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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作品:北京人在纽约|作者:孤悟|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6 06:14:22|下载:北京人在纽约TXT下载
  “什么?”

  王起明的眼珠子立刻瞪得要掉了出来。

  “宁宁!”

  郭燕的呼喊完全是撕裂心脾的顺喊叫。她伸出手来抓住丈夫的肩膀。

  “你们喊什么!”

  宁宁厌恶父母对于她几年前的怀孕表露出这种惊诧。

  “现在你们知道了,着急了,喊出了声,可当时你们在哪儿?在哪儿?”宁宁反过来责问她的父母。

  王起明和郭并听到了这样的责问,哑口无言,垂下了他们的头。

  宁宁擦了一把眼泪,继续说:“在人工流产的手术台上,我疼,我疼!我喊你们,我大声地叫,妈妈!妈妈!你在哪儿?爸爸,爸爸,你为什么不来接我呀!那时候,我多么需要你们啊,我多么愿意你们用手拍拍我的头,哪怕是把我骂一顿也行呀!”

  郭燕哭更伤心了,王起明额头上的青筋暴凸起来。

  “那个,那个坏小子呢?”他追问。

  宁宁颤抖着点上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吸着香烟。

  这次,王起明并没有立即拦阻。

  “告诉我,他在哪儿?”

  “他是个流氓。后来,他因为别的姑娘的事被公安局抓了起来。”

  宁宁又把这一切说得轻描淡写,平平淡淡,仿佛她说的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似的。

  这样的姿态,王起明实在难以忍受,他想冲上去,揍这个不肖的女儿一顿。可是,深深的内疚又感染着他,使他没有勇气走到女儿面前去打她,甚至不敢抬头正面去看她。

  “到了美国,”宁宁继续向下说,“你们一天到晚只知道工厂、生意、挣钱,就想把我成天锁在家里才好,这样你们就可以称心如意。我既成不了你们的包袱,又可以为你们看家。

  你们既可以在外面充当财主老,又可在众人面前炫耀你们有一个多么乖巧的女儿。你们想一想,这不太自私了吗?“

  她哭得好伤心,每一声都好像从五脏的深处发出来的,她哭得不能自己,由于双臂的不断颤抖,即头顶上小马尾松,也跟着不停地哆嗦着。

  手上的烟灰也被震掉了长长的一大节,掉在了奶白色的地毯上,她使劲地用脚一捻,形成了一团乌黑的斑迹。那斑迹,在那没有一点污点,洁白的地毯上,显得那么刺眼。恐怕,这一辈子也弄不下去了。

  她又抽了一大口烟:“我,我也是人哪,我也要有我的那份生活,我也要有我的朋友,和我的天地。难道,为了你们的成就,我作出的牺牲还不够吗?难道,让我到了美国还继续为你们作出牺牲?为了你们的地位,为了你们的面子,我就像那只狗一样,天天关在家里,为了三顿饱饭向你们摇尾乞怜吗?不,爸、妈,我做不到,我也不想去做!”

  她说完了。她觉得已经把自己心头需要倾诉的都倾诉出来了。这使我感到一定程度的解脱。

  她抱起了那只小狗,上楼回她的卧室去了。她的马尾松头发,在她头后一颠一颠地颤动着,象是一簇黑色的火苗。

  宁宁离开了,客厅显得异常的空荡。

  “可怜的孩子……”

  郭燕说了一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王起明双手抱起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会儿,他长叹了声。

  宁宁回到卧室,一头扑在了床上。

  为了自己的哭泣不至发出太大的响,她把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

  她哭着,在枕头下面,她的哭声“呜呜”的。她浑身上下哆嗦成一团。

  哭了一会儿,她推开溻湿了的枕头,翻过身来,仰面朝天地躺着,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两行清亮亮地眼泪,从眼睛里向外涌,挂在她的脸颊上。

  今天?

  今天是生日?我的生日。她想。

  眼圈,已被那些高级的化装品,弄成了黑黑的两团,猛看上去,像一个干瘪的骷髅。

  她又点上了烟,回忆着,今天下午杰姆斯对她的粗野。回忆着,十六岁那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她自怜自己的命苦,自怜自己所遭到的不幸。

  她并不想用一些话来刺伤自己的父母,她知道说出来后,他们的心有多疼。当她看到爸、妈那种惊愕、伤心,在她的心中,也掀起了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在同情和怜悯里,还夹杂着一种快感,一种报复者的快感。

  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个家里?为什么我就那么和别的孩子不一样?难道真的有命,我的命就那苦?她在想。

  在中国时,虽然人人都羡慕我,说我命好,有个美国的爸爸、妈妈,花的是美金,用的是洋货,可我为什么总有一种感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她这样问着自己,在回忆中把自己的委屈都倾倒出来……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寒冬大雪之中,我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到香山。香山,冬天的香山,大雪中的香山,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只有漫山的树木和我。

  我爬到了山顶,数不清摔了几个跟斗。我在山顶上,北风呼啸之中,尽情地哭,哭,哭!

  我是多么怕有人看见我象个傻子一样地在香山的山顶上哭。

  (bsp;我又是多么希望爸爸妈妈从遥远的美国突然来到这里,听见我的哭声!

  爸爸!妈妈!

  就是你们给我的特殊,就是你们给我的美金,给我招惹来了数不清的麻烦。

  在街头,我象一块肥肉,招来了那些俄狼般贪婪的青年。

  我不知道他们是追求我还是追求我的钱袋。

  在戏院,在舞场,我成了一朵芬芳无比的鲜花。鲜花招引来了无数蜂蝶,我也无法区别这些蜜蝶飞来飞去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有你们——在美国的爸爸妈妈。

  你们,你们送来的美元,使我无法判断,使我失去了正常分辨美丑的能力。

  我陷进了泥潭,无法自拔。

  现在,你们拼命的让我读书,你们也不想想,自从上初中,我就没有一天能安心听课,安心做功课。每次来信都催我好好学英文,中文学多了没有用。

  你们一遍又一遍地安慰我说,你就快来美国了。快了,快了,也许就明天,或下个礼拜。你说我能安心的学习吗?几年来,老实说,我的心早就散了,看见了书我就头痛。

  你们又常常给我举便,某某硕士开餐馆,某某博士烫毛衣,书读多了,也挣不了大钱;就是真的读出来,年薪五六万,养个房子和汽车。日子也是紧着裤腰带。

  学作生意吧,你们又嫌我太小,没有经验,一定会上当受骗,刚刚想做点什么,又说我笨,说我傻。

  我到底应该怎么活,什么才是我的出路呢?

  宁宁想,不是我不适应美国,而是你们不适应我。不行,我要出去,我要去打工,挣我自己的那一份钱,来养活自己,明天我就跟他们谈判。

  不久,宁宁和衣而睡,沉入梦乡。

  此时,王起明和郭燕躺在床上,各自想着心事。

  想来想去,他们也没有找到答案。漫长的夜晚,他们无法入睡。

  14

  清晨。

  王起明迷迷糊糊地听到楼下响起了报时的钟声。

  他坐起了身,一个人先下床,走进了浴室。

  他已经养成了早晨洗澡的习惯,象美国大多数人一样。

  早晨起来洗澡,与其说是为了卫生,为了清洁,不如说是为了头脑清醒。让热的、温暖的水,把一夜的浑浊冲刷干净;让那怡人的液体清醒头脑,使陷入麻木的身躯一下子振作起来。

  洗澡对,他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去和女儿做一次认真的谈话。对,他有信心,使女儿理解他;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试图去理解女儿。

  洗完澡,他感到轻松了许多。他用一条大毛巾,擦着湿淋淋的身子,走出浴室。

  “起明!”

  这是谁在喊?

  “起明!”

  这是郭燕。她的声音,凄厉,哀婉,显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他围上毛巾,冲出了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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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燕从楼上跑下来,跌跌撞撞,好象在楼上撞见了鬼。

  “宁宁,宁宁……”她喊叫着。

  王起明不由分说,从楼梯口夺路而上,向楼上奔跑。

  卧室——宁宁的卧室——房门大敞,没有人。

  王起明又各另外的房间找去。

  书房,没有。

  客厅,没有。

  阳台,没有。

  厨房,也没有。

  他在整幢房子里寻找,高声叫喊:“宁宁——宁宁——”

  没有她的回应。

  郭燕举着刚刚捡到一张纸,奔到了王起明的身边。

  “起明!看!她留下的!”

  王起明走过来,接过那张纸,急切地读了起来。

  亲爱的爸、妈:我走了。

  原谅我。我没有打招呼。因为我不想叫醒你们,我知道,你们为工厂、为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所以,现在我就不声不中响地走了。

  昨天晚上,我说的那些惹你们生气的话,使你们伤心的话,我很后悔,请你们忘掉这些话。其实,我并不是想让你们生气。我爱你们。

  爸、妈!

  我长大了。在美国,象我这么大的青年,一定要一脚踏出大门、自谋生路去了。可你们总是想把我关在家里,这对我、对你们都没有好处。只有真正做到象你说的,要学会独立思考,人才能长大。现在,我要出去闯一闯,就象你们一样。

  爸、妈,我走了。

  别太为我担心。

  爱你们——这是真心的。

  你们的宁宁晨五时那张纸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字迹十分潦草:爸、妈:有两件事,爸的头疼药,我已买好了,放在冰箱旁。

  妈给我买的衣服,我没有全拿走。

  妈妈留着自己穿吧,纽约的冬天很冷。

  再见!

  宁宁王起明的头象被人用拳重重地击了一下,耳鸣目眩。

  刚刚洗完的身体,又出了一身无名汗。头上,还没有干的头发里,水流了下来。

  那只刚刚买回来的小狗,蹲在角落里,伸着小红舌头,警惕地注视着新主人异常的神色。

  “我要报警!”他说。

  “报警?”郭燕问。

  “对,马上。”

  “马上?”

  他急急忙忙地拿起电话机,拨了911。

  911一拨就通。

  王起明用最简洁的英语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希望警方能够帮助他找到宁宁。

  电话里传出了警察冷漠的声音:“这个,恐怕我们帮不了什么忙。”

  “为什么?”

  “她18岁了。”

  “18岁又怎么样?”

  “根据法律,如果你把你的女儿——18岁的女儿——关在家里,那么违反法律的,很不幸,是你。”

  “是我?”

  “对。如果你没有别的情况要报案,那么,我这里还有其它的……”

  王起明愤愤地不顾礼貌地挂断了电话。

  “混帐法律!”他骂着。

  他们给自己所知道的宁宁的朋友都打了电话。

  没人知道她的下落,没人知道。

  郭燕说:“也许,也许,她会打电话来。让我们等一下。”

  他们放下电话。

  王起明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象关在笼里的豹子。

  终于,电话铃响了。

  郭燕抢先一步,说:“我来接!”

  她激动地拿起电话听筒。

  “喂!我是秀梅,你们快到工厂来吧,出