相相请，君房也不便推辞，择日便亲上宰相府为其收妖伏魔，望老将军回去之时先代为转达声。”
”那老夫先代季兄谢过。”之后，左武卫老将军行便先行离开了太清观。
6
翌日，张君房将玄龄道龄招到跟前交待了下观里的事务，便收拾行装准备出门。
”师父，捉妖的事情随便哪个师兄都可以做，您为什么非要亲自走趟呢？这里离京城虽说不远但也要行上两三日，您这样来回奔波实在辛苦。”云清边说着边将他师父平时会用到的法器装进行囊里。
”对方是当朝宰相，既已开口相邀，便是什么也不做也要亲自登门趟的。”张君房坐在旁执着茶盅，派悠闲。
云清点了点头，然后顾自收拾，过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的猛地抬起头，结果头撞在柜子上，”哎哟”了声，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
张君房看在眼里，差点口茶喷出来，但面上仍是片平静，只是抿着嘴暗暗好笑。云清揉着起包的脑袋，从地上站起来，”师父，前些日子捡到的那只狗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观都没看到它的影。”
张君房低头想想，确实，那天召雷劈了他下之后到真没再见过他。
”许是混饱喝足所以就走了，不用管他，若是他再回来，弄些生肉与他便是了。”说完将手里的茶盅往案几上放了，起身从墙上取下长剑和桃木剑挽于身后，”还有啊，他是狼，不是狗，你下次再叫错指不定咬上你口。”从目瞪口呆大张着嘴的云清手里接过行囊往肩上甩，便跨脚出门。
张君房自幼学道，六岁被送上太清山，之后虽也跟着师父下山作些法事，但真正独自出门的机会却是不多，所以他心里其实早就盘算好了要趁此机会走上走，故而这也是他欣然接受宰相邀约又不带人同往的主因。于是这路上山清水秀，行至京城已是十天半月后了。
走在京城郊外的官道上，迎面有男女奔逃而至，而他们身后马蹄奔踏片烟尘飞扬，但是两个人四条腿显然是跑不过后头的青头高骢，没多远就被团团围住，那些人纷纷下马，两边拉来扯去然后便有打斗声传来。
张君房想，不管如何，这么多人欺负两个样子实在难看，于是摸出张符招来阵风沙，趁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飞沙迷眼的时候进去手抓个，遁风而去。
”今日幸有道长出手相助才得以逃出生天，道长大恩，小女子今生没齿难忘。”
将两人带到郊外渡口，那女子向张君房万了福以示感激，张君房摆摆手，”无妨，虽不知你们怎么得罪的那些人，但是没有通天之势时半会也找不到你们，所以你们还是快些离去走得越远越好。”
那男子看着身份不低，身瑞鹤云纹的蜀锦长袍，头戴紫金白玉冠用根象牙簪子固定，嘴角含笑，眉峰微扬，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却是生得潇洒俊逸，镌傲不凡。不开口，只是对着张君房作了揖，而后便携着那女子登上渡船。
目送那船远去，张君房转身看了眼面前宽阔笔直的官道，不由得叹了气，不该下遁得这么远的，天的路都白走了。
这样想，遂摸出道符念决，又是阵风旋过，转身已是落回到京城郊外，抬头，城楼上燕京二字在夕阳余晖下泼金洒墨，张君房袖子扫在城门关上前随着人流步入城内。
宰相府内气势恢宏，风格幽雅，亭台楼轩层次更叠，楼栏影壁更是工艺精湛雕镂细致。
张君房随侍仆路向内，走了良久才到得大堂。堂屋五开间进深十檩，雕栏疏窗，装饰典雅而大气，堂上坐着位面目和蔼不怒而威的老者，见到张君房便起身迎了上来。
”张真人肯亲自下山相助实乃季某大幸。”说着转身吩咐丫环到内院把少爷叫出来，然后请张君房入了座。
”大人府上所生之事，君房已从老将军口中听说二，倘若真是妖邪犯岁，君房定当不予余力还大人府上个清静。”
”那就有劳张真人了。”
话到这里，门帘唰啦下被撩开，随之是个温润清淳的嗓音，”爹，孩儿没病，别再净叫那些旁门左道给骗了。”
张君房正低头喝茶，听到说话声，抬头，却是惊，这从门帘后走出的季少爷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己出手相救又目送着上了渡船远去的那个男子！
7
”敢问季公子，何谓旁门左道？”
在季怀措的陪同下往内院走去，走到半路，张君房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对方愣了愣，然后停下转身，嘴角微扬，笑看着张君房，”所有不正派的宗教派别，不分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任何人皆可同群共处，是为旁门左道。”
”季公子可是在说你自己也是那披毛带角湿生卵化之辈？”
”此话怎讲？”
张君房笑了笑，负手而立，”君房白日里送走季公子之后，故伎重施遁风而行，日行程只消片刻，没想到季公子还行在君房前头敢问季公子所使之术出自旁门？还是左道？”
季怀措眉目挑，”张真人认定了白天所遇之人就是怀措？”
”难道季公子还有同胞兄弟未能引见？”张君房走到他身旁，从他发间取下枚细小树叶，这种树，枝长冠大却只种于官道两侧。手伸到季怀措面前，”季大人方才说，季公子你这段时日直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敢问，这又是何故？”
”呵呵呵！”季怀措朗声浅笑，蓦得将脸凑到张君房面前，几乎就要鼻子碰鼻子，嘴角勾，”不告诉你！”而后退开，脸恶质而狡黠。
张君房的脸唰的黑了层，垂于身侧的手，掌心暗暗结印，却被季怀措把拽了起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你这掌劈下来我可就没命了。还有啊，你知道不知道白天的时候出手相助的那个女子是什么身份？”
张君房甩开他的手，收了符印，冷冷道，”素闻季公子风流成性，好捻花惹草，想必那位姑娘定是季公子相好之人罢。”
”哈哈哈！”季怀措又是通笑，然后正色，”错！这天下也有不能采的花草她是当今圣上的弟弟礼亲王的掌上明珠——淑婷郡主。”
原来前些日子，皇上将淑婷郡主指给了辽国小王爷，视为两国和亲。可谁知那淑婷郡主早已和礼部尚书的公子情投意合互许终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两人思虑良久还是决定远走天涯而季怀措只是刚巧在街上碰到异装成平民女子的郡主，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亲王府的侍卫误认成了曹公子，于是在后头紧追不舍，季怀措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张君房看着他不响，季怀措倒是兴致很高说个不停，”你说，要是当今圣上知道太清观的张真人用道术暗中相助淑婷郡主和人私奔，他会怎样？”
张君房面无表情驳斥道，”比不上季公子众目睽睽下带着郡主在官道上奔逃来的显眼。”
”所以”季怀措重重捶掌，”你和我是共谋！呐，如果不想要我说出去的话，你今天看到的事情也要装作不知。”
张君房不禁有些疑惑，记得左武卫老将军说过，这季公子像是被迷了心窍，整日魂不守舍神思恍惚。再看看眼前这个人，神志清明，言谈举止也没有呆滞迟钝之像，分明正常得紧，再加上之前的事，张君房更加认定其中定有蹊跷。于是第二日，便在季怀措所住的净痕苑门口醮坛作法。
”我说，张真人，这符上不举二字是为何意？”
张君房手端净水，手拿柏枝，用柏枝沾了净水在其屋前院后上下洒施。听到对方发问，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那个双手抱臂倚着廊柱的人，”季公子是在和君房玩笑么？尝闻季大人有独子，自幼聪慧，饱读诗书，不举词季公子不会不知罢？”
”但是为什么要贴在我脸上？”季怀措颇为不满地用手指弹了下这张贴在脑门上直垂到下巴的符纸。
”是希望附于季公子身上的秽浊之气邪佞之，不动不升，此为不举之用途。”说着用净水将季怀措从头到脚淋了个遍。
”那不行！”季怀措从台阶上登登走下来，挡在张君房面前，掀起脸上的符纸，字字道，”那我岂不是从此不举？”
伺候于旁的丫鬟小厮纷纷拧过头去偷笑。
”季公子有空思，不如多读圣贤书？”
季怀措恶狠狠地瞪了那些丫鬟小厮眼，然后回过头来不依不饶，”您是清修之人万般皆空，不恋俗世不贪，但从未涉足这万丈红尘，又岂能知晓芸芸众生？从未了解过男女之情，又怎能妄下断论视为？”
张君房被问得时哑口，脸颊上阵红阵白，”君房自幼学道，确实涉世未深，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未尝亲身体会所以也不得而知，若季公子觉得这符不妥揭了便可。”说着绕开季怀措继续施洒净水。
季怀措揭下符纸捏在手里看了看，尔后又望了眼张君房的背影，眼珠子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坏脑筋，嘴角隐隐含笑，回去房内。
8
连几日法事做下来，张君房不禁有些疑惑，宰相府内并无妖邪之气，也未曾出现过什么奇异怪象，怕是自己符咒下得不够重于是还特意多加了几道，尤其是季怀措的院子几乎被符纸贴得找不到门窗。
问了几个下人，都回答说，之前阵子确实奇怪的事情特别多，晚上听到有女子在庭园里莺歌笑语，壮着胆子去看了却是阵风刮过什么也没有；还有其它如母鸡报晓，秋花春开，晾晒的衣服上留有动物足印等等，举不胜举。
”那你们少爷之前也是这般脾气？”
丫鬟想了想，答说，”少爷有段时间确实痴痴傻傻像丢了魂似的，不过就在张真人来的前几日突然恢复神智正常如初，想那妖邪之物定是预感到有高人要来收治它们，所以纷纷散去躲都来不及呢。”
张君房只是笑笑不作言语，待暮色降下来之后，府里的人差不多动了，便挽着桃木剑四处巡看。
更深露重，枝叶凝霜，这些时日人世奔波，待得久了便觉得自己也沾了不少秽气。
算命先生说他乃仙胎投世，落入轮回是来度劫的，劫数过修得正果便要返还仙班。于是其父其母自认与子无缘便将他送去道观。六岁被送到太清观时，师父也是说了算命先生那番话，所以自打入观起张君房便极少过问世俗之事，潜心修道，斋戒禁，只等天劫降临。
心想，还是尽早收拾完尽早回去罢。抬头，发现自己业已不知不觉走到净痕苑前。
就第日法事时，季怀措出来牢马蚤了几句，之后便没再见过他人影。说来也是奇了，向宰相大人讨来季怀措的生辰八字卜了卦，卦象显示其命数已尽，但是现在人却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只怕是有什么邪秽之物占了他的身体冒充季怀措罢？
这样想着，缓缓步上台阶，凑着门缝往里看去。里面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想了想退后几步，在门口划了道伏魔障，然后转身。
”张真人半夜跑到怀措屋子门口有什么紧要之事么？不会又是来贴什么不举之类的符咒？”
对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起伏，突然出现在面前倒是把张君房愣了下，不过面上还是片冷漠淡然。
”君房只是四处走走，看看有无异状，倒是季公子，这么晚了”
”睡着睡着被饿醒了，所以起身去厨房找了点吃的。张真人这几日费心费神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说着打了个哈欠走上台阶，在张君房注视下穿过伏魔障进去房内，关上门前，季怀措转身对张君房笑了笑，”伏魔障对常人是不起作用的，怀措就不打扰张真人了。”
张君房看了眼合上的门扉便转身往回走去，路上都在思忖着这里面的蹊跷，心想要么是自己的卦卜得不对，要么就是这季怀措确实古怪，可古怪虽古怪也并非神魔附体之像。张君房思虑了千百种的可能，到最后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修行不够道行不高，或者真的是沾染了太重的秽气影响了法力
许是有生以来第次怀着心思入梦，于是这晚睡得格外不踏实，梦魇作祟，心神不宁。次日清晨睡得还迷糊之际，蓦得感觉到有道视线投在脸上，下惊醒坐起身来。
”哇！”
对方摸着鼻子往后跳了步。
”季公子清晨登门是为何事？”张君房披了件袍子起身，见自己房门大敞，想这季少爷居然连门都不敲就堂而皇之的进来，不免有些怒意。”府上难道没有敲门的习惯？”
”我敲了，是你睡得太熟没有听见。”季怀措笑了笑，随即合掌拍了两下，在外头听候吩咐的丫鬟走了进来，手上捧着叠衣物。示意丫鬟将衣服在桌上放了，然后开口道，”张真人来到京城这么久，直待在府里可是闷坏了？今日天气晴好怀措便带张真人在京城内随意逛逛以尽地主之谊。”
季怀措言辞间客气得很，但张君房却是副拒人于千里外的态度，”季公子的好意君房心领了，只是君房受季大人所托，事情未完成前不敢怠慢，所以不便劳烦。”
对于对方的毫不领情，季怀措也不恼，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这是爹的意思，张真人总不好让怀措在父亲面前不好交待罢。”
张君房冷眸扫了他眼，然后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于是季怀措脸得逞的快意，捧过桌上的衣服把塞到张君房怀里，”张真人着道服出门多是不便，怀措给您备了身便装，快些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也不知道这季怀措使得什么心思，张君房不作声准备静待其变，看了看手里的衣物转身到屏风后面换下身上灰青色的道服。
”季公子，我们可以走了。”
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依然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表情，季怀措抱臂胸前正凑着头研究他搁在边的法器，听到声音回头，当下半张着嘴愣呆在那里。
粉白的锦袍合身合体，再看那个人，清眉微扬，明眸流光，头上仍是戴着那顶白玉莲花冠，带当风，白衣胜雪，哪里还是刚才那个冷面道士的模样，整个文质优雅，清俊飘逸的浊世公子。
于是季怀措嘴角扬，笑得别有意味。
9
京城街上热闹非凡，张君房却全然没有兴趣的样子，路走来走马观花般。
”季公子”
季怀措打断了他，”你我年纪般大不用这么生分了，你叫我怀措就行了，那么我叫你君房了。”
张君房回头瞥了他眼，既没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比起他的冷然，季怀措的兴致显然是高很多，东瞅瞅西看看，从这摊窜到那个摊。
”君房，这个会不会玩？”
季怀措递了几个藤环到张君房面前，见张君房呆着不动也不接，索性抓过他的手将那些环塞到他手里，然后侧身指给他看，”你站在这里，将手上的环丢过去，要套哪个任你选，套中了就是你的。”
”套中了就可以拿走？那岂不是做的亏本买卖？”张君房看了眼手上的环淡淡问道。
”你可别小看了这玩意，这么容易亏本他也不会天天来摆了。”季怀措说着拿了个环眯起眼对了对最远那个位置上的青瓷花瓶，然后手臂振，眼看那藤环都已经套中花瓶却在碰到地面的霎那又弹了出来。
”你看。”
季怀措努了下嘴示意他看，张君房抿起嘴角微微笑，取了个环，看都没怎么看就丢了出去，那环似沾了灵性，在空中划过道优雅漂亮的弧线，稳稳落下碰了地面也动不动，围观的众人不禁纷纷拍手叫好。
”这有何难？”
张君房语气平淡地丢下这句问话，话中带讽，将手里剩下的环还给季怀措转身走出人群。看着对方背身走远，季怀措撇了下嘴角将那些环还给摊贩，也没拿奖品，径直追了上去。
”君房，你是怎么练的？”
张君房负手身后，缓缓而道，”不以眼视而以心观，心平则神凝，气和则息调，自然就能控制力道。”
季怀措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抬眼忽见前方店门口招牌似的大红灯笼在风里招摇，忽生念，嘴角不怀好意地微微弧，把拉住张君房，”逛了天累了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待对方同意已经把他带到那挂有大红灯笼的小楼前。
刚到门口，就有不少浓妆艳抹的俏丽女子媚笑着围了上来，季怀措显然已是轻车熟路，被脂粉扑鼻地簇拥着进去店内时，张君房抬头看了眼那写在灯笼上的龙飞凤舞的店招——醉花葶。
”季公子。”
季怀措边搂个姑娘，腿上还坐了个，正将去了刺的匙子鱼肉送到他嘴边，听到张君房叫他，头侧避开了送过来的汤匙，笑脸盈盈地望过去，与之相反的是张君房蒙了层霜的冷淡表情。”季公子个人来就好，何必拖上君房，若是季大人责问起季公子的下落，君房大不了装作不知。”边说着边伸手将几绕到他身上的女子推开。
季怀措捻转着手里的酒杯，”你上次不是说自幼学道不晓人情世故，所以我特意带你来见识下。”
张君房虽是不满，但是面色如故，稳坐在那里仿如冰山，”季公子不是不知，君房乃清修之人，斋戒寡，不沾俗事，带君房上这种章台平康之所莫不是为的作弄于我？”
”怎么会？”季怀措松开怀里的姑娘，走到张君房跟前，伸手勾起张君房的下巴，甚是轻佻，”人生在世，短短不过数十载，当及时以行乐，若使金樽空对月，群芳自凋零，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张君房微微抬眼，双冷眸自下而上正对上季怀措的视线，四目相交，季怀措也不避开，嘴角微扬，便由着他用那种如冰刃样的目光盯着自己，气息流转，暗潮涌动。从他身上传来的气息，宁静而悠远，仿若空山雨后那种不染纤尘的清新自然，周围脂粉残香却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这份清濯，淡泊悠远到绝尘脱俗却是恰恰诱惑到了极致。季怀措轻挥了下手臂，那几个女子便都心领意会乖乖退了出去，最后个走的转身将门复又合上，然后才掩着嘴轻笑着离开。
房间里只剩季怀措和张君房，张君房看着他，略有不解，”季公子不玩了？”
季怀措笑，”不是不玩，只是觉得比起那些庸脂俗粉，某人的淡定自若反而来得更加惊绝惊艳。”
”君房不明，还请季公子详细道来。”
靠得太近，只看到他削薄的嘴唇微微翕合，透着冰样的粉。
不知是否也如他为人般，冰冷而不带丝温度？遂缓缓凑了上去，”叫我怀措”
见对方凑过来，张君房依然不动声色，却也不是真的平静自若，只是不知对方意何为而不知该如何应对，但在季怀措眼里对方这种态度就像是发出邀请般，原先还踌躇犹豫着，这下更加大着胆子贴了上去就在两人嘴唇快要碰上时，张君房眼中寒光闪，蓦得拍案而起，”有妖气！”随即冲出门去。
可怜季怀措门心思于那两片薄唇上，只可惜碰都未碰上被对方跳错开差点跌了个狗啃泥，捂着嘴望向门口不由有些懊恼，却见那人闪身已出得门外，只能忍下心头火赶紧追出去。
10
”君房，等等！”
追着张君房到走廊尽头，站在房门口也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男女交合时的靡靡之音。张君房想也不想抬起腿脚把门踹开，然后冲了进去。
里面人阵慌乱，季怀措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这会子却也露了尴尬之色，倒是张君房就像什么就没见似的，箭步上去扯住那女子的胳膊。
”大胆妖孽！”
声厉喝，那女子愣了愣，待看清楚来人不禁神色慌张，衣裙轻飞，旋身化作缕青烟破窗而逃。两人冲到窗边向外看，小楼傍水而建下面竟是荷花池，而那缕清烟眼见着越飞越远。
”季公子你在这里等我，待君房收拾了那只狐妖即刻就回。”话音还未落下，已结印足下从窗口跃了出去。
影翩鸿，惊若游龙，自荷塘之上掠而过，袂裾带风，扰了池平水如镜，掀起涟漪阵阵。季怀措时看得呆了，待到反应过来时，对方人影连同那抹青烟都已经消失在对面树林子里，便回过头去对着那名惊魂未定的嫖客道。
”刚才那个女子乃狐妖幻化，以吸食男子精血为生，算你运气好，再晚步你就没命了！”
那嫖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管得了是狐妖还是狐仙，身子抖得和筛糠似得只个劲点头。季怀措笑笑转身也从窗口跃而出。
张君房御风而行很快便追上那只狐妖。
”北阴金阙，玄冥帝君”
暗自掐决，手心结印，待那妖物被追得精疲力竭之时掌劈了下去。那缕青烟在空中旋了几圈最后结成团落在地上缓缓散去，张君房走了过去，地上是只白色的小狐狸，身体瑟缩成堆。张君房冷眼瞧了它眼，而后道。
”虽未成气候，但也不能留你下来，今日将你魂魄打散，以免日后为祸人间！”说着抬掌，对着那只狐狸正要掌拍下去，谁知从旁过来道护身符紧紧罩着那只狐狸，张君房掌下去竟被弹了开来，向后退了两步才算稳住。
”君房，不可以！”
闻声回头，发现那个使”护身咒”的正是季怀措，于是便想，这季怀措委实不简单，施的”护身咒”居然能挡过自己这掌，可见道行不浅。
”君房，你已经把她打回原形，就不要取她性命了。”
”不行！留下它，日后若成祸害，君房岂不是罪孽深重！”张君房口气生硬地回绝道，抬掌仍要取其性命，被季怀措把拽住手臂控在半空中，”张君房！你太残忍了！怎么说她也是条生命，修行不易你说毁就毁，现在又要取她性命，你还有没有人性？”
张君房被他吼得下愣在那里，良久才反应过来，看着他冷声而道，”修行之人必先修其心，心不正，其行也凶，靠吸食精血以助修炼，这等孽障也可原谅？”
”人谁无过，念她初犯，放她条生路又有何不可？”季怀措说着蹲下身去伸手抚了抚那只浑身瑟缩发抖的狐狸，”我今日护她定了，君房你若要取她性命就连我性命也起取了。”
张君房心中虽气，可对方比自己更加坚持，只得作罢，拂袖离去。
”走吧。”季怀措柔声道，又抚两下那只狐狸放她走，狐狸了季怀措的手这才瘸拐地离开。看着那只狐狸的影子消失在树林深处，季怀措从地上起来回身，张君房已经走了很远段距离，季怀措叹了口气，然后追了上去。
路上，两人皆都沉默不语，已是入夜时分，落下繁华的燕京城静憩而肃然，”叩叩”的更声听起来却是寂寥万分。
”季公子的道术师承何处？”
快到宰相府门口时，张君房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季怀措呆了几秒，随即笑，”你猜！”
张君房嘴角弧脸上漾开抹浅笑，”看你所用的符咒倒像是承自正教下。”
”怎么？是不是看到我天资极高想收我为徒了？”季怀措问道。
张君房侧过脸看了他眼，但不作声，倒是季怀措接着话头说个不停，”我没有拜过谁为师，只是有段时间有机会看了不少正教的典籍，对正教的符咒道术略有涉及。”
”这样”张君房轻叹了声，”那你确实是天资很高了，假使我那些徒弟都有你这般天资我也能少担些心思，顾自云游四海求学问道去了。”
听他这么说，季怀措更是来了兴趣，”君房，如果我拜你为师，你会给我取什么道号？”
张君房蹙眉想了想，”现在排到云字辈，按清雨凌碧霄这句话，你该是用雨字”
”云雨？”季怀措脸仿佛被噎到的表情，然后撇过头去轻声嘀咕了句，”不知道有没有巫山正好凑对”
”你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
回到宰相府，外头已经敲过三更，季怀措衣靴都没除直接躺倒在床榻上，眼睛直直地盯着顶帐，过了半晌才缓缓合上。周身闪过道苍茫白光，有另个人，仿佛脱壳般离开季怀措的身体，起身，下了床榻。
室昏暗，那人头银丝如雪，顺着月华素水，绯色如焰的眸子泛着灵曜的光泽，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季怀措，旋身便无影无踪。
11
狼又回到之前那个树林子，四下望了圈然后才仰首声长啸，声音悠长久久不散。
四周仍是安静异常，然倏地掠起阵阴风，漫天残叶，片纷纷落落里，几名女子身形飘飘翩然而至，其中个手里正抱着被张君房打回原形的小白狐。
”那个道士是什么来路，出手竟如此狠毒，绿袖不过还是个孩子”女子步态婀娜地走过去，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幽怨。
”我都已经告诫过让你们避远点了。”狼从怀里掏出颗墨色的圆珠，和张君房那颗紫魂珠模样相似，只是泛着幽绿的光泽。”好在张君房将她打回原形前，我先用青魂珠封住了她部分法力不至于道行尽毁，但要恢复至从前实属不能。”说着拿青魂珠在那只白狐的头上扫了下，光华散落，莹如皓石，白狐耸了耸耳朵，周身笼了圈光芒，从那女子怀里缓缓落下，刚粘地便化作人形，面露感激之色向狼款款作了礼。
狼对着之前抱着绿袖的那名女子道，”我与张君房算是故友，本来还想逗他几日，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尽早将他送走为上。”
那女子微微颔首，”尽凭狼王安排，实在是姐妹们道行浅薄对那些道人无能为力，烦劳狼王特意从北原赶来相助，紫裳替红绡姐姐先谢过大人。”
狼摆了摆手，”你们红绡姑娘对季怀措情意难却，只是人死不能往生，她若觉得这样便是满足，我也不好阻拦，只是今后行事还需仔细，万不能露了马脚。”低头略略忖，然后又道，”妖都有如此情谊，况凡尘俗子，但那张君房却是真的心冷无情，年纪尚轻又修为极高，你们今后若是再遇到他万不可抱以侥幸接近于他，定要自保为先，切记！”
那几名女子互相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狼转身，如来时，消失无踪。
张君房曾按季怀措的生辰八字卜过卦，卦象显示季怀措命数已尽却未堕入轮回，便以为这个季怀措乃妖邪化身而成，之后却亲眼看他穿过伏魔障而丝毫未损，于是备感蹊跷，只是无论如何他也猜不透其中道理。
其实张君房并没有卜错，季怀措本应于前年冬天便该命丧黄泉，只是万没想到季怀措当时的相好乃是狐妖幻化，季怀措虽生性风流，却也生得文质儒雅，清秀俊逸，满腹才学，待人接物又是温和有礼，那狐妖和他相处久了，不觉便动了真情。因不舍心爱之人离她而去便用锁魂草将其七魂六魄封于体内，人虽活着却是心智全无，而那狐妖仍是日日陪伴左右仿佛斯人依旧。奈天有不测，此事被季老夫人撞破，后又请来道士驱妖，狐妖道行浅薄无法抵挡，本就此离开却又实在舍不下情郎，万般无奈只好向已修行千年的北原狼王求助，打算唬走了那些道人便再回去
狼回到宰相府后，略施法术，于是整个大宅阴云笼罩，邪气横秋，然后看了张君房暂住的那园子方向眼，这才进去季怀措屋内，躺回到床榻上。
第二天早上，张君房是被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给吵醒的。
”君房——君房！哎呀！”
有人准备像昨日那样直接闯进他房里，没想到却像撞在绵软的墙上般被弹下台阶屁股摔在地上。
房门缓缓打开，张君房素衣清颜脸表情平淡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季怀措，”季公子以后还是要养成敲门的习惯才好。”言毕，单手划弧收起这对常人也是有用的屏障，这才跨脚出来，立时股妖邪之气席面而来。
抬头四周看了眼，冷眸挑，竟是浅浅而笑，”想是昨日打伤的那只狐狸找了帮手寻仇来了。”然后又看向季怀措，”君房要蘸坛施法驱除妖邪，正好季公子也懂道术，那么烦请季公子代为护法。”
季怀措下没能领会这话意思，愣张着嘴看着张君房从他身上跨过路往园子里去，眼睛眨巴了两下。
”走申位，左脚踏北斗，右手指乾坤。”
”是。”
”考鬼咒”
”天蓬天猷，真武真君。黑煞元帅，无义将军”
”柳鬼咒”
”吾奉天法，下助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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