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的却太多;
但有句,你死也要记着——
这天底下,你输了什么都行,独输了我,我定是永不放过你!
“我时候不多,要说的却太多——总之,会有辈子,把我攒着的话都跟你说”
听着千云戈均匀的心跳,话语中静无涟漪。
“但有句,你死也要记着”指腹蜿蜒在棱角突兀的脸庞声音渐变得强硬:“这天底下,你输了什么都行,独输了我,我定是永不放过你!”
不等说完,我已更埋进他的胸膛,恨不能把那片温热全卷进五脏六腑
执着到不能再执着了,才惺忪着起来。
我不敛醉眼,吩咐道:“麝兰姐姐,你拿王爷的私印给我用用。”
麝兰不明就里地怔着,片刻,默然去了。
直看我翻出信纸盖上私印,又将切收藏回去,麝兰再没有多话。
我把印台还给她,巍然对上那沉冥的眸子,无言片刻,终于道:“麝兰,若真论起来,我对不住你——可你是明白人,好歹咱们都强求不得。所以我也只有盼着老天别再负你,若是日后,你落在两难中,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麝兰脸上越发肃穆。
我眯眼,决然道:“这不光是成全你,也实在不想白搭了无畏付出!”
麝兰咬着唇,大约仍不得要领,但还是笃定地点点头。
于是,回眸再搜掠遍横陈榻上的宝,我挽住千万心澜,绷直身子大步离开。
亦真亦幻,竟几乎听见麝兰模糊难辨的惊喜:
王爷你醒了
我微震,脚下虚却着落得更加踏实——终于,扬着脸,饱握着双手桀衅而去。
等陈松偷偷开了偏门四处张望回侧身示意,我突然顿住脚步。
“陈松!”我低声唤他。
“快走吧,七少爷,待会天怕要亮了!”陈松催促着。
我把拉住他的袖子:“陈松,你听我说——”
陈松定住,静待我发话。
“你能不能抽出些日子,帮我办件事?”
陈松沉默片刻,问:“要多久?”
“从长都到广陵往返大概要多少时候?”我放开陈松。
“马快的话,有个七八日便可,若是”
“好,你明日来城外瑶觞亭取马匹,这封信”我说着翻出折好的信封递给陈松:“务必送到广陵休家祖宅,给个叫——厄澜的人!”
陈松缓缓接过,目光却始终不放开我。
我不由得别过身:“实话说,我也没见过那个人。我不管你怎么周转,这事关系重大——”猛然对上陈松的脸,我宽声道:“我要你非办成不可。”
陈松个抱拳,笃誓般应着:“七少爷放心吧!”
点点头,我再不延迟片刻;跨出门槛,如个无常漠然奔赴使命。
两天后,皇上便召见了我。
这回见驾却是在千氏王宫天子的寝院。
迎头对上那和蔼如先的龙颜,我挺直身子笑,马上大大行了个正礼,卑躬屈膝道:“砻琛参见皇上愿皇上万福!”
“起来吧!”皇上说着,极亲切地过来扶我,并顺势拉住我的腕子不放:“我这番苦心,可是把你换回来了。”
“砻琛惭愧!”我不由得换上自悔。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砻琛时间还真是习惯不来!”
“是砻琛罪过,请皇上责罚砻琛!”我说着又要下跪。
皇上大手撑,硬是把我止住:“诶!”
“皇上不怪我?”我闪烁着眼眸,沁出些泪湿:“皇上好意待我,砻琛谢过皇上——只是砻琛怪自己太痴,当初没有悟透,今日竟是万箭穿心般惨不愿为人!”
“哦,砻琛——所谓‘痴’,倒是何意?”皇上放开我,玩味着。
我攒紧了脸,凄然片刻,强止住泪水,喃喃道:“砻琛放不下三王叔!”
皇上的眼,渐眯成两道细锋,钉住我不放开丝毫。
杵在旁的韦段戎早失了镇定,额角跟着渗出汗来。
“是吗?”半晌,皇上终于沉哦出句。
“砻琛罪该万死,请皇上责罚!”我说着双膝木然着地,再不抬起头来,只凭泪水砸落大理石的地面。
“那朕——送你回均赫王府如何?”
“砻琛只求皇上责罚,没脸回去!”
“你当真这么想?”
“我骗得了皇上吗?”
皇上冷笑声:“那好,你要朕怎么罚你!”
“愿是极刑,怎么罚凭皇上定度!”
皇上凝视片刻,走到龙案边坐下,径自执起张折子,悠然道:“那朕,就罚你——把‘地宝’给朕讨回来!”
“皇上!”我哀鸣声昂起头。
“怎么,这不算是极刑吗?”皇上揶揄道。
我忍住哽咽,倒抽口气:“皇上执意如此?”
“难道有什么不妥?”
“没有,只是砻琛怕——”
“怕什么?”皇上问得轻佻,却不看我。
“砻琛怕情难自禁!”我字字咬定。
“情之字,最是伤人——你肯定你会情难自禁了?”
不敢迎对皇上的深机,我踌躇片刻,低声道:“砻琛——不知。”
皇上愣了下,哈哈大笑起来,跟着说道:“那好,你就去试试,朕不为难你便是。”
“那”我向前稍挪稠声问:“倘若——成了如何不成又如何?”
皇上敛形色,起身再三打量着我,不露痕迹地说:“不成么,你就让朕囚你辈子;若成了,你想要什么?”
我屏住呼吸,而后双手抱握在头顶:“求皇上让我得进得退,有所容身!”
“好!”
我闻言,如有灵犀,深深拜极尽威仪:“谢皇上龙恩!”
漂亮的人物我见过不少,可如眼前人这般的,却是鲜有。
只见身贴烫的素白鹅脂绫走马袍,青靴点翠,玉带摇辉,头绝好的乌发齐整地束在耳后,被个“离霜红”的盘丝蛟琵琶冠固成饱满的半圆,余的部分极随意地垂着。
再看那容貌,也是赛比神仙,真是:皎玉生肤,珍葩袭艳,眉黛如锋,目璨犹星,鼻廓雕致,唇嵌宝樱,忍凝眉蕊宫失色,纵弯眸碧宇迭惊。
我与那人四目相对,都忍不住失了神,直到韦段戎插言进来。
“主子?”韦段戎在我身旁轻声唤着。
我诧,先那人步回过神来。
“韦大人,这位想必就是皇上失散许久的兄弟砻琛王爷了吧?”那人换张笑脸,柔声细语问道。
“正是。”不等我开口,韦段戎径自答道。
“王爷果然人品过人,掬魂失礼了,王爷见谅!”他说着深跪下去行了个礼。
我上前步,忙扶他起来:“不必多礼——掬魂?敢问阁下是”
掬魂展星眸:“掬魂疏忽——我是皇上的侍读,原姓乔,名四淳,只是皇上嫌叫得碍口,就赐了个‘掬魂公子’的浑号,王爷叫我掬魂便可。”
“掬魂”我默念着,心中忍不住泛出丝异样。
掬魂又是笑:“王爷想起什么了?”
我敛住声色,温言道:“没什么,这名字——皇上果然文韬高妙,阅人不俗;掬魂公子侍于君侧,想必辛苦了,砻琛敬谢万分!”
掬魂反手扣在我腕上,略挺身,道:“王爷何必客气,掬魂此番,真是恨不能早几年认识王爷——掬魂这名字,若说起来,还要拜王爷余荫”
我不等他说完,慌忙抽回手臂,恭然道:“掬魂公子哪里话,我与公子也是相见恨晚,今日在宫中耽误太久,实在身有不便;公子不嫌,咱们改日约个时候,好好聚聚,砻琛此番先告辞了!”
掬魂俏生生望了我片刻,终于道:“那好,掬魂恭送王爷!”
我再掠眼他背后的幽陌寒塘,缓缓退后,转身携着脸肃杀的韦段戎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只低头默想;韦段戎坐在身边也是不言不语。
快到倾雨阁后门的时候,突然抬头,竟对上韦段戎忧思的脸。
“段戎?”
“销魂”他沉声想说什么。
我纵容地笑:“刚才还叫我主子,这会儿怎么又是——老也改不过来。”
“你想我叫你主子王爷?”韦段戎迷惑着问。
我别过头,褪去形色,沉默片刻,道:“随便你吧,只是场面上注意些就行了——另外,那个掬魂公子”
“这个人你小心为妙。”韦段戎气语坚定地说。
我晃他眼,再不多话。
傍晚的时候,顾峥来了。
杜倾雨因为救了千云戈的事,心里气不过,这些天直不理睬我。倒是韦段戎,不知是受了皇命,还是念及交情,常要过来看看。
此刻,我与顾峥韦段戎三人围成桌,把酒问盏。
我笑着问顾峥与麝兰的婚事,顾峥也不为难,有句没句地答着。
“这么说,初八就是正日子了?”我放下酒杯,淡然看着顾峥。
“嗯,虽然也没个几天,可王爷身边总离不了人。要不是这样,今天她也要来了。”顾峥呷口‘白虎醉’说道。
“那你可要替我跟麝兰姐姐道喜,我怕是不能当面恭贺她了。”
顾峥笑起来,摇摇头:“你呀。”他看眼直默不作声的韦段戎,挑挑眉,回头问:“今天去见皇上了?”
我怵,略有些黯然:“嗯,早晚也要去。”
“那我就放心了。”
我的目光在顾韦二人身上流转,突而变得凝重:“顾峥,那日你说‘以后是我的爹娘兄弟’;段戎,你也说‘此生决不辜负我’,我固然偏畸,但都没有当你们是外人,我问句:日后我有求之处,你们会帮我么?”
他俩愣了刻,都盯住我不放。
“五儿,我帮你,什么时候也是帮你的,但你得答应我件事!”顾峥说着握住我的手。
我不躲闪,泰然等候。
“你得好好活下去。”顾峥字句道。
我扬起唇角,微微笑:“这自然,今后,谁要我不好过我也断不依他的!”
顾峥了然地松开手。
我又去追寻韦段戎的答案;韦段戎却攒着脸,不肯说话。
尴尬刻,突然有人推门进来,我不由得循声望去。
“你们可真是,在我这里喝酒,连声招呼都不打!”杜倾雨娇嗔着,就往里走;身后还跟着个丫头,手里端些酒菜。
“要不请我也行,反正倾雨阁是给老爷少爷们玩乐的地方,付了银钱,我就下去。”杜倾雨立在桌旁,目光松松散散扫在我们几个身上。
“快别这么说了,坐下喝酒是正事!”顾峥说着便向杜倾雨身后的小丫头示意,那丫头伶俐地放下酒菜。
杜倾雨忍不住骂那丫头:“我可没说话呢,你倒勤快!”
“行了,你何苦为难个丫头!”顾峥说着又挑头,那丫头红着脸退下了。
杜倾雨不客气地坐下:“好,既然说喝酒,今天就不醉不归!”她看似跟顾峥说话,眼睛却不住往我身上瞟。
我暗自好笑,只管低头喝酒,却不表态。
杜倾雨斟了酒,举杯就要起兴。
我霎时转头对上韦段戎,执意问:“段戎,我刚才的话,你怎么说?”
韦段戎腾然起身,蹙着眉,略有些缓息不定,屋子里的气氛紧跟着凝固住。
我也起身,不依不饶盯住韦段戎,而后笑了:“这么难答吗?你劝我的时候何等巧舌如簧?是汉子,句话,说完了也别耽误倾雨好酒兴。”
杜倾雨举着的酒杯停在半,持重看着,刚要说什么,却被韦段戎赌气的话绊住了。
“我是说过不辜负你,可我也不会辜负皇上,你今后要做什么随你,但我劝你别任性妄为——”他说着终于回头看我,眼中满是忧愁:“直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好!为你这话,我敬你杯!”我说完仰头吞下杯酒,可被那辛辣所恼,眼中竟泛出酸湿。
韦段戎紧紧抓住酒杯,也是样酒入喉肠,而后抱拳:“各位,我先行步!”
看着韦段戎离去,杜倾雨气结半晌,却不理我,反向波澜不惊的顾峥使气:“你——这么个冷血无情的人,对他好有什么用——以后,我看非让他活活逼死!”
“你气什么,”顾峥依旧平静:“谁不是在逼谁呢?何况——他不这样,也不是我的五儿了!”顾峥说着竟悠然笑。
杜倾雨冷哼声,狠狠丢下酒杯,甩门而去了。
我笃自垂头不语。
顾峥的手慢慢抚上我的脸庞:“你可才答应我”
“顾峥!”我微微仰头,循着他手掌的温热:“我”
“别说——我还能给你什么还能给你什么”顾峥似醉了般喃喃问着。
“快死了似的”两行泪滑落脸颊,顾峥慢慢放开我,闭上眼:“就这么,能待你日是日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探身抱住顾峥:“你不怪我?顾峥,你说实话,别怕我难受,你说——你真的不怪我?”
“傻子,谁舍得怪你!”顾峥的手指在我发间穿梭,又道:“别担心,尽管做你想做的,没人怪你——要怪,只怪他们自己不舍怪老天让他们遇着你。”
“可我总是——总是对不起别人,我总是要伤人的心”我不甘地追问着。
顾峥搬起我的肩膀,凝眸看着我:“五儿呵,你才真是个孩子——谁说伤心就不是天底下最美的东西?”
“顾峥”
“他们若再不为你惊动丝毫,那才是你真的对不起人了!”
我不懂,不懂顾峥的话;可直觉中,那些茫然无措,像春藤上的约定,已在此后花开的季节做好昭示
休维寒派人来请我的时候,我正在休府附近的银汉宫。
两天前我就派人支会过修维寒,要找我,就到银汉宫。
估计以休维寒的心思,事情已被他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即便如此,他也早失了时机阻止切。
蒋银翡——银汉宫的老板,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说是听着股子铜臭,所以执意让我叫他‘弄缕’,我好笑,可还是恭然从命。
要说,他也是个水晶玻璃似的人,只是爱得紧这些女子们的玩意儿。我搞不懂他的纤细和妖娆,却被他的放肆吸引住了。
说来好笑,我们的相识,是被他骂来的,如现在,他叉着腰,全不顾休府干事的恼怒和尴尬,硬是张利嘴把人堵在门外。
我呷着茶,戏看够了,便笑着过去,拉住他道:“行了,这些人不是来难为我的,我去去就回。”
他瞪着眼睛愣了刻,忽地撇开我:“你不早说!腚上长了万年胶了才摸爬起来,倒害我跟群登徒子们浪费口舌!”
我忍住笑,再看那休府干事,脸上早是红白不定,火气呼之出。
“是是,有劳弄缕兄,我才从那万年胶中解脱了——你自去把我那汗巾子给我鼓捣好了,不然我明天带人砸你个暗无天日!”我巧笑——而后变得狠恶,这等人,就得这么糙着对待。
蒋银翡闻言倒笑了,把我推出去,道:“行了,你去吧,赶明儿我就告诉你那纨珠雀丝的袍子怎么打理!”而后没事人似的甩袖子进去了。
我哼了声,甩句“狗屎”给他,便跟着不知所措的休府干事奔往休府。
还是有些意外——我娘跟我半点不像。
我下子诧住,本以为千云戈当初看重我,是因为我娘的影子,可现在看来却很是不解。
娘的确很美,已近四旬的年纪看不出半点衰老之态,身骨也较寻常年轻女子风流许多,只是不经意间总流露出丝病态和哀怆,虽略挫了些丰姿,但也衬出种极至的凄绝怜惋,更让血气男儿忍不住呵护,也就无怪千云潇千云戈还有而今的休维寒为她执着了。
休维寒在旁冷着脸,看也不想看我眼;倒是我娘,副不堪重负的样子,目光在我身上胶着又逃开,最后终于被两潭水雾掩去深浅。
我心里发滞,情不自禁就想跑开;越发用力地咬着唇,渐觉出血腥来。
无言。
竟是如此。
我把拳攥紧——快撑不住,但默默喊着:千云戈千云戈千云戈
帮我!
于是:“娘”我身子倾,重跪下去。
娘震,赶忙上来要抚我,可手伸到半却怔住,再搭上我的双臂时,唯有勉强扯出些笑意,点着头道:“好,好,起来!”
我逆着她,在地上不动。
娘略有些急:“快起来吧!”
“孩儿不孝。”我只吭咽说道。
娘松开我,退后步,若有所思。
片刻,她望眼休维寒,忍不住说:“琛儿,休大人于我有恩”
“孩儿不孝。”又是句。
娘哀然望着休维寒,泪水盈眶。
休维寒气虚地合上眼,片刻冷决地起身,恨恨道:“你不用逼厄澜,这事关系她性命,我不会如你所愿的!”
我抬头对上休维寒狂怒的脸,镇定地说:“休大人,你当真能救的了我娘吗?若是可以,为何二十年了都求不来解药?”
“琛儿,别再”
“你住口!”休维寒大吼声要逼退我。
此刻,我倒不怕了——休维寒,这是你的低限吗?如此,我倒放心了。
淡淡笑,我依旧道:“休大人息怒,我并无他意,只不过——要尽些孝道罢了。”
休维寒眯起眼睛打量我,片刻,硬声道:“说!”
“想必我娘的毒也快到三玄了吧?”
休维寒脸上又掠过丝冷利。
我不在意有没有回答,径自道:“再没有解药,后果如何,休大人比我清楚。二十日之内,我把解药给你。”
“条件呢?”休维寒愣了刻,便不再看我。
“我要你辞官退隐!”
休维寒后退步,打量着我,目光逡巡再三,终于咬牙道:“果然是后生可畏!”
“那咱们就说定了?”
休维寒略犹豫,转而对上母亲愧色的脸,终是叹:“言为定!”
我起身,不再多说什么,走出几步要离去。
“琛儿!”娘突然叫住我。
“娘亲还有什么事?”我停住,却不回头。
“你”娘略有赧涩:“你信中所言都是都”
“都是真的,娘不成全也行,那就斗的过我再说。”
又是无言。
“那——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拖着如山的双腿,我逃出休府。
我掐算着时日,整整十天——休维寒就从左辅官这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位上退下来,纵满朝文武与“慈怀”圣主如何挽留都不能回转,还真是够不简单。
休维寒这个破绽卖的乖巧又无辜,既让人惋惜,又实在推脱不过,既不是什么牵扯官品道德的忤逆之事,却也足够严重到自愧而退,恐怕这样的空子,般人要寻也难。
说的动人些,是左辅官大人行事过于慎密,耽误了朝廷与汀宁州势力最盛的冉家交好的机会;说的刻薄些,也不过休维寒太过老道滑头,贪心不足反失了算计。
总而言之句话,休维寒风光下野了。
事实上,皇上的势力早深入朝野。
千云戈这些日子虽有些疏离朝政,但明面上看起来,国政大权仍在均赫王爷手中,休维寒曾是他的左膀右臂,这走,千云戈元气有损,自然也要花些精力好番持。
这些都不在我关注中,唯独让我挂心的是七天之后的谷神大典。
到时候,十六州司勤官都会参加。祭礼上千云戈必要请出滂忝开封印入坤圆斗拭蛊执令疏,这个时候也是我帮皇上得偿所愿的最佳时机,办法我已经想出来,却要人配合,可这个人
唉,千云戈,只看你我的命了
“起来!”蒋银翡使劲把我从榻上拉起,双让女子惭愧的素手心疼地在那垫子上摸索:“娘的,我绣了三年的‘百鸟朝凤’你敢这么糟蹋!你小子找死!”他吼着,脸上的狰狞点不配那秀气的五官。
我咬口梅子,把个镶丝琅珏碗挪给他,道:“吵什么,这可是专门给宫里献的‘珞珊梅’,你尝尝!”
蒋银翡巴掌打在我手上,更加不善:“你瞧瞧!这红块紫块的,还要得了?”他指戳在我额上,又道:“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祸害,快让老道把你收了去才好!”
“只怕老道还嫌我牙碜,不肯要我呢——若说,也得是你这么个玉人似的,老道才喜欢!”我说着轻佻的话,在蒋银翡脸上就是掐。
蒋银翡腾然红了脸,翻身狭制住我就是阵乱拍:“你说什么么?说什么跟爷爷我也卖乖!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怪道人家说均赫王爷家里的七少爷成了精!我看你真是道行不浅!”
我本来笑着求饶,可听他说到“均赫王爷家里的七少爷”,心里便忍不住狠狠颤,愣了片刻,再去看,蒋银翡早自知失言,僵住手脚不敢动作。
“看什么出了神?我真是道行不浅,把你也魔住了吗?”我浅笑着调侃,却忍不住心酸。
“五儿”
五儿——不知为什么,他和顾峥样爱叫我五儿。
“我”
头回看他窘涩的样子,还真是有些可爱,我于是笑得更坏,把沾着梅汁的手在他脸上磨着:“呵呵,还真是秀色可餐,不是你这脾气,说不定我忍不住就要了你呢!”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蒋银翡恼,推开我跑出几步远。
我略起身,看看他,也不再多话,直躺着望天,心思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过了会儿,蒋银翡终于走过来,挨着我坐下,默然看了片刻,道:“你这些天心里不舒服,我知道。”
“是吗?”我漫不经心地问。
“五儿——”蒋银翡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这世道是怎么了,好好的不许人活命!我也不知你惹上的是些什么人,可你不过孤孤零零的个人,为什么还不求自保呢?”
我扭头看他——为什么不求自保?我当真是自身难保了吗?
我不知道。
这条路走下去,我害怕,日日害怕夜夜害怕,我看不见你听不到你触摸不了你。
顾峥说我是孩子;
段戎说我被惯坏了;
倾雨嫌我冷血无情;
可是你呢?
你呢你呢你呢
你现在在哪儿?在干什么?和什么人起?
你知道我的心吗?知道我将要做的事吗?知道我的恐慌我的忧虑我的无助我日日夜夜醒着梦着对你的思念吗?
我怕这番险战未成正果,我们却变了;
怕我拼了命也挽不回你;
更怕有朝日,你不爱这样个我——怕到害怕想下去
可这日子,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却日日三秋,蚀骨蚕心呵!
突然院子中阵风响,蒋银翡惊,眼珠儿打个转,俯下身子竟向我压来了。
“弄缕!”我微骇,拽住他。
蒋银翡毫无预警地吻住我,在我耳边厮磨着,发出阵阵。
“弄缕你松手!”我想推开他,却被扣得死死的。
“五儿!五儿!我想你好久了,我不要怎么着,让我亲亲你就行!”蒋银翡忘情地大声叫着。
我觉得不对,才要挣扎,可心里诧,对上蒋银翡暗示的目光,才了然地配合起来:“弄缕,小声些,这里大白天人来人往啊!”娘的,这家伙还真咬!
“好,那我抱你进去!”蒋银翡说着起了身,把揽住我的腰,抱我向里屋走去。
入室,上床,落下帷帐,我俩早累得气喘吁吁。
“你他娘的,还真咬!”我小声埋怨着。
“唧唧歪歪什么,脱衣裳!”
我瞪他眼,可还是顺从地宽衣解带,并不时媚声道:“轻点儿啊弄缕弄缕”
蒋银翡忍住笑和我起:“五儿宝贝儿你真美极了”
而后衣衫落地。
“有个人,想见你;可这些天银汉宫周围都是埋伏”蒋银翡压低声音道。
“谁?”我战战兢兢问。
蒋银翡:“五儿嗯抱紧了——彭舆昊。”
我蓦然:“啊不行弄缕轻点儿——恐怕,还有个人吧?”
蒋银翡狡黠笑:“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沉默。
“五儿抬腰对对”
“好!”我定然道。
我昏昏睡——娘的,从银汉宫回来已经心力憔悴,偏这个时候又要见驾。
打个哈欠,发现轿子已经到了皇上寝院门口。
韦段戎上去跟宫人言语几句,院门开了。
迎着我的竟是上回遇着的“掬魂”。
“王爷辛苦!”掬魂行个礼道。
我努力提起些精神:“掬魂公子言重了。”
“皇上在里头等着王爷呢。”
我弓腰,寥表谢意,才要抬脚进去,突然停住,回头对掬魂笑道:“掬魂公子以后不必这么客气,我这王爷还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呢——公子愿意,叫我砻琛即可。”
“掬魂不敢!”他恭然说着,脸上却没有丝毫输人的气势。
我不多言,扭头去了。
皇上竟然是在书房弄画。
我行过礼站在旁看了许久,也不见他稍微分神过来,于是忍不住有些气恼。
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又过了会儿,皇上终于抬头看我眼,问:“销魂可会作画?”
“皇上——”我才要说什么,觉着不对,暗自想,逐渐明白过来:“皇上怎么忘了,现在哪还有什么‘销魂’,只有个砻琛罢了。”
“哦?是吗——倒是朕忘了。不过觉着‘销魂’这名字很适合你。”
我小心翼翼打量皇上半晌,道:“这么晚,皇上召我进宫,可是有什么事情?”
皇上这才停了勾画,凝神看我,又把笔丢进墨盂中,缓步过来:“你那边的事都打点好了?”
“差不多了,只不过到时候,些琐碎事情确定了便可。”我正色道。
不知不觉,皇上已到我近前,他垂下头,几乎贴上我的身子:“那就好!”
感觉股压人的气势袭来,我不禁绷起颈背,向后退去。
皇上突然抚上我的脖子,微凉的手指细细滑过,惹起阵寒战。
“皇上!”我有些失声地躲着。
皇上的手在处加重几分力道,眼神也变得迷惘,喃喃地:“你当真愿意帮朕夺回‘地宝’?”
“皇上!”我下甩开他,心里早嘭嘭乱跳,于是气躁地说:“这不是皇上想的吗?”
皇上震,记起什么似的笑了,转身过去,又道:“可不是——亏了你提醒朕。”
我心里盘算着,实在看不出皇上的心机,干脆不想纠缠下去:“若没别的什么事,那我就不打扰皇上了。”
“别急,”皇上侧脸看我:“你我兄弟,还没有对饮过吧?”
我不语。
只听皇上大声吩咐:“掬魂!”
“奴下在!”掬魂竟极快地推门进来。
我心里惊,暗想:他不会直在门外吧?
“备些酒菜到碧销宫,我与销魂要好好叙叙!”
“不用了!”我断然驳回皇上的话,口气之急之重把三个人都怵了番。
自知失态,我勉力收住慌乱,又道:“今天实在太晚了,皇上束砻琛身子孱弱,不胜酒力,让砻琛回去休息吧!”
“不。”皇上面无表情,个字,竟万分使坏。
我再压不住恼怒,抬头,眉挑,冷利道:“我要回去,皇上束我失礼了!”说完我扭头便走。
皇上也不拦我,只是蔚然看着。
走到门口,掬魂抢先步挡在前头。
我挑他眼,脸上已是肃杀:“让开。”
掬魂站着不动。
“让开!”我又道,“个小小侍读也敢拦我?”
掬魂悠悠笑:“砻琛不也说,你这王爷当的名不正言不顺,你若不是王爷,那比较起来”
“掬魂!”皇上纵容地喝住他。
我回头,对上那张深机无数的脸,不由得笑了:“皇上这是干什么呢?不当我是亲兄弟也罢了;可大半夜的把我拦住不放,难道是要行些不轨的事?”
冷笑声,皇上倒不恼:“朕就喜欢看你这副刻薄样子——只怕这才是真正的销魂吧?怪不得把个三王叔迷成那样,个中滋味不知要怎么品才够!”
听他轻薄的言辞,我只觉股寒气袭上来,但依旧故作镇定:“皇上要奚落我,也该选个好时候,那‘地宝’时半刻还不是皇上囊中物吧?”
“哈,朕真有些后悔呢——销魂,你说朕现在反悔来不来的急?‘地宝’朕志在必得,但大可不必假于你手!”皇上说着,步步向我逼近。
我瞪向他,目光越来越犀利,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般,却是无言以对。
“怎么,恨我?那你,先可劲儿恨吧;总之,朕已经打算囚你辈子,以后还有更多乐子,得你和朕同享用呢!”他欺上身来,唇齿在我鼻尖轻碰,呼吸喷吐其上,惹得我阵阵发恶。
我仍是不语,只见他手又抚上我的脖子——在刚才重挫过的地方,于是顶持不住向后仰去。
“这么美的脖子,真不该留下这些污秽的痕迹!”皇上越发生恨,使劲掐,我险些叫出声来。
于是咬住唇,心里阵预感不好——蒋银翡!
那印子是蒋银翡留下的,皇上想干什么呢?不会对蒋银翡不利吧?
“叫出来!朕听说你叫的好听极了!”
我定住心神,敛气拼尽体力推开他,几步夺门而出。
“抓住他!”皇上个踉跄,不等站稳,已大声喝道。
掬魂飞身上前,扬腿,中了我左肩,我虚晃着倒在地上;掬魂又提我起来,手甩,硬把我丢在皇上脚下。
“果然不老实!本来想让你在皇宫中好好享用,现在看来,不把你锁起来也难让你驯服!”皇上说着打横抱我起来,向内室走去。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放手”
我越挣扎,皇上力道越重,不觉地,已经过几道门,看守的宫人全然无视皇上的举动,个个奴颜婢膝只知听命。我吓得心快跳出来,死死推执着,却更加虚弱无力。
丢我在銮榻上,皇上不知从哪翻出条手臂粗细的铁链子,晃悠着走向我,脸上笑得可恨。
“卮镏铁,你听说过吗?据说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固不可摧的了。”皇上到了近前,猛然扯过我的腰肢。
我疼的轻叫声,努力向后退去。
“疼了?”如是问着,却没有停下半点动作。
终于知道了抗拒也是无用,我干脆麻木随他。
像个宠物般被锁在銮榻上,我静的出奇。
皇上把搬过我的脸,看了片刻,警告道:“你别给我玩什么花样,我早晚叫你乖乖听话!”
我扯出抹诡异的笑——你他娘的,真是畜生!
皇上眼中的寒意伴着疑惑层层袭来,我巍然对着,像个木头人似的。
“三王叔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对你?呵呵,而今你倒会说‘放不下他’!别急,咱们的日子比你跟他要长多了!”
“你跟了三王叔多久他才动你?还是说——他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就范?”
“你不言不语没关系——我想些办法,你看如何?”
皇上孜孜不倦说着,却越来越维持不住镇定。
“哗”的声,蒋银翡送我的落雨飘春衫就被扯开,我微颤了下,尽量不让自己被惊动。
皇上压上我,扯开发冠,零乱的气息不遗余力拍打在我脸上。
衣衫尽数褪去,他手忙脚乱在我身上摸索着。
我合上眼,彻底放弃。
忽然,我扭头对上他急的脸,安静地哀求:“皇上,把解药给我行吗?”
皇上停下动作,愣了刻,气闷地说:“放心,朕舍不得你死!”
“皇上,把解药给‘我’。”
他终于略有所悟。
“我可以帮你夺回‘地宝’,也可以心甘情愿被你囚着,你说的没错,我跟了他不过四年,不长不短,养只猫狗想必也会有些情意,何况是个大活人;而今我能说‘放不下他’,保不准哪日我也放不下皇上,还只盼——皇上待我千万比三王叔多体贴些,即便哪天腻了也给我个善终!”
“你说什么!我怎么会”皇上忍不住狠狠抓住我的肩膀,可话到半却停住了。
“你怎么会?会什么?会体贴我还是会腻?”我不无讥讽地问。
皇上松开手,不知想到什么,竟翻身起来,看我眼,又见褪下的衣衫已破碎的不成样子,于是默然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
我们都不说话。
好半天,他才起了身,背对着我道:“解药我给你,但‘地宝’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朕自有对策。”说完,他信步离去。
“皇上!”我挣向前唤他,“你要从三王叔手上夺回‘地宝’,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皇上顿,略有些鄙薄:“你以为你是谁?古来王权之争都是鲜血和阴谋历练出来的,你经过么见过么?弑过亲还是犯过天谴?真是不知好歹!”
疾步离去如阵风似的,也卷走了我仅存希望。
失望自希望而来,希望也必自失望而来。
我自然不会难为自己,做什么徒劳无益的蠢事——
有时候觉得自己清醒的过头反没什么人情味儿,可怎么好呢?
对敌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别让他如愿以偿,气虽气不甘虽不甘苦楚虽苦楚,可我偏是个越受压制越要出头的怪物。
所以此刻,任那个阴阳怪气的掬魂如何挑拨,我也不会随了尊驾心愿。
没错:我遭人纵陷,算计尽失;我受制人手,朝夕不保——然那又如何。
绝食?我舀了勺紫米薇荷粥,极尽娇俏地送进口中,巧笑心里却骂:去你大爷的!
“真是皇上让公子来看我的?”我不住吞咽着问。
“怎么?没皇上口御难道掬魂敢擅闯?”他倒答的机智。
我不看他,自顾自地说:“怪事,皇上要饿死我,干什么还让掬魂公子来送吃的,况且这般妙品——不是我说,均赫王爷那么疼我,竟都没有赐宴如此极美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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