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却已是凭地不见。
纤翳拖朱阁,薄绮疏棂,静听春雨飞瓴甋,衣风飘叆叇。
门扉轻启,缕清风挟素梅心香,倏悠而过。张君房回头,便见端着药碗进来的人臭了张脸,言不发地走到他身边,啪嗒声将窗关上,有些没好气道,”我还想你多活几日。”说罢吹了吹手里的那碗药,递给他。
张君房没有接,看着季怀措淡声道,”季公子大可不必如此费神,君房伤得如何自己心里明白,天山雪莲得之不易,季公子还是留作他用罢。”转身,径自往榻边走去,”师父有命,让君房早日回去,故而准备择日启程,季公子也可顺路回京以免宰相大人担心。”
季怀措被他激,心里不禁恼了起来,箭步上去把拽住他胳膊,”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情绪激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手下的力道,张君房被他扯,脸刷得白了下来,还来不及抬手,殷红的液体已经从嘴里喷涌出来,染在粉白的中衣上,如莲绽放。
季怀措只觉心底悸,便知自己回雪山去取雪莲这几日,他的伤又重了几分。
他直在生他的气,若是开始就知道太极图会让他变成这样,自己当时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用这个方法,只是自己阻得了他摆”妖阵”,但却阻不了他再的拿自己性命乱来。
常言,若心无所牵,生死都不为所动。
君房,你便是这样的人么?
在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你牵挂于心留恋不舍?
这想,到底都是自己的厢情愿,不觉苦笑,”你若是坚持要回去,我也不阻你,只是这药你不喝也是倒了的”
张君房抬眼看了看他,伸手从他手里取过那碗用天山雪莲熬成的药汁,仰首饮而尽。季怀措有些哭笑不得的接过碗,将他扶回榻上,”上次用得这么灵验,想来这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别人是求都求不到,你却”
季怀措的声音渐小,圆睁着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君房。只见他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血从他紧咬地齿缝间溢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君房?!”
41
暖阁内,漫溢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就算金蟾啮锁熏香袅袅,却依然闻得真切。
榻上的人静静地躺着,清眉紧锁,面色如死,唯的那点血色,是方才呕血后来不及擦去,此刻洇在唇上的点嫣红。
大夫诊完脉,捋着胡须脸愁云地摇了摇头,”杨将军,季公子,我们借步说话。”
出了暖阁,季怀措轻掩上门,转身,便听见大夫低叹了声。季怀措和杨义互相看看,脸上不禁显出担忧之色,”不是说天山雪莲能肉白骨活死人,而且上次也证实了其神效,为何这次他反倒呕血不止?”
大夫回他道,”张真人现在五内俱损,气血不顺,天山雪莲固然神效,只是以他现在的状况,连调理气血都不能,药重分,伤重分,故而会出现气血逆行呕血不止的情况。”
”大夫,那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老夫无能为力”
心底凉如同当头捧冷水浇下来,季怀措身体不稳向后趔趄了步,幸而被杨义把扯住。抚了抚他的肩膀安慰道,”总会有办法的我先送大夫出去,你陪着君房。”
季怀措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看杨义和大夫在廊上走远,转身回到暖阁里。
那人还没醒过来,露了只手在绸被外,手指自然蜷曲着,葱白纤长,腻玉雕琢般。季怀措在榻边坐下,情不自禁地执起他的手,揉在手中只觉得冰样的凉,便暗暗运力输了道真气过去。
张君房并没有睡得很沉,意识朦胧间听到有人走进来,挨着床榻坐了下来,静了阵自己的手被执了起来。那人的手掌很暖,然后有股不大的真气顺着相握的手传过来。他动了动手指,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对方似乎愣了下,紧接着又股真气输了过来,较之之前的力道稍稍大了些。张君房虽然阖着眼,意识却已清明了不少,运力又将那股真气推了回去。对方似乎并不肯罢休,任他如何推拒,仍是坚持不懈地将真气输过来,两人来二去几个回合下来,张君房便感气力明显不支,遂睁开眼,正对上季怀措有些懊恼的表情。
”季公子这样只是白白浪费气力而已”好言提醒他,顺便将他又输进他体内的那股真气推了回去。
隔着脸皮,对方咬牙切齿的动作看得分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只是他待他太好了,好得令他都有些不知所措,而那种好,和师父师叔待他的又有些不同,但是究竟不同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这种关切包含着别个不同寻常的感情在里面,他辨不清,看不明,便有些想躲开。
正愣神着,蓦得床榻震,紧接着身上沉,魂游的神思被扯了回来,却发现季怀措翻身上了榻此刻正压在自己身上。张君房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对方脸愠色,热气喷在他脸上,语气恶狠狠的,”既然这么想死,直接掐死你算了!”静默了片刻,然有些无可奈何地叹气,”但我下不了手”说着手探入绸被拽出他另只手,两只手都被他握着然后牢牢控在他身体两侧。
这次,是两道真气同输进体内,经过之前那番纠缠,张君房早没了气力再将它们硬推还回去,便任凭这两股真气在身体里游走。许是季怀措多少会些玄门正宗,真气在他体内运行并不怎么受阻,几个周天下来,张君房忍不住自己去引导这两股真气,顺了圈又顺还到了季怀措身体里。
季怀措这下真真叫恨得牙痒,要是能把眼前这人抽筋扒骨吞下去,估计他早这么做了。磨了磨牙,想,你不让我这么做,我偏要逆着你的意思来,看谁狠过谁。
接连又输了几道真气过去,沿着经脉汇聚至丹田,又被张君房由丹田运出绕行周后还给他,输多少还多少,点也不含糊。个时辰之后,两人皆都被汗水浸透,略略喘气,这搬物什也是要花力气的,更何况是将气血运来运去,若不是控制得当,估计早就走火入魔了。
季怀措有些挫败地爬下床榻,静气凝神将真气导回丹田,却听见身后细细索索布料摩擦的声响,回过身去,就见张君房竟然也下了榻来,便有些没好气道,”你下来作什么,还不躺回去?”
张君房看了他眼,顾自取了外袍披在身上,”不知怎得,觉得有些饿了,想是没有用午膳的缘故。”
季怀措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未等他答了,便已箭步上去拽过他的手,手指搭在脉处。
病入膏肓者,垂死之际往往会显出回光返照之像。这些时日张君房除了汤药粒米未进,这会听到他说饿,季怀措脑中顿时片空白。
42
只觉此刻手下脉象细数,却较之之前要平稳了些,不禁有些疑惑,”君房,你运口气试试?”
见他这么吩咐,张君房闭上眼自丹田运了口真气,淤塞的经脉不知何时被冲开了几道,连他自己也是惊讶不止。季怀措蹙眉想了想,然后问他,”方才输真气给你的时候,有何异状?”
张君房垂着眸子忖了下,而后道,”季公子的真气充沛浑厚,所行之处能引导君房的气血运行”
季怀措似恍然大悟地捶了手掌,”我知道了!”随即有些兴奋地看向张君房,见他神色平静脸愿闻其详,便继续往下道,”道家讲究炉鼎,你身体受损,炉鼎亦损,故而无力自行引导真气调动气血,方才真气在彼此体内循行回转,我无意中充当了你的炉鼎助你气血运行,所以才会有此效果。”
啪的声,张君房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季怀措低下身去捡杯子的碎片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神色有变,笑着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此来就用这个法子替你疗伤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张君房情绪有些激动,下从凳子上蹦起来,摇了摇头连声否绝,”汲取他人元气精血用以补益己身,此为采补之术,若是这样,君房和那些以精养气用以提高修为的妖邪还有什么分别?!”
听他这么说,季怀措只觉胸口闷,手颤了下,竟让碎瓷片在指上划了道口子,立时殷红的血丝渗了出来
兜十指连心,所以此刻才会觉得心痛万分?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不禁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季怀措低头嘴角弧了下,笑得甚为苦涩,然后起身,见他面色绯红扶着桌沿大口喘气,便知是急血攻心,遂沉了口气柔声道,”君房,我只是说助你导引真气贯通经脉,并非让你汲取精元用以炼养你这样激动,会加重伤势的。”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张君房抿着嘴不响,良久才淡声道,”即便不是采补之术,但真气游走对季公子还是会有损害,君房伤得有多重自己心里明白,这个方法根本行不通。”
转身望向窗外,梅香清幽循风而至,丝丝淡雅沁人心脾,不觉轻浅笑,”与季公子相识时日虽不长久,然朝夕相处,嘻笑促狭,不胜欢愉。季公子对君房照顾备至,数次以性命相救,君房不甚感激,只是如今君房命如残烛,不值得季公子如此牺牲。”
室内霎时静了下来,熏香缭绕,淡淡幽馥。张君房席话轻轻悠悠,宛若汩汩细流,撞进季怀措心里。尝闻人世间,生死别离最是难耐。他活了千年之久,看尽沧桑,身边同族生老病死,来了又去,不过就当它们重入轮回,阴曹地府走遭,也许来世里还能碰到,生死于他轻如鸿毛,低如尘埃。只是直至此时,他才开始体会到”不舍”之意,也开始明白为何世人会道情爱,直教生死相许
若是现在有株锁魂草,或许我也会将你魂魄锁住,即便永世不落轮回,也甘愿,也无悔。
手指,攀上他的肩膀,隔着布料亦能感觉到他的削瘦。他回过头来,墨亮的发丝水转般流泄肩头。
”君房,我知道你心如止水身如明镜,斋戒禁窥避俗世,不会明白,我也不奢求你能明白,但是我要你知道若是为了你,要我以性命相交我都愿意。”季怀措轻声说道,然后伸出胳膊将他揽进怀里,”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君房,这就是情
我知你不会懂
对方的体温隔着布料传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如此亲密的举止,任由他抱着,仿佛天地间所有的躁动都为之静止,心里蓦然安心。
昔日种种浮现于脑海,便想起京城郊外的初识,想起去往北疆官道上按辔徐行笑悠然,想起辽军阵前八卦阵中他几次三番舍身相救,只觉心底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宛如熙阳和风,清冽酥柔,然淡淡开口。
”君房的生死就交给季公子了。”
43
三月桃花香,四月枇杷黄,五月石榴红似锦,六月荷花水如云。
张君房掐着指头算了算,若是在南方,这会早该枇杷黄了,再过不久就是石榴花开艳红如火,不禁感叹这日子真是飞快,不知不觉在这里又待了月。想到这里,复又掂起桌上的信笺,师父遣人八百里加急送到云州郡守府,信上只有两字——
速回
毋需多言,他明白师父的意思,五月石榴红,也正意味着离天劫之日所剩时日无多了。
门咯吱声被推开,张君房手指捻,那封信在指间化为灰烬,悄无声息。转身,正对上对方低眉浅笑,脸温柔,便问道,”是遇着什么好事了?笑得这般高兴。”
季怀措上前执起他的手,搭住脉门诊了下脉象,回道,”见你日日恢复,怎能不高兴?每天都犯愁着该换什么花样让你把药喝下去,这下郡守府的膳房终于能轻松阵子了。”
知他是在拿自己取笑,瞥了他眼不予理睬,顾自往榻边走去,季怀措从后面追了上来,”生气了?我和你玩笑的。”
张君房冷笑,”你几时正经过了?”
对方挑眉,紧接着嘴角撇,不怀好意,”我啊”趁他不注意,抄起胳膊,将他把抱了往榻上扔去,随即翻身压了上去,”我也就在你面前不正经罢了。”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两下,然后脸贴着脸蹭了蹭,”谁叫我喜欢你呢”
被他蹭得痒痒的,只觉得他这样子很像某种毛绒绒的动物,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季怀措腾得下直起身,脸上微有不悦,”我又不是小狗小猫,怎能这样摸我的头?”怎么说自己也是狼,被他像狗样的摸,太掉身价了!
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嘴角轻弧,”那该是怎样子的?”
对方撇着头不理他。
”季公子?”
仍是不睬他。
”季公子!”
继续装作没听见。
”怀措。”
”嗯。”
这次总算有反应了,他笑得有些得意,又有些满足,只为了他肯叫他声”怀措”。凑下身去,声音沉柔道,”要这样看着对方手指慢慢地”边说边实践给他看,手指顺过他铺散在枕的发丝,细软柔亮,泼墨般。
玩笑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眸子幽深幽邃,如汪看不见底的深潭,而波澜不惊之下恰恰酝酿了场暗潮汹涌
以自己的身体当作炉鼎,助他固本培元,真气运行难免撩拨到情窍,道家理念”松静自然”,真气浑厚时,静心戒不甚容易,而真气越弱,望越强。初时几日,每每情被挑起,张君房就容易分神竭力去抗制,结果真气逆行反倒将季怀措震伤。后来身体逐渐复原,便能自行化精养气,季怀措倒是有些可惜,那种身陷望情魅惑的样子很是诱人。
就着这样暧昧的姿势,手抵在他的背脊上,缓缓将真气注入他体内。
前刻还在玩笑,下刻便觉股暖意沿脊椎行遍全身,张君房不觉有些奇怪,然也没有多加考虑,正运气和这股真气相揉,却不想层层热潮纷涌迭起,时身上燥热难耐,气血不受控制地四处流窜,最后全往腹下汇聚。
张君房暗暗运气想要化解这股悸动,而这时,季怀措醇厚低润的嗓音落在了他耳边,”情实乃天生,你别总想着去抗制顺其自然就好”只句话,绷紧的神经立刻松懈下来,连带着身体也渐渐放松,真气勾动情窍激起波波酥麻的感觉,细细密密地四散开去浸入四肢百骸,连骨头都能化开。
不禁心里阵鼓荡,只觉得自己现在很容易被他左右情绪便有些疑惑,是因为彼此真气相生相融?还是
身下那人气息有些喘急,表情清冷逐渐为迷乱茫然所替代,浅浅的粉色爬上白皙修长的颈脖而那双水汽氤氲的眸子却仍是清明濯然。
君房的生死就交给季公子了。
他脑海里蓦地蹦出这句话,不禁想起他说这话时的认真和坚定,事实上也是如此,他对他是全然的信任,没有任何警惕和戒防,任由他的真气在他身体里游走,几次打死|岤边经过。
他在心里叹了声,运气导回丹田,自己不该因着私而捉弄于他,他喜欢他,也会想要亲他,抱他,却从来不强迫。
从他身上起来,顺手也将他从榻上拽了起来,盘膝而坐正要重新运气,但被他伸手阻了,”你的真气已呈衰竭之象,不要再耗费了。”
季怀措愣,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张君房开始拒绝使用这个方法时说得没有错,虽只是以气导气,但是季怀措明显感到自己的真元在点点耗损。
44
出了暖阁,眼前阵晕眩,连带周围景物都有了重影,扶着廊柱闭上眼甩了甩了头。如果不是用青魂珠封了自己的妖气,估计情况还不会这么糟。
”怀措。”
闻见人声,抬头,便见杨义拎着酒坛子站在自己面前,只是说话的口气听起来有些为难,”本来想找你喝两口的,但是现在看你的样子好像”
季怀措嘴角扬浅笑道,”你比较特殊,北原狼王亲自陪你喝。”
杨义有些惊讶半张着嘴指了指暖阁,意思现出真身不会有问题吧。季怀措摇了摇头,”他已经睡了。”
”那好,上哪里喝?”
四下望了圈,然后抬头,”屋顶好了。”
苍穹如盖,冷月高悬,缕轻风振袖而过,碧色的琉璃瓦上镀了层霜华,从屋顶上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朗笑,下人听便知是他们豪爽不羁的大将军酒兴上来了,故而纷纷走远免得搅扰到他。
杨义捧着酒坛仰首灌了口然后丢给狼,狼抱着坛子愣愣地看着倒映在清冽液体中的圆月,头银发顺着月华仿如上好的绸缎。
”你有心事。”杨义语点破。
狼笑了笑,而后沉了口气,”可能呆不了几天,真元损耗得太厉害没有办法维持季怀措的样子,又不能让君房知道所以必须要走。”
杨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单眉挑,”你对君房用情至深,任是我这样的粗人都看得出来,但是为何不让他知道?”
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抱着酒坛子喝了口,用袖子抹了下嘴,然后将酒坛递还给杨义,”人妖殊途,君房心求学问道,想来不日便能飞升成仙,到那时凡尘世俗于他更如浮云况且,他也根本不会动情。”
照着他的背脊掌拍了下去,杨义语气里有些怒其不争,”我真搞不懂你们,是人是妖这很重要么?若是我,碰到了喜欢的东西,就算是用抢的,也要先把它弄到手再说。”说完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下去。
狼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大周的镇远大将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哪个山的山贼头头。”这样讽了他句,从他手里取过酒坛,”但是,他是人”
”那就更不能放弃了!”杨义劈手又将酒坛子夺了过去抱在怀里,”人生在世,好不容易有个能让自己付出真心去喜欢的人,若是错过了,别说这辈子,也许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再碰到了”
杨义席话,字字如刀,狠狠地刺进狼心底,直刺到他的痛处,痛彻心扉。
手枕在脑后躺了下来,头顶上,星沉碧落,月色清明,如他的清冷无,又想起他被情迷乱却仍然清明的眼神,只觉自己真的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们,只此生,再无来世
又或者,连这生都是错身而过,自己终究只能在远处看他,任情潮炽热,直至将自己焚烧殆尽。
”只要我记着他就好”他声音很轻地喃了声,只有他自己听见。
张君房刚到郡守府那会几乎就是被软禁在暖阁里,初时是考虑到春寒料峭他连半条命都没有,季怀措和大夫都不允许他出来。后来伤势渐愈,季怀措见他每日里除了运息调理就是隔窗凭栏,几乎能把窗外那几棵树盯出窟窿来,看着觉得可怜便有些于心不忍时常陪他在郡守府的园子里走走。
只是北方建筑只讲大气,不若南方园林那般精致幽雅,几圈兜下来,张君房宁可待在暖阁里试试到底能不能将树盯出窟窿来。
别人不了解,看着他从圆嘟嘟的小不点点点长成|人模人样的季怀措心里再明白不过——那厮其实野得很。
春风拂面,万物尽长,恰是纸花如雪满天飞,而那两个人,淡漠青衫,锦衣如雪,此时却是混在堆孩子中间。
”君房,你那样是飞不起来的”话音刚落,就见好不容易上了天的风筝跟着忽悠忽悠地掉了下来,对方清眉微蹙,瞪了他眼。
季怀措跑去将风筝捡回来递到他手里,”呐,若是再飞不起来,休要怪我说你笨了。”
那人身青衫磊落,上绘文竹幽兰,青丝如墨在脑后挽成个髻,只余几缕鬓发贴着脸颊随风飞扬,端得潇洒飘逸。只是道行高深的张真人,此刻似乎被这小小的纸鸢给难倒了。显然有些不耐烦,但是季怀措还在旁边指手画脚地说个不停,于是张君房两道细长清眉上的褶子越来越多,最后抖袖。
”疾风速来!”
阵厉风自下而上,风筝呼啦下直入云霄。
”哇”周围那群小孩子张着嘴发出串感叹的声音,然后潮水样向张君房围了过去。
”哥哥好厉害!”
”这是变戏法吗?!”
”再来次!再来次!”
时间,仿佛麻雀炸窝。
张君房被孩子围在中间,长衫飘飘,嘴角挂着浅笑,季怀措看着看着竟有错觉,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那时候和风如煦,日光正好,而那个清秀少年就立在草长莺飞间,忽如阵东风,满山的蒲公英花絮如飞,宛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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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厌其烦地将那些孩子手里的纸鸢用起风术升上天空,他上前拽住他的手予以制止,”喂,吃了那么多天山雪莲还有名贵药材,又耗费我那么多力气,辛辛苦苦救活你不是为了让你这么乱来的。”
他回过头来,语气里略有歉意,”季公子教训的是。”
这下季怀措反倒闷了,但见他弧着嘴角脸上根本没有悔意,不禁有些好气,”真相信你才怪,知你是吃准了我脾气才这么说的。”说完,双手抬,疾风犀利,剩下的那些风筝借着风势全升到了空中。
待那些孩子从欢呼雀跃里回神时,方才会变戏法的青衫哥哥和白衣哥哥早已不见了踪影。
百步开外,两人凭地现身,季怀措拍了拍手,”这样就好了,被他们那样缠着指不准天黑都脱不了身。”回头,见他手里还拽着线轴,伸手用力将风筝线给扯断了。
”季公子你这是?”对他莫名其妙的举动,张君房表示不解。
”这是民间的风俗。”季怀措抬头看着那没有了束缚而越飞越远的纸鸢,告诉他,”清明放断鹞,人们认为这样身上的秽气和疾病就会随之起带走。”
”原来是这样”张君房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眼睛突然瞥到什么,越过季怀措径直走到他身后的树下。
季怀措的视线追着他,于是转身,见他低下身从草丛里捡了什么起来,尔后抬头往树上望,便走了过去。
他手里正托着只刚长毛的雏雀,估计是从窝里掉出来的,看样子还不会飞。麻雀的窝就在他们头顶上的那树杈上,张君房托着雏雀要将它送回去,奈何踮着脚还差了点点,便有些挫败地沉了口气,收手回来准备用御风术。
”我帮你。”
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刻却是被他扶着腰抱了起来,手顺势向前递,那雀儿便安安稳稳地落回了窝里。双脚重又沾回地面,思绪却已经飘向无尽的远方。想起很小的时候,在太清观的后山,有人也是这样抱着自己上树
”你好轻,又瘦”季怀措没有松手,揽着他的腰将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以前的个头还只到自己胸口,现在却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那里,嗅着他身上淡然宁远的沁香,不觉身体里便涌上股冲动。
这个人很喜欢,很喜欢
他还浸在回忆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竟乖顺地被他抱着,直到被捏住下巴被迫转过头去,温热濡湿的东西贴上来时,才蓦得惊醒。伸手推拒却是被他反握掌中,他的舌头从他微启的齿缝间探了进来,勾搅起他的柔软,厮缠在起。
上次这样炙热的吻在起,还是在周军的驻营,他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如此刻,浑身燥热,小腹如烧灼般的疼痛就像被撩拨了情窍!
灼热的气息在彼此的唇间回转,季怀措咬着他的薄唇,在彼此分开喘息的间隙,声音含糊道,”你的法力已经恢复了召雷应该不成问题不然”后半句话化作了沉重的喘息,意识不受自己的控制,揽着他的手径自往下移去。
等着他那声”雷霆号令”来制止自己的失控,竟然等得有些心焦火燎,直到手指探入他的长衫,他才受惊吓般身体猛地颤,随即拽住他的手制止道,”季公子不要再拿君房玩笑!”
”我几时拿你玩笑了?”季怀措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怒气,唇贴在他的耳侧,忽轻忽重地描绘着他的耳廓,”天生人必有情,真气撩拨情窍会起念,但是我想让你明白,真正的情是由心生”说着手上用力将他扳转过来面向自己,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胯部
毫无征兆的,手指触上他火热的根源,隔着布料也仿佛能被烫到,张君房唰得脸红到脖子根,然后有些尴尬地别开脸去。想要将手抽回来,反被季怀措握得更紧,紧贴在那里,连对方的变化也感受得清二楚,不觉脸上就能烧出火来,而更加令他不知所措的,其实是自己的身体竟和他有同样的反应!
”季公唔!”话还没出口,就被对方再次贴上来的唇堵在嘴里化为声低吟,听来撩人。张君房不甚惊惶地想要挣脱开,却被季怀措整个人覆了上来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两具炙热的身子紧紧贴在起,张君房只觉脑袋里片嗡嗡作响。就见季怀措嘴角弧不禁露出丝邪邪的笑,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情,或者,他根本就没有想要掩饰。知道他是发现了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于是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时水汽竟模糊了视线,而这切,尽教季怀措收入眼底。
只觉他又羞又恼的表情煞是可爱,忍不住又想起他被撩拨了情窍之后深陷情的样子。这样想,手指悄悄滑进他的底衫。
”你做什么?!”张君房声音颤抖着低呼了声。
季怀措凑下去张嘴含吮住他玉润的耳垂,”别怕”手已探了下去,轻握住他的微微抬头的望,技巧的上下捋动。”我教你体会个中滋味。”
被撩动情窍身陷情的滋味他体会过,然这次却是完全不同。只觉波又波酥麻的感觉,汹涌如潮,顺着脉络蔓延至四肢百骸,意识飘忽,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束缚,越升越高,越飘越远。
听见他齿缝间稀稀落落地逸漏出丝丝低吟,季怀措转而含住他的唇舌,身陷望,意识邈忽,他启齿伸舌自己卷了上来,和他纠缠在起。”你也帮我”季怀措含声道,握着他的手按住自己的炙热硬挺,上下缓动。
张君房畏缩了下却没有拒绝,效仿着他,动作显然生涩得很。但就是在他如此生涩的技巧下季怀措也很快在他手里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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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薄的瞬间,季怀措不忘手下用力攒,就听怀里那人暗着嗓子声低吟,旋即整个人都瘫软下来,斜斜地倚着树干。
腹下的望下释放时,张君房只觉眼前片白茫,灭顶的快感潮水般冲刷过脑海。仿佛纵身云端,然后倏悠落下,飘飘然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妙,不觉沉浸其中很久才回过神来。待到意识清明,看到手里粘稠温热的液体,又想起方才自己的沉溺,心里百般滋味交相纷涌,时竟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他看着手里的浊液两眼愣神,脸上红阵白阵,季怀措不禁为自己的时失控懊悔万分。撩起衣摆撕了片布下来将两人手上清理干净,张君房任着他动作却是没有出声,于是季怀措更加悔得厉害,要不是张君房还在身边估计早头撞树上。
”回去吧。”想说些什么缓缓气氛,结果憋了半天却只道出这句话。
方才红晕霞染眼朦胧此刻已恢复成平时的那张素颜清冷,张君房的脸色略微发青,伸手扯了下长衫,就要脚迈出去,却是身子歪直接跌在季怀措身上。
幸而他眼疾手快,把扶住他正往下滑的身子,”君房?!”唤他却没有反应,他闭着眼,眉头紧锁,季怀措隐隐不安抓着他的肩膀晃了晃,对方表情愈发痛苦,接着缕细细的血丝自嘴角蜿蜒而下。
季怀措顿时背脊寒,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手指搭脉,只觉他脉象紊乱,身体里气息纷杂四处奔走,显然是急火攻心以至气血逆行。
什么叫报应?
堂堂北原狼王这会终于有了切身体会,而且这个教训估计永生难忘。
暖阁内,盏金猊香烟如云。
两人盘膝于榻上相对而坐,张君房手指捏印,静气凝神,但凭季怀措的真气在体内游走。过了刻,额上沁出点点汗珠,然羽睫颤了颤,而后眼睛缓缓睁开,墨玉般的瞳仁静如止水,漾着冰寒。
见他气息渐稳,脸色恢复润红,季怀措这才将真气导回真元,长长地吐了口气。起身下榻,自己却是眼前黑差点头栽地上,听见张君房在身后问他要不要紧,他只说了句你好好休息就转身出了暖阁。
出暖阁正遇上杨义,还不待开口,杨义已经上前把扯住他胳膊,”去我房里。”
真元耗损的过于厉害,没有办法用法力直维持季怀措的样子,故而后来,狼再没有去过暖阁,又加上那日的事情,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再见到张君房时,该如何面对他。
他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甚至半推半就下还和自己做了那样的事,但是之后呢?从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那刻起,就已经看清了结局或者根本没有结局,这份感情于他,看不到终点,也永远不会有终点。
倚着窗,夜风沁凉。那天杨义告诉他君房准备在三日后启程返回太清观,问他要不要在走之前再见他面,头银发散落于肩的狼王不觉露出丝苦笑,绯色的眸子蒙了层雾霭,怎么见?以现在这样子么?估计还没开口就先被他雷霆号令给劈死了让我考虑考虑吧
这考虑就是几天。
”三天后”
也就是明天。
不禁想起第次以季怀措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当时只是疑惑他来京城做什么,直到后来在宰相府里再遇到他时,才知道原来那位帮忙驱除妖邪的高人就是他。
忍不住就想要逗他,打算报在太清观被他雷劈的仇,只是自己也没料想到,竟会渐渐被他吸引,乃至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后来又假扮成季怀措跟着他来到北疆,告诉自己这样做是为了那颗紫魂珠,只是,真正的原因骗得了谁也骗不了自己。
他喜欢他,喜欢他的淡,喜欢他的清冷,喜欢他所有的切,哪怕只是抿嘴笑,也心动不已。
抬头,云烟飘过,皓月如飞,彻骨清寒不觉落寞怅惘。
而此时,庭院里立了人,衣袂轻曳,瘦骨清风。
想着自己明天早就要走了,张君房觉得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处于其它的都应该去和季怀措道别声,只是走到庭院里之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间厢房。
月色很好,柔和的光芒散落倾泻,地上仿佛铺了层银色的雪。个人在庭院里慢无目的地踱着,心绪翻涌,从来没有过的烦杂。
竭力想要将那日所发生的事忘却掉,但事实上是就好像陷入藤蔓纠缠的荆棘丛中,越想逃越逃不开,越挣扎缠得越紧那天的事情,仿佛印刻在脑海里,闭眼便历历在目,而那阵颤粟的余韵,像是被下了咒般盘踞在自己身体里,久久未消,而在之后几日的魂梦初醒时,便挟着来势汹涌的情潮,将其淹没,将其吞噬。
他说,这就叫做”情”
身后枝丛耸动细梭作响,声”君房”沉柔温润。
转身
隔着片枝繁叶茂,那人身玉白照雪
宛若初见。
47
”这么晚了还不睡?”对方说着绕过枝丛向他走了过去。
”正想去找季公子,但是”似察觉到什么不对,张君房眉头皱,眼神谨慎地看着他,”季公子身上怎么会有妖气?”
季怀措嘴角弧,神秘兮兮地将藏于身后的手拿到前面来,手里正抓着只兔子,还是活蹦乱跳的,见张君房眼睛亮,面露欢喜之色,季怀措却将兔子护进怀里,动作轻柔地抚着它的背脊,”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人家好不容易成了精,不准毁了它的修为指不准几年后就能出落成个大美人了。”
张君房不禁好笑,便讽道,”不愧是季公子,这样也懂得怜香惜玉,还料到它日后定会化身为美人。”
对方脸色沉,”你在嘲笑我?”
”君房不敢。”
将兔子放在庭院的石桌上,指了指他腿上的伤,”它是掉进猎户的陷阱里被抓后又被膳房的人买下的,我恰好路过膳房,见它可怜便讨了下来。”
张君房走上前手指捏决,在兔子受伤的那条腿那里划了下,道白光弧过,那伤口自己愈合了,”君房还不曾忘记季公子说过的,就算是妖精也是条命,也会有感情的”嘴角含笑看着那还在瑟瑟发抖的兔子,觉得它实在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它的毛,不想两人的手无意中触到起,张君房的手指缩了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去。
”杨义说你明天就要回去。”季怀措低着头,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是。”他只应了声没有接下去说什么,原本想好要感谢要道别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吐不出来。
两个人四只眼对着只兔子布登布登地瞧,就差没把兔子给瞅成光秃秃的。夜已深,周遭片静寂如喑,轻风掠过,暗香浮动。
”那天的事”静默了阵,还是季怀措率先开口,见张君房垂着眸子不出声,便继续道,”明知你是清修之人,却屡屡挟你于浊世浮沉,是我私心作祟,是我不该往昔之事逝无影踪,回去以后便把这些时日所发生的事都忘了罢。你身如莲华,不为泥污,而世间情长最为纠葛,想你是体会不来的”顿了顿复又叹了声,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的般,”也没有必要去体会”
张君房缓缓抬头,眸子清澈清亮,映着月华如水仿佛漾着淡淡的波纹,薄唇翕动正开口,只是季怀措没有注意到,断然打断,”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从庭院到暖阁,两人沉默不语缓缓而行,不长的条的走廊,竟仿佛走了世那么长久。他不时侧首去看季怀措,只见他抱着兔子眼神直直地落在身前地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去注意个人。从京城到北疆,将近三个多月的共处,百日的朝夕相对,就像已经养成了习惯般,只要看到他,听听他的声音,便觉安心。
其实方才他是想告诉他,那日之事他不曾悔过,会气血逆行只是因为自己初尝情心绪难平而已,并非气他也不曾责怪于他甚至心里还有丝欢喜。
”你早些休息。”季怀措的声音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暖阁的雕花木门吱嘎声被他推开,屋内盏烛火,跳了两跳。
”重伤初愈又要长路奔波,到时候路上支撑不住可没人来救你”季怀措的语气里半带着玩笑,他喜欢逗他,连张君房自己都清楚,但往往都是嘴上在逗,另头却是把他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
走进暖阁,转身阖门,不想只手伸过来挡住了门扉。有些不解地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沉柔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只记得很多次,很多次他就是这样望着自己,邃如深潭的瞳孔里,只有他的身影。
”季公子?”
”最后次”
季怀措把着门凑下头去在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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