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礼貌的敲门声后,一张清丽的容颜出现在门外,“杨校长,您好。”
“江老师?”四年的时间对她的外貌影响不大,气质却变得内敛很多,不复当初的咄咄逼人。想起那个一脸沉静地说着自己被强&暴的女生,他也时常感慨。
江雪习惯性的微笑点头,不是不觉得尴尬,但目前有更让她关心的事情,只好把其他抛到脑后,“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过,一直挺感谢您照顾的。”
杨校长起身示意她坐下,又打了杯水递过去,尽量显得亲善一些。在搞清楚对方的来意之前,他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太过冒失,特别是在如今这样一个草木皆兵的时候。
“是这样的,我这次临时回来凉山办事,想找以前的学生叙叙旧,”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她索性直接开口,“您知道彭然家现在的地址吗?”
杨校长原本就不大的眼睛眯得更狭小了,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短短的十几秒钟,让江雪感觉如通过了几个小时。之后,矮矮胖胖的身子转了个面,俯在办公桌上写了张字条递过来,而后站在门边,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她。
匆匆瞥了眼字条上写好的宾馆地址及房间号码,江雪低头说了声“谢谢”,提起包离开m高中校长办公室。
将纸条紧紧攥在手里,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就算预料过形势很严峻,却没有想到会是今天这般情势。纪检部门在李妍家外的布控显然不是一两天了,包括杨校长在内的相关人等都受到影响的话,曹风杉的案子早已不是单纯的贪污腐败,牵涉到的派系之争恐怕才是问题的关键。
贪腐问题一直被视作党内的毒瘤,政府多年来都在持之不懈地加以打击。无奈身处市场经济时代,任何操守都要接受权力金钱越来越残酷的检验。曾经有人说笑话,把某些地方某些级别的官僚排成行,每个都枪毙,那肯定有错杀的,如果每隔一个枪毙,那就一定有漏掉的。笑过之后,我们不难思考反腐绝不是件简单的工作,特别是在纪检力量有限的时候,对某些人的“重点关照”往往并非出自反腐的本因——当然,这也绝不是他们就不该受到惩罚,而是说这些惩罚背后往往夹杂着许多复杂的理由。
曹家老人原是四野的干部,当年随部队南下后留在凉山城白手起家,一块砖、一片瓦地创造了深山里的汽车城。膝下儿女只有曹风杉一人从政,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新一代领导,过硬的家庭背景显然是他平步青云的重要原因。一直以来与汽车工业集团高层的良好关系,也构成了曹家在凉山城的稳固根基。汽车产业是本省的经济支柱之一,曹风杉以凉山为的政治前景原本应该不可限量。
中国人似乎有这样一种思维惯性,男人在私生活方面的瑕疵往往更容易得到原谅。人们甚至会把女人当作男性成功以及社会地位的一种彰显,因此显得格外宽容。当风暴来临,这些女性也会理所当然地被当作男权斗争的陪葬。李妍电视主播的形象曾经是曹市长成功道路上的美丽点缀,兵败如山倒之时,她没有理由独善其身。
江雪关心的是,这样一场政治倾轧中,她和她的儿子究竟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出租车很快就把她送到酒店,走进装潢雅致的大厅,江雪缓缓舒了口气,这里虽然不是凉山城最好的宾馆,但条件也还不差,至少彭然的生活水平还能够得到保证。
走过铺着厚厚地毯的长廊,低头看看手中的纸条,再次确定上面的房间号码,深深呼吸,抚平跳动不安的心。片刻后,她终于伸出手轻轻推开虚掩着门。
“麻烦您稍等,我收拾好就下楼办退房手续。”白衬衣的袖子被挽到手肘,他宽厚的背脊朝着门这边,正弯腰在凌乱的床铺上收敛行李。
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数天的分离如同隔绝了几个世纪,她需要从灵魂深处啜泣那个名字,“彭然。”
修长的手指顿住,男孩仿佛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声音,依然保持着背对大门的姿势,整个人一动不动。
“彭然。”再次唤出他的名字,挪动步子走进房间,江雪感到鼻腔开始充满酸涩的滋味,无处宣泄。
缓缓转头,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难以置信,好看的薄唇犹豫着轻启,“江老师,你怎么来了?”
紧紧抿着嘴,江雪不知道作何回答,向领导请假时她想过这个问题,在飞机上她也想过这个问题,甚至站在那扇被封的铁门外她都问过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可不可以就这样回去s城,然后当作什么都不关心,假装一切都不在意?
结果是不可以,就算永远想不出这样做的理由,却也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奔他而来的冲动。只是,当面对着他如水般温润的面庞,究竟该怎样去回答这样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有什么在眼眶里涌动,为着一份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情绪,哑哑道出最真实的想法,“我担心你……”
修长的手指紧紧在江雪看不见的身后紧紧窝成拳头,彭然微微蹙起眉头,目光中分明有些不舍,“我能解决好的,你这是何苦?”
湿漉漉的感触在脸颊上蔓延,咬住颤抖的唇瓣,隔着朦胧的泪光看向那早已镌刻心中的人。当她意识到情绪失控的时候,早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只有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腰身,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衬衫中,淹没在那独特的青柠味道里,任思念与牵挂一起泣不成声。
一双长臂温柔地搂过她颤抖的肩膀,轮廓分明的下巴在她发顶上摩挲,仿佛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珍宝。醇厚的声线响起,带动那宽厚的胸腔共鸣,“江老师,你不能这样的。”
她用力地摇着头,质感良好衬衣布料擦在脸上,吸干了泪水,却吸不去情绪的满溢,化作一声声的呢喃,“彭然,彭然,彭然……”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男孩沉沉地叹了口气,高大身型上的防备都在那一刻卸下,就连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在柔软下来,把她全全地包裹进怀抱之中。
江雪抬起头,泪眼迷蒙,心亦迷蒙。
他小心地用手托住那小巧的颚下,低头直视着她,“说实话,我很累,家里的事情很棘手,”苦涩地勾勾唇角,“这可能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好像已经不习惯认输,挂着那丝苦涩的笑容,彭然继续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你一定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这时候的我经不起诱惑。”用几近贪婪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勾勒着她的面庞,“你是要给我一个天堂,然后再让我独自回到地狱吗?”
第三章 命运
我爱你,
可我不敢说,
我怕说了,
就会马上死去。
我不怕死,
我怕我死了,
没有人再像我这样爱你。
当年镌刻在课桌上的一行小诗这些年来一直在彭然的脑海中反复回响。曾经把爱情当作誓言,想要用热情、追求甚至生命去见证。所以才会那样承担,无论羞辱还是伤害,都一样甘之如饴。然而,当这誓言沉重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才忽然明白放手原来也是他的责任。
试过远行,试过遗忘,到头来却发现爱情的残忍就在于让你得不到又忘不了。
午夜梦回,他常常会疯狂想念,想念那记忆中的每一丝笑容,每一声呼唤,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别人都说时间治疗心伤的良方,在他这里却变成了一坛陈年的老酒,只会越酿越让人绝望。
有的人很可怜,一辈子只能爱一次,然后即便遇到再多的情动,都不过是彼时彼人的替代。彭然不喜欢自欺欺人,他知道无论是带给他的感情还是伤害,都没有人能够比得上江雪,又或者他根本不会再给人这样的机会——赤&裸裸地将自己摆在别人面前,等来的可能是真爱也可能是凌迟。可悲的是,江雪偏偏将两样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奈何就这样万劫不复。
明白这一点后,彭然倒是真的变得坦然了,他没有再让自己去迁就什么,也没有强行挽回什么。一个认命的愚人,往往可以活得更加潇洒——不是没有人找他谈感情,东方男人温润如玉的气质在欧洲也很受欢迎,却总难说服自己勉强,放不下的过去没有理由让他人分担;亦不是没有感情找人谈,只因对她的心绪早已融化在岁月中,如同宿命的烙印一般无言却深刻。
这份深刻让他谨慎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在确信能够求得一份结果之前,没有可能再像少年般冲动行事。特别是与江雪接触久了,他愈发明白她从骨子里是个胆小的人,那些虚张声势的大大咧咧,都不过是心底脆弱的掩饰。与生俱来的不安全感让她和所有人、事都保持着安全距离。倘若自己没能力去创造一个可以仰赖的未来,她依然会离开,留下的只会是对彼此更深的伤害。
如果母亲没出意外,他或许会坚持在瑞士拿到学位,然后凭借努力去赢得一些值得她信任的东西,无论钱财还是权力。“男人靠赢得世界来赢得女人”,我们不得不承认这句恶俗的话——在这反反复复的纠缠中,谁又分得清是人情决定了命运,还是命运决定了人情?
然而,命运的意外却再次将她推到自己面前,说出那撩人心性的话——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分担的境况下,他不确定能够是否禁得住诱惑,却也不敢赌上这些年来的坚持。
无一寸目光不缠绵,无一丝呼吸不急促,彭然迷惑自己究竟是想让她肯定多些还是否定多些。心如同被架上加速运动的单摆,越来越快地游荡在沉沦与固守的极端。
“三年了,快要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看着他纠缠反复的眼神,江雪在泪水中勾起一丝笑容,“你还想让我等多久?”
修长的身型笼罩着温暖的阴影,如同在沉默中弥散开来的湖水,全全地把江雪包裹其中。他没有说话,紧紧搂住身前的人儿,将脑袋重重地压在她肩头,长吁了一口气,便再也没有动静。
如果不是沁过薄衫那渐渐湿濡的触感,也许会让人以为时光就此停住了也不一定。
沉沉的重量让人感到心安,轻轻踮起脚,将下巴磕在他厚厚的肩胛上,双手柔柔地抚上短短几年间坚强了许多的脊背,想起他独自背负的一切,满腔的疼惜就这样袭上周身。
有人说,上帝因为觉得人类太理性太强大,让神都觉得危险,于是创造出一样叫做“爱”的东西,让他们在某些时刻变得感性和冲动,从那时起,每个人都注定有会有他最脆弱的那一天,当他遇见命运中的那个人。
阳光倾泻下来,洒在陌生酒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世界却因着彼此的陪伴不再显得孤单,兜兜转转了许久的轮回终得圆满。
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这一刻的静匿,服务生礼貌甜美的声音响起:“彭先生,退房时间到了,您需要续订吗?”
匆匆从他身上退下来,江雪轻吻那双湿润的眸子,侧首冲门外道:“我们待会下来办手续。”
男孩有些羞赧地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大口地喘气平息着呼吸,坐在床沿上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她走上前去将他揽进怀中,一边用手顺着那头黑发,一边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查到你母亲的下落没有?”
“没有,”彭然把头埋进那方柔软中,闷闷地回答,“中纪委直接下派的专案组,把人带走的时候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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